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你们以为我听不到你们在背后讲我坏话吗?夏侯钰盘腿坐在剑上,一只手往嘴里丢花生米,一边耳朵贴着传音铃。
因为乔心圆不太懂这东西的用法,刚刚摇晃时, 便已经触发了传音铃的效果。
此时, 两人和乌龟正在说这传音铃来历的事。
颜真说:是我家的东西。
乔心圆说:是阿遇捡来的。
东庭君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捡的。
乔心圆又说:他不是那种人。
你们知晓, 阿遇他眼睛不太好, 捡到了, 他兴许也不知是颜道君家的,不过这传音铃还有另一半在他那里, 颜道君, 等我找到他, 把另一半一起还给你!无碍。
颜真温和的声音说, 这种传音铃,在下还有一对,没关系,乔姑娘手里的, 便赠给你道侣二人联系用吧。
颜道君误会了, 其实我跟阿遇是……不是那种道侣。
三言两语的,乔心圆也难以解释。
后面夏侯钰懒得再听了, 便把铃收到了怀中。
然而这时, 夏侯钰看见云下繁荣的凡人城镇, 再然后,他御剑便撞上了一看不见的透明屏障, 他抬首, 伸手去碰。
这是紫云城的高阶护阵。
入城的规矩, 他还是懂的, 不得御剑飞行,要穿过障眼阵法,从城门缴纳两枚灵石进入。
不过灵石……他身上是没有的,一枚都没有,在打庙鬼的时候,都被乔心圆给吸干了。
正琢磨着怎么进去时,夏侯钰突然在城门口瞥见了几个人,他们身着鹅黄色的宽袖大袍,白色腰带,背后刺绣乃是环状的蛇形宫徽——这独树一帜的色泽,仿佛乡野武馆的打扮,一瞧就是神梦宫弟子。
此次十二宫盟选提前了,听说是有什么大事宣布,来了好些大人物……害,不就是最近鬼蜮波动,这各地都出现了一些鬼蜮跑出来的恶鬼……据说三百年前的封印,是密山千鸿老祖和他一众弟子一起封印的,其中就有灵玑道君,该不会是他……呸!什么灵玑道君,那是邪魔,与我神梦宫有不共戴天之仇!前前宫主就死于他的剑下,你还叫什么道君?!他也配?!好了好了,哎,你们看那边,那边那个穿密山内门道袍的弟子……怎么看着是个女的啊!笨啊,密山女剑修少,那是密山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清音大师姐。
你看她脸上的帷帽,据说她天生绝色,八年前的十二宫盟选,有对手在演剑台上看呆了,竟直接认输,被她用剑削断了所有头发,后来,她就戴上了帷帽。
那次盟选,就是她拔得头筹。
据说现在已经是元婴修为了……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元婴?!几位。
七嘴八舌间,这群神梦宫弟子背后,忽出现一道清冽的声音。
转头一看,是个穿得破烂,背着一柄什么装饰都没有的黑色重剑的穷剑修。
穷剑修:你们是神梦宫弟子?见来人落魄,看起来不像修为很高的样子,神梦宫弟子第一反应是:关你什么事,你哪位?很好。
夏侯钰很少遇见嘴比自己臭的小辈了。
我是你们神梦宫少宫主颜真的朋友。
?你??弟子难以置信,我们少宫主怎么可能跟臭剑修交朋友!他最爱干净了!…你们几个。
夏侯钰拳头硬起来,正要锤人,一只纤纤玉手猝不及防从背后伸过来。
夏侯钰当下手腕一翻,气劲将来人拍开,玉白帷帽便如一层雾般散开,露出小半张绝色面容,她慌忙用手将之掩住,几个神梦宫弟子眼睛直了,怒道:你这剑修!可那戴帷帽、穿密山道袍的女子,却对着夏侯钰恭恭敬敬地一拜,虽是女子,声音身形都透着英气,道:清音见过小剑尊。
神梦宫弟子:…………夏侯钰:……早知道他也买个帷帽遮住脸。
神梦宫弟子震惊的连退三步,指着夏侯钰:你是密山的…江…小剑尊这个头衔,乃是密山独有,也就是下任剑尊之意。
和神梦宫宫主、少宫主,是一个意思。
