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只带着八斗一人, 快马加鞭赶往邓州驻军营地。
他不知道这一趟的结果是什么,但凡事都要尝试,否则他不甘心。
在军营门口,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守卫的士兵,肯拿着他名帖进去见王鸿泽。
他在军营大门前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眼看着太阳就落山了, 心里跟着着急。
王公子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忙完?他询问刚刚通报的守兵。
守兵面容严肃, 瞥他一眼,教训道:等着!傅文征坐在军营门口继续等, 看着太阳从西边的山头落下去,他有些不耐烦, 起身坐下, 坐下又起身。
余晖褪尽, 傅文征终于等到了王鸿泽。
他一身普通士兵的甲衣,只有领口处略微不同, 是个百夫长的身份。
看来其父并没有给他关照, 而是让他从普通士兵做起。
两年能做到百夫长, 实属不易。
王鸿泽比两年前壮实许多, 军中磨砺一番果然不同,如今身姿硬挺, 步履生风, 整个人都英武许多。
他身后跟着一人,正是兰县武学中和他比试射箭的叶师兄。
与王鸿泽一般,改变很大。
三郎。
王鸿泽见到他, 哈哈大笑, 直接扑上来将他抱住, 对着他的后背用力拍了几下, 真的是你,真太好了。
傅文征轻咳两声,掐着嗓子哑声道:一点也不好。
怎么了?王鸿泽扶着他双肩一脸担忧打量他。
快被你拍死了。
他又佯装咳了两声,责怪道,你们王家的人都喜欢这么拍人吗?王鸿泽笑着道歉:我是见到你太高兴,一时激动下手就没了轻重。
两年没见,你竟然长得与我一般高了。
你怎么来军营找我了?王鸿泽搭着他的肩头朝军营前的河边走去。
傅文征与他寒暄几句后,便说起昨日之事和来意。
王鸿泽松开手臂,叹声道:这事有些难。
你对军务是知晓的,即便主将也不能随随便便调兵,况且青萍山贼匪不是那么容易剿灭,这么些年官府围剿多次,全都失败。
所以我才求上你来,希望你能够出份力。
傅文征说道,就因为官府围剿失败,贼匪才会如此猖獗,不仅抢夺往来商队,甚至打起地方上贡之物,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
若是放任不管,将来抢夺军饷,抢夺赈灾粮钱也不无可能。
王鸿泽拧眉没说话。
傅文征继续道:十多年前北地虎头山山匪劫掠军饷之事,想必你也听闻。
总不能让三义寨也发展到那个地步再围剿吧?到那时耗费兵力更大,往来车队也要再受其祸害几年。
何不趁其未进一步壮大前剿灭,防患于未然,福泽百姓与朝廷。
王鸿泽沉默,似乎在思考。
他毕竟是个提不上名字的百夫长,唯一便捷便是与王将军的关系。
傅文征又道:我知晓王将军不能随随便便调兵,并非不能调兵。
协助官府剿匪,师出有名,若是王将军愿意,此事便能成。
如今贼匪还绑走了户部郎中谢宪嫡子,我给谢大人写了信,和他说了这边的境况,信大概明日就能送到。
傅文征将自己的计划说给王鸿泽听,听得王鸿泽一愣一愣,瞪着眼睛看他。
你胆子真够大的。
畏手畏脚怎么做事?他玩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王兄,我无法见到王将军,所以还需要王兄帮忙。
谁说你不能见将军的?王鸿泽忽然揽着他朝回走,笑着说道,将军还说想见见你呢!见我?傅文征大惊。
他一个名不见经传ꀭꌗꁅ的小人物,王将军怎么知道他这号人,还想见他?是。
王鸿泽乐呵呵地道,知道我这个百夫长怎么来的吗?还和你有关呢!王鸿泽一边走一边和他说。
去年先帝驾崩,西边一带发生了一阵子动乱,他跟随父亲去平乱,用了当初傅文征教给他的一些奇略,和另一个什长生擒了一个头目,论功行赏,他就升为百夫长。
事后王将军问他怎么想出那么个法子,他就提到了傅文征,并且将他们相识过程和傅文征教他兵阵之事和盘托出,毫不吝啬对傅文征的称赞,王将军当时便夸傅文征一番。
去年秋收到傅文征中举的消息,王将军更对他欣赏,说有机会要见见他这个年轻后生。
你既然来了,那就去见见将军。
你们读书人会说话,你把这些话说给将军听,可比我来说更有说服力。
王鸿泽带着他步入军营,傅文征也有些激动,未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
