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瞧清楚马车内的人, 诧异地前后看了看,没有别人,是因为他停车?祭酒大人。
他上前见礼。
注意到傅徽盯着他手中的文章, 心虚地攥得更紧。
僵持一会儿,他撑不下去,开口道:学生昨日写了两篇文章拿来请太傅大人斧正。
本官也瞧瞧。
手伸出车窗。
傅文征不敢不给, 硬着头皮将卷在一起的三篇文章都递过去。
傅徽面无表情看了前面两篇, 翻到第三篇时朝他看了眼,傅文征讨好地笑了笑缓解尴尬。
对本官的评定不满?不敢, 学生不敢。
傅文征紧张地双手在身前挥着。
傅徽看着他的手愣住,傅文征意识到自己举止随意, 忙拱手:能得祭酒大人评定是学生荣幸。
傅徽盯着他看了须臾, 慢慢将文章卷起递还。
知道本官为何将你文章评为三等?傅文征摇头, 意识到举止不对,忙改为拱手道:还请大人明示。
文章不是代圣人立言, 也不是歌功颂德, 是务实。
你乡试时一篇选才任官, 一篇安军强兵, 皆是务实之策,乃是上等文章。
而这两次的文章虽文风成熟, 言辞恳切, 洗练流畅,然缺少敏锐洞察,虚浮无实, 流于表面。
你若将来只想做一个清流文人, 谈论风雅, 谋个清闲, 做这等文章则罢。
若想将来成为干将能臣,文章必须务实。
本官见你也不是那等愿意谋清闲的年轻人,国子监也是培养为朝廷、为百姓做实事之人才。
你当多行多见多思,不是只知埋头书卷。
傅文征顿时被一盆冷水泼醒。
这段时间自己的文章,虽然有在进步,与乡试文章相比,差就差在此处。
傅徽此言一针见血,指出要害。
他抬头望傅徽,傅徽面容严肃,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赶车。
他看着马车在黯淡视线中行到模糊。
回去后他饭也未吃,坐在书房内对着桌案上的三篇文章呆看半天,最后铺纸研墨,就着文题重新写了一篇。
写完后读了两遍,觉得不行,揉作一团扔掉,又重新写,还是不满意。
七步进来,见到满地的纸团,上前劝他先吃点东西再写。
他没理会,依旧提笔继续写。
七步劝了几遍没用,也不敢强劝,去找魁叔。
魁叔也担心他身体和情绪,想要进书房去劝,八斗及时拦下。
三爷的性子,咱们打断只会让他不高兴,适得其反,待三爷忙完了,会吩咐备饭的。
可夜都深了。
七步担忧,什么时候能够忙完,我瞧三爷又和文章杠上了。
再等等吧!约大半个时辰后,七步已经困得靠在门板柱子上打盹,傅文征才从书房出来,喊着饿了。
八斗忙给他端来饭菜,笑问:三爷文章写好了?嗯。
看到饭菜,他狼吞虎咽起来。
三爷,你慢点。
七步着急劝道,以后吃完了饭再写多好。
你不懂。
傅文征边吃边说。
此后的功课和平日的学文写文章他都注意这方面的问题,写不好重新再写,自觉写出来的文章言之有物方可。
这日散学,他刚踏出国子监,一个陌生人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帖子,道:我家公子请傅公子明日同游。
傅文征好奇地打开帖子,看到要请他同游街市,没忍住笑了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下帖邀请游街的,落款是陈金。
这个名字傅文征从没听过,却不难猜出来是谁。
明日休沐,他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陪陪陈公子游街也不错。
好,你回陈公子,明日在下于上次那家酒楼前的街口等他。
次日,傅文征穿一件比较利索干练的短打,精神气十足。
在街口等了片刻见到车夫赶着上回的马车过来。
在下晚了,让傅公子久等了。
陈公子露出几分歉意。
是在下早到了一会儿。
他笑问,陈公子想要游哪条街?想要游什么?先帮我找家朝食铺子吧,我还没有用早膳,现在肚子都饿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有用早膳,是又想出来尝尝鲜吧?难得他出宫一趟,满足!平京朝食最好吃的,不在酒楼饭庄里,而是在后街深巷中。
在下今日就带陈公子好好吃一顿别样的。
傅文征钻进马车,带着陈公子来到一条巷子。
巷子口有一个小摊,摆着几个推车,几口大小不一的铁锅,锅上热气腾腾。
巷子往里去一字排开四五张靠墙方桌。
