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郑三秀听到衙役禀报,一声叹息。
来兰县任职的两年多里,傅文征就没让他一日安生过。
好在今年年底考核, 不求升迁,只求平调,最好调到离这小子远点的地方。
傅小子不想安生, 他还想着过几天安生日子。
走进县衙, 他心里祈祷,如今石大人还在县衙, 这小子可别真闹出他不能收拾的局面来。
升堂审讯,看到四名凶徒郑三秀诧异, 个个满脸凶相, 五大三粗, 胳膊都能比傅文征腰粗,竟然全都扶腰瘸腿, 走不了路, 被衙役半架半托进来。
他回忆起当初月夜被傅文征教训的四名劫匪, 那时还真是手下留情了。
傅文征直诉昨夜之事, 随着他的诉说郑三秀也注意他手臂处鼓鼓囊囊,里面绑了绷带。
郑三秀将四名凶徒身份核实, 为首的一位还是本县百姓, 几人以前全都犯过事,有的还是犯事在逃。
郑三秀醒木重重一拍,大喝一声:因何杀人?几名凶徒精神一震, 支支吾吾没说出个什么来。
郑三秀又喝问一遍, 为首凶徒身子一挺:早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哪里是杀人。
黑夜手持凶器, 刀刀朝我要害刺,这摆明是杀人,现在杀人未遂还狡辩,企图脱罪,简直可恶至极,大人一定要为学生做主,严惩这等凶恶之徒。
凶徒双眼圆睁怒视他:我只是吓唬你罢了,哪里杀人,你诬蔑!你倒是奸猾。
傅文征冷哼,我与你素未谋面,你定是收了钱财,为人卖命。
看来你还不知道大晋律法对于主谋和帮凶的定罪。
就你如今杀人未遂造成对方受伤的这起案子,若是主谋元凶,杖责一百八,流放三千里,归十不赦。
如果是帮凶,受人驱使或者胁迫,杖一百,最多徒刑三年。
都纷纷瞪大眼看着他,又望向上座的县尊大人。
县尊大人点头:傅秀才律条读得倒是熟,信口就来,所言不差。
又命令堂下凶徒快快如实招来。
几名凶徒期初还坚持,最后在傅文征的恐吓中,和对县衙的杖刑畏惧下最后招认。
是齐家二老爷,他给了我们一笔银子,让我们将傅秀才给杀了,银子就藏在家中。
差役在几名凶徒居住的地方搜出了一百两银子。
人证物证聚在,捕快直接上齐家拿人。
齐佑自是不认,自称与四人并不相识,是对方诬蔑。
几名凶徒说的有鼻子有眼,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给了银子,还有什么承诺,因为什么让他们杀人,这件事情还有什么人知道,说得详详细细,齐佑无从辩驳,一直喊着是凶徒诬蔑,是傅文征设套算计他。
齐佑被关进大牢,死活不认罪不签字画押。
此事涉及到齐家,同知石大人也正在兰县处理齐家设赌一事,难免风闻一切两家恩怨的事情,便问起郑三秀。
郑三秀半明半隐说着,自然是向着自己这位小师弟。
石大人对傅文征的感观一直都不错,自然而然心里头也有偏向的,并且认为此事和设赌一事有关,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处理。
齐佑不会想到四个凶狠的彪形大汉竟然杀不了傅文征一个书生,齐家人更没有想到齐佑竟然找那么几个没用的ꀭꌗꁅ凶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将自己给搭进去。
齐家现在因为设赌正在备查,又出这事,老太爷又急又气病倒,齐大老爷兄弟几个四处想办法。
都说墙倒众人推,一点不假。
齐大郎在京为官那两年,巴结攀附齐家的如过江之鲫,自齐大郎得罪权贵被流放,齐家这两年渐渐没落,这些人见风使舵,早就不把齐家看在眼里。
如今又惹上了这么两件大案,谁还敢沾边,能有多远躲多远。
人求不到,钱也借不到。
齐大老爷最后求助无门,亲自跑去大牢看望齐佑,不知二人聊了什么,出了大牢齐大老爷便去了何家。
几日后就有人出面为齐家说情,奈何石大人是个廉洁公正的官员,素来黑是黑白是白,齐家的门路没有走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傅文征因为受伤未能去武学赴约,让人给王教授去信表达歉意,王教授次日差人过来探望,带了一些礼品。
傅文征那点伤根本没什么妨碍,不过是不想去赴王家的鸿门宴罢了。
他在家中拿起棍棒练武丝毫不受影响。
傅必进不再如以前那样见他碰兵器就呵斥,甚至不阻拦,虽然没有明说,也有鼓励之意。
这次遇刺让傅必进感受到习武的重要,关键时候能够保命。
若非是小儿子这半年跟着戴先生的学生学了几招防身,可能自己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后悔都来不及。
想来心中一阵后怕,自己差点害死了儿子。
儿子习武就习武吧,只要儿子不动从军的念头就成。
傅必进如此态度,全家自然没人拦着,傅文征也放开了,每天早晨会在后院练一阵,练完了便去看书。
石大人送的一箱子书都很难得,傅文甲和李蹊二人借去了一半,三人遇到问题便在一起讨论,有时候自己一直想不透的地方,经过其他人的点拨一下子茅塞顿开。
傅文甲也想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去府学学习。
