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山后续事务是官府之事, 傅文征也过问不到,只是这两日脑海中总是回响奚大成临终前说的那番话:我也曾一心杀贼报国,是你们这些官将负我, 陷我不义,逼我如此!他可以确定当年海州必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
如今三位当家全都身死,下面的人皆不知当年真相, 这件事也只能够到平京慢慢查。
离开邓州时, 王鸿泽前来送他,搭着他的肩膀, 将他拉到一边说道:这次沾了你的光,我又升职了。
高抬我了, 是王兄英勇自己挣来的。
傅文征客气道。
王鸿泽哈哈笑着捶了下他的胸膛:你此去平京, 我们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可要多给我来信啊!傅文征揉了揉胸口,带着抱怨口吻道:这两年也是我给你写信更多些吧?你一年半载才想到给我回一封信。
我的错, 其实是刚来军营父亲管得严, 不敢写, 以后不会了。
令尊……傅文征想问其父与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否则,他身为嫡长子, 孝顺又知上进, 并无不良嗜好,没有令长辈讨厌的原因。
想想还是咽回去,毕竟是对方家中私事。
伯父让我以后跟在他身边, 伯父不会管我这些, 他还希望我多跟你学学呢!王鸿泽笑着道, 似乎不太愿意多提父亲。
傅文征道:王将军太看得起我了。
别自谦, 那几日在青萍山围剿三义寨,我跟你学的比我这两年在军营学的还多。
在此之前对你我心底多少不服气,这回是真的心服口服。
可惜你要走文试之路,若是你能从军,我们将来或可携手建立一番功业。
王鸿泽豪言壮语,畅想未来。
傅文征几分羡慕,曾经他也如此意气风发,如今却不得不弃武从文。
他自嘲道:我这辈子没从军的命,就劳王兄将我那份功业也立了吧!你读得书多,可要多教教我。
两个人说不完的话,但总要分别,最后依依惜别。
傅文征等人跟着沈家,一路上轻松舒适,谢家在他们前一日回京。
傅文征回忆起三义寨见到谢璟的模样,轻轻叹了声。
谢璟素来心高气傲,这一次的挫折对他心理的打击远比身体的伤害重得多,谢家人也未免谢璟尴尬,所以提前走。
蒋明忠追问他谢璟是不是真的被三义寨抓去当上门女婿,又追问有没有拜堂成亲。
他笑着回道:若抓他去当上门女婿,那还抓我们做什么?不是啊?那是做什么?你回去问问三义寨贼匪。
傅文征怼他。
蒋明忠嘁他一声,靠在马车上,望了会儿窗外风景忽然坐直身子激动地问:难道三义寨的人好男风?傅文征抓旁边的书砸他:胡说什么!蒋明忠捡起书本,抱怨道:你不说,还不许我猜的?我不知道,和你说什么?蒋明忠可不信,必定是事情不光彩才不对外说。
从邓州到平京一路平平顺顺。
平京城门外很远就有人摆摊,卖着当地的小吃和小玩意儿,都是卖给进京的外地人。
还有一些本地人上前来主动要给他们做向导,带他们在平京吃喝玩乐。
傅文征掀开车帘探出头望着面前高大庄严的城门,百感交集。
当初离开京城北上的一幕幕还在眼前,如今已是十年。
今日终于回到这里,奈何已是物是人非。
平京城内如往昔一般热闹,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各色人物往来穿梭。
刚进城便见到沈家来接的人,傅文征被蒋明忠邀请去沈家小住几日。
他现在刚进京也没有落脚的地儿,去国子监报道也得两日,借住沈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家在京城的宅子比禺州大得多,却建造很低调。
院中布置简单雅致,不见奢华,却见沉厚儒气。
亭台楼阁也都朴素,很少见雕梁画栋,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却都是上品。
傅文征一行人被安排在一处客院,院子宽敞干净,仆人也都利索机灵。
简单休息下,傅文征与李蹊便随蒋明忠去拜见沈家长辈。
沈老太爷也在平京,是位年近花甲老人,略显富态,精神矍铄。
见到蒋明忠,沈老太爷眉笑颜开,上去拉着蒋明忠左看右看,拍拍他的臂膀笑道:结实了,你爹娘可还好?好着呢!他们可想外公了,特别嘱咐孙儿给外公请安问好。
说完便给沈老太爷磕头,被沈老太爷一把捞起来。
祖孙二人叙了几句话,沈老太爷便将目光转向傅文征和李蹊,二人行了晚辈礼。
沈老太爷笑呵呵道:这二位就是傅公子和李公子吧?请他们入座,让下人奉茶。
老夫听说青萍山的事,多亏二位公子出手相救。
