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这几天也没有清闲, 他向傅文翰和邱儒阳详细打听了前年傅文甲院试出现意外的全部经过。
当年邱儒阳和傅文甲同考院试,傅文翰过来陪考,二人对当时的情况都比较了解, 只是可惜当是二人都不在场。
傅文甲酒量不是特别好,但平常饮上几杯并不会醉。
以前也喝醉过,休息一日醒酒就没事。
前年与其他同乡考生们一起饮酒, 为了不在外面失仪他并没有多饮, 那种酒也是平常喝过的,并且在场的所有人都没事, 唯独傅文甲中了酒毒。
傅文征前往当初傅文甲和同乡饮酒的酒楼荣泰楼。
荣泰楼距离考院不远,和洪绍元居住的客栈在同一条街上, 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
荣泰楼的生意没有当年那般兴隆, 往来客人还是不少, 却极少见读书人,全是因为两年前院试案首之事, 书生们, 特别是参加院试的考生们图个吉利, 都不过来。
傅文征和傅文翰走进酒楼便有一个伙计迎上来热情招呼, 看出他们打扮像读书人,目光中流露些许好奇和打量, 应该觉得他不避讳进来有些另类。
傅文征要了当年傅文甲定的雅间, 也要了相同的酒水,更让伙计震惊,留了个心。
伙计说:这种酒, 我们店里已经不卖了。
怎么不卖了?这酒不错, 别处卖的还都挺好。
傅文征道。
伙计笑笑, 只是再次强调:我们店不卖了, 我们这儿还有当地好酒,两位公子看着就是外地人,可以尝尝我们这儿的特产酒。
傅文翰此时插话,留住刚刚话题:是不是因为前年院试案首的事情?伙计见他们挑明了,也不藏着掖着,叹声说:正是,你说我们酒楼是不是倒霉,摊上这个事,生意大不如前。
听说有人在那位案首的酒里动了手脚,是真是假?傅文征压着声音谨慎问。
这谁哪里知道,官府都没查出来,估计是没有的。
伙计不想聊此话题。
若是没人动手脚,难不成真的是你店里的酒有问题。
傅文征不给他逃避问题的机会,我可听说那案首的酒量很好的,又没有暴饮,怎么可能中酒毒?伙计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绝不可能是我们的酒有问题,同坐那么多人,其他人都是好好的呢!那就是有人动手脚。
傅文征在这两个问题上颠来倒去说,说得伙计没理了,也只好认了,说道,大家都猜是有人动手脚,可没有证据,官府来查,大夫来验,都没查出什么来,也只能认为是中酒毒。
傅文征想了下先让伙计去准备饭菜。
因为出事的是当时的院试案首,备受瞩目,事情闹得很大,影响很不好,知府和学政都过问了。
从当时同席的同乡学子到酒楼内的伙ꀭꌗꁅ计,再到当时在场的所有食客,都查了,最后谁都没有动手脚的机会和动机,此事只能以中酒毒收尾。
即便毫无头绪,在傅文征看来,此事也有蹊跷。
他听过见过喝酒喝傻喝瘫的,没听过喝酒喝成傅文甲那般头脑清醒、神经健全,只有肺腑受损的。
官府和学政为了压制负面影响,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去查,案首饮酒过量中酒毒要比院试案首遭人暗害的影响小太多。
当年正值知府和学政任期满,更不愿意因为此事恶化影响升迁。
傅文征根据傅文翰所言把当时所有在场的人以及座位都设想一番。
酒壶没有问题,酒水没有问题,菜没有问题,茶水没有问题。
傅文翰单独接触到的只有酒杯、茶盏和竹筷。
这些都在傅文甲的眼皮底下甚至手中,别人接触不到,当时他作为案首被全场的人注视,想当场动手几乎不可能,只能提前安排。
官府带人来查时,这些都是没问题的,说明出事后被人调换了。
没有。
傅文翰解释说,当时雅间内所有的人都确认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没有被动过。
是酒宴中间被换过?这个没听大哥说及。
以大哥的聪明,若是中间真的有人给他换过杯盏,大哥必然会怀疑此人的。
而且当时那么多人在,没有人提及,应该酒宴中没有换过。
傅文甲是聪明,但是也心善,很多阴暗恶意之心他不会去想,也不可能想到。
酒宴间觥筹交错,也都不会去注意这个,病倒后大哥本就记不清,后来时间久了也可能模糊掉。
傅文征只能暂时这么猜测,这也是目前唯一的方向。
傅文征看着面前的杯盏和筷子,拿起来细细打量,与平常家用之物并没有任何区别。
不多会儿,伙计端着饭菜过来,傅文征问起当年招呼这间雅室的伙计是否还在酒楼做事。
伙计也十分明白,对方就是冲着两年前院试案首的案子来的。
两年间这个案子常被提起,也有人打听,不过都是一时的好奇罢了,面前的两人却是想一探究竟,来历恐怕不平常。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如实说道:那件事情之后,长源就被掌柜赶走了,听说后来跟着一个行商跑生意去了,大江南北跑。
这两年没人听到他的消息,二位公子若是想寻他,那是寻不到了。
