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2 章

2025-03-22 06:39:16

老先生请。

傅文征唤八斗添两个酒杯。

老先生坐下后, 四周看了看,此处环境不算多好,不远处还有来往上山和赏花的游人。

山花林中景色优美而安静的地不少, 清徐院西边就有一处。

对方偏偏选择此处,以至于让风将酒香带到清徐院。

又用刚刚一番说辞将自己请到这,不得不说是有些算计。

傅文征亲自给他倒酒, 老者也打量起面前少年, 十三四岁,面容俊雅, 目光深幽而充满坚定,倒酒的手不算白嫩, 甚至虎口处还显得粗糙, 但手掌细长, 倒酒手很稳。

嗅着浓烈酒香,老者眉开眼笑, 像个馋嘴的孩子得了好吃的东西。

看得洪绍元和李蹊有些诧异。

这么一大把年纪的文士, 当是端庄沉着内敛, 老者竟然没有半点长者该有仪态, 为了点酒就屈尊纡贵过来了。

好酒啊!老者乐呵呵嗅一口,迫不及待端起酒杯放在鼻前, 享受着酒香, 满脸沉醉。

浅酌一小口,眯着眼睛,舌头裹着酒在口腔中品味, 最后慢慢咽下, 并在口中回味。

当真好酒!老者咋舌, 又小小饮了一口, 似乎太过珍贵而舍不得喝一般。

傅文征嘴角忍不住勾起,这么多年,先生在喝酒这方面还是没变。

小郎是从哪里寻来此酒?老者舍不得放下酒杯,一直在手中端着。

是城中一位藏酒的行家那里寻来,今日与两位兄弟结拜,特带过来,却未想入了老先生的眼。

不是眼,是鼻。

老先生望着酒杯中佳酿,点着头说,老夫已经许久没有喝过白水了,没想到在庆州竟然也有此酒。

不知是哪位藏酒的行家?这……傅文征面露为难,老先生见谅。

实在不便透露姓名。

老先生道了句可惜,又浅酌一小口,这时才注意到李蹊,正是前几日去蒙正学馆里请教他文章的晚生。

想来三人都是府试的考生。

便询问起他们姓名,府试考的如何,三人如实作答。

听到傅文征的名字时,老者神色一凝,盯着傅文征又仔细看了看。

旁边的颜述也愣了一瞬,盯着他看。

老先生怎么了?老者苦笑了下,摆摆手,目光失去了刚刚的欢喜与神采,微微垂下视线落在酒杯中,最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沉默了许久。

感慨一声好酒。

眼中的落寞全都落在傅文征的眼中,他心情又沉重几分。

以前老先生总是骂他顽劣不可教,甚至被他气得拿着戒尺满院子追他打,最后直接被气走。

后来每回见面先生还是气呼呼的,甚至向他父亲告状,向他师父告状,让他们严加管教。

他以为先生是心底里不喜欢他,却未想到也会为他黯然神伤。

你的文章老夫读过。

傅文征诧异,笑着带动情绪道:那真是晚生三生有幸,还望老先生能够不吝赐教。

老先生点了下酒杯,傅文征心中一笑,给老先生斟满。

老先生饮了口酒说道:你的文章灵气足,这是最大的优点,言之有物,但内容并不充盈,文辞缺少雕琢,少些才气。

在策论上勉强能够过得去,但在诗赋上却远远不足……一语切中要害,苌秀才和傅文甲也说他文辞上的问题,对于他文章内容还是给予很大的肯定,而在老先生的眼中,这些都是不足。

