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4 章

2025-03-22 06:39:16

34傅文征进门就朝坐在院子石桌旁的戴老先生双手抱拳作揖。

手中的两个酒坛子哐当碰在一起, 碰得戴老先生心里发慌,心提到了嗓子眼,盯着那两坛心心念念的白水酒, 生怕磕破了坛子。

颜公子。

傅文征又朝颜述抱拳作揖。

两个酒坛子又发出轻轻的磕碰声,揪得戴老先生眉头皱成了一团,心里暗暗责骂傅文征, 怎么是个冒失的孩子?这么好的酒就这么随意磕碰。

傅文征朝石桌上一瞧, 当即惊呼一声,表情夸张地说:先生, 这么好的下酒菜,没有好酒怎么能行?正好学生这里有两坛上好的白水酒。

说着就让书童去拿几个酒杯来, 随手将酒坛朝石桌上一拍。

看得戴老先生心里那个慌啊!这孩子就不能轻拿轻放吗?他馋白水酒已经馋了好些天, 恨不能灌上一坛子大醉一场, 但心里也知道这白水酒不是能随便喝的,喝了就意味着要收傅文征为学生, 在收学生上他对傅文征不是特别满意。

先别称呼先生, 老夫尚未有收你为学生。

先生怎能出尔反尔?傅文征着急了, 手朝酒坛子上又是一拍, 看得戴老先生心惊肉跳。

不过酒后戏言。

戴老先生笑着说,态度温和, 担心面前少年一个激动把酒坛子砸了。

虽是酒后之言, 但先生言而有信,这话是作数的。

这话也是先生当日亲口说的,学生已经当了真, 拜师礼学生上次送来, 先生也已经收了。

老夫何时收了?戴老先生摊手。

先生没有退回, 便是收了。

哪有这般道理?傅文征可不管他有没有这般道理, 反正这拜师他是拜定了。

从书童手中接过酒杯,一字摆开。

一掌拍开酒坛封泥,将三个酒杯全都倒满,白水酒的香气立即钻了出来,飘满整个小院子。

傅文征端着酒杯走到戴老先生面前就要下拜,颜述手快一把抓住他,将他半跪的身子拎起来。

先生收学生是有要求的,你的资质不够,还是莫要白费心思了。

颜述说话并不客气。

傅文征力争:颜兄怎知我资质不够?我是没有名师指点,我若是能得先生这样的名师指点,必然突飞猛进。

小小的庆州府试连前三都没有进,资质能够如何?颜述将话说得更明白,不留情面。

他是不怎么喜欢这个举止轻浮又心沉计多的少年。

相较而言,谢璟那个彬彬有礼的书生倒是很合他的眼缘。

戴老先生此时已经被白水酒的酒香熏得晕晕乎乎,心痒难耐,口水都咽了几次,资质不资质的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只想喝了面前这杯酒。

老夫虽然说过收你为学生,要你以白水酒作为拜师礼。

但是你这区区两坛,老夫瞧不出你的诚意。

戴老先生口中说着拒绝的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坛白水酒,若是你真心诚意想拜老夫为师,先准备十坛白水酒作为拜师礼。

这样一来,既没有违背当日山花林中答应收他为学生的承诺,也可以暂时拒绝傅文征,留待后期考察。

若是他真能够很快寻来十坛白水酒,自己收他这么个学生在身边,即便将来他没有大作为,也是个贴心的学生,也不枉费苦心教他一场。

如此当场抬价,傅文征也没有话可说,他太了解戴先生,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当年没少让他买酒孝敬。

先生所说极是,如此薄礼的确怠慢了先生,是学生思虑不周,学生回去必当精心准备。

这杯水酒是学生向先生赔不是。

这话正合戴老先生的意,欣然接过酒杯,按捺一口灌下的冲动,却还是迫不及待饮了小半杯。

白水酒的醇香与甘洌充斥着口腔,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让他通体舒畅,似乎酒水顺着他的每一根脉络,流向四肢百骼。

他又连饮两口,闭着眼睛回味,沉醉其中,已经忘乎所以。

傅文征定心一笑,这才是真正的戴老先生,这些年没有变,酒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三月无肉,不可一日无酒。

父亲曾说,戴老先生的一生一半给了文章,一半给了酒。

若是戴老先生不如此沉醉于饮酒,他在文学上的造诣父亲也不及。

三杯酒下肚,戴老先生解了馋,能够理智地审视面前的少年。

样貌秀雅,看上去像个温润知礼的小书生,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但是目光却如鹰隼一般坚毅犀利,与眉眼样貌有几分违和。

