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站在傅府门前, 抬头望着门楣上雄浑遒劲的傅府二字,看得有些发愣。
忽然有人拍了下他手臂,是位年轻书生, 看着面生。
他点头一礼,年轻书生问:阁下也是来向傅太傅讨教学问的?傅文征看了眼书生手中一卷纸张,愣了下一笑:算是吧。
傅太傅现在很少指点后生, 我都来四五次了, 面都没见着,不过每次的文章门人倒是收的, 也没个回音,不知道太傅老人家有没有看。
那……兄台还来?年轻书生乐观道:正所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只要锲而不舍, 总有一天能够得太傅老人家一言半句指点, 那也值得。
傅文征观年轻书生,二十多岁, 气质温润, 说话慢条斯理, 口音像江源府人。
以前像这样上门讨教的书生不少, 父亲也比较喜欢这样上进的书生,得空愿意指点。
只是当年自己对读书没半分心思, 父亲每日盯着也学不进去, 却不知这是旁人求不来的。
兄台的诚心定能打动太傅。
年轻书生好似得到鼓励点着头,拍了拍手中一卷文章笑道:在下也这么想的。
拿着文章就去敲傅府大门。
开门的是位老者,年过半百, 两鬓染霜, 面容苍老, 没了当年的精神劲头。
老者对年轻人熟悉了, 叹了口气道:你这年轻人,都和你说了,老太爷不见生客,你怎么还来?年轻人不在意再次被拒,笑道:还请管事帮忙,将此文章呈给太傅。
老者看了眼他手中文章,又叹了声,将年轻书生文章接过,并嘱咐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敢问管事,前几次晚生送来的文章,太傅大人可得空垂阅?看了。
老者有些不耐烦。
真的?年轻书生激动拊掌,忙抓着老者问,太傅大人可有批评?老太爷说尚可。
年轻书生更加激动,笑出声来,接着问:没其他批评指正的话?没了没了。
年轻书生些许失落,老者不想与年轻书生说这些,赶紧要关门,门却被后面上来的少年书生一把推着,他用下力,对方力道更大。
老者望着陌生的少年书生,恼道:都别来了,老太爷不见生客,诗词文章也不用递,赶紧走!用力要关门。
滕叔。
傅文征唤一声。
老者愣了下,动作顿住,望着面前少年书生,从没见过。
傅文征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一边自报家门一边递过去。
劳烦滕叔为晚生通禀,若太傅大人不见,晚生便不打扰。
滕叔看着手中的信,又抬头看着面前少年,愣了会儿,笑容绽放。
傅举人里面请。
年轻书生一脸诧异。
傅文征跨进门槛,滕叔咣地一声将年轻书生关在门外。
滕叔一边领着他朝里走,一边吩咐旁边一个小厮:快去通禀老太爷,说寿宁府戴先生的小弟子来拜见。
小厮腿脚麻利,立即跑开。
傅文征一边走一边用眼睛打量府中一切。
布局和当年一样,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院中的树木粗壮,枝繁叶茂。
门窗是刚刷的新漆,走廊石阶洒扫干净。
一路上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庞,有的成熟了,有的苍老了。
老太爷这会儿在花园里。
滕叔说,老太爷这几年就喜欢侍弄园子里的花草,昨日得了一些花种子,今日就要给种上。
头年老太爷就收到戴先生的信,说傅举人今年进京求学,前几日老天爷还提到傅举人呢!太傅大人提到晚生?晚生受宠若惊。
那可不嘛,青萍山的事如今满京城没人不知道,老太爷夸傅举人英勇。
园子还如当年,只是花草树木已经换了不少,穿廊过桥,绕了几个弯终于在一条小径边见到盼了许久的人。
傅太傅远远见到来人,将手中的锄头递给旁边的仆人。
傅文征愣愣看着熟悉的身影和面容,鬓发白了许多,面容苍老不止十年,身骨清瘦,也没有当年那般笔直,眉头不蹙,却带着抹不去的郁郁之色。
一身布衣,袖管和裤管卷起。
从仆人手中接过手巾一边擦手一边指点仆从怎么种,然后简单理了下衣衫,背着手朝旁边亭子去。
傅文征眼眶湿润,愣在原地忘了迈步,滕叔回头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立即快步跟上。
傅太傅在亭子内坐下,倒杯清茶喝两口解渴。
傅文征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膛,袖中的手冰冷颤抖,立在亭外步子怎么也迈不动。
