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元坤开口就指责傅家兄弟无凭无据冤枉, 眼神却闪躲畏惧。
满堂皆是与当年荣泰楼之事相关的人,他心中已清楚这局面意味着什么,强自镇定, 却仍旧难掩慌张。
傅文征朝上座知府大人施礼:学生请大人明断!何元坤也立即朝知府大人喊冤,请求大人还他清白。
闵知府命人将长源伙计带上来,何元坤和王德见到人, 大惊, 面色刷一下白了。
何元乾也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弟弟,似乎有话要说, 被憋了回去。
长源进门就盯着何元坤主仆,又看了眼旁边的老掌柜和伙计, 走到堂中跪下。
闵知府让荣泰楼的掌柜和伙计, 以及当年参加酒宴的秀才确认此人身份, 言明当年是否此人在招呼傅案首,让长源将当年作案全过程再陈诉一遍。
长源没说完, 何元坤便急着否定:大人, 此人信口雌黄, 必是被小人收买构陷学生……且待他说完, 你再申诉不迟。
闵知府冷声打断。
何元坤退到一旁,目露凶光瞪着傅文征。
傅文征面如冷霜, 目光如冷刀, 让何元坤又怒又惧。
他早该信傅文征不是善茬,已存翻案之心。
差役捧上凶器,旁边有仵作所出的检验文书, 何元坤更加震惊。
筷子上残留毒性, 具体什么毒没有确定, 但此毒遇酒会催动毒性加快, 症状与酗酒中酒毒相似。
何元坤申诉辩驳,无非是傅文征收买伙计故意陷害,自己没有害傅文甲的动机。
你没有,令兄应该有吧?傅文征当堂呵道。
何元乾下意识朝傅文甲瞥了眼,质问他:傅三郎何出此言?在下与令兄并不相熟,也并无仇怨矛盾,为何害他?傅大郎是忘了你的妻子是怎么娶到的?何元乾愣怔,如被雷击,傅文征冷嘲:真没看出来何秀才还是个痴情种。
当年你对梅姑娘一见钟情,奈何梅姑娘与我长兄已有婚约,你暗中让人撺掇梅家退婚,奈何此事不成,你就生出了如此歹心。
他转头看向堂外听审的梅凌,ꀭꌗꁅ朝他走了一步,说道:当年家兄病倒之后,梅家并没有立即退婚之意。
你却诱骗梅姑娘让她以为自己失贞于你,而后你装出一副慈善面孔,明着去梅家赔罪暗着逼迫,让梅家不得不退婚家兄将女儿嫁给你何元乾。
你当真是伪善至极,恶毒至极!一派胡言!何元乾怒斥。
是不是胡言,你的随从应该知道。
傅文征指向堂外,僵如木桩的梅凌身边此时站着何家仆人。
闵知府命人将家仆带上来。
家仆是个二十多岁年轻人,从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大场面,见到一脸威严的知府大人,吓得双腿发软伏在地上,面色煞白,颤抖说不出话来。
闵知府拍了下桌案,家仆更是抖如筛糠,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回不知道。
傅文征朝上座再次施礼,面容悲戚,再次请求闵知府主持公道。
闵知府目光锐利,扫了眼在场的人,最容易入手便是那个结巴的仆从。
仆从果然胆小不经吓,板子还没打到身上,就说漏了嘴,最后把所有都招了,一切都如傅文征所言。
除了何元乾兄弟,最震惊的便是梅凌。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父亲那么急匆匆退婚傅家,将姐姐嫁到何家原来是被何家算计。
而何元乾也非他看到的那般正人君子。
他跌撞两步,被身边小厮扶住。
大人。
何元乾慌了,急忙申辩,这刁奴必然是被傅秀才蛊惑,才信口胡说坑害主家。
闵知府早年当过知县,后来又在刑部呆过几年,经手的案子多了,看得也就真切。
这个案子在他心里早就有了谱。
若如你所言,傅秀才动机何在?他质问。
何元乾脑子一懵,立即将梅家退婚之事搬出来另一套说辞,称是傅家因此记恨在心。
若真记恨,傅家恨的也该是梅家。
闵知府不给他狡辩机会。
何元乾一时找不到合理说辞,只重复刁奴害主。
何家害人动机已有,闵知府继续审问当年荣泰楼下毒一事,主要证人便是长源。
掌柜陈诉当年事发后,顾及店里生意就将长源给辞了,伙计可以作证。
其中一个伙计说长源当时似乎拿了不少银子,但银子远远超出了他在酒楼的工钱。
长源的邻居也是这般说辞,特别是长源的妹夫如是说:当年长源虽然没说犯了什么事,但是匆匆就跟着行商离家,将老娘送到他们家,还给了他七八十两银子。
他一个月的工钱没多少,又要吃喝又要养我那生病的丈母娘,有时候拿不出钱还向我伸手,哪里能够一下子拿出七八十两,肯定来路不正。
