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放榜是县试和府试不能比, 院试考中就是秀才,不中还是童生,秀才和童生, 那是两个级别。
大晋明文规定,秀才有朝廷拨发五十亩良田,以及其他恩赐。
院试放榜当日, 天没亮放榜墙前就围满了人, 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傅文征心里复杂,自己第一场答得乱七八糟, 后两场又觉得答得不错能够挽救一下,特别最后一场最后一题的偏题他很自信。
他害怕自己会落榜, 又觉得可能不会落榜, 甚至觉得自己的名次可以朝前挤一挤。
和他同样心情忐忑的还有邱儒阳和李蹊。
邱儒阳这是第三次考了, 前两次,一次学识不够, 一次考时病倒, 这一次尤为看中, 如果这次不中, 他以后想取中更不容易,心里七上八下, 也一阵乱猜。
李蹊更希望自己能够透过这次院试搏得秀才功名, 能够自立,以后不用傅家接济,也有些许能力还傅家的恩情。
三人心思不同, 心情却相同。
他们早早出门, 到放榜墙前已经挤不进去, 便退到不远处的茶楼里, 要了张ꀭꌗꁅ桌子让下人们去看榜。
来得太早,越坐心里越不安,茶水喝了好几杯,傅文征忍不住起身在茶楼里转,不时地将头伸出窗外朝放榜墙望。
傅文翰劝他坐下来静静心,放榜了自然会有人来报。
邱儒阳也调侃他:真没想到以前看书就犯困的三郎,也有为读书考试心焦的一天。
是啊!他竟然会为读书的成果忐忑心焦。
傅文征自己也觉得奇怪,一年半前他还信誓旦旦和自己说,无论如何要习武从戎,将来披甲上阵,一雪前耻,弥补前世遗憾。
却没想到不过才一年半,自己竟然走上了读书科举的道路。
怎么就变了呢?上辈子被父兄那么逼着都没有改变初衷,这辈子不仅读书,还一次次希望能够有个好结果。
他想了片刻,自己也没有一个完美的答案,也许是这这副身子骨无论他如何练也不及上辈子了;也许是八斗所说,他如今的出身即便入了行伍也难爬到主将的位置;也许是傅必进的逼迫和傅文甲的督促;也许是二婶婶不经意的那几句话,做个文臣也可施展抱负……似乎身边每个人都在推着他走读书科举的路,甚至是齐家兄弟,因为赌约,他才决定参加童试。
大哥每天看着我读书,我哪里还敢打盹。
大哥为我耗了那么多心力,我也不想他失望。
傅文征道。
你大哥若是听到了你这几句话,不知心里多高兴,带病教习你那么久值了。
这时洪绍元来了,在楼梯口见到他们就招手,小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傅文征旁边,笑道:我猜你们在这儿。
洪兄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附近茶馆酒楼可不少。
李蹊好奇问他。
因为我刚刚瞧见八斗从这方向过去。
傅文征瞧他没一点儿紧张情绪,笑问:这次这么轻松,稳了?稳落榜,所以还紧张什么呢?洪绍元叹气摊手。
也不见得,后两场你答得不是不错嘛?如今又不似前朝只重首场,还是有希望的。
这么多的童生要落榜七成,我府试也就是中等水平,这次又出意外,哪还有希望,我看开了,回去苦读几年,下次再考。
洪绍元拍着胸脯豪迈地说说,一派洒脱。
洪兄这么早过来,难道就没有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心理?傅文征玩笑揶揄他。
洪绍元哈哈笑道:三郎知我,说没有太假了,能取中那就菩萨显灵,不中我也不伤怀。
我这么早过来也是想听听你们喜讯。
正说话着,茶馆外有人大喊:放榜了!傅文征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放榜墙。
官差正从后朝前一张一张张贴,围观的人群中就有大声呼叫:我中了!紧接着有人喊自己的家人朋友中了,有人从人群中跑出来给各处的考生报喜。
少爷,少爷……洪家小厮在楼下瞧见自家少爷就大喊起来,中了,中了。
中了?洪绍元激动地扯开嗓子问,我中了?中了,吊车尾,第一张就贴出来了。
小厮钻进茶馆跑上楼来,对着洪绍元又重申一遍,挂着最后一名,但是中了。
洪绍元连连拍了好几下手,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手舞足蹈。
我竟然中了,菩萨显灵啊。
稍稍冷静下。
他宽慰傅文征三人。
咱们四人就我学得最差,我都能中,你们三个那就稳了,不必忧心。
这个真难说,谁知道写出来的文章合不合考官的口味,若是不合口黜落也不无可能。
这句话没有让三人得到安慰,反而更加紧张。
此时放榜墙那边不断传出喜讯,某州某县的某某第多少名,取中秀才。
听得傅文征三人心跳加速,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眼尖的李蹊瞧见七步和邱儒阳的书童跑过来,二人满脸笑容,看来邱儒阳和傅文征也取中了。