他错过了一次乡试,以前一起考中秀才的同窗,如今有的成为了举人,他多少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
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一直耽误着,这一年身体好了,书也一直在看,却感觉自己没有什么进益,学问停滞不前。
到底是没有好的夫子教导,自己走进了迷雾中走不出,需要夫子指点迷津。
傅必进夫妇自然不答应,前些天因为傅文征的事情受累,身体虚了好几日。
这样身体哪里能够去府学。
傅文甲心中坚持,一直在试图说服父母和祖父,他们却一直不松口。
几日后衙门传傅文征过去,是齐家的事情有了结果,此次设赌涉及到的所有金钱全部充公,并处以一定的罚款。
齐家将设赌一事全都推到齐佑的身上,齐佑供认不讳。
在石大人的严厉审讯下也招认□□。
两罪并罚,处以杖刑并流放三千里。
齐二夫人哭晕过去几次,齐四郎抓起刀就要冲去将傅文征砍了,被齐三郎等几位兄弟拦下。
三哥为什么拦我?三哥应该和我一起杀了他!他害我断送前程,害我爹流放,害我齐家落没,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齐三郎将他拦腰拦回去,呵斥:这些事从头到尾是谁的错?你想过吗?还能是谁?是他傅文征处处害我齐家!我们齐家落到今日是和他有关,但是并非是他主动要害我齐家。
你没了前程,是你不听劝阻给他下-药想毁他前程;二叔被流放是二叔买凶要杀他;设赌一事也不是傅文征让我们齐家所为,是上面整治,我们齐家撞在了枪口上。
他并没有主动害齐家一次,甚至……处处放我们齐家一马。
你疯了!齐四郎怒吼,一把推开齐三郎骂道,你还是齐家子孙吗?看着齐家被他欺辱到此地步,你还帮着他说话!前程没了不是你,流放的也不是你爹!设赌各位叔伯都有责任,却让我爹一个人背罪,你们是不是人?齐宝荣!齐三郎一拳打过去,斥骂,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说的实话!大伯、三叔、五叔,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二房,就因为当年二哥之事,你们心里都恨我爹。
闭嘴!你们把所有的罪都推给我爹,你们也不会落得好!傅家听闻消息后,傅文征以为傅必进会像当初听到傅大郎落难入狱那般高兴,却未想到他并没有那么激动兴奋,虽然依旧心中喜乐,却多了一点点惆怅。
老太爷也没有多么高兴,靠在摇椅上对着院中的桂花树看了许久。
老太爷喜欢桂花,老宅和城里的宅子都种了好几株桂花,傅文征本以为是取折桂寓意,在陪老太爷聊天中才知道他幼时喜欢吃母亲做的桂花糕,但是母亲却很少做,只有父亲回家时候才会做,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软糯的桂花糕,幸福和美。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也跟着病逝,他沦落成为孤儿,靠着外祖家才活下来。
说来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了,傅齐两家的恩怨也有五六十年了。
两家的恩怨他全部经历,看得最明白。
傅文征问:若是齐家真的落得家破人亡,爷爷会不会很高兴?老太爷沉默须臾,轻笑一声,闭目没有回答他。
从老太爷的院子出来,又接到了王家的邀请,看来这趟是不得不去。
武学距离县学不远,和县学朗朗书声完全不同,进门就听到了哐哐当当兵器的声音,还有武学弟子们练操时候嘿哈的呐喊声。
王公子和师兄弟们在练枪,王教授在一旁指点。
见到他来弟子们停下来,王公子跟着王教授迎上来,其他的弟子也都纷纷看过来。
从他们的眼神中,傅文征感受到了不友好的气息。
王教授,王公子。
傅文征保持读书人的谦和有礼。
傅秀才可真难请啊!王教授笑呵呵上来就拍他的肩膀,他人高马大,又是习武出身,一巴掌没有收力直接拍下来,傅文征被拍身子一矮,腿打弯了下。
王教授激动地还连拍了几下表示欢迎,傅文征肩头都背拍麻,忍不住咳了两声。
怎么?伤还没好?莫不是伤在肩上?左臂。
哎呀,我瞧瞧。
说着拉起他胳膊就要瞧伤,傅文征立即收手,手腕却被王教授紧紧抓着。
他抬眼瞧王教授,这是要试探他,他僵持住,笑道:多谢王教授,学生伤已经痊愈。
那就好。
王教授哈哈笑着放开他的手,一边领着他朝里走一边说,那日瞧见傅秀才踢蹴鞠用的两招,正是咱们武学训练所用。
前些天又听闻傅秀才凭一人之力降住四个凶徒,定是有功夫在身的。
正好给这些弟子好好指点指点,免得他们个个自满,认为会个三拳两脚就不得了了。
傅文征礼貌笑了笑,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武学弟子们,心里后悔:为什么不继续称病推脱。
期初还认为是过来陪练,现在感觉是给别人练。
不敢不敢,学生乃是读书人,怎敢指点拳脚。
欸!傅秀才别自谦了,大家都等着呢!昨日泽儿还念叨着,你来了一定要请你指点!你拒绝多下他们面子。
说着又拍了下傅文征肩头。
额……硬着头皮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