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国子监传出傅公子的艳闻。
陈金收回目光道, 未想傅公子还有这等风流韵事。
傅文征刚喝到口的茶水差点喷出来,忙忍住一口咽下,呛着咳了好几声。
这事情怎么还传到他的耳朵里去了?可别听信谣言。
他立即放下水杯解释, 不过是人家姑娘见我窘迫好心递了块帕子,这些人不明就里,以谣传谣, 才传得不堪入耳。
不是真的?当然不是!傅文征抢过话斩钉截铁道。
好不容易挤进国子监, 命都快没了混出今天这点微薄名声来,哪里敢和歌伎有不清不楚牵扯。
且不说父兄最不喜这种不自重之人, 就是那些清流官员也会瞧不上他。
他家中既无人位高权重,也无万贯家财, 以后仕途还指望好名声, 怎会自毁前途。
说来也是自己一时大意, 才让小人有可乘之机。
在下现在解释也解释不过来。
他苦笑表示无奈,在下行得正, 相信谣言会不攻自破。
陈金瞧他洒脱, 笑问:被这般风传, 也因傅公子尚未娶妻, 可有考虑过?傅文征摆手:在下现在心中所想,便是潜心做学问, 以备三年后春闱, 暂不考虑成亲。
他低头望了眼自己干净的指腹,轻轻摩挲几下。
他想看着那丫头嫁人,待她嫁人了, 他才能够定下心考虑婚娶, 否则这心里总是装着一个事。
咱们陛下不是还没立后吗?我这小民急什么。
他笑着同陈金玩笑。
陈金神色微动, 顿了顿, 道:你说的也是。
陈公子觉得这皇后会出自哪家?陈金很认真想了想,摇头:我等还是莫猜这些事了。
今日阳光好,咱们到那边逛逛。
起身朝亭外去。
二人转而谈论起桂树的一些趣闻,谈着谈着兴起各自做了两首诗赏玩。
回去路上,途径卖桂花糕的铺子,傅文征买了一食放到对方马车上。
陈公子若是觉得合口,可以差人到这家买,他家还有其他的点心。
又让傅公子破费了。
一盒桂花糕,在下还送得起。
目送陈金的马车离开,傅文征走向跟在后面的马车,八斗朝车厢睇一眼:人在里面。
傅文征钻进马车见到被五花大绑的少妇人,口中塞着破布,蜷在一角,通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挺老实,识趣儿。
傅文征笑着坐下,从旁边的篮子里取出一块桂花糕,掰一小块用手碾成粉,放在鼻尖嗅了嗅,药放得挺足。
马车驶离街市,傅文征将少妇人口中的布取下,将桂花糕递到她嘴边,少妇人抿着嘴别过头。
怕死?怕死还敢做这等找死的事?姓傅的,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有一线机会我就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很熟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傅文征仔细看着面前人,自己真没有得罪哪个少妇人,让其对自己有这么深的仇恨。
八斗开口道:她是青萍山贼匪。
傅文征再看面前人容貌,猛然想起来了,不禁震惊:不该是个男人吗?怎么是女人?上次将对方绑进马车,对方是个男人,后来在青萍山上遇到也是男人,怎么现在变成女人了?他打量面前人身段,这季节衣衫单薄,看得分明,对方如假包换,是女人。
你……傅文征丢下手中桂花糕,冷笑一声,真没想到,奚姑娘是来向我报仇的。
我自是要杀了你。
奚姑娘咬牙切齿,满眼怒火。
傅文征靠在车窗边,压着偶尔被风吹起的车帘,出言冷嘲:你杀我报仇,被你们三义寨残害的人,他们的家人是不是也该找你们报仇?一人一刀就能够将你们三义寨的人捅成筛子。
不说别的,我现在将你交给谢家,你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吗?死前杀了你也值得。
我不是你的仇人,你爹和你叔叔们死,是他们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朝廷不杀你,是朝廷恩德,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你该好好珍惜!呸!奚姑娘用力啐他一口。
傅文征怒擦了把脸,指着奚姑娘,忍下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
不知好歹!傅文征抓起破布再次将她的嘴塞上,你爹作恶多年,烧杀抢掠,双手沾满鲜血,三义寨的匪众也都是被他所害,包括你。
不忠不义不仁,死有余辜!奚姑娘被激怒伸腿踹过来,傅文征一脚踢开,将她的脚腕ꀭꌗꁅ踩在脚下,含怒道:我给你半柱香时间好好想想,否则我便将你送到谢家,看看谢家会不会一刀一刀将你剐了。
奚姑娘双目猩红瞪着他,想挣脱,傅文征踩得更重,对方吃痛眉头紧皱。
陈公子的马车在转弯后钻进去一人。
陈金冷静听着来人禀报,沉默一阵道:盯着点,查清楚什么人,必要时将人抓过来。
来人领命退出去。
傅文征的马车行到小院附近的巷子口停下,他松开脚,奚姑娘活动了下脚腕,没有多余动作,傅文征这才将其口中的布取下来。
你现在是生是死我说了算,所以你最好听话。