此时已经入夜,军营内安静下来,营房内却都亮着灯,四处都是值夜的士兵。
二人来到王将军的营房外,见到里面灯火通明,窗户上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上辈子虽然同为武将,他并没有见过这位王赫将军,只是略闻过名字罢了。
亲卫通禀后,二人走进营房。
王将军从书案后走出来,书案上放着一摞文书,刚刚应该是在处理军务。
王将军身材魁梧,面容严肃,眼神坚毅,王鸿泽的五官倒是与他有三分相像。
傅文征上前见礼,王将军将他打量一番,走到一旁茶桌边坐下。
傅举人。
王将军忽然一笑,请他坐。
这一笑完全淡化了刚刚的严肃,倒有几分和蔼可亲。
傅文征也不客气,道了谢后,在其右手次坐落座。
早听泽儿提到你,称赞傅举人文韬武略,对你十分佩服。
今日一见,倒是出乎本将所料。
傅文征道了声过誉,望着他,想听听下文怎么个出乎预料。
王将军饮了口茶,笑道:本将以为傅举人会是一个样貌丑陋,眼高于顶之人。
傅文征:?这是有什么推理依据吗?真是不给人留面子。
他望向对面的王鸿泽,王鸿泽也一脸懵,显然没想到自己对傅文征夸赞了那么多,王将军心中还会这么猜想。
傅文征欠身笑道:让将军见笑了,晚生当勤勉自省,不让将军失望。
你倒是有趣。
两人浅聊了片刻,傅文征发现王将军并非他预想那般对晚辈后生教导严厉,为了维护长者的颜面,对后辈提出的不同建议直接否决。
恰恰相反,王将军很乐意听晚辈后生的想法,他认为年轻人阅历少,所以想法大胆,顾虑少,也正因为此,很多时候能够有所突破,这是他们老一辈缺少的。
他便举了去年西面一带动乱之事,对他教王鸿泽的一些兵法策略很认可。
泽儿能够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晚生能够交到王兄这般英勇无畏之士,能够认识将军,晚生之福才是。
渐渐地,傅文征将话题转向青萍山,将对王鸿泽说的话又重述一遍,表明自己的想法。
王将军赞赏他重情重义,为同窗愿意奔走冒险,却并没有立即采纳他的建议。
他琢磨一会儿,微微凝眉:你所言不差,此事本将也曾考虑过,这两年三义寨越发猖獗,不可不除。
本将会再认真考虑。
话说到这份上,傅文征也不好再劝。
王将军愿意听他说这么多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再劝必然触霉头,他可不想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从王将军的营房出来,王鸿泽拉着他到自己的营房休息。
军营之中,不比府宅之内,要委屈你与我们挤一间。
傅文征看了眼营房,虽然不算整洁,好在宽敞,一间屋内十来人,睡的是通铺,添两床被子就能够挤一挤。
他对这些从来不挑剔,再差的都睡过,还在乎这么一晚?想到王将军对此事的态度,他睡得不踏实。
次日,他习惯性早醒,士兵们都去出操,邓州驻军步兵为主,与北地兵骑兵训练不同,他在操练场外看了一会儿。
早膳时分,他想着要不要去和王将军辞别,其实也是想再提昨日之事,做最后的努力。
来之前就知道希望渺茫,当希望真的落空,心中还是很难受。
王将军今日军务繁忙,自没空听他说那些,他便作罢,只请王鸿泽劝说一二。
离开军营,傅文征回头望了眼,心中一阵惆怅感慨。
如今身份低微,能力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连一个三义寨,他都无可奈何,何况对于北雍。
经过这一趟,他心中对回京,对科举入仕更多了一份迫切。
回去路上,八斗问:王将军会调兵相助吗?傅文征消沉地摇摇头,希望很小。
王将军以前想过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去做,那就说明顾虑很多,又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番话而动摇。
先回去看看蒋郎和李蹊那边情况吧!李蹊已经回到驿站,县尊大人是个年轻的官员,对于此事比较积极,奈何势单力薄,上面也不给指令,一县的兵力根本动摇不了三义寨,白添伤亡。
晚上蒋明忠回来,进门就抱怨邓州知府油滑,话说的好听,却是没有半分解决问题的意思。
三个人这一次收获甚微,只能够寄希望于京中的谢大人。
别人可以作壁上观,谢大人断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落在贼匪之手。