才学高看到的优点和缺点也就准确全面。

他认真听老者指出的问题,一一记在心中。

旁边的李蹊和洪绍元也听得入神,好似老先生分析的是他们自己一般。

问题没有分析完第二杯酒已经饮尽,傅文征又给老先生满上。

另一边清徐院中,老先生离开后大家行酒令兴致渐淡,最后便停了下来,众人自便饮酒或者三三两两讨论诗赋文章。

谢璟带着小厮沿着刚刚老先生离开的方向寻去。

在前院遇到了同样朝大门走去的梅凌。

谢兄怎得不在院中与其他人论文作诗?谢璟冷淡问:梅兄岂不也是?我与其他人都不太熟,准备出去到林子中转转,谢兄这是也准备出去?嗯。

谢璟说着已经朝院门走去,梅凌也紧随其后。

两个人出了院子都朝东南的方向走去,看似悠闲赏花,却是各有心思。

当两人来到一处花丛后,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欢笑声。

绕过花丛见到了让他们吃惊的一幕。

戴老先生正与傅文征谈笑风生。

不知说了什么,戴老先生乐得开怀大笑,俨然没有刚刚清徐院中一本正经师者的端庄持重。

二人相视一眼,都满脸疑问。

此时傅文征上前将戴老先生手中的酒杯夺过去,此酒浓烈,老先生需少饮。

难得有这么好的酒,多进几杯无妨。

你这小郎,是不是舍不得酒水?老夫给你评文章换酒。

颜述劝老先生:先生醉了,不能再饮酒了。

哪里就醉了,老夫千杯不醉。

能说出这话的,十之八-九都是醉的,而且醉得不轻。

傅文征知道机会来了,他可太了解老先生醉酒后是什么模样,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笑着劝说:老先生,我一时半刻也没有文章给你评,咱们今日就喝到这儿吧!不行!老者摆了摆手,这酒必须喝尽兴。

老先生这是为难晚生了,晚生真没有文章可评。

待日后吧!老先生又摆手,沉着脑袋想了下,醉声说道:老夫有个主意。

他嗯了几声,带着醉着说,我收你为学生,我也不要你束脩。

就给我弄几坛白水就成。

这……傅文征犹豫。

颜述也对老先生的话诧异,劝说老先生三思。

老先生指着傅文征说:这小子资质虽然不是老夫最满意的,但是多加雕琢,也是一件上好美玉。

傅文征故意对颜述说:老先生现在醉了,这些话都不作数。

怎么能不作数?老夫怎是言而无信之人,就这么定了。

说着又指着酒杯,让傅文征给满上。

傅文征没有将酒杯还回去,劝着:待弟子拜师之日,必然奉上几坛好白水。

老先生沉吟了一会儿,醉言醉语问:今日不能喝了?不能!老先生像个委屈的孩子般看着傅文征身边的酒坛,颇有些嘴馋。

不远处的谢璟和梅凌都惊得瞠目结舌。

这个半醉半醒的老先生真的还是那个名动京城的戴松年戴学士吗?怎么说话做事这般随意?谢璟更多的是震惊戴老先生就这么把傅文征收在门下。

几年前他在京中便想拜在戴老先生门下,父亲还托人寻了关系,奈何戴老先生自言不收学生。

去年底戴老先生致仕回乡,说是准备收一名关门弟子,只是一直没有满意的。

巧在他今年回祖籍考童试,自己的祖籍和戴老先生都在庆州,这是难得的机会。

更让他觉得自己距离这个机会近的是这次百花宴。

根据戴老先生以往收的弟子来看,首先资质上佳,其次为年少,他两者都符合,且还是县试案首和府试案首,他认为自己机会很大。

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输给一个资质一般的傅文征。

就因为几杯酒?他此时无比恼恨自己,怎么忘了戴老先生最喜欢的就是喝酒。

梅凌虽没有谢璟那么自信,但是戴老先生就这么稀里糊涂把傅文征收在门下,他多少心里不服气。

震惊的除了他们两人,还有紧随他们而来的两位年轻的书生。

谁能够想到大家绞尽脑汁把毕生所学在戴老先生面前展示,最后会输给几杯酒。

白水的后劲很大,很快戴老先生就醉糊涂了,颜述带着下人将戴老先生搀扶回去。

傅文征目送戴老先生离开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呛着咳嗽了几声,而后大笑了起来。

李蹊说不出心中多羡慕。

虽然他对戴老先生的身份和名望不是很清楚,但是从他给自己文章的建议和刚刚对傅文征文章的批评可以知晓,是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老者,能够做他的学生,将来必然不同。

洪绍元性子随意,替傅文征高兴。

举碗和傅文征对饮一杯表示祝贺。

很快消息便在清徐院传开,戴ꀭꌗꁅ老先生醉酒后收了一个资质平平的少年,让那些本来想拜在戴老先生门下的学生既羡慕又嫉妒。

相互打听这个傅文征是什么人能够得戴老先生青眼。

前年院试案首的幼弟?戴先生是看中了这一点?觉得他是可造之材?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呢?他府试才第四,远不如谢贤弟。

也有人反驳:或许他有别的不俗之处。

我倒是要去看看。

众说纷纭,猜测也五花八门,就连戴家人也看不懂戴老先生。

有个书生忽然提出疑问:戴老先生醉酒说的话,能作数吗?书生们都愣了下,谢璟也被这一句话点醒,认为傅文征太有心机也太过无耻,竟然将戴老先生灌醉,让戴老先生稀里糊涂收他为弟子。

戴老先生岂是那般糊涂的人,醒来后此事必然不会作数,他或许还有机会。

戴老先生醒酒后,在颜述的诉说下模糊记起来自己酒后收学生之事,心中也后悔了,而傅文征却已经开始准备拜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