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将水端到鼻下轻轻嗅了嗅, 没有异样,才将水倒入砚台研磨,也没再饮此水。
今日一切正常, 题目虽然比第一场难,但是精神状态好,答起来得心应手。
交卷后傅文征又见到了谢璟, 一身群青色缎面长衫站在人群中比较显眼, 还是那副孤傲不可一世的模样。
别人都是找相熟的朋友讨论,或者不相熟也聊几句第二场的考题, 他却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像一块冰雕。
谢兄!傅文征笑着走上前。
谢璟冷冷扫他一眼, 低低地嗯了一声, 面无表情。
谢兄答得如何?傅文征客套问了句。
谢璟却冷淡回了句:不谈此。
那谢兄想谈点什么?谢璟没回应, 什么都不想说,满脸写着不愿意搭理傅文征。
傅文征却厚着脸皮继续搭讪:听闻谢兄的授业恩师是崔枚崔大人, 崔大人是当朝傅太傅的学生, 谢兄也算是傅太傅的再传弟子, 名师高徒, 想必院试也不在话下。
谢兄已经拿了县案首、府案首,再拿下院试案首, 也凑齐了小三元。
我先在此提前恭祝谢兄了。
这几句话立刻引起了周围考生的注意, 纷纷投来目光。
连续拿下县试、府试案首已经够瞩目了,更何况此人还是傅太傅学生的学生。
读书人谁不知当世大儒傅太傅,谁没读过傅太傅的文章, 谁没有一两本傅太傅的书?能成为他的再传弟子, 那是一种福分和荣耀。
而这考生不过是个少年, 更是难能可贵, 众人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敬佩和欣赏。
谢璟早习惯了成为焦点,淡定自若,对于众人的称赞冷淡地应对,让众人觉得他傲气太重,刚刚钦佩羡慕的目光和话语也都淡了下去。
考生中也有不少不服气的。
院试的考生聚集了寿宁府下辖各州府试案首,大家都是佼佼者。
其中也有一位同样连续拿下两案首的高州考生,院试就是奔着小三元来的,此时不由将谢璟当成了竞争对手。
傅文征拍了拍谢璟的胳膊笑问:说说你怎么拜崔枚大人为师的,让我学学经验。
故意拿拜师这话刺谢璟。
谢璟掸了下被傅文征碰触的袖子,轻哼一声,朝旁边避开两步。
我知道你为啥生气了。
傅文征跟着朝谢璟挪两步,因为没有拜戴老先生为师是吧?这个你就有点太贪心了,已经有崔大人这样学富五车的老师了,是不是也该给别人留条路走?谢璟怒视他一眼,又躲开两步,严厉喝止:离我远些!行,我不挨着你谢四公子。
傅文征朝后退一步,恰好踩到了一人的脚,回头瞧见是一位弱冠年纪考生,一身青衫,面堂方正,正盯着谢璟看,目光复杂。
傅文征拱手道歉。
书生扯着嘴角笑了下道声无碍。
这时傅文征就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邱儒阳拉走,一边走一边低声教训:热脸贴冷屁股你还贴得很起劲,没瞧见人家一脸嫌弃吗?周围那么多人,你也不嫌丢人?我和他熟,打个招呼。
他和你不熟!傅文傻呵呵笑了下:他将来会和我熟。
邱儒阳不理会他的傻话,询问他今日身体如何,答题如何。
不多会儿龙门便开了。
上了马车后见到了齐家马车,来接人的是齐家老仆,带着两个年轻的仆人,都是平常跟在齐三郎和齐四郎身边的。
李蹊还没有出来,他们便在一旁等着,齐家的仆人也朝着院门处张望。
傅文翰此时将那杯茶的调查情况告诉傅文征,昨日请了几个大夫对茶进行了检查,茶水和茶饼包括茶壶都完全没有问题,这两日也让人跟着洪绍元的小厮,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此时齐家兄弟出来,老仆和他们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都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齐三郎表情严肃只看了一眼转身便上了马车。
齐四郎的目光依旧恶狠狠,带着满腔的怒火,傅文征点了点,做了一个挑衅的动作才转身上车。
傅文征也做了一个拉弹弓的动作,齐四郎下意识朝旁边躲了一下,给傅文征看乐了。
齐家的马车离开后,李蹊也从考院内出来,与他同行的是洪绍元。
对于浓茶之事洪ꀭꌗꁅ绍元心中有愧,见面就给傅文征赔礼道歉。
傅文征心中有怨气,怨的已经不是洪绍元,两个人都是受害者。
双方便各自上车。
回到小院。
八斗就向他禀报这两日查到的情况。
昨日齐家人没有任何动静,但今日齐三郎和齐四郎刚进入考院,齐家的老仆就去了城南一个巷子,见一个人。
巷子又窄又深,又背着光,四周没有隐蔽的地方,八斗未免被发现,没办法接近,也没看清老仆见的是何人,连是男是女都难分辨,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看不清做什么。