他是京官,在京中人脉广,必然有更多的办法。
京中的谢宪的确如傅文征所言,收到信后便到处想办法。
他要救的不仅仅是儿子,也是谢家的脸面,不敢耽搁。
傅文征一直派人打听三义寨的消息,希望能够探听出谢璟状况,最后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三义寨要办喜事。
莫不是三义寨将谢公子掠去当上门女婿了?七步好奇地问。
几人相识一眼,这也不是不可能,对方掠人好似是朝这个方向来找的。
谢璟的小厮闻言哭起来。
公子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般屈辱,若是想不开了……说完放声痛哭。
傅文征想着谢璟冷傲性子,若是被贼匪按着头强行拜堂,再用些下三流的手段洞房……还真说不好,兴许真会一头撞墙。
两日后谢家从平京赶过来,是谢璟的二叔和大哥,二人如今皆在官场,说话比他们管用。
傍晚时沈家也来了人,是蒋明忠的堂舅,专程来接他。
蒋明忠没有走,想等救出谢璟一同回京。
又几日朝中传来消息,这次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朝廷下令剿灭三义寨,官府与邓州驻军合理围剿。
虽不知谢家是用了什么手腕,却是义举一桩。
谢家的人担心谢璟安危,跟着官兵前去。
傅文征劝说王将军没成效,这个机会他更不能错过。
魁叔等人没拦住。
蒋明忠一腔热血,也想去惩恶扬善,奈何自己不会功夫,堂舅极力阻止,他只好作罢,和李蹊一起守在城中。
几日来青萍山不断传来消息,有好有坏,魁叔等人的心都悬着,不由地抱怨三爷:平日内顽劣逞威风也就算了,毕竟闹着玩的,这次可是真刀真枪,怎么也跟着去凑热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向老爷和夫人交代。
他心焦如焚,几日来吃睡不安。
李蹊和蒋明忠也都提心吊胆,刀剑无眼啊!数日后,终于传来攻下三义寨的消息。
午后,他们赶到山下相迎,见到了傅文征,他和王鸿泽相互搭着肩走来,衣衫脏污,面露疲惫,却谈笑风生。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谢家人,谢璟披着一件斗篷,微微垂首,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直接上了谢家的马车。
七步跑上前,见到傅文征的一只手缠着布带,布带上有血迹,大惊失色,迭声问他伤如何,身上还有什么伤。
小伤而已。
傅文征抬手瞥了眼,没事。
然后有和蒋明忠、李蹊打招呼,简单说了下这次围剿的经过。
王鸿泽等人先送他们出来,官兵和邓州驻军还在山中处理善后。
众人回到城中休整,蒋明忠拉着傅文征和王鸿泽问山中的具体情况,非要他们详细说说,以慰他不能跟着去的遗憾。
王鸿泽满足他的好奇心,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了半个时辰,说得口干舌燥,茶水都喝了两盏。
说得神乎玄乎,特别是说到傅文征出奇招,攻破三义寨,成功救下谢璟一段,虽然表情动作夸张了些,语言倒也没有脱离实际。
蒋明忠听呆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傅文征。
三郎会兵法?青萍山道上几招制服那个年轻人已经让他震惊了,竟然还懂兵法谋略?这还是个读书的举人吗?三郎怎么会对兵武之事如此熟知?他忍不住问出疑惑。
多看书!傅文征玩笑道。
蒋明忠眨巴ꀭꌗꁅ两下眼睛,好似领会了,又好似觉得他在玩笑。
到了平京,我也要请人教我功夫。
沈堂舅当即拍了下他的头教训,你把心思都放在读书科举上才是正途。
三郎学武,乡试也考了第二,耽搁不了。
你若能考亚元第二,也让你去学武。
蒋明忠吃瘪没话反驳,撇撇嘴。
次日,王将军等人回城,见到傅文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称赞:年少有勇有谋,若你不走文试路,本将倒是想将你收在麾下。
傅文征暗暗活动下被拍疼的肩膀,忙施礼:将军过奖,多谢将军厚爱,是晚生没那个福分。
知府大人此时也上前来对他嘉奖一番,当着众人面道:本官定要上书为你请功。
一时之间赢得二位官将青眼。
傅文征心中满意,终是达到了他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