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1 章

2025-03-22 06:39:17

寿宁府的确中举容易些, 但傅文征丝毫没敢放松。

乡试是全寿宁府的秀才对战,有张献这般沉淀多年的,有韩远山那种外地求学的, 也有高珏、谢璟那种从小受良好教育的官家子弟,更多李蹊、裴晏那般苦学的。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这个半路出家的真是太悬。

颜述的话也不全是唬他。

傅文征除了每日清晨的习武雷打不动, 其他所有时间都用来钻研学问, 戴先生见他如此用功,也在早膳后又腾出一些时间来专门给他讲解。

春日雨水多, 山路太滑,戴先生也不再每日爬山, 这些时间全都用来给傅文征讲课, 或者陪着他完成功课。

傅文征一丝不苟的模样让戴先生有种错觉, 是不是这孩子转性了。

戴先生每日午后都要休息,多数时间让颜述来指点他。

颜述最见不惯他的字, 每次都要嫌弃。

龙飞凤舞, 气势万钧, 怎么就不好了?他总要怼回去, 他练几年字了,这是他最高水平。

颜述冷言:轻狂张扬, 斜筋歪骨, 连八斗的字且不如。

颜兄,你对我有偏见。

颜述冷冷瞥了眼出门,不愿搭理他。

数日后收到郑三秀的来信, 他去岁吏部考核评了一等, 调任平京下辖熙县任知县, 这个月就启程进京赴任。

还是知县, 性质却完全不同,一个远在寿宁府,一个天子脚下。

品阶上也从一个地方七品跳阶升到了京官六品。

对于初入官场的年轻人来说,可谓正是春风得意时。

戴先生回信,除了恭贺与夸赞外,更多是勉励和提点,不要因一时得意而失了本心和方向。

越是向上走越是要沉下心、稳住脚。

并写了几封信让郑三秀代为转送给京中好友。

信中内容傅文征没有瞧见,却也熟悉这个路数。

戴先生如今在庆州,放心不下这个学生,京中为官不易,以代送信为名,实则托京中老友照应这个学生一二。

其中有一封信便是写给自己的父亲。

他也想写一封信给父亲,但是他不能,这辈子他只能是傅文征,再不是傅征。

他只愿快点回到平京,以另一种方式让父亲看到自己。

专心一事,时间飞快,转眼春末夏初。

这日,早上晴空骄阳,午后天空阴沉下来,渐渐起了风,须臾狂风怒卷,院子里的东西刮得到处飞,木桶满院子滚动,木门咣咣作响,树木狂摆,落叶满天飞,屋顶像是要被掀开。

不一会儿倾盆大雨泄下来,瞬间积水成流,院前的菜地被砸烂,院中的树枝刮断,屋前几颗刚栽的果树拦腰折断。

不多时电闪雷鸣,好似将天劈开。

这个季节,庆州极少有这样的天气,戴先生站在堂屋门口望着大雨,眼中多了一层愁色,半晌后道: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又是水灾?从冬日雪情和今春雨水来看,今年不会是水旱灾年。

于他而言,除了乡试接下来也没什么大事。

风雨来势迅猛,去时也快。

半个时辰后,风停雨住,院子里一片狼藉,积水过了好一会儿才排出去。

尤叔带着下人收拾院子,瞧见门前自己种的菜一棵苗都没剩,心疼要死。

屋后的一棵树被刮断,砸在了西北角的屋顶上,砸出个窟窿。

第二日尤叔让人去找个泥瓦匠来修,下人去了很快就匆匆跑回来,带来了一个噩耗——天子驾崩。

傅文征震惊地瞪着仆人,屋内的戴先生冲出来斥问仆人,仆人又重复一遍。

官府已经将讣文贴出来了。

戴老先生如遭雷击,连退几步,手中拐杖掉落,傅文征眼疾手快奔过去扶住。

戴先生僵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颤抖着双唇许久才哑着嗓子低低喊声:陛下……身子下坠,跪在地上,泪水盈满眼眶。

先生节哀。

傅文征也跟着跪下。

戴先生悲痛不能自已,颜述与傅文征二人将他扶到榻上坐下,劝他节哀。

戴先生抓着二人的手,嘴巴微微张合想说什么,哽咽得一个字没说出,眼泪却溢出眼眶。

先生节哀。

傅文征再次劝慰,也知道这句话有多苍白,他自己此时也心痛如绞。

当年离京时,陛下正值青年,拜别时,陛下抓着他的手说:朕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等你凯旋。

