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院门打开, 放出来的人最多,几人都盯着出来的考生,奈何天黑, 灯光阴影看不真切。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没有见到傅文甲,几人心里都急了, 不知道是看漏了, 还是人没出来,四处张望。
傅文征到门前去等着, 须臾见到傅文甲出来,是被搀扶出来, 搀扶他的不是别人而是谢璟, 让他微愕。
人刚踏出门槛, 傅文征就拥上去接人,四宝和八斗忙过来拿东西。
傅文甲面色疲倦并无病态, 傅文征忙问:大哥怎么了?天黑, 出来的时候没瞧清磕到了腿, 没什么大碍, 还要多谢这位公子帮忙。
谢璟也被拥上来的家仆围着,他同样面色疲惫, 显得虚弱无力, 甚至不如傅文甲有精神。
傅文征朝谢璟拱手相谢,谢璟冷冷看着他,淡淡应了声, 带着家仆离开。
你们认识?傅文甲诧异。
他就是我跟大哥提过的谢四郎谢璟。
傅文甲望向准备上马车的谢璟, 笑道:谢公子并非你所言那般孤傲不可一世。
这还不算?冷冷一句话不说, 看小弟的眼神都没正过。
傅文甲笑着教训:你抢了他拜戴先生为师的机会, 他难免心中不舒服。
好,小弟的错,大哥别提他了,赶紧到车上,我帮你看看腿伤。
傅文甲无奈,宠溺地摇摇头。
他膝盖处肿胀青紫一大块,好在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骨头,外涂跌打损伤的药,几日后就能好。
你什么时候懂得看伤了?傅文甲手心覆上膝盖轻轻揉着。
这两年,习武总会磕磕碰碰,伤多了自然就会了。
他随口扯谎,这几年为了掩饰与原身不同之处,谎话没少说,现在都说顺溜了,甚至有时候他都分不清真假了。
三个人被关了几天,身上都发臭了,回到小院第一时间去泡个热水澡,去去身上的酸臭味,顺便解解乏放松放松。
换上干净的衣衫出来夜已深,三人才坐下来吃饭。
三人不约而同没有谈及考卷的内容,而是互相关心考场内的吃睡如何,都忍不住吐几句苦水。
李蹊最惨,隔壁号房是个胖子,晚上呼噜震天响,他都是堵着耳朵睡,晚上还会被吵醒,气得他想把对方嘴巴里塞块臭脚布。
今晚真要好好补一补觉,明天不到日上三竿不许叫我。
傅文征笑着调侃:幸好乡试每场中间还有一天休息让你补觉,若是会试,连着十来天都窝在贡院内,还不发疯。
若真那般,我不一定能撑下来。
傅文甲笑着说:相比被分在臭号的兄台,咱们都算是走运的。
今秋比往年都凉,乡试又比前几科晚了半月,也没那么多蚊虫,已是上天眷顾了。
李蹊被安慰到。
傅大哥这么说,还真是,这么多年八月秋老虎热得很,就属今秋天气最适宜,偏又逢开考晚了半月。
瘫软身子躺在椅子里的傅文征调侃道:我就说我这人运气好,走到哪运气带到哪。
是你运气好?那是皇恩浩荡!傅文征想了下,点点头笑道:皇恩浩荡,陛下福寿绵长,但我要去睡觉了,不能有负圣恩啊!没个正形!傅文甲责怪他一句。
第二日,不仅李蹊,傅文征和傅文甲也都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后头脑清醒,身体有力,几日的疲惫卸去大半。
午后他们又要进场,明日第二场。
饱饱吃了一顿,收拾好东西,三人前往考院,有了第一场的经验,这一场熟门熟路。
第二场主要是论、诏、判、表、诰,内容比童生试加深拓宽。
戴先生和颜述专门给他讲过要领,对于活了两辈子的傅文征来说并不算难,答起来也顺当。
老秀才们都说乡试考的不仅是题目,还考身体和忍耐力。
傅文征这次深有体会。
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书,心思都在考卷上并不觉得辛苦,难挨的永远是吃睡和环境。
吃睡傅文征都能忍,就是难忍这狭小的空间。
他平日动作大开大合惯了,如今像关在笼子里太难受,又不敢有过分的动作,否则有作弊之嫌,只能憋着。
好不容易憋到第三日,清早就有考生呕吐不止,最后晕了过去,被官差抬出去。
从傅文征的号房门口经过,他都闻到了对方身上令人作呕的臭味。
想必是在臭号边的仁兄,能撑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傅文征再次感谢上天眷顾。
第二场交卷放排的时候ꀭꌗꁅ,傅文征就看到不少仁兄双腿打晃扶墙站着,脸色不是煞白就如死灰,有的在吐,有的捂着肚子找茅房,有的衣衫邋遢,有的头发如鸡挠……哪还有偏偏书生文雅模样,简直是逃荒的难民。
他在人群中寻找傅文甲和李蹊,不知道二人如今状况如何。
李蹊这两年一直有练拳,身体大问题不会有,但是傅文甲难说。
一直到出去还没有找到傅文甲和李蹊。
考院外等着的四宝三人紧张地在人群里搜寻熟悉的身影,七步拉了把八斗问:这事儿真不和三爷说?你若想三爷分心,乡试无望,那就说吧!我……我肯定不想。
那就把嘴闭紧。
若因为你说漏嘴耽误了三爷和大爷的前程,回去老爷定把你活活打死。
七步吓得一个激灵,抿紧唇。
