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让摊主将桌子收拾一下。
傅文征给陈公子介绍:这位是熙县县尊郑大人, 在下县试时便是郑大人亲考。
陈公子顿了下,似乎想到什么,笑道:便是当年江北水患, 唯一治下没有闹饥荒的郑县尊,久仰。
傅文征诧异,本还想借此机会让郑三秀在陈公子面前混个耳熟, 没想到陈公子早就听闻。
郑三秀不识陈公子, 瞧他穿着和气度便猜到定是哪个高门贵公子,笑着道:这里面还有傅三郎的功劳。
哪有学生什么功劳, 学生那会儿年幼无知,胡乱吹嘘罢了。
陈公子不知这里面还有情况, 心中好奇, 询问:不知郑大人可否给小生说一说?郑三秀见他面善, 与傅文征关系不错,没有藏着掖着, 但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自己也还有正经事情, 简单说个大概。
陈公子笑着称赞:这大概就叫官民相助。
郑大人两袖清风、爱民如子, 帮我们兰县渡过水患,劝课农桑, 教化百姓, 可是百姓交口称颂的父母官。
傅文征毫不吝啬夸赞。
郑三秀被他夸得都有些心虚,这小子今日是怎么了,尽挑好听的说。
这才一年多不见, 就懂事这么多?摊主将吃食端过来。
郑三秀天刚亮就赶过来, 还没有吃东西, 这会儿着实饿了, 先吃起来。
虽然注意仪态,但是明显带着几分着急,这着急却不像单纯是饿,而是心中急,应是公务之事。
傅文征问:大人此来平京城,可是公务紧急?郑三秀嗯了声,没再说什么,继续吃着,傅文征都不好意思打断他,朝陈公子看了眼,陈公子余光正审视郑三秀。
简单吃完,郑三秀精神气也足了,拍了下他的肩头道:今日不与你多叙话,待处理完公务,再与你细谈。
是,大人公务要紧。
郑三秀走后,他们也起身离开。
陈公子吃得有些多,没有上马车,沿着街道步行。
这个时辰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起来,街道两边的铺子都在招揽生意,顾客进进出出。
陈公子四周打量一圈,见到有个男孩拿着糖葫芦欢快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后面一个少年喊着他乳名让他慢些。
他目光跟着男孩在群人中穿梭,嘴角不知不觉露出笑意,直到男孩被人群淹没他才转回目光。
傅文征已经买了一串递到面前:陈公子尝尝。
陈公子惊讶,看着他一脸笑意,没有驳他面子,伸手接过,道:我又不是孩子还吃这些。
我看陈公子盯着那糖葫芦的眼神可不像不想吃的。
陈公子转着手中的糖葫芦看了一阵,神色渐渐凝重,声音低沉: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他……他每次来看我都会带一两样外面的东西哄我。
他最后一次来看我,给我带的就是糖葫芦。
傅文征心头一阵酸楚,手慢慢收紧。
陈公子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陈公子瞥他一眼,迟疑会儿,咬上一口,嚼了几下,苦笑着微微点头。
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见到一对巡逻的士兵,他道:我读过傅公子乡试那篇安军强兵之策的文章,也知晓傅公子善武,懂阵法兵略,对兵武之事知之不少,想问问傅公子对如今北雍军事是怎样的看法。
这段时间在国子监,听到不少关于北雍之事,他自己也会主动去打听,对如今北雍军事还算了解,却远不及当年。
他道:北雍兵少但战力强,特别是骑兵这一块,从军械装备到士兵的训练都胜于我大晋。
当年我大晋最大的折损便在骑兵,最后惨胜,也只是胜在兵多。
北雍如今兵力主要屯于西北和南境,西北这些年受云狄侵扰,大的战事没有,小的战事不断,兵力折损,国力消耗,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让全国时时戒备,训练和作战上强于我大晋。
南境这些年安稳,但领兵的是裴霆,此人善于调兵作战,而其手下的冯烈尤善练兵,这些年北雍南境军未动过,战力是个未知。
傅文征说到这,冯烈那张脸浮现在他面前,手掌握紧,心中那汹涌恨意上翻。
他强制压下情绪,继续道:我大晋这些年休养生息,兵多粮丰,国力渐盛,然而良将渐老,年轻的将领虽多,不乏智勇双全者,却难寻能够统帅三军的将才,这才是最大的隐患。
陈公子点头,沉吟片刻道:良将当文通三略武通六韬,智以折敌,严以立威,仁以服众,可遇不可求。
苦笑着望了眼手中糖葫芦,咬了一颗在口中,慢慢嚼着。
傅文征见他情绪低落,笑着宽慰:自古君明将贤,将贤兵胜。
咱们陛下贤明,天下英才济济,流水朝宗,不必太担忧。
陈公子无言,心中忧虑。
夏日天气燥热,日头越来越高,两人也转出汗来,傅文征提议:陈公子想不想尝尝这市井中的冰酪。
转了这一会儿,早已消食,心中烦躁天气燥热,的确想吃些清凉的。