此时已经过了朝食的时辰,两张桌子还坐满人。
叔儿,你这儿的朝食每一样都来三份。
低头忙活的摊主闻声抬头瞧了他一眼,笑呵呵地道:小兄弟,你们三个人要这么多吃不完。
我瞧你们面生,是初次来我这儿尝味的吧。
这样吧,我每一份给你一半的量,也收你一半的钱。
你们每样都能尝尝,也不用破费。
傅文征笑道:叔儿,就你这般诚意,难怪这么多年生意一直这么旺。
也就挣那养家糊口的几个子儿。
摊主乐呵呵地让媳妇和儿子赶紧招呼。
傅文征领着陈公子和车夫在末尾的一张空桌子坐下来。
陈公子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饭,看着沾了陈旧油渍有些泛黑的桌凳有些坐不下去,傅文征却是一屁股坐下,笑着道:陈公子就当体验一下普通老百姓生活了。
车夫拿着帕子将凳子和桌子都擦了擦,陈公子才坐下,有些不习惯,却心生好奇。
打量了一眼前面的客人又回头看看身后的巷子。
前面几桌的客人都是粗布短衣,袖管卷到胳肘上,俨然是附近的平头百姓。
大口吃大口喝,狼吞虎咽,毫无仪态,似乎赶着时间,比较匆忙。
摊主的儿子先是端来了三半碗鸡汤豆花和切好的三小块葱油饼子,还有一小份腌制好的咸豆子。
傅文征将筷子和勺子递给二人。
快尝尝,这都得趁热吃,凉了就不是那味了。
陈公子嗅着味道不错,端起碗细看了下,拿起勺子舀一点放在口中,脸上立即露出满意的笑容,挑着眉头说,是挺不错。
摊主在这干了二十年。
这鸡汤豆花也做了二十年,味道自然不会差。
还有这葱油饼子,一面酥脆一面软弹,葱油和猪油的香气扑鼻。
傅文征忍不住夹起一块,一口咬下去,咔嚓脆响就知道那口感不会差。
陈公子也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用力点了下头。
旁边桌子的大叔朝这边看来,调侃说笑:像你这样的公子,以前肯定是没吃过咱们这种街头巷尾的点心。
老孙头的葱油饼子和鸡汤豆花是咱们这条街出了名的。
你们幸亏来的晚这才有位子,若是来的早,那得排半个时辰的队呢!摊主媳妇也跟着笑说:我们老孙其他不在行,但是做这两样,不是我夸,这一条街的确没人有他做得好。
满脸自豪。
傅文征跟着应和称赞,十年了,这味道还没变。
摊主儿子此时又端来了三半碗甜粥、三半碗汤面、三个甜糕、三个蒸饺、三个包子、三个茶叶蛋……一张桌子摆不下,将另外一张空桌子挪过来才摆完。
这些朝食小吃样子看起来都极为普通,甚至有的做的还不是那么美观,更谈不上精巧,也没有金碗玉盘盛着,陈公子吃起来却比那御厨做的早膳美味不知多少。
傅公子怎么知道这家摊位的?以前无意中路过,让人买了份,觉得味道好,比那些酒楼饭庄里的精贵的早点味道正多了。
陈公子取笑道:傅公子不是平京人,倒是比我这平京人还知道味道正不正?这可不一定。
傅文征将新端来的米糕放到他面前说道,陈公子是平京人不假,可在下常在这些小街小巷转悠,不比陈公子知道的少。
陈公子问身边的车夫:正吗?车夫愣了下,一脸难为情:小的也不常来这些地方。
陈公子不信,待会我带陈公子去几家酒楼尝尝,陈公子对比就知道了。
陈公子望了眼面前摞成小山的盘子蒸笼,摆手道:ꀭꌗꁅ不必了。
这些他没尝完都已经饱了,哪里还吃得下。
前面两张桌子的人都已经草草吃完走了,只留下他们一桌。
摊主一家没催却已经停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
这时有一人走进来对摊主道:来一笼包子,两碗鸡汤豆花。
傅文征闻声熟悉,扭头望去果真瞧见郑三秀和他的随从。
郑三秀正朝这边看,也瞧见了他。
傅三郎?郑大人?傅文征回头看了眼陈公子后,起身迎上去一步施礼问,郑大人怎么到平京城来了?因为一些公务。
这一年多听闻你不少事,没有一时安分的,如今在国子监有没有惹事?没有。
傅文征尴尬笑道,大人,好歹学生还有朋友在,你给学生留点面子行吗?郑三秀朝他身后的陈公子和车夫看了看,二人也起身笑着点头一礼。
大人既然没有用早食,若不嫌弃,坐下一起。
郑三秀在傅文征面前也没有什么官架子。
这小子进京来,先生还让他照应一下,因为忙他一直没有照应到,碰巧在这儿遇到,正好边吃边聊,也算给先生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