沈老太爷一番道谢后,又对傅文征协助官府围剿三义寨的义举大为赞扬,听闻他们在京中并无落脚之处,便提出要送傅文征一处宅子作为答谢。
傅文征当场被惊住,沈家出手还真是阔绰,他忙起身道谢婉拒。
且不说当时他也是为了自救,就是真的单纯救蒋明忠也担不起这么重的谢礼。
沈老太爷是精明之人,哪肯做赔本买卖。
他若收,后面接踵而至的不知道什么事需要他去做。
晚辈与蒋兄乃是同窗,本也是互帮互助,谈不上晚辈救蒋兄,愧不敢受。
沈老太爷笑呵呵,目光却在傅文征的面上端详,又劝了几次,傅文征坚决不受。
好一会儿,沈老太爷感叹道:既然如此,那就在府中多住几日,老夫也尽尽地主之谊。
傅文征没有推辞。
回到客院,老太爷差人送来了一些东西,并非金银珠宝,却也不比金银珠宝差,上品的笔墨纸砚还有价值不菲的字画,倒是清雅,没有那么俗气。
傅文征命八斗将字画认真收起来,这些名贵之物不能收,走的时候是要还回去,笔墨纸砚倒是可以收下,也算是受了对方好意。
若全都拒绝,显得太过清高,有来有往,关系才能长久。
傅文征准备去国子监前先放松玩几日,进了国子监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次日蒋明忠便拉着他和李蹊出门,同行的还有沈家的两位少爷,一位是前往邓州的沈堂舅之子沈四郎,一位是沈老太爷的继孙沈二郎。
二人与他们相仿年纪,聊得来。
傅文征也有意无意从他们口中打听傅家的消息,沈二郎玩笑道:傅公子果然是读书人,进了京就打听起大儒,明弟,你可要好好学一学。
蒋明忠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将沈二郎面前的小吃端过去和李蹊吃。
沈二郎对傅文征道:当年傅征将军战死,先帝体恤傅太傅,这些年半入仕半赋闲状态,自去年先帝驾崩,便赋闲在家。
傅太傅这些年也不再收学生,上门求教的人倒是不少,大都被傅家以傅太傅身体不适拦在了门外。
傅公子不是要去国子监吗?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大人就是傅太傅次子,傅公子若是想求学拜师,倒是可以拜几位傅大人。
傅家的长孙也在国子监读书,兴许你们能够认识,到时候走得近了,也能多些机会。
长孙?植儿?当年离京时,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现在竟然与他一同在国子监读书了,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调皮。
随着沈家兄弟玩了两日,魁叔也已经在国子监旁边找了个小院子租下来。
京城寸土寸金,租的院子比府城小得多,价格却是府城翻倍。
小院的左边一户也是租的,老家在江源府,家中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
小院简单收拾一日,傅文征便向沈家辞别,搬进小院去。
沈老太爷送的几幅字画,让人奉还。
还是住在自己的院子舒服。
七步一边从马车上搬东西一边说,沈家虽然大,每日美味佳肴,但总不自在,三爷连习武都不方便。
咱们这院子虽小,三爷能够敞开了活动。
傅文征坐在花架旁石桌边摆弄一ꀭꌗꁅ支笔,闻言笑道:你们也都得多练练,特别阿栋和阿椽,现在出门在外,安全很重要。
正是。
以前老爷还不老不让三爷习武,若三爷不习武,咱们在青萍山都要被抓去寨子里。
阿栋与阿椽抬着东西进来说。
魁叔闻言朝阿栋当头一巴掌:老爷也是你能议论的,欠抽了你。
阿栋缩着头没敢再说,傅文征在一旁听着浅笑了下,转头对李蹊道:这院子小,房间也少,以后咱们二人公用书房。
他将房间简单安排了下,最后空出一间房作为客房。
在京中住下来,以后难免要会客,也保不齐客人会留宿。
你什么时候去国子监报道?李蹊接过八斗递来的锦盒,放到他手边。
傅文征想了想,打开锦盒,从一摞文书中取出一封信。
信是戴先生写给傅太傅,让他带过来。
拜别之时,戴先生特地嘱咐他,让他亲自去送。
戴先生之意他多少能够猜到一些,一来是想让傅家以后对他照顾些,二来也是因为他身上有傅征的影子。
戴先生不嘱咐他也会亲自送,即便戴先生不写这封信,他也会舔着脸求戴先生写这封信。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踏进傅家的门。
在兰县时,时时刻刻都想回平京,如今回来了,也有机会踏进曾经的家门,却忽然心生害怕。
他愣了许久,最后将信放回锦盒中。
我要先去趟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