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坐在床榻边正打着盹儿的傅文征猛然惊醒, 看到床榻上的人额头一层薄汗,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停地转,睡得很不安稳, 应是昏迷中在做噩梦。
他随手帮傅文甲掖好被角,让四宝端盆温水来,帮傅文甲擦拭额头冷汗。
三郎, 别去!傅文甲身子抽动一下, 口中低低喊着。
傅文征覆上傅文甲手背,低声道:小弟哪也不去。
不知道傅文甲是不是真的在梦中听到了他的声音, 渐渐安静下来,睡得踏实, 一觉睡到次日晌午。
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混沌, 慢慢清醒后只觉得头沉, 身体四肢像压了大石。
傅文征将他扶着靠在软枕上,边喂他吃汤药边道:大哥只是心力交瘁, 大夫说静心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这事别写信回去。
小弟知道, 大哥又没事, 我怎会让爹娘白担一份心?我只告诉家里, 我们在府城待到放榜再回,那时大哥身子也早就养好了。
傅文甲稍稍松了口气, 汤药全都喝下去身子又开始疲乏。
接连十来日紧张应考, 这也是他目前身体的极限了,他复又躺下休息。
傅文征准备出门,傅文甲又喊了他一句。
大哥哪里不舒服?没有。
傅文甲神色疲惫, 我昨夜梦见你从军……尸山血海……没有回来。
声音哽咽起来。
傅文征心头被刺了下, 愣了一瞬走回床榻前笑着安慰:大哥是昨日答最后一题想得太多的缘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小弟昨夜也做了这种梦, 梦见自己成为大将军,大败敌军凯旋而归。
三郎……傅文甲欲言又止。
傅文征知道他想说什么,宽慰他:大哥到现在还觉得小弟会去从军?那小弟这么多年起早贪黑读书不是白读了?傅文甲沉默须臾笑了笑,笑容疲倦,眼皮也有些撑不住。
傅文征叮嘱他安心休息,关门出去。
离开傅文甲的院子又去看了眼李蹊,他昨夜也没撑住病倒。
他身体底子好,没什么大问题,真正休息几日就能够恢复。
傅文甲的身子是要养一段时日,他不想傅文甲太担心,没说实情。
在院中刚坐下来,眼皮沉重,靠在椅背上眯了起来。
七步准备上前被八斗一把拉住,将人拖到院外去。
还不告诉三爷?七步甩开八斗生气道。
你没瞧见三爷累成什么样了。
这事已经写信告诉老爷夫人,二爷也过来了,人咱们关着又跑不了。
这事有二爷处理,让三爷歇两ꀭꌗꁅ天。
七步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无奈地道:行吧!傅文征在小院内安安稳稳歇了两日,连院门都没出,也无人上门,听闻考生们都被这一场乡试折磨不成样,在家休息。
第三日终于来人了,不是外人是傅文翰,着实让他意外。
他去信到家里,只字未提傅文甲病倒的事情,家中不该让人来。
坐下来后傅文征才知道傅文翰此来因何,是关于当年荣泰楼的事情,那个知情人长源伙计因为老娘病故回乡了。
长源刚回乡,当年被傅文征打点过的贪财邻居就过来告发。
当时他正在考场内,是魁叔带着四宝几人去将人给逮住。
怕耽误他和傅文甲乡试没透露,写信给家里,傅必进出门不在兰县,傅文翰先过来处理。
现在长源将事情全部交代,的确是何家指使他干的,至于和齐家牵不牵扯伙计并不清楚。
此事我还未有禀报大伯和伯母,依你看是要私了还是公了。
私了个屁!傅文征当即拍桌子起身,吼道,大哥差点命都没了,养了这么多年身体还没养好,一个乡试差点没撑下来。
他们何家拿什么私了?他们把一个儿子当着我的面活活打死,我就和他私了!报官!傅文征说着转身就去写讼状。
这时傅文甲的房门打开。
大哥。
傅文征停下步子。
傅文甲扶着门框,面色泛白,精神依旧不佳。
他早醒了,两个人刚刚的谈话他都听到。
他暗暗吐了口气对傅文征道:去吧!得到傅文甲的支持,傅文征更放开手脚。
一纸诉讼状直接递到知府衙门,闵知府看完状书,递给身边的属官。
杨主簿道:这案子当年查无证据,上一位大人便当酗酒过度给结了。
闵知府看了眼杨主簿冷笑道:看来这其中冤情不浅,状书都送到我这儿了。
时隔数年,也是不易。
本官记得傅家兄弟一个是院试案首,一个是院试第二,这傅文征还是戴大学士的学生。
正是,前年院试后的谢师宴,大人应是见过一回。