不同的是,当神梦宫宫主,有个硬性条件,要姓颜才行。
但当密山的小剑尊却不必如此,可条件却更苛刻,需要众峰长老一致点头,更要所有弟子服众。
也就是说,这个看起来穷困潦倒的剑修,是天下第一剑山——密山的未来剑尊。
然而夏侯钰不知晓江千遇的过往性子,为人处世,他懒得伪装,更不想跟这些密山弟子打交道,若是他们告诉自己千鸿在哪,倒是可以考虑给他们留个全尸。
不过他来紫云城,是有事要办。
你先别说话。
夏侯钰出声制止这位认出自己肉身身份的女子,转向那几个神梦宫弟子,掏出一块令牌交给他们:你们少宫主遇见了一点小麻烦,把这个令牌交到你们长老手里。
这群小弟子看看密山的清音大师姐,又看了看夏侯钰,再看向这块独一无二的神梦宫令牌,马上恭敬接过:是,江道君,方才是我等失礼,还望江道君见谅。
夏侯钰没有计较,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是、是……等等。
夏侯钰复又喊住他们,你们颜真少宫主让我问你们要些东西,他要用。
方才那出言不逊的弟子战战兢兢:什、什么?夏侯钰启唇:两百灵石。
灵石?两百?众弟子摸不着头脑。
少宫主会是缺灵石的人吗??夏侯钰面无表情:颜真要的,不信你们问他去。
不,不必,这就给江道君。
那弟子随手摸出一袋灵石,五百灵石,都给江道君……我叫张总,江道君如果能跟我们少宫主提一句那就……好,夏侯钰满意点头,打量他一眼,张总,我记住你了。
以后去屠神梦宫的时候,会记得放他一马的。
已是入夜,乌云漫天。
进城后,浓郁的灵气从天地聚灵阵中笼罩整个紫云城,抬眸望去,只见星长明,月如钩。
他背着长剑穿入小巷,清音原本悄无声息跟着他,然而几步路间,她就把人跟丢了。
白帷帽下清音的脸色不定。
江小剑尊不仅摘了蒙在眼上二十余年的布条,修为瞧着还倒退了不少,应当是渡劫失败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更古怪的是,他身上多了一种从前没有的剑气!就在他方才一掌过来时,清音感受到一股磅礴如山的剑影!叫她顿生退意,一步不敢动。
——他分明没有出剑,却连人都带着惊人剑意。
这种气息,她在师尊身上都不曾见过。
紫云城是个环湖城,中央有个湖心岛,那便是传闻中的紫云仙府,从湖心岛往外,便是外城,外城有八条主道,形似八卦,故此紫云城又称八卦城。
夏侯钰进了城西兑卦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然而掌柜的说没有上房了:客官也是来看十二宫盟会的吧,下月盛会就要开始了,这等八年一遇的盛会,上房早几个月就被抢光啦!那就要普通的。
普通的也没有了。
那你们有什么?!他把剑拍在掌柜面前。
还有马厩……夏侯钰深吸口气,正欲换一家问问,忽然听见有人喊:江道君!他转头。
哟,神梦宫的几个小子。
江道君可是来住店的?神梦宫弟子倒是很有眼力见,马上道:我们神梦宫包下了这间客栈,道君若是要住,我们可以让出一间——对方话音未落,夏侯钰转身就走,他不可能跟一群职业除妖师住一家客栈的。
神梦宫弟子张总:他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没听见???是吧,不是听说他看不见吗,练的无心剑法……哦,难怪他这么拽……兜兜转转的,夏侯钰找了一家小客栈,只剩最后一间房了,竟也要二十五灵石一晚。
房间略逼仄了些,床榻窄,好在窗明几净,能望见烁熠星辰。
夏侯钰推开窗,连啃了两个鸡腿,约莫因为是乔心圆花了灵石用山河笔画出来的,这肉质中含有丝丝缕缕的灵气。
夏侯钰又喊了几个菜,他靠在窗边,将传音铃放在耳畔。
这乔小圆,怎么还不喊他?另一边。
红叶镇,高府。
