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开门的还是上回的小厮, 小厮看过他手中的请帖领着他进去。
走到中院,傅植迎来,见到他脸上没有喜色。
家祖在园子里。
领着他过去。
傅文征关心地问太傅身体状况, 一路随他来到园子。
太傅还坐在那日的亭子中,目光打量上次种的花。
经过一个月,种子早已发芽, 长出半尺高, 瞧不出是什么品种。
傅文征这次收拾好感情,没有第一次那般紧张、激动, 跟着傅植踏进亭子,规矩行了一个晚生礼。
傅太傅打量他一眼, 没有太多情绪。
他瞧太傅今日面色不及上次红润, 精神还算好, 想必病情已经没有大碍,心才彻底放下来。
听闻太傅大人有恙, 晚生特来问安。
有心了。
傅太傅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示意他坐下说话ꀭꌗꁅ。
傅文征道谢落座, 言行举止小心留意, 不敢有错。
傅太傅打量完他动作,目光落在他的眉眼上。
老夫听植儿说了月评之事。
语气温润平和, 你们年轻人胆大气盛。
有进取之心是好事, 若凡事比较争先并以此为赌并非好事。
傅文征立马站起来,拱手认错:太傅大人教训的是,晚生谨记, 不敢再犯。
傅太傅轻轻叹息一声, 手指示意他坐下, 说道:你月评的文章老夫瞧了。
傅文征激动, 内心欢喜展露在面上,望了眼旁边坐着的傅植,看来是他送过来的。
他忙道:晚生拙作,让太傅大人看笑话了。
傅太傅摆摆手,微微笑了下说道:你这个年纪能够写出这样见地的文章很难得。
若与一众监生相较,三等是低了。
若是按今年殿试来评定,你这篇文章勉强够得上三等。
傅文征心中狂喜,父亲竟然对自己文章评价这么高。
这意思就是自己若是参加今年春闱也是可以榜上有名。
只是名次要落到很后,归于三甲,最好的结果是外放偏远之地,差点的还要等着吏部补缺。
好在他还有三年时间。
还请太傅大人指点。
傅太傅此次未有上回那般冷淡,愿意多与他说几句,像个慈爱的长辈,指出他文章不足,顺道也教他和傅植写文章的要领,指出他们各自的问题是什么,以后怎样改正。
傅文征听得认真,以前父亲给他讲书,他总觉得枯燥乏味,听得昏昏欲睡,这是第一次觉得听父亲讲文是一种享受。
傅太傅不知不觉竟然从一篇文章讲到了书卷,讲到古代圣贤,讲到当今国事。
围绕的中心很明确,就是他和傅植现在最大的问题。
一番讲解醍醐灌顶,傅文征觉得自己似乎被打通了全身经络,整个人神清气爽,知道怎么用力,朝哪个方向用力。
这大概就是秦仪锲而不舍也要太傅大人一言半语指点的原因。
听其一番剖析,胜于埋头苦读三年。
傅文征听完后,起身对着傅太傅深深作揖相谢。
傅太傅微微笑了笑,说道:你既是戴松年的弟子,也算老夫半个学生,以后若有学问上不懂的,便可来问。
这是以后随时可以登门?傅文征没想到今日会有这般收获,激动不已,差点就要给父亲跪下了,还好及时恢复理智,连声道谢。
他很想像当年一样,厚着脸皮拜戴先生为师那般拜在父亲门下,以后也能名正言顺在父亲膝下尽孝,弥补他上辈子遗憾。
但是此做法太过冒进,可能会让父亲觉得他无礼,适得其反,只能够暂时压下这个想法。
他陪着傅太傅又聊了一些做文章之事,后面才慢慢转为闲聊。
傅太傅初愈,久坐有些疲态,他有些不舍却才不得不起身告辞。
傅植被吩咐送他。
他一把搭在傅植的肩头,兴奋着道:傅大公子,你今日帮我一个天大的忙,你想我怎么谢你?谁稀罕你的谢。
傅植推掉他的手臂,别走路没个正形,让家祖瞧见,再把你赶出去。
傅文征回头望去,灌木已经遮挡视线,他稍稍放下心。
我二叔。
傅植捣了他一下,轻声提醒,傅文征回过头,傅徽就站在他面前几步的长廊尽头。
祭酒大人。
他忙施礼。
傅徽冷冷望着两人,在傅文征身上停留几瞬,走下长廊便朝园子里去。
人消失后,傅文征回头问傅植:你怎么得罪祭酒大人,他对你似乎不太喜欢。
你事情真多。
傅植白他一眼走开。
我就好奇嘛!傅文征立即跟上去,你是小辈,按理说祭酒大人不会与你置气。
傅植深呼吸一口,怒视他:你再多话,下次不许再来了。
