回到家中, 傅文征一如平常,唯一不同的是不再挑灯夜读,而是倒头呼呼大睡。
家人想他应该是太累了, 没有去打扰他。
睡醒之后的傅文征,把昨天考试的事抛在脑后,也不去想三天之后的第三场, 而是带着七步出门吃喝玩乐。
不知不觉来到了文庙附近, 这一片是兰县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近日县试,文庙的香火也比平常旺盛, 进出多读书人。
傅文征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七步劝他进去拜一拜, 他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刚走到大殿门前, 齐家兄弟从里面出来。
齐四郎看傅文征永远不顺眼, 上来就嘲讽:平时不读书,临考拜圣人, 圣人也不佑你这种人。
那二位此来是……和圣人抢香火的?圣人面前休要胡言!齐三郎恼怒。
傅文征一笑, 将齐三郎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说给齐四郎听。
齐四郎愤怒欲动手, 被齐三郎按下去, 斥责他孔圣人的面前不得胡来。
此处多是读书人,影响不好。
未免齐四郎冲动惹事, 强行拉着他离开。
也许是因为齐大郎的缘故, 傅文征对于他这个胞弟齐三郎的印象还不错。
若非是齐三郎处处管着,齐四郎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
二人离去后,傅文征抬头看向殿里孔圣人像, 来都来了, 那就进去烧三炷香拜一拜, 万一孔圣人显灵了呢?而此时考房中, 郑三秀将手中的一份试卷反复看了两遍。
随从注意到这份试卷的字迹与第一场三十九号考生的字迹一模一样。
郑三秀放下试卷,轻轻叹了声:教民以德,先丰民以仓廪、安民以居,仓廪实、衣食足,百姓安居乐业,才会思德。
今日看了这么多份考卷。
教民以德,考生皆从德入手,论述如何实行德教德化。
这是今日第一篇以安民、丰民为前提阐述教民以德。
文章论引经据典,层层推进,阐述详细,并结合去年水患时政论证观点。
虽然文章用词并不华丽,也有些许瑕疵,但行文通畅、言之有物,瑕不掩瑜。
若是年岁大一些的考生写出这样的文章,他倒不觉得稀奇,但是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顽劣之徒,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倒是让他意外。
他有些疑惑,不知道听到、看到的那么多面的少年,哪个才是他真实模样。
他又看了眼试卷,决定下一场再看看。
县试第二场的放榜,傅文征没有第一场那么的淡定,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并无不同,心里头却有些许忐忑,直到听到七步来报自己取中的消息,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想他前世大大小小的仗打了那么多次,还没有紧张过,他有点鄙夷现在的自己了。
第二场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走了狗屎运。
第三场的考试人数又减少了一些,而第三场是县试中最难的,也是落选人数最多的,第三场以策论为主,五题中有三篇策论文。
无论你第一场和第二场考得如何,哪怕都是最差的那一个,只要第三场答得好也可以是县案首。
傅文甲当年便是县案首,奈何府试只拿了第三,否则也算是个小三元了。
有优秀的长子在前,又有幼子前两次的成绩,傅必进心里对小儿子是抱着很大期盼的。
若是小儿子也能够拿个县案首,那他脸上又贴了层金,傅家门槛也抬高些。
傅文征对于县案首没有奢望,他只求自己不落榜,毕竟他这个半路出家的也不可能压倒人家寒窗苦读十年的。
第三场试题中,前面几题都在平常傅文甲和苌秀才给他讲的范围内,答来不算吃力,只是最后一题有些偏。
若非博览群书,可能题目都不解其意,好在傅文征前世史书看了不少,这一题答来不算太困难。
交完卷一身轻松,是好是坏都已成定局,他如释重负。
而有的考生却眉头不展,听其谈论,原来是最后一题真没解题意,还有解题意,但是答偏了。
在龙门处,李蹊和傅文征对了下最后一题,两人理解差不多。
放排时,傅文征又是被人群给挤着出门。
挤着挤着,忽然身后感到一股力量猛推,整个人朝前扑去,将前面的人扑倒在地,自己不偏不倚全压在那个考生身上。
李蹊忙拉他一把,从地上爬起来,傅文征才瞧清楚被他压着的考生,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衣冠楚楚,干净白皙,好看的眉眼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傅文征忙道歉,伸手去扶少年,又去帮他捡东西。
少年轻轻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狠狠地瞪了傅文征一眼,责怪他走路不看清。