傅文征见七步这么激动心里也踏实了,却没想到七步抬头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邱儒阳。
冲他叫道:恭喜二姑爷高中。
傅文征愣住,笑容都僵在脸上,邱儒阳有书童看榜,他还送热心。
我呢?傅文征冲楼下喊。
没看到三爷。
傅文征被气得够呛,抓起手边一颗石子便朝七步砸去,你是谁的书童,还不去找找有没有漏了。
七步躲了下转身撒腿就跑回去,傅文征也没有心情,和李蹊对视一眼,现在一行四人就剩下他们二人。
李蹊的能力,傅文征不怀疑,现在还没有出来名字,那是考得好,名次在前头,而他就说不定了。
现在还没名字,一般的可能是落榜了。
四个人若就他一人落榜,那也太丢人了,回去该怎么和戴先生说。
恰时旁边有人笑道:没有出名字,或许排在了前面,贤弟不必焦急。
傅文征循声望去,见到一位面堂方正的书生,正是考院内被自己踩过脚的那位。
是兄台?借兄台吉言。
傅文征拱手施礼,不知兄台如今可否贴出名来?书生回礼,笑着说:尚未有。
镇定自若,满脸写着自信。
此时窗台边自己的位置已经被旁的考生占去,傅文征退回自己的桌子边,方脸书生走过来,自报家门:高州韩远山。
傅文征闻名愣了下,问:兄台就是连中县案首和府案首的高州韩远山?正是,愚兄的微名贤弟竟然听过,三生有幸。
不知贤弟如何称呼?庆州傅文征。
是拜在戴松年老先生门下的傅文征?傅文征哈哈笑道:正是,没想到韩兄竟然听过小弟贱名,看来戴先生名声远播,让我这个学生都沾了光啊!韩远山客气笑着道:戴老先生名满天下,想拜在其门下学子数不胜数,傅贤弟才智过人被戴老先生看中收为关门弟子,怎么会不被知晓呢?韩兄过奖,恰恰相反,小弟才智平庸才被戴老先生选中。
傅文征解释。
这高帽子不能戴,万一待会榜上无名,自己身为戴老先生的学生,那岂不是自己丢人也带着先生一起丢人?韩远山对他的话产生疑惑。
傅文征强行解释:才智过人者,无师自通;只有我这等才智平庸者才需戴先生这般大儒点拨方能够开窍,学进去一二。
这话韩远山是不信的,戴老先生可没收过才智平庸之辈,庆州府试前几又怎么能算才智平庸。
但这话说得有意思,面前人也定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他礼貌地笑了笑,翻过这个话题。
楼外忽然乱了起来,人声嘈杂,其中一道尖锐的声音高喊:高州韩远山摘得案首。
竟然会是他,意料之外也算情理之中。
恭喜韩兄摘得案首,也恭喜韩兄连中小三元。
韩远山并没有多么激动,似乎这是他笃定的结果,和当初谢璟取得案首时候一般,镇定从容。
傅文征心中不由佩服:是不是才子们都有这种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品格。
周围全都是对韩远山恭贺的人,韩远山一一回应道谢,面上挂着喜悦,却不见大喜。
恭喜完韩远山他才回过神,从吊车尾到案首都出来了,而他的名字还没出来,还真的落榜了?李蹊难道也落榜了?恭喜李郎高中第九。
七步跑上楼对着李蹊恭贺。
傅文征此时忍着想过去踹一脚七步的冲动,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他的书童了?忘了本分?八斗走上楼,一脸笑容。
傅文征这才安心。
三爷第二,仅次案首。
傅文征彻彻底底松了口气,望向一旁的韩远山。
韩远山也过来恭喜他:名师出高徒,傅贤弟刚刚是否太自谦了。
是戴先生的功劳。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韩远山的同窗上前拉着他要找个酒楼为他庆祝,韩远山相邀傅文征被他婉拒。
傅文征此时问起齐家兄弟榜上什么位置。
八斗回道:齐三郎倒数第五,齐四郎落榜。
这也不出所料。
谢璟在三爷后面,名列第三,梅凌二十名之外,何元坤和裴晏在中间的位置,张郎和刘郎二人皆落榜。
其他人傅文征没兴趣,他只是想看看一向心高气傲的谢璟如今什么模样。
只是可惜谢璟没有在寿宁府等放榜,考完院试没两日就回平京了,让他没有机会看到。
知府和学政大人设宴,他也没有来。
宴会上他坐在韩远山的对面,也算是下首位置。
各位考官们和大人们,一通开场白后,众人纷纷落座。
考官们先是看了眼案首,随后目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看得他有些紧张,不知哪里举止不对,还是院试文章有什么问题。
几位考官不仅打量他,还相互低语,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歪着脑袋问身边的秀才,我脸上有字?秀才摇摇头,低声道:或许是见贤弟年幼取得秀才惊叹乃是神童。
兄台玩笑了,那边还有ꀭꌗꁅ更小的。
傅文征向对面靠后位置示意,那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才是真神童。
他提着小心,暗暗打量上坐的几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