傅文征看他满眼期待,带他来到一家凉品食铺,要了两份冰酪,冰凉香甜的味道立即驱散身体的燥热和心头的烦躁。
傅公子到底还知道多少好吃的食铺?不能说整个平京,至少半个平京是有的。
陈公子想吃什么,下次知会一声,我给陈公子安排。
不敢劳烦。
陈公子不必客气。
两人冰酪刚吃到一半,食铺门前进来一人,行色匆匆,走到车夫身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车夫走过来在陈公子耳边低语。
陈公子眼底的笑意慢慢散去,面容变得严肃,放下冰酪起身道:傅公子,抱歉,家中有事,我需要赶回去一趟。
傅文征跟着紧张起来,他的事没有小事,不是宫里出了事,就是朝中出了事。
陈公子的事情要紧。
送陈公子离开后,他也急忙回去,却未有听到什么消息,应该事情还没有传开。
次日到国子监他从杨厚的口中模糊打听到,朝中最近似乎有事,但具体的事情杨厚也不清楚。
到散学前他才从严子岳那里听到,是北雍那边派人潜入大晋刺探情报,有几人混在舞姬中,经过熙县的时候被发现,是否还有其他的北雍探子,朝廷正在查。
所以昨日郑三秀来平京城是因为此事。
散学后他借着请教学问去傅府,从傅太傅那里得知,如今此事交给靖卫司去办。
靖卫司直接听命陛下,事情的进展暂时还不知。
回去的路上见到不少靖卫使,行色匆忙。
几日后,他听到消息,靖卫司抓了十几人,但其头目在逃,靖卫司对这些人严刑审问,不知结果如何,如今正在全城搜查。
国子监的监生这些天聚在一起就谈论此事,沸沸扬扬,也略显恐慌。
荣昌伯从外面新买的小妾便是北雍的探子,还有中书员外郎与北雍探子接触过密,均被停职查办。
如今朝廷查此事比较严,凡是沾点边都别想跑,最近家里头可都警醒点。
一位监生善意提醒。
我听闻韩王也擦了边,如今被勒令闭府思过。
韩王都被禁足了?是,听闻是陛下亲自下的谕旨。
这……韩王可是陛下亲叔。
所以,这事不简单,朝廷也绝不可能姑息,必然彻查到底。
傅文征闻此对陛下多了几分敬畏,他终究也长大了,虽然还有些孩子喜好,终究不是孩子了。
一群监生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最近听到的消息,猜想此事进展,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炸响。
北雍这群贼人胆大妄为,胆敢潜入我大晋,不知刺探了多少情报。
就该将这些探子活ꀭꌗꁅ-剥了,挂在北地边城城头上!将他们的人皮做成战旗,让北雍知道得罪我大晋的下场!吴思义义愤填膺怒骂,惊得周围监生呆若木鸡。
胆小的被吓得发怵,脸色煞白。
杀敌还怕?怂!几位监生面色难看,强行辩驳:我们哪能像你一样,你以后是承祖业为兵为将,我们家世代文人,可听不得打打杀杀。
呸!怂就是怂,和文人武将有什么关系?我姑父不也出生书香门第,也能跨马提枪杀敌,不带怕的。
你就是胆小,怂!吴思义,你说话别这么尖刻,谁能和你姑父相比。
那总可以和他相比吧?吴思义朝旁边一指。
傅文征无故躺枪,一圈人目光齐刷刷聚他身上。
吴思义道:他都能青萍山杀贼,你们能干嘛?傅文征:……臭小子竟然把他推到前面,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吗?他忙笑着道:在下也是从小习武,自不怕几个山贼。
诸位学兄弟哪里是怕,是被你刚刚说的血腥画面惊到而已。
别说是咱们这些监生了,就是军中新兵,初上战场看到血淋淋的场面也会吓得浑身发抖。
他们也怕,但他们并不怂,依旧奋勇杀敌,毫不退缩。
在下认为诸位学兄弟也一样,有敌来犯,诸位也都能和贼人拼了性命。
就是!几名监生立马附和,指责吴思义说话带刺,让人听着不舒服。
吴思义气呼呼看着傅文征,刚刚自己还夸他,他竟然反过来反驳自己。
哼!吴思义不屑冷嗤,朝那监生翻个白眼,不愿与之为伍,转身大跨步离开。
众监生又继续讨论起北雍探子一事。
半个月来全城戒严,靖卫使加紧搜查,又抓到了几名北雍探子,但是其总头还是没有落网。
靖卫司为了抓到此人,能想的方法都想了,甚至北雍的探子有几人在严刑之下丧命,依旧无果。
陛下龙颜大怒,靖卫司护卫失职让北雍探子混入平京,又办案不利,靖卫司白大人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
如今走到哪儿都能瞧见靖卫使的身影。
傅文征从傅府回去时天已经黑了,路上遇到一队靖卫使,对他盘问一圈,确定他身份是国子监监生才放行。
傅文征也是长舒一口气。
靖卫司可不是进去了就能随便出来的地方。
他正庆幸之际,听到旁边的树丛中有窸窣的声音,停下步子靠近细瞧,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
约莫是瞧见了他,黑影迅速蹿出林子朝旁边巷子里跑,他回头想喊靖卫使,人已经走远,他将手中文章朝怀中一揣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