齐家老仆去的时候行为鬼祟,必定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
八斗断定。
什么巷?石门巷,那一片都是这种窄长的巷子,这个巷口有一个破败的石门。
明日到巷子里暗中打听打听有没有谁家有在衙门里当差的,或者是认识在衙门里当差的。
八斗疑惑了一阵,想明白了,一脸震惊。
齐家的人敢和考院里的人通关系,真是胆大包天。
若是拿到了证据齐家兄弟二人这辈子都和科举无缘,甚至子孙也都断了科举路。
傅文征不能确定,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让八斗查清楚了再下结论。
次日天黑八斗才回来。
石门巷里住着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和衙门有些关系。
不是这家有人在衙门里当差,就是那家的亲戚在衙门里做事,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位置。
其中有两户人家的人这次被派到了考院里当差。
八斗将这两户人家的状况详细禀明。
一个家中有妻儿老母,生活简朴拮据,男人孝顺,一家和睦;一个家中只有位断了条胳膊的兄长,从小丧父丧母,相依为命,如今二人都是光杆,没有家室。
邻里的口中两家人都是老实本分人家。
傅文征思量片刻,嘱咐八斗:继续盯着。
傅文翰那边也没有松懈,依旧让人紧紧盯着洪绍元的两个小厮。
傅文征安心地去考第三场。
前朝的考试大多注重首场,后面的几场考生就疲软了,甚至出现末场缺考的现象。
而本朝在这方面进行了变革,每一场考试都不能轻视,最后一场作为压轴,反而更加重要,这在童生试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往往案首都是从末场好文章中摘取。
第一场的情况不容乐观,考成什么样还不知晓,最后一场傅文征自不敢轻视。
第三场不仅在题量上有所增加,难度上更是跳跃式加深,出现偏题这也是往年惯例,今年也不例外。
偏题不决定考生是否取中,但是想考到榜单前排,想让考官记得你,这一题必须答出来。
看到文题,傅文征便摇头叹了声。
若非是平素博览群书,很难知道此题的典故和出处,考生只从题面入手,题面破题必然偏题。
即便知道出处和典故,理解层次不同,文采不同,写出的文章也参差。
这一题也是最能看出童生们是死读书还是胸藏万卷、胸有沟壑。
傅文征庆幸两个多月的山没有白爬,鱼没有白钓。
关于这个典故戴老先生给他详细解说过,他甚至还与戴老先生为了这个观点争论一番,最后被戴老先生说服,可谓是理解透彻,答起来也顺畅,一篇文章一气呵成。
考卷答完他从头到尾又详详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的问题才交卷。
出了考院之后他便在马车上等,此时天已经黑了,还不见邱儒阳和李蹊二人。
一批又一批的考生放完,他等得有些心焦。
直到最后一批考生被放出来,傅文征才看到邱儒阳和李蹊。
二人有说有笑缓步朝这边走过来。
走到跟前听到二人在讨论答卷的最后一题。
邱儒阳没想到他出来这么早,询问他最后一题出自何处是作何解释。
听闻答案一致,二人惊喜,李蹊没想到,一个平常不怎么看书的人竟然也知道这个典故和出处。
我是不是不应该知道?当然不是。
若是戴老先生的学生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才奇怪呢!邱儒阳笑着调侃,很好,没有给戴老先生丢脸!李蹊也解释:我是担心你,你能够知晓我再开心不过。
三个人正准备回去,见到裴晏和张刘两位学兄。
三人居住在一处,与他们的院子有些远。
这些天他们的心思都在院试上,相互之间也都没有坐下来聚一聚。
如今院试结束,张学兄提议许久未见,明天好好聚一聚。
傅文征推辞还有事,放榜之日大家再好好庆贺一番。
难哦!张学兄仰天长叹,不知题所云,不知吾所云啊!他倒是看得开,又笑着说,我与刘兄准备在寿宁府玩两日就回兰县。
他转身问旁边的裴晏,裴晏也点点头。
那我们只能回到兰县再聚了。
傅文翰已经在小院的门口等候多时,傅文征刚下车,他就拉着傅文征朝院子里去,一边走一边说:今日让人盯着洪绍元的两个小厮,发现了一些端倪。
真是他们在茶水中动了手脚?虽不是他们动手脚,我怀疑因他们而起。
拉着他到堂中坐下与他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