忽然眼尖瞧见了人群中的傅文征,指着人竟然嗯呢嗯呢两句才想到张嘴喊。
傅文征拖着鞋走过去,到空的地方才将鞋提上。
幸好自己这两年个头长起来了,身子也强壮,挤得过这一帮考生,否则要被他们给挤扁,踩脚底。
到马车边傅文征好奇地问:魁叔今日没过来?魁叔有点事,让小的过来接几位爷。
四宝道。
他有什么事?傅文征随口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
三爷刚刚瞧见大爷没?四宝岔开话头。
傅文征望向出来的人群。
傅文甲和李蹊在后头,这一批人出来差不多,他们才出来。
二人的状况显然很糟,与那些狼狈的书生无异。
傅文甲更是面如土灰,手足无力,坐到马车身体就瘫软下来。
马车到了小院门口,他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傅文征和四宝将其搀扶下来。
洗漱吃完东西后,脸色才稍稍恢复,依旧虚弱。
大哥身子还撑得住吗?傅文征颇为担心。
没事,就是太累了,休息一晚就好了。
傅文征让人别打扰,给傅文甲好好休息,让四宝守着。
他自己也疲倦,回到自己房中就泛起困意。
忽然想到什么问起七步:魁叔和阿椽去做什么了,这么晚没回来。
七步心跟着一紧:这……魁叔没说,小的也不知道。
什么事这么要紧,连大爷与我乡试都搁一边了。
傅文征些许不悦,八斗知道吗?魁叔说今日出城去,估计是回来晚城门关了,给耽误了。
三爷不必担心,魁叔以前跟着老爷跑过南北,不会有事。
傅文征觉得魁叔这次有失稳妥,却没有多想。
第二日一直到晌午傅文甲才醒,精神相比昨日好不少,脸上还是能够看出来憔悴。
傅文征递给他一碗进补的汤药,劝道:大哥身体若是撑不住便不去了吧!无碍!只是疲累而已,并无什么不适。
两场下来大家不都是这般。
你别为我担心,我知道分寸,真不行我不会硬来。
傅文甲几口将汤药喝下去。
看着他满脸疲态,傅文征真不放心。
却也清楚,不到最后一刻,傅文甲是不会放弃。
若不能一鼓作气考下来,下次乡试且不说他自己心态会崩溃,就是傅必进夫妇可能都不放心他再考。
大哥以身体为重。
他叮嘱。
傅文甲笑着拍了拍他胳膊道:大哥知道。
下午前往考场,傅文征一直注意傅文甲状况,进场前再次叮嘱傅文甲不可勉强。
见到七步给李蹊拿考篮,傅文征想到李蹊的小厮阿椽,对八斗道:去找找魁叔和阿椽,到现在没回,可别出了事。
三爷安心考试,小的待会就出城瞧瞧去。
第三场所有人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如前两场。
第一场每个人斗志昂扬,两场磋磨后,身心疲惫,有些害怕进考场了,盼着快些熬过去。
第三场主要考策论,傅文征依着习惯,拿到考卷从头到尾扫一遍,心里大概有个谱。
扫到倒数第二题心中一喜,竟然被他猜中了,是关于官吏选拔。
考前两日翻了不少此类书籍文章,结合戴先生和颜述的讲解思考了半日写了几篇,其中有一篇完全契合。
考前所写是经过雕琢的,比他临场发挥好得多,现在拿过来直接用。
而最后一道更是让他惊喜,关于安军强兵,这无疑是一口肥肉送到口中。
入军营十年,领兵数载,这样的策问,是他上辈子时时面对的,在场的考生,应该没一个比他更懂。
他就说自己运气好嘛!填好籍贯等信息,他便先把后面两题给答上。
傅文甲和李蹊看到倒数第二题的时候也是又惊又喜。
从来科举考试都猜题,真正能猜中的少之又少,傅文征只猜了一题竟然就给猜着了。
若非二人了解傅文征,都要怀疑傅文征是不是提前走了什么歪路子。
这一题两人都提前有准备,虽然各自准备的与考题稍有偏差,但思路却很清晰,答起来容易许多。
前面几道考题有深度但难度适中,最后一道却让他们有些棘手。
乡试出这种考题着实难了。
不仅他们二人,对于绝大多数的考生来说最后一道都棘手,只有极少一部分因为家中缘故接触到军武或者本身关注过这方面答起来轻松一些。
第三场考试傅文征答完比较早,巡场的官兵看到他搁笔半晌忍不住多盯着他,别的考生眉头拧一把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他毫无思考状态,认为他在想什么歪主意。
直到最后交卷,他们都没发现这个少年考生有什么异动,心中猜想大概是不会答。
这么小的年纪下场,都是来观场的,过几年才正式下场。
当看到该考生的试卷,官兵愣了下,这都答完了?是真答完了,还是胡乱扯些狗屁不通的话?官兵好奇看了眼傅文征,傅文征咧着嘴笑了下,道了声有劳。
出了考场他精神很好,而大多数考生都是精神萎靡,一看就是身心又被磋磨三日,到了崩溃边缘。
这次傅文甲状态比上次更差,身体虚弱,被两位好心的考生架出来,扶上马车后整个人都瘫了,下马车是傅文征进背进小院。
到了家中精神彻底松懈下来,人便昏了过去。
八斗预知傅文甲的身子撑不过三场,提前让人请了大夫回来。
大夫立即上前给傅文甲诊治。
半夜里傅文甲又发起烧,说些胡话,整个小院的人心都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