他威胁。
奚姑娘怒视着他,没有反抗,傅文征让八斗将车赶回小院。
见巷子左右无人,他一把将人从马车拽下来,丢进小院。
魁叔见到来人被震住,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被绑的少妇人,又看看傅文征,七步和阿栋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三爷每次出门回来,都给他们一个惊喜,最初是重伤,后来是落水,现在直接绑女人回来了?这还了得!三爷,这……这怎么回事啊?魁叔被吓得脸白,抢夺民女可是犯法的,天子脚下,怎么敢干这种事。
傅文征没答话,将人拎到自己的书房,反手关门,解开对方身上绳索。
奚姑娘胳膊能活动迅速抽过旁边桌上的小刀刺向傅文征,傅文征几招夺下小刀,抵在她的喉咙处,怒骂一声:死不悔改!刀锋凌厉地从对方脖颈处划过,割开皮肉。
奚姑娘顿觉刺痛,伸手去捂,手掌湿热,低头一看,掌上全是血,顿时脸色惨白,手掌颤抖,慌忙双手捂着自己脖颈伤口,惊恐地望着傅文征,张着嘴说不出话。
不想死?傅文征冷哼,不想死还敢动手。
他抽过桌子上的帕子,一边擦着刀上的血一边道,与其杀我报仇,不如抓紧时间和我说说二十年前海州的事,那才是导致你爹走上不归路的根源。
奚姑娘歪歪斜斜跌坐旁边椅子上,瞪着他说不出话。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脖颈处的疼痛越来越厉害,血也越流越多,溢出指缝滑进袖口、领口。
屈荣。
她梗着喉咙结结巴巴说。
当年海州守将屈荣?是。
她咽了咽喉咙,脖颈疼得她眉头跳了几下,将伤口捂得更紧,血还是顺着指缝朝外流。
她忍着痛,害怕焦急,语速跟着提快:他让宁浦将军去偷袭楚王军,实则设下陷阱,宁浦将军遇到埋伏,将士战死,只有我爹带着不足百人的残军死里逃生。
他们本要回海州城,楚王军已经攻下海州,朝廷认定宁浦将军弃城而逃,四处捕杀残军,我爹他们走投无路才逃到青萍山。
所言属实?我只想死前留个真相在世上。
奚姑娘惊恐的目光慢慢变得平静,眼眶通红,泪水溢出,写满仇恨与不甘。
傅文征盯着她看了须臾,霍地一笑,将小刀丢在旁边桌子上,道:你死不了。
奚姑娘愣了下,捂着伤口的手颤抖着。
伤口不深,没有伤及要害。
他喊七步和八斗准备处理伤口所用之物。
奚姑娘不可置信,慢慢放下一只手,手上全是血,但似乎这么长时间血流得并不多,疼痛虽厉害却只停留在表面。
你诈我?兵不厌诈,上次就告诉你了,是你太蠢。
姓傅的!奚姑娘指着傅文征站起身又要动手,傅文征抓起旁边小刀指向对方,你再动手,我就真的杀你了。
奚姑娘猛地停下动作,对方想要的信息都知道了,自己的确没有什么用处,杀她并无不可能,而且此人本就阴险狠毒。
七步端着清水进来,八斗拿来药瓶和干净的布带。
奚姑娘没有反抗由着对方帮她处理脖颈处的伤口,只是那双含怒仇恨的眸子一瞬都没离开傅文征。
七步连连叹气,小声劝着:姑娘可千万别想不开,这事情可以慢慢解决,我们三爷……唉……三爷怎么能干出抢夺民女的事情呢!这若是传出去,还读什么书,考什么进士,这要挨杖刑、蹲大牢的。
他又接连叹两口气,狠狠翻了八斗一眼,都是他,尽让三爷干不着调的事。
傅文征再次丢下小刀,说道:你刚刚说的事,我会去核实,如果是真的,我会尽我所能让你爹和叔叔们瞑目。
你若愿意可以住在这儿,好好想想谁是你的仇人,该不该杀我。
奚姑娘用力喘息两口压下怒火,没有说话。
处理好伤口,八斗带着人去客房,魁叔脑袋皱一大把,叹了好几口气,满腹担忧,最后忍不住走进书房,对傅文征劝道:三爷大了,很多事情都知道分寸,老仆不该插嘴,可既然老爷让老仆跟着三爷来京,就是看着三爷,老仆还是要说。
话不中听,也是为三也好。
三爷到国子监读书不易,家里都盼着三爷读出名堂,将来能够考个进士,可三爷这……若是房里缺个人,老仆去人市买个俊俏机灵的丫头回来,三爷万不该……去抢良家女子。
这若是传出去了,三爷前程就毁了,让老爷知道还不得……唉!傅文征瞥了眼魁叔,又瞧了眼正点着头的七步,生生被气笑了。
你们真敢胡猜!小爷我能干出那种事吗?可刚刚她……魁叔双手慌乱示意人是绑着回来的,又指着脖颈,那不是宁死不从?傅文征简单和他们说对方的身份,二人更惊得张大嘴巴。
这不成窝藏贼匪了?她已经受过刑罚,如今朝廷赦免,无碍。
次日清早他起来习武,奚姑娘坐在客房门槛上冷着一张脸看着,他没理会,用早膳也没叫她,去国子监前还是吩咐八斗照看。
在国子监他从一位海州同窗的口中听到当年屠城经过。
宁浦将军弃城而逃,遭遇楚王军埋伏全军覆灭,屈荣将军誓死守城,最后因寡不敌众城破,楚王军大肆屠城,屈荣将军被俘,妻儿惨死,最后寻机逃出,直奔江源守军,共同抵抗楚王军。
这也是如今朝野都在传的事迹,后来屈荣将军因为抗击楚王军有功,被封侯。
奚姑娘昨日以为自己将死,所言不可能有假,奚大成临终前也满腔怨恨地指责是官将负他、逼他。
但他们所言与世人皆知的经过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