最后他有负圣恩,兵败青云谷未能凯旋。

他以为这辈子能够来得及兑现,却未想到陛下正值壮年却山陵崩。

戴先生悲痛过度,颜述担心他身体,给戴先生服用了些安眠汤,让戴先生安睡休息。

颜兄怎可对先生用此?颜述精神低靡,斜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

他守在戴先生的榻前,一直到次日戴先生才醒来,醒来后想到陛下驾崩又是哀伤。

离京时,陛下龙体康健,怎么会……戴先生让颜述备车,他要回城中戴府。

戴府的几位老爷都在官场,对于此事敏感,刚回到戴府便听到了许多京中事。

陛下自去年染了风寒后,落下病根,因为勤于政务,一直没有好生养着,上个月病倒后越来越重,最后没有挺过去。

戴先生闻此又是伤心一场,最后终是没抗住病倒了。

傅文征在榻前伺候汤药,见戴先生日复一日消瘦,精神萎靡,想到了当年自己战死,先生是不是也如此茶饭不思。

午后在与颜ꀭꌗꁅ述的谈话中,颜述说:先生一生无儿无女,每个学生他都看成半个儿子。

先生最得意的两名学生相继而去,我怕先生撑不住。

两名得意学生?另一名是自己吗?他望向半掩的房门,想到上次下人不小心打破那个泥塑,先生大发雷霆,伏案痛哭。

先生愿意收他这个学生,并非因为那几坛白水酒,而是因为他身上很多前世的影子吧?国丧期间,戴先生几乎都在卧病,傅文征一边照顾戴先生一边服丧苦学。

陛下之事让他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你以为来日方长,其实已无来日。

若不能早些回到京城,他怕有些人此生再无相见机会,有些事再没有机会去做。

戴先生的病一直到夏末秋初方好起来,这段时间傅文征的功课都是颜述教导指点。

颜述不比戴先生有耐心,却比戴先生更严,加之戴先生病倒他心情也不好,几个月傅文征没少挨骂挨罚,让他现在有几分害怕这个师兄。

戴先生病好了,他也能安心去准备乡试。

他先去了趟府学,与傅文甲和李蹊一起回了趟兰县。

邱儒阳和洪绍元都不准备今年乡试,二人在院试后,一个分心妻儿,一个刚成了亲,学业上都有耽搁,对乡试没信心,想再打磨两年。

三人从兰县回到府城,都住进小院,此时距离乡试还有一个月左右,三人闭门自学,除了高珏偶尔过来,平素也没人来,三人落得清静。

三个人学起来比一个人更有劲头,每日饭后闲坐就会相互讨论遇到的问题,将平素写的文章拿出来相互学习,此间便能够看出互相的水平。

傅文征有戴先生和颜述教导自不会差;府学的夫子大多是举人,却每个人都在某个方面有专长,傅文甲和李蹊学得精专一些。

这日高珏过来,给三人带来了一本文集。

这是这次主考官杜成业大人的窗稿,你们好好揣摩揣摩杜大人的文风喜好。

这么宝贝的东西,现在千金难求,我谁都没送,独独送给了你们一份。

高公子胸襟宽广,坦诚相待,文征铭感五内。

傅文征真没想到高珏竟然这么慷慨,这都是别人藏着掖着的,唯恐被旁人学去将自己挤下榜,高珏却主动送来,当真让他佩服。

只是文风一时半刻难模仿。

高公子对于此次乡试考题可有什么猜想?傅文征问。

乡试考题名义上是主考官和同考官一起拟定,最后敲板的还是主考官,这其中必然带着个人的喜恶。

猜题若是能猜中,文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高珏叹了声,捻着衣衫上一片落叶道:杜大人一直主张变革赋税制度,因为阻碍重重,先帝在时并未能够推行。

杜大人曾做过东宫属官,如今陛下登大宝,将其外派为寿宁府乡试主考官,不知是否有借此探路之意。

傅文征思忖片刻道:与杜大人同来的副考官是严钊,严家一直反对变革赋税,这次他能作为杜大人的副手便看得出来朝廷的态度。

况且我们能够想到此题,全府的考生皆能够想到此。

若杜大人真用了此为考题,这次出任寿宁府乡试主考官就算失利,可能丢官,得不偿失。

考题不会是此。

高珏听完,丢掉落叶,拍着他手手臂笑道:你想法和我祖父一般,我昨日去找赵六郎,赵大人也如此说。

三郎认为考题会是什么?傅文征琢磨一会儿摇头:我还真没有方向可猜。

杜成业他虽然不陌生,却也不熟悉,况且过去多年,更陌生。

这两年也没听谁提到过他,不过最近一个多月耳闻罢了。

考题能猜对几率太小,况且三场考试下来那么多题,能猜中一题已经万幸。

高珏走后,三人继续讨论乡试考题,傅文征想到了郑三秀升迁时颜述的话,太子一直关注吏部选才选官,对此比较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