脾气这么差!傅文征看他气呼呼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脸蛋。
傅植用力拍掉他的手,擦了几下脸蛋,冷哼一声朝府门去。
送他出门口,傅植对小厮严厉命令:关门!傅大公子……府门咣当一声关上。
他无奈叹了声,对八斗抱怨:你瞧瞧这大公子脾气。
三爷是不是得罪傅大公子了?八斗苦心劝道,三爷性子脾气要收一收。
咱们如今在京,不比兰县。
这大街上一棒子都能打倒三个朝官。
国子监的监生多是有背景的,咱们都得罪不起。
依三爷这样,以后被套麻袋家常便饭,小的都担心三爷能不能在京混三年。
你说的对。
他今天高兴,走下台阶,吩咐八斗先回去,自己徒步朝街市方向去。
来平京一个月还没有好好逛一逛平京街市。
以前喜欢去的一家饭庄换了门面,原本的百戏园子也变成了一个作坊。
倒是常去的书肆现在还开着,他以前没少来这里买兵武书籍和话本。
掌柜还是原来的掌柜,老了不少,胡子都白了好些。
书肆内的陈设格局变了,他转一圈来到要找的一类书架前。
书架上的书大部分不是看过就是家里有,剩下的都是没听过名字,没什么要买的。
他挑挑拣拣中看到杨厚的名字,心下好奇,伸手去抽,却发现被一股力道拉着。
朝书架对面一瞧是吴思义。
冤家路窄。
傅文征!吴思义怒道,书是我先看到的,别和我抢!是你和我抢。
他用力收手,将书夺过来。
傅文征,你混蛋!小爷我忍你很久了!吴思义绕过书架就朝他出手,傅文征两招将他制服按在旁边墙柱上。
小混蛋,不仅动口还动手。
旁边的客人看过来,有人上来劝架,掌柜和伙计也急忙上前来劝。
我们是同窗,在闹着玩呢,别紧张。
傅文征对周围人笑了笑,掌柜,这本诗集我买了。
傅文征将书递给掌柜。
掌柜,我给你双倍钱,卖我。
吴思义扭着脖子叫道。
闭嘴!傅文征呵斥,你八倍价钱,也有个先来后到。
这……掌柜看了看书,又看了看他们,笑着劝吴思义,这位公子说的有理,公子要的话,明个儿我再给公子寻一本来。
就今天,就这本。
傅文征一巴掌拍上吴思义的头,教训:非和我作对是吗?拎着他走到柜台边,对掌柜道,我买了。
钱拍在柜台上。
掌柜为了尽快打发走这两个人,免得在这里打起来影响生意,收钱、递书、送客。
傅文征揣着书拎着吴思义走出书肆,看到门前停着一架马车,车边小厮惊呼大公子迎上来。
傅文征将人朝前一送,告诫道:以后不许口无遮拦,更不许动辄就动手,听到没有?你管我?小爷我……还来是吗?傅文征见他又要扑上来,指着他挥起的拳头警告,信不信我将你丢树上去。
你……吴思义神色慌了下,举起的手慢慢放下来,气得满脸通红。
傅文征看他害怕眼神,心中发笑,这小子这么大了还怕被丢树上。
他拿出书准备离开,马车的车帘撩开,从里面露出半张少女的面庞,灿若桃花,明眸皓齿,亮晶晶的眼睛望过来,眉间微蹙,带着点点愁绪。
看清她眼尾的一点黑痣,他心里咯噔一下,跳得厉害。
少女盯着他看了几眼,又看了眼他手中的书卷,然后转向旁边的吴思义,冷声教训:买个书,你也能与人动手,是不是皮痒痒了?吴思义噘着嘴,孩子似的抱怨:是他抢你的书。
行了,上车来!书不要了?不要了!少女将车帘甩下。
吴思义怒瞪傅文征一眼,气哼哼地上车。
直到马车驶远,傅文征还愣在原地望着马车方向。
许久才回过神,低头看着手中的诗集。
这是她要买的书?她喜欢杨厚的诗?回去的路上,他脑海中不断盘旋刚刚少女的音容。
从未想过能这么早见到她,本以为有朝一日相见,她已为人妻,膝下儿女成双。
回到小院,李蹊还没有回来,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翻开杨厚的诗集。
杨厚的诗婉约清丽,柔美含蓄,似江南水乡一只摇船,似阁楼上临风的女子,读来香软婉丽。
这也是大多江南书生擅长的风格。
只是他的诗将情与景交融,每一句都似一幅画,意境悠远。
闺阁女子的确都偏爱这类诗词。
可她性子不似其他闺阁女子,怎么也喜欢这类诗?是喜欢诗,还是喜欢作诗的人?傅文征靠在椅背上胡思乱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