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老先生见到十坛白水酒眼睛都直了。
原本积攒着对付文征那么一点不满也全都消散殆尽。
笑呵呵地拉着傅文征到院子的石桌旁, 让旁人瞧了,哪里像是老师和学生,就是久不相见的老友。
傅文征没有坐下, 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拜师礼,只是将敬师茶改成了敬师酒。
戴老先生见他如此,也端起了老师的架子来, 一板一眼地和他说自己的规矩, 和当年他拜师时候所说的相差无几。
傅文征以为接下来他还会像当年一样被戴老先生严格管束,疯狂灌输, 但是在随后相处的日子里,他发现戴老先生对他的教育方法与当年完全不同。
他沿袭着以前的作息, 天刚亮就起床, 为了不惊扰戴老先生和颜述, 他会到院外寻一处空地练拳练刀枪,在这里他不必避讳任何人, 随心所欲, 以前不方便练的功夫, 也都捡起来。
跟着他来的李蹊还是和往常一样, 抱着书在一旁读,八斗在一旁侍候, 七步在院中帮书童一起准备早膳。
约莫半个时辰戴老先生醒来, 让傅文征陪着他去爬山,这是每天都要做的,除非大风大雨。
清早, 空气清新, 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打开清洗了一遍。
山中幽静, 偶尔虫鸣鸟叫,夏日晓风清爽宜人。
戴老先生拄着拐杖走在前面,傅文征要去搀扶却被戴老先生推开。
两人爬山的途中很少交流,顺着一层层的石阶一口气爬到山腰才停下来。
山腰处有一个亭子,正对着山下的风景,放眼远眺,庆州城都在眼底。
二人坐在亭子中歇息时,戴老先生会和他闲聊。
说是闲聊,话题总是围绕着科举的学问,同时也会指点他昨日文章中的不足之处。
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让他赋诗一首。
傅文征的诗大多气势磅礴,想象瑰丽,意境壮阔,但是在文词押韵等上有些不足,经过戴老先生的多次指点,也有一定的进展。
下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朝阳通过密密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铺在一阶阶的石阶上,随着山风的吹拂,光影浮动,让清幽的山林多了活泼之气。
下山用过膳后时间便由傅文征自己安排。
戴老先生布置的功课很少,每天就一项。
甚至会连续好几天没有功课。
但是戴老先生对每一项功课的要求都极为严格。
每一次的功课都必须让他看到进步,否则这项功课就不算完成。
李蹊也会去完成戴老先生给傅文征的功课,并且找机会将功课拿给戴老先生看,请戴老先生指教。
戴老先生也很耐心地给他讲解,与傅文征无异,甚至比对傅文征还有耐心。
毕竟傅文征的思维太过跳跃,有时候带着戴老先生思维跑。
午后待稍稍凉快一些,戴老先生就拿着鱼竿和鱼篓去山前的小河边钓鱼,自然也是要拉上傅文征的。
一直钓到日落前,有时能够吊到几尾鱼,有时候只能提着空鱼篓回来。
回到家中戴老先生还要抱怨傅文征,心太不定,还聒噪,害他没有钓到鱼。
傅文征的嘴上也不能饶了戴老先生,反驳戴老先生的钓鱼技能不行,两个人总要争执一顿。
每次皆是如此,开始颜述和李蹊还劝他,后来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一连两个多月,傅文征都是早起练武,然后陪着戴老先生爬山,午后就陪着戴老先生钓鱼,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哪里像是马上就要准备院试的童生?院试越来越近,李蹊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不知道戴老先生是怎么教学生的,但是他从没有听说过一个整天爬山钓鱼打鸟练武的人能够把书读好的。
他常常私底下劝傅文征:院试在即,还是要多温习,不能荒废,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名师出高徒,高徒也不是游手好闲就能称之为高徒的。
院试不比府试和县试,考试的内容不仅大大加深并且拓宽拓广,而且还有像邱儒阳和裴晏这种沉淀了好几年的童生也来参加。
到时候读书人云集,他这样子懒散是不行的。
李蹊苦口婆心地劝着,傅文征却心不在焉,反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劝他好好读书。
李蹊劝说不动,去找八斗和七步帮着劝。
七步和他一样忧心忡忡,每天跟着傅文征的屁股后面劝他读书。
连李蹊的话都劝不动,七步的话傅文征更不听。
八斗素来是傅文征的支持者,傅文征无论怎么胡来,他都觉得是对的。
院试马上就要到了,李蹊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盯着傅文征。
只能偶尔看见了提醒他。
傅文征一贯我行我素,直到院试的前几日,傅文征才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抱着他的书本认真看起来。
李蹊挤兑他:临时抱佛脚能够有用吗?若是你院试考不好,令尊不知道要怎么怨我呢!符文章嘿嘿地爽朗大笑:放心吧!我爹要怪也是怪戴先生,怪不到你头上。
戴老先生也真是的。
李蹊在他面前小声嘀咕,明知道你要参加今年院试,还不让你早早温习,这都临近院试了才让你看书。