闵知府想了想,有点印象,当年他被郭学政拉去酒宴,见到坐在前面一个十三四岁少年,眉目俊朗,如山如月,举止随意不似其他书生紧张拘谨。
郭学政还说这孩子文章不输案首,奈何字丑,落了第二。
想到这他不禁心中发笑,那般俊俏的少年,竟然字丑到学政大人看不上眼,再看面前的讼状书,字不算好看也不能说丑,勉强还行吧!戴大学士将那么多的达官公子拒之门外,能够收这么个小门户少年为关门弟子,其定然有不凡之处。
既然状纸递到这儿,本官自当过问。
傅文征见到知府大人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闵知府打量面前少年,比印象中高不少,面庞褪去不少稚气,举止得体,似长大很多。
想他状纸上陈诉,生出几分恻隐。
傅文征将冤情口诉一遍,又说起这么多年兄长为了读书,自己为了查找证据怎么百般艰难,声音悲切凄凉,如泣如诉,说得闵知府和旁边几位属官动容揪心。
大人,学生兄长当年被奸人所害差点命丧黄泉,虽保住性命却饱受病痛疾苦折磨数年,如今还卧病在榻。
幸得老天眷顾,学生苦寻证据两载,如今终于寻得,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大人为学生做主。
声音哽咽欲泣,屈膝俯身一拜。
闵大人忍不住眼眶一热,世间兄弟能够如此手足相助,实在难能可贵,可惜他求而不得。
人证物证何在?俱在府衙门房。
不一会儿衙役将长源带来。
长源悲痛眼眶红肿,当年为那么点银子,做了伤天害理之事。
逃了几年,家都不敢回,老母担忧、思念成疾最终病逝,他心中愧然,如今也不想再逃再瞒了,便一股脑将知道的都招了。
当年何家二郎身边的人给了他一笔银子,并且给了他一双荣泰楼的筷子,筷子浸了毒,酒能催动毒发。
何家人让他将用此残害傅文甲。
按照计划,本来是中途找个机会偷偷将筷子给换掉,神不知鬼不觉。
未想到傅文甲不小心自己把筷子打落,他就顺势将筷子给换下来,让事情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当时酒宴满桌子的人都已经喝得微醺,在谈诗论文,没人注意到中间有这茬事。
这也是后来官府怎么查也差不到证据的原因。
杯盘碗盏不好下手,目标大,筷子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视。
这事一发就惊动了知府大人,闹得很大,他特别害怕。
为了不被何家灭口,为了给自己留个后路,他就将那双筷子给藏起来,将老母托给妹妹,自己逃命去。
时隔四年,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月初收到家里口信说母亲快不行了,自己就匆匆忙忙赶回来,哪知还是晚了。
妹妹说老娘走的时候一直念叨他这个儿子,说想他,让他以后不要干这种事了。
他如今后悔不迭。
说完长源伏地痛哭流涕,一时见钱眼开,猪油蒙了心,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害了别人,害了自己,也间接害死自己母亲。
闵知府听完也叹了声:都是贪念所害。
又问,给你银钱让你做恶之人,你如何确定他身份是何元坤的人?何秀才曾经到荣泰楼吃过酒,是小人招呼,他的随从小人自认得,叫王徳。
也是这缘故,他们才找上小人做这事。
傅文征此时回禀道:学生查过,王徳的确是何家下人,此人如今就在府城。
学生兄长心慈性善,却被何家残害至此,求大人给学生主持公道。
闵知府点点头。
当年上任知府为了升迁,学政为了自己考核,这件事推说没有证据不清不楚就结案。
如今证据确凿,面前少年还是戴大学士的关门弟子,戴大学士虽致仕,却曾是先帝老师,学生有不少在朝,自己若学前任知府,那他这个知府也就做到头了。
如今乡试刚结束,全寿宁府的读书人聚集府城,事情一旦出来,万众瞩目。
若是将这桩封了数年的案子推翻重审,让真相大白,于他益处显而易见。
面前少年又是戴大学士学生,前途无量,将来必定同朝为官。
有这么一番缘分,以后必然有用得着地方。
傅秀才请起,此案本官定会秉公办理。
学生多谢大人。
闵知府决定亲审此案。
傅文甲作为当事人,必然要到衙门,他身体没大好,傅文征和傅文甲搀扶他过去。
第二日在衙门里他们就见到何元乾、何元坤兄弟,同时还有何家下人王徳,荣泰楼的掌柜和伙计,曹炜以及另外三名当年参加酒宴的兰县秀才等,几乎与此案有关之人皆在。
傅文征不得不叹一声闵知府办案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