滕叔见他又呆住,回走几步到他身边,看到他颤抖的双手,温声劝道:傅举人不必紧张,老太爷性子温善,最是喜欢年轻有为的后生,前几日还念叨傅举人呢!傅文征双手扣在一起,暗暗呼吸两口,心绪稍稍平复一点,手没有那么抖,却更加冰冷,两条腿也好似僵硬不太听使唤。
傅太傅见滕叔递上去的信,朝他这边看过来,傅文征这才鼓足勇气抬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去。
在亭内站定,拱手跪下,伏身稽拜,极力忍着即要溢出的热泪。
傅太傅忙让滕叔将他扶起。
何需如此大礼。
傅文征顺着滕叔的力道起身,拱手作揖,抬头看着父亲老去的容颜,心中一阵刺痛,眼眶温热。
傅太傅也打量他一眼,模样倒是和戴松年说的一般,只是这举止……戴松年说他这个弟子聪明善学,品行纯良,就是贪玩,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嘴巴还不饶人。
最近也听朝中议论青萍山之事,猜想是个胆大性子张扬的孩子。
今日一见,除了样貌符合,举止性子完全不同。
站着半天了,一句话没说,说不知礼数,上来就是行了一个大礼,说知礼却连基本的称呼都没有,哪里像戴先生所言?他有些许失望。
腾叔瞧出傅太傅情绪变化,笑着对傅文征道:我们老太爷和戴先生交情深厚,傅举人不必紧张。
又问道,戴先生除了这封信,可还有让傅举人带什么话?傅文征注意力一直在父亲身上,恍惚一阵才意识到腾叔与他说话,慢慢恢复些许理智。
他忙拱手道:老师吩咐学生向太傅大人问好。
一别数年,颇为挂念,时常回忆在京与太傅大人品诗论文时光,老师说若是得机会再回平京与太傅大人一同喝茶品茗,品评文章。
傅太傅点了下头,一边看信,一边问:戴先生最近可好?听闻去年病倒了。
老师养了几个月,如今身体已经大好。
傅太傅将信看完,又打量了眼面前少年,规规矩矩站着,似乎这一会儿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量,与他目光接触才稍稍垂下视线,这么无礼的举止让他不太喜。
傅……文征?眉头轻轻蹙了下,放下手中长信。
傅文征这才意识到见面这么会儿,都没有自报姓名,躬身回道:是,晚生姓傅,名文征。
这名字……傅太傅顿住,点了下手边的信,转开话题,尊师担心你在京人生地不熟,托老夫照顾一二。
傅太傅直言不讳,老夫年迈,如今赋闲家中,外面的事也不过问,若是学问上有不懂老夫能指点一二,其他也照顾不到。
傅文征忙道:晚生不敢扰太傅大人休养,太傅大人愿意指点晚生,已是晚生之幸晚生之福。
嗯。
傅太傅将信收回信封里,舒了口气ꀭꌗꁅ,兴致索然。
撑着桌面起身,傅文征伸手想上前扶,滕叔已经搀扶住,他忙将手收了回来。
周滕,送傅举人吧。
自己继续去空地种花。
傅文征愣站了一会儿,朝傅太傅深深作揖,这才在滕叔的催促下离开。
出了院子,傅文征再次回头看了眼,询问滕叔老太爷的身体如何。
得知这几年身体不是特别好,心下一阵酸涩。
从傅府出来,傅文征忍不住回头看着傅府关闭的大门。
他昨夜几乎未眠,设想了无数见面可能的场景,也想了无数要说的话,可真的见到父亲,他却一句话也说出来。
他尽量表现出父亲喜欢的年轻后生模样,最后还是在父亲面前失礼,应该让父亲很不喜,所以才没说几句话就送客。
他在府门前站了许久才回去,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精神颓靡。
李蹊问他今日去傅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他敷衍几句,便回了房。
第二日他收拾一下去国子监报道。
如蒋二郎所言,若是能够与植儿打好关系,以后也能多个进傅府的机会,总有机会改变自己给父亲留下的不好印象。
从小院到国子监快步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他来的早,国子监门前不少住家的学子,此时都赶来上课,门前停了不少马车,学子个个手中提着书篮或者书箱。
傅文征今日报道,也不知带什么,只随身带了报道所用的一些文书信件,随着其他的学子一同进去。
他一只脚刚跨进国子监大门,一颗石头迎面朝他脑门飞来。
身旁学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手法迅速,抬手接住,周围学子都松了口气。
手中石头鸡蛋大小,凹凸不平,刚刚自己若被砸到,此时必定头破血流。
他朝里面望去,见到被几位书生拉开的两位少年,相互还在挥拳踢腿,显然刚才在打架。
谁扔的?他走进去质问。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