荒废了几个月,哪里来得及。
戴老先生也不怕你考砸了坏他名声,让外面的人瞧笑话。
傅文征安慰他:戴先生不会自砸招牌的。
推着李蹊出门,你赶紧回去看书吧!我可没时间听你说这些。
你到现在才知道时间紧张,早干嘛去了?劝你还不听!以后还会这般吗?我的好哥哥,你别扰我了。
将人推出门,反手就将房门关上,却听到李蹊在门外扯着嗓子故意喊了声,好弟弟,哥哥不扰你。
我是你哥!傅文征忽然开门,李蹊正准备走,被惊了一跳,他说完咣当一声将门关上。
李蹊也不和他拌嘴,自己温习去。
院试在庆州上面的寿宁府。
院试与府试在考试方面的安排大致相同。
每场考试黎明进场,酉时交卷,给烛。
连考三场,每场之间隔一日。
傅家人不放心他,在考试的前几天,傅文翰便已经来到了寿宁府,并在考场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子。
傅文征在考试的前一天来到寿宁府,进门就瞧见了邱儒阳。
二姐夫!傅文征调皮地抱拳,恭喜二姐夫喜得贵子。
邱儒阳好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杯喜酒你没喝到。
以后要给我补上才行。
好!给你留着呢!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几个月不见竟然长高了这么多,马上就要追上姐夫了。
明年就能追上姐夫了。
他和邱儒阳比了比肩,相差不多,这两年正是他身体猛长的岁数。
院试准备得怎么样?邱儒阳拍着他的背,引着他朝堂屋去。
看天意。
最近时冷ꀭꌗꁅ时热,最是容易生病,二姐夫千万要注意些身体。
那是自然,总要吸取上一次的教训。
几个人在堂中坐下。
傅文征先问了家里的状况,特别关心傅文甲现在的身体如何。
大哥这几个月一直在安心养着,只是身子骨弱些,其他都如常人一般。
大哥也非常挂念你,临行前还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好好考,若是今年也能取中,说不准后年大哥就能够和你一起去参加乡试。
若能如此实在太好了。
你可别让大哥失望,别什么看天意的,一定要取中才行。
我尽力。
他这边有说有笑,李蹊在旁边暗暗叹了口气。
这几个月跟着戴老先生都没正经地翻过几本书,不知道到底是学到了还是没学到。
如今替他担心也已经无济于事。
次日天未亮傅文翰便命人套车,送三人前往考院。
傅文征没睡醒,在车子里面打起了盹。
傅文翰担心他考试的时候也犯困,又舍不得把他叫醒,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心中纠结。
傅文征下车时还打着哈欠。
此时考院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傅文征睡眼惺忪地跟着邱儒阳和李蹊,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循声望去竟是洪绍元。
洪绍元也刚下马车,疾步朝他走来。
洪兄早。
他揉了揉眼睛。
你这是没睡醒啊?这怎么能行?正好我这里有口热茶,能够提神醒脑,我每次考前都喝一杯,保证你一天都精神抖擞。
从小厮的篮子里取出茶壶倒了一杯就递给他。
不用。
傅文征捂着嘴又连连打了个哈欠,摆手说道,我进考场还能再睡一会儿,喝完了我就睡不着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别睡过头了,赶紧喝了。
洪绍元带着大哥的口吻教育。
傅文翰三人也纷纷劝他喝些浓茶去去困意。
在几人的劝说下,只好将一杯浓茶喝了。
没多会儿傅文征便没有了困意,但是在进入自己的号房之后,傅文征便感觉肚子不舒服。
考卷刚发下来就忍不住往茅房跑了一次。
回到号房一题还没有答完,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疼得他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向巡考的士兵示意,又跑去茅房。
一个上午跑了五六套茅房,开始巡查的士兵以为他有什么舞弊的小动作,将他看得特别紧,最后发现是真的吃坏了肚子,又觉得挺可怜。
每次的考试都有学子因为生病最后名落孙山,若是平素有希望考上的,遇到这么个意外,最后落榜,那不是天大的不幸?别人考卷都快写一半了,他还在第一题打转,能不能写完都不知道,根据我朝规定,考卷没有答完直接判为落卷,巡查官兵都为他着急,捏了把汗。
傅文征晌午连饭都不敢多吃,下午才稍稍好了一些,能够真正的静下心来答题。
考前的饮食他都是格外小心,绝对不会出问题。
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进考场前洪绍元让他喝的那一杯浓茶,让他把肚子给喝坏了。
傅文征的心里把洪绍元翻来覆去骂了上千遍,手上却不敢耽搁,院试不仅仅决定他能不能取中,还决定他丢不丢戴老先生的脸,决定他和齐家兄弟的赌约是输是赢。
奋笔疾书,一直到最后三根蜡烛全部燃完他才交卷。
此时考院已经放出去几波考生,龙门前等着最后一批放排的考生寥寥无几。
出了考院,门口等着的考生家人也没有多少。
傅文征气呼呼钻进马车,喝命:去找洪绍元!八斗从没见他如此暴怒,被惊了下,很快回过神,不敢多问驾车去洪绍元的客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