少年口音不是兰县人,像京畿一带,傅文征不由得将人又打量一番。
少年神色冷傲,眼神鄙夷地斜着他。
傅文征自知理亏,赔礼道歉,并将考篮递过去。
少年一把夺过,满脸嫌弃,斥责一句晦气!,甩袖朝另一个方向去。
对面正有一个小厮疾步迎上来,接过少年的考篮,弓着身子替少年拍打衣摆上的尘土,与少年低语两句,回头怒视傅文征,警告:下次走路仔细些,伤了我家公子,你担不起。
七步此时也小跑过来,见对方一个小厮对自家三爷如此蛮横,气不过,想去理论,被傅文征阻止。
可有受伤?李蹊扶他一把。
没有。
他抖了抖衣袍上的尘土,走向等在车边的傅文翰。
刚刚那位是哪家少爷?估计是城北谢家的四公子,父亲在京中做官,他也常年在京,这次回原籍考童试。
这样人家咱们也得罪不起,走吧。
傅文征脑海中搜寻着朝中姓谢的官员,倒是有不少,但祖籍在庆州兰县的却没有听闻。
准备上马车时,他意识到刚刚不是自己绊倒,而是有人在身后故意猛推。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齐家兄弟,扭头朝齐家的马车望去,正见齐四郎放下车帘。
二哥,我想现在过去把齐四郎给揍一顿。
傅文翰:?傅文征说道:我现在看他我就想揍他。
我去年就应该将他狠揍,让他到这会儿都爬不起来。
傅文翰哈哈大笑,还是劝他少惹事。
你去年差点将他毁容,又坑他一回,让他被齐老太爷打得两个月爬不起床,他看你自然不顺眼。
听这话傅文征的心理平衡了。
若是与齐家兄弟的赌约最后自己赢了,齐老太爷是不是要把这两个不孝的孙子给活活打死。
傅文征转而比较关心第三场的结果。
在放榜当日他亲自过去看榜。
榜还没有贴出来榜前就乌泱泱地挤满了人,他挤不进去,索性回旁边的茶楼上坐等消息。
刚坐下就见到对面桌的齐家兄弟,他笑着打个招呼,对方可不领情,白了他一眼望向窗外放榜的地儿。
他四周扫了眼,不少书生都是在考场碰过面的,其中坐在窗边最好位置上的,是那位谢家四郎。
偌大的八仙桌独坐他一人,神色冷清孤傲,慢条斯理地在喝茶,旁边两个小厮侍候。
相比其他考生等榜时的紧张,他气定神闲,像是不屑,又好似自信到无需担忧。
目光接触,傅文征笑着点头,对方ꀭꌗꁅ冷冷移开视线。
傅文征也不讨没趣。
不多会儿榜单贴出来,榜前更拥挤,在茶楼里就能听到那边的吵闹,和时不时传来的一声惊呼:中了,中了。
中了,中了!齐家下人风风火火地跑上楼来,高声喊着,四爷中了,五十三名。
三爷呢?还没贴完,小的再去看。
齐四郎都能中,那齐三郎应该不成问题。
傅文征现在担心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文章是否合县尊大人的口。
不知是谁家的小厮也跑进来喊中了,紧接着又是店小二上来报喜,是学堂的两位学兄都中了。
两位学兄忙打赏伙计。
傅文征和李蹊立即向二人道贺。
学兄知道他们此刻心情紧张,宽慰道:榜单是从后往前贴,还没贴出来那便是靠前的名次。
隔壁桌的齐四郎冷哼一声:自己胸中多少墨水还不清楚,此时还没有贴出来只能是落榜。
你闭嘴,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傅文翰怒斥,大好的日子,竟然说如此不吉利的话。
齐四郎见他急了,更加得意:他傅三如果真有本事考中,我说两句有何妨碍?傅文征心中有一丝不安,他自觉排名不可能靠前,一颗心吊着,没有心情和齐四郎争吵。
此时七步急火火地冲上来,满面红光,傅文征以为是自己考中了,却不想七步开口却对李蹊道贺:李小郎高中,十九名。
李蹊有点不敢置信,再次和七步确认。
没看错,是李小郎你,十九名。
齐家三郎在你后面,二十名。
话音刚落,齐家下人跑上来报喜。
三郎呢?傅文翰忙问七步。
八斗还在下面等,让小的先来给李小郎报喜。
你也去!紧接着伙计又来报:洪绍元,十四名。
如今在座的只有傅文征一个人还没有出榜。
名次越靠前,傅文征越没有信心,李蹊、洪绍元都是苦读多年的人,他怎么可能排到他们的前头去。
看来自己的文章火候真不行,前两场能够糊弄,来真格的只能被其他考生碾压。
罢了罢!此时楼中的报喜到第六名,傅文征彻底放弃了。
齐四郎此时幸灾乐祸起来。
县试都没取中,更不要说府试和院试了,赌约在今日就兑现,傅文征输定了。
新仇旧恨也该好好算了。
傅文征,咱们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童试你若输了,就当众给我们兄弟磕三个响头,喊三声爷爷。
他朝楼上楼下的人群看了一眼,兴奋地说道,今日好日子,这地人多。
你若是现在过来求我,我一高兴待会能让你少磕两个头。
放屁!他傅文征虽然输过,但没被人占过大便宜。
李蹊素来性子沉闷,见齐四郎如此羞辱,也忍不住替傅文征出头。
榜单还没贴完,你们未免得意太早。
贴没贴完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还能进前五?简直异想天开!有伙计跑上来已经报第四名考生姓名,傅文征发现,到此刻还没有听到谢家四郎的喜报。
谢四郎还淡定地坐在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