一切的证词都对长源不利,也是对何家不利。
王德也在闵知府的威逼利诱和傅文征几次相诈终于没抗住,将当年真相全部吐露。
他看着自己的主子,心中惭愧,自己打定主意不会出卖主子,傅文征却狡诈,拿话诈他,让他着了道,不得不如实禀明。
他感念主仆之情,当堂招供:这都是齐家的二老爷齐佑怂恿,银钱和药都是齐二老爷给的。
他骗二爷说那药就是让人病上一阵,并不会害人性命。
二爷一时糊涂信了这番鬼话。
我们何家与傅家无冤无仇,哪里敢要人性命,都是齐二老爷的主意。
此时供出一个陌生人,闵知府询问之下得知此人因为故意杀人和设赌局去年被判流刑,如今已到流放地。
缺少了重要疑犯,此案暂停,相关嫌疑之人全都关押,何家兄弟也不例外。
闵知府命人立即前往流放地取嫌犯供词。
傅文甲从府衙出来昏昏沉沉,双目空洞,上马车时朝前栽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和他一样混混沌沌走出府衙的还有梅凌,今日大堂上听到的所有真相,如一桶桶冷水,对他当头泼下。
他一直很敬重何家兄弟,因为姐姐的缘故,他更尊敬这位姐夫。
如今他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就连当年姐姐的婚事也是被逼无奈,是何元乾的一场阴谋。
他回到住地一个人呆坐到天黑,才提笔给家里去信。
傅文甲醒来后是在第二日,他靠在床头,脑海中全是昨日大堂上的话。
整整四年,他有过无数猜想,却唯独没有想过一切因为梅家姑娘,因为那场婚约。
傅梅两家以前有些许来往,她与梅姑娘少年时见过两面。
梅姑娘容貌姣好、性情温婉,读过书,是她理想中妻子的模样,他对梅姑娘也存好感。
傅梅两家要结亲,他欣然接受。
很快婚事商定,待他院试后便迎娶梅姑娘过门,他也期待过。
祸从天降,一场酒宴几乎要了他性命,大夫言他即便活下来也一辈子病痛缠身、下不了床。
他那时还想,就不要拖累梅姑娘了,他还想着请父母去把这桩婚事退了,让梅姑娘寻个良人。
可当梅家来退婚,他却心如刀绞,当听到梅家次月就将梅姑娘嫁给何大郎,他更心痛欲死。
他并不怨梅家,也不愿梅姑娘,他只是心痛。
他不想父母担心,从不宣之于口,可这件事就如一根刺一直扎在他心口,昨日这根刺又朝深处扎了一分。
傅文征端着汤药进来,他才慢慢回过神。
傅文征瞧他神情落寞,也猜到他的心思,静静看他喝完药才开口。
派人去取齐佑的口供来回要些时日,这期间府衙有什么事情有小弟和二哥,大哥好好休息养身子。
想必家中已经派人给爹递了消息,明后日爹娘约莫会过来,大哥这样会让他们担心。
傅文甲将空碗递还,看着面前身高几乎赶上自己的少年,办起事来如此沉稳认真,再不是当年顽劣不谙世事的孩子,这几年真的长大了。
当初三郎问他荣泰楼的事,他只当是他一时兴起,之后没听到什么动静,他也就作罢了,原来幼弟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些年都没有放弃,一直在查,从不相信官府的定案,相信他非酗酒中酒毒。
他心头一阵暖意涌向全身,眼眶也湿热起来。
三郎,大哥谢谢你。
他拉着傅文征手腕道。
傅文征笑了下,握着傅文甲手掌道:大哥无需对小弟说谢,这是小弟应该做的,真相就是要见光,凶手就该绳之以法,否则哪里有公道可言?只是……未有提前给大哥说,让大哥受惊,还触了大哥伤心事。
没有。
傅文甲微微摇头,弟弟这份敬重爱护之情,足以抚平他内心那点伤。
昨日的事情不知是谁放了口风,第二日便在乡试的读书人中传开,午后便传得满城皆知。
上到寿宁府的官员,下到街头巷尾小贩都在谈论此事。
已经结了四年的案子忽然被翻出来,且翻出了这么大的秘密来,还牵扯到一桩儿女□□。
文人也好、粗人也罢,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自古都喜欢这种情爱香艳的故事给生活添点谈趣。
此时也就越传越开。
高珏听到此事第一时间就跑来询问。
案子没有定下来,傅文甲并不想多说。
傅文征借口兄长养病,将高珏从傅文甲的房中拉出来。
三郎,你和我说说怎么回事,真是那何家所为?真如传言那般?高兄的人脉那么多,难道还打听不到?傅文征取笑,这事高兄等官府最后的结案便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