傅文征从伙计那里打听到长源伙计乡下老家,随后前往乡下,打听到的消息和伙计所言不差,人去屋空,两年没有回来,老母亲被妹妹接去婆家养着。
傅文征还从邻居的口中打听到一个新的消息,长源在离开前给妹妹和妹夫不少养老娘的钱。
傅文征故意说道:他就一客栈普普通通的伙计,省吃省喝一年也攒不了几个钱,何况还有病弱的老娘要养,你不莫不是说笑?邻居见他不信,一拍大腿激动地说:这哪里还有假,是他那个妹夫后来喝醉说的,错不了。
要不是真的,他妹妹的婆家怎么愿意把他娘接去养?听说当年他做事的那间酒楼出了事,他就被赶回来了,这么赶巧有钱了,估摸着是人家给的封口费。
傅文征和那邻居又聊了一会儿,大致都知道了长源伙计当年回村后的情况。
他更加坚信长源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只是如今寻人有些不容易。
傅文翰拍着他背说笑:天下没有钱财打不通的路。
寻人的事情我去打听。
无论这次院试如何,你的心思都要放回读书上,这才不辜负大伯和大哥的一片心。
进城的时候在城门处见到了梅凌,和几名书生正骑马回城,各个面色红润、喜上眉梢。
梅凌不知和身边的年轻人在说着什么捧腹大笑。
瞧见傅文征后相互打了一声招呼,梅凌客套问他:傅郎也准备放榜后回去?是,梅兄与几位兄台这是从哪里回来?今日城东有蹴鞠赛,过去玩了半日,明日还有一场,傅郎要一起吗?傅文征瞧见他身边的绿衣年轻人眉头微皱,对梅凌对他的邀请不太乐意。
傅文征与这些人也不熟,何况明日还有齐家的事情要处理,笑着婉拒:多谢梅兄相邀,小弟……不擅此技,便不凑热闹了。
两厢告辞,梅凌等人骑马走在前面,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前方的街道转角。
那个穿绿色长衫的年轻人是谁,院试的时候就见他和梅凌在一处。
博安书院的何二郎何元坤。
何元乾娶了梅婕,梅凌和何元坤也走得近些。
此时赶车的八斗撩开车帘问:何二郎今年不是第一次参加院试吧?不是。
傅文翰道,前年也参加过,落榜了。
八斗朝傅文征看一眼,傅文征明白了八斗此问的深意。
傅文甲这边刚病倒,梅家就退了婚,转头将梅婕嫁给了何元乾,这里头藏着猫腻。
傅文征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与傅文甲之事有何关系,问他:你怎么想的?八斗说道:小的在平京见多了大宅院内龌龊行径。
有些世家公子为了娶心仪的贵女,将其定好婚的人家罗织罪名下狱;还有些世家公子抢夺良妇后将其丈夫杀害,所以小的就多想了一些。
这种事情傅文征以前也有耳闻,像严高良那种人,府中二十多个妾室,有不少是他强纳的,想必也没少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只是,他以前并没听说博安书院的大少爷和梅婕有什么情谊,梅家也不是富贵人家,博安书院不至于如此设计。
这件事情他还是放在了心上,把它也纳入傅文甲中酒毒里来考量。
毕竟齐家大郎曾经在博安书院读书,如今的齐三郎和齐四郎也就读于博安书院。
次日三日之期已过,傅文征穿了件干净利索的长衫,坐在堂中翘着二郎腿喝茶。
七步急匆匆跑来和他说,齐家的人来了,是齐二老爷。
傅文征理了理衣襟和衣袖,笑着对傅文翰等人道:今日我来应付,你们静观即可。
傅文翰和邱儒阳担心他年纪小在齐二老爷面前吃亏,还是时时盯着他。
齐二老爷衣衫有些不整,想必从兰县赶来太匆忙,也没有心情收拾这些。
他不仅人来了,还带了不少礼盒,齐四郎跟在后面,垂头耷脑,腿还有点瘸,可想而知已经被他老子教训过一顿。
傅文征迎出门,对着齐二老爷行了一个晚辈礼,恭恭敬敬道:世叔,里面请。
一个深礼、一句世叔,直接把齐二老爷震得当场石化,愣在原地好半晌没有缓过来。
不仅齐二老爷,邱儒阳等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给震惊,错愕着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齐四郎更瞠目结舌,两只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
傅文征又唤了一句:世叔请。
齐二老爷这才慢慢回神,脑海里还在嗡嗡地响,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傅文征请进了堂中。
八斗端来上好的香茶和果品。
这一切和齐二老爷的设想完全相反,他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说些什么了。
最后还是傅文征先开了口。
他一脸谦和,笑容天真无邪,声音也不疾不徐。
世叔既然今日来了,想必这件事情也亲自查了一遍,知晓所有的证据都在我的手中,想翻盘翻不了,小侄说的没错吧?这一开口,便堵得齐二老爷窒息,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