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穿过一段灌木丛踏上回廊, 撞见蒋明忠。
他一个人垂头丧气迎面走来,见到二人立即收起低落情绪,昂着头微微挺起胸膛, 打开折扇装模作样扇两下。
怎么又遇到你。
蒋明忠满脸嫌弃。
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呢!傅文征笑道。
晦气!是好运气!听说蒋兄考核进步了,后面有人垫底了。
听到考核蒋明忠更憋着火,自己倒数第二就算了, 偏偏傅文征竟然考第二, 一前一后,没少被几个死党同窗调侃。
算你走运。
是, 我运气一直很好!蒋明忠冷冷瞪他,直直走过来, 用力推开二人, 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嘴巴里嘟囔:狗屎运!朝后面小径去。
傅文征望着他气呼呼大步离开的背影,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觉得有趣。
李蹊和他说蒋明忠并非是什么恶人, 只是嘴巴欠抽, 不喜欢李蹊和他, 是认为他们都是喜欢攀附的小人。
若不是要去庆州,他倒是想每日呛一呛蒋明忠, 让蒋明忠看看他的小人嘴脸。
回到宿舍, 傅文甲已经醒来,正伏案抄书,抬头瞧见他没说什么, 继续抄。
傅文征看向李蹊, 李蹊明白他的意思, 以后不能让傅文甲太辛苦, 应他点了点头。
他走到一旁给傅文甲倒了杯温茶递过去,没有打断他。
次日傅文征亲自去买几坛好酒,准备明日带上路。
回去的路上碰到张献,他一身石青色长衫,正站在一个摊位前挑簪子。
他将每一支都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看得摊主有些不耐烦,将他手中银簪夺下,让他别处挑去。
张献道了声歉意,望着簪子依依不舍地离开。
马车驶到并肩而行,傅文征放下帘子遮挡,待马车驶过,他掀起后车窗一角,瞧见张献愁眉苦脸摇头叹息。
依他这样的才学,明年乡试必然没有问题,将来也大有前程,无论富贾还是官员都排着队想把女儿嫁过去,自是不缺一支做工粗陋的银簪。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让这位才子动了心。
可惜自己现在没有机会知道这桩美事。
回去后傅文征收拾了一下,第二日启程。
傅文甲要送他被他拦下,让他不必折腾一趟,李蹊将他送到城门口。
到了庆州已经是午后,山脚下小院木门虚掩,院内冷冷清清,连平素喜欢坐在树下摆弄木工陶罐的尤叔也没了身影。
先生,学生回来了!他高声喊着,没有人回应。
几间屋子找了一遍没见人。
八斗道:院前的菜地有些天没浇水了,估计先生离开有些天了。
怎么没说一声?连个纸条都没留,前几日给先生来信说自己今日回来,先生是没收到自己的信?若是真离开,东西一样不少,院门也未落锁。
他让八斗驾车,转而进城去戴府。
戴府的门仆听说他的身份,立即堆着笑脸道:老太爷没有回来,应该云游去了,小的也不知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公子在山下小院等着就是了。
想就这样把他打发了?不知戴大人可在府上,晚生既来了不能失了礼数,总要进去拜会。
大人最近公务忙,已经有两日没回了,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才回府一趟。
其他几位老爷也是一般。
几位公子……都在族学呢!每到休沐才回,公子是见不到的。
傅文征深呼吸一口压下心口升腾的火气,这闭门羹吃得真不掺水。
公子若无其他吩咐小的先不招待了。
冲他满脸堆笑,却毫不留情将他关在大门外。
这……戴府怎么这种待客?好歹三爷也是他们老太爷的学生,就算不给口茶喝,也该让人进门说话,就这么挤兑三爷,还不如咱们小门户人家知礼。
七步翻个白眼。
八斗道:这明显是故意的,先生十之八-九在府上,即便先生不在府上,他们也是知晓去处的。
可不是嘛?傅文征叹了声,转身在门口石阶上坐下。
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先生不高兴了,避着不见他。
少年时戴先生也会如此,还会去向他父亲告状,非得他被父兄轮番教训一顿才能消气,跟个孩子似的。
可自己这次真没有做什么能惹得先生不高兴的事,离开一个多月隔三差五来信问安,遇到不懂的问题也在信中询问,没有懈怠功课,这回还特意带了几坛好酒来。
先生这态度让他捉摸不透。