郑林之说他腹有乾坤,从他之前的文章也瞧得出来胸有大志,但……这言谈举止、行事作风还真的是瞧不出来内里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也难怪外人都道他是个顽劣之徒,兴许是从小未遇良师提点,需多加雕琢。

戴老先生点头。

傅文征知道这是对自己认可,但是并没有真正满意。

从客观所有条件来看,谢璟远远比自己有机会。

除了谢璟,还有一些有一定名声的年轻举子,都符合戴老先生一贯收学生的要求,恰恰是他远远不够。

他想成为戴老先生关门弟子,正面的竞争胜算太小,只能另辟蹊径。

他冲着戴老先生抱拳施礼,笑着说:今日学生带了一篇文章来,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从怀中取出一沓纸送上前。

戴老先生平素喜欢和爽直的年轻人畅谈、讨论学问,也喜欢指导年轻人。

将傅文征的文章打开,瞧着文题有些诧异,瞥了傅文征一眼,试读两句后倍感吃惊,一口气通篇看完,满脸震惊。

这是你的文章?是。

学生近日听闻北雍蠢蠢欲动,有招兵屯兵之意,想到我大晋与北雍数年前的一战,有感而作了此安境军防之论。

学生才疏尚浅,见识有限,只是浅言几句,必然错误百出,还请先生斧正。

深深作了一揖,完全没有刚刚顽劣模样,兢兢如渴望指点、潜心学业的学子。

这般谦逊好学的少年,谁不喜欢呢?但一前一后反差,让戴老先生有些不适应,颜述甚至觉得他是惺惺作态。

当他从戴老先生的手中接过文章,也大为震惊,文章的文辞朴素无华,但是内容却精深博大,不是他这般年岁和学识能够写出来的,即便是他跟随先生多年,也不过如此。

他也不禁发出和戴老先生同样的疑问:这文章真的是你所作?征不敢欺瞒。

这篇文章与他之前的文章,甚至是县试、府试的文章都不是一个层次,二人将他又重新打量一番。

让他坐下来,一边饮酒一边就这篇文章讨论起来,一直到天色将晚,戴老先生才依依不舍地放他离去。

站在门前对着远去的马车,颔首感叹:是可造之才啊!颜述也为自己的偏见感到惭愧,林之所言果然不假,小小年纪能够有此见识和胸怀,将来必然是栋梁之材,只是每次都败在了细枝末节上。

戴老先生闻言想到了四郎少年时常挂在嘴边的大丈夫不拘小节。

每次批评他的文章,他总是会用这一句话搪塞,还说读书人就喜欢吹毛求疵,气得他够呛。

这少年真是越相处越像四郎。

先生ꀭꌗꁅ心中可是已经有了定数?戴老先生点点头。

坐在马车里的傅文征长舒一口气,浑身轻松畅快。

自从成为傅文征以来,他从没有与人如此酣畅淋漓地畅谈。

傅家人不许他提关于兵武之事,同窗都太年少,心思全在诗文辞赋上,说这些他们不能完全理解,只有今日,能够借助请教与昔日老师师兄畅谈。

他更希望有一日能够与自己的父兄,自己的师父坐下来畅谈一回。

也许戴先生就是他走向他们最好最近的路。

傅文征那日离开后,戴老先生就等着傅文征抬着十坛白水酒前来拜师,却等了一日又一日,等了半个月不见人影,倒是谢璟每隔三两天带着礼物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的年轻后生,只要存着拜师的念头,戴老先生全都拒之门外。

几次之后,众人也都知晓戴老先生收了那个山花林中摆酒的少年为弟子。

有羡慕也有嫉妒。

私下骂傅文征无耻之徒,小小年纪就用巴结和投其所好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甚至有人认为戴老先生年纪大了,老来糊涂,竟然被一个小儿蒙蔽双眼,不拜此人为师也罢。

戴老先生久等傅文征不来,开始扪心自问,是不是十坛白水酒将人给难住了?这些天都在寻酒。

傅文征的确在寻酒,所以回了兰县。

傅必进听闻要收儿子为学生的是位曾经翰林学士,高兴得梦里都笑醒。

戴学士能够收自己的儿子,必然是看自己儿子是可造之才。

能拜这样的老师,将来儿子科举取士那不是十拿九稳的?说出去都觉得自己的脸上贴层金,对儿子豪言壮语说:别说十坛白水酒,就是一百坛,为父也给你弄来!话放出去了,酒却难买,好在傅家本来就是经营酒业,几十年人脉积累,有不少关系,周折一番将拜师礼备齐。

傅文征难得有这么绝好避开傅家人的机会,临行前对傅必进认真地说:儿子遇此良师,必定潜心向学,若不能考个秀才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