七步在旁边嘟囔:三爷,戴先生会不会不要你这个学生,把你赶出门?他有些担忧。
如果三爷真被戴先生赶出门,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该怎么去考科举,读书人还不对他口诛笔伐。
七步学想越担心着急,在原地打转。
八斗被他转得头晕,拉住他道:三爷又没犯什么大过错,戴先生不会赶三爷。
我猜想戴先生是知道三爷在兰县所为而生气。
前程作赌,太让戴先生失望。
七步又转了两圈问:三爷,现在怎么办?面都见不到,道歉都没机会。
傅文征抓了抓脑袋,兰县发生的事情郑三秀肯定毫不保留写信全告诉先生了。
依着先生的性子,这气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
他长吁短叹一阵,心里将郑三秀抱怨一通。
望着已快落日,马上城门就要关闭,他吩咐八斗:敲门。
七步惊问:三爷要硬闯?傅文征叹了声站起身。
八斗已经拍开大门,开门的还是刚刚的门仆。
脸上依旧挂着可亲的笑容。
傅公子怎么还在啊?老太爷和几位老爷、公子都不在府上,您还是回小院等着吧!我知道。
傅文征笑道,就是请你帮我传个话。
如果先生回来,还请告诉先生,学生文征回来过,留有几坛好酒在小院,放进了先生的酒窖里,这是学生尽的一点孝心。
学生辜负先生教导之恩,以后不能再听训于先生座下,先生的恩情学生将来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说到后面面色惆怅,语气沉重。
门仆听这话有点不对劲,忙问:公子这是何意?傅文征一叹:我准备弃文从戎,北上边境参军,希望将来能够博得些许功名,也对得起先生的教导。
这……公子不如等几日,或许老太爷就回来了,公子也可当面辞行。
傅文征感叹一声:本想当面辞行,但先生不知何时才回,我与人相约,耽搁不了太多时日,后日就该启程了。
说完又是一声嗟叹,对门仆拱了拱手,有劳了。
说完转身就走。
七步惊得急忙追上去:三爷,你可不能从军啊!八斗也跟过去,抓ꀭꌗꁅ了把七步,将他丢上车。
看着马车驶离,门仆惊得急匆匆朝院子里跑。
傅文征的马车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直奔山脚小院。
次日,傅文征如平常戴先生在时一般,天微亮便起床,拿着兵器到附近的林子里练武,练完武用完早膳,带着八斗和七步一起去爬山。
将近晌午下山,在半山腰七步指着小院叫道:有马车,是不是戴先生回来了?应该是。
八斗接话。
傅文征忙加快脚步朝山下去。
院前的马车正是戴先生平日出行的车驾,傅文征急忙跑进院子。
戴老先生坐在石桌边,脸色阴沉,旁边的颜述也本着脸,见到他,二人的脸色更加难看,颜述眼中带愠。
先生。
他高兴唤了声,疾步走过去冲戴老先生深深作揖,笑着道,先生回来了,学生以为先生要三五个月才能回。
戴先生斜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老夫听闻你要去从军!从军好啊,不用听我老头子每天讲书,也不用写那些枯燥的文章,将来封狼居胥,老夫也跟着沾光。
傅文征连连作揖认错。
先生,学生是想见你而无他法才出此下策。
学生知道错,先生原谅学生这一次,学生这次带了几大坛好酒,先生看在好酒的份上宽容学生一回。
戴先生又是一声冷哼,拄着拐杖起身准备朝屋里去,傅文征忙抓着戴先生的手臂求情,被戴先生拍开。
他求向另一侧的颜述,颜述冷冷扫他一眼,说道:你这次没了分寸,先生不罚你我也要罚你。
听闻府学今春考核的题目是关于民心德政,你上次这篇文章勉强看得过去,现在就重新写,写到先生满意为止。
颜兄……我求你帮我向先生求情,没求你落井下石。
不敬兄长,再加一篇‘共治天下论’。
颜兄……再加一篇……好好好。
傅文征立即打住服软认输,我错了,真错了,别加了,我这就去写,写不到先生满意我就不吃饭。
戴先生这时很认可地嗯了一声:去吧!又吩咐颜述,让人看着,别让他偷吃,吃一口加一篇。
还有前些天为师让你整理出来的几本书,让他抄一抄;《解元集》《乡试闱墨》《南平居士窗稿》也都让他背来;字帖给他几本,盯着些,让他好好练练……戴先生一边给颜述交代一边走进了屋内。
傅文征愣在门前,听着那没完没了的功课,以前悠闲的日子是彻底没了,不禁长长一声叹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作者有话说:今日晚些会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