乔心圆带着小乌龟和颜真,看见被捆在房间里的高公子。
他看起来,已经不似个人了,浑身布满狰狞的黑纹,缠绕所有皮肤,连脸上也不例外!只听他痛苦嘶吼着,挺起来的肚皮大得像个球!颜真看见他模样,表情瞬间就变了:高老爷,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们,他全身都是这种魔纹?这一看,就不是临产大肚那么简单,和书中记载的婴鬼也不同。
乔心圆忍不住问:高老爷,你们为何将他捆住,难道他咬人不成?这……高老爷脸上的汗更多了,因为……瞻儿前几日失去理智,不小心咬了人,我担心他还咬,就命人将他捆住。
东庭君:他咬过人??高老爷点点头。
颜真扫了床上的高公子一眼,声音沉着问:他咬了谁,现在在哪?瞻儿咬了个丫鬟,丫鬟她现在……死、死了……所有人看着高老爷。
高老爷双手合十,继续扑通跪地:还请几位一定救救他。
颜真没有废话:丫鬟尸体在哪儿?我命人把她放在黄杨木的棺材里了,义庄来人拖走了,我让人去她家里送了几十两银子,让那丫鬟父母来瞧瞧,应该、应该还未下葬。
带我们去义庄。
高老爷走得实在是太慢了,高府的管家将两人带到了红叶镇的义庄,义庄里横七竖八停着十几口棺材,一股让人想呕的腐臭味弥漫,乔心圆走到义庄门口,就不敢进去了。
她实在害怕得紧:要不,尸体,我就不看了……颜真点头:乔姑娘,在下来看便是。
乔心圆默默地抱紧了自己的小乌龟。
然而她独自站在义庄门口,四周阴风阵阵,高府管家和颜真都进去看丫鬟的尸体了,乔心圆老感觉周围有东西,连忙几步跑进去,颤抖挨在颜真旁边:颜道君……颜真侧过头去,见她模样,两指一并默道:赫赫阳阳,霹雷光芒,一切鬼怪,皆离吾旁。
这似乎是一句法咒,言出法随,金光落在了乔心圆身上,她突然就感觉站在明晃晃太阳底下般暖洋洋的,所有的阴风都消失了!你身上阳气弱,胆子越小,就越容易被一些东西缠上,这咒可以让姑娘心安一些。
嗯嗯!她笑着朝他点头,是好了不少,多谢颜道君!不必。
颜真颔首,继续检查尸体,东庭君也探头去看:这丫鬟手上被咬的伤口已经发黑了,唯恐尸变,这具尸体,最好今晚就让人烧了。
高府管家对这只乌龟的话极其看重,毕竟会说话的神龟,人活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只,便连声道是:我这就去让义庄的人准备准备把她烧了。
颜真:她身上怨气很浓。
东庭君便补充:管家,等下我们画张符来,亥时前务必把符塞在尸体嘴里,跟尸体一起烧成灰。
随即,义庄的人将棺材慢慢阖上,然而一瞬,木棺中那具尸体蓦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眼白足占九成。
众人回到高府,高老爷给两人一龟准备了最好的房间,颜真请乔心圆帮忙画几张驱鬼的雷符,随即她吃了点晚饭,就坐在房中开始练习画符。
东庭君坐在桌上指导道:这雷符,乃是驱鬼所用,当然,不止是鬼,一切妖魔鬼怪都怕雷符,雷符分很多种。
首先我们要弄清楚符道中最简单的概念,小乔姑娘,你可知符箓是什么?乔心圆摇头。
东庭君并不意外,耐心解释:符术,最早起源于古巫术,是古人沟通天地神鬼的一种祈祷方式。
在当时,人们通常用咒语来向神鬼沟通,而念咒,是不是很简单,人人都会?就算是不认字的人,会听,会说,那也就会念咒。
乔心圆中了一枪。
但问题来了,神灵只有那么点,贪心的人这么多,谁都想求神鬼帮忙,他们哪里忙得过来?于是,符箓就出现了。
乔心圆接:所以符箓比咒语更容易沟通天地鬼神对么。
不错,是这个道理,然而符箓不是人人都能画……不,应该说,只要能写字的人,都能画符,照着画,总能画出来对吧,但不是人人画出来的符都能称之为符箓。
让有些人画,那就是废纸一张,比如那个临阵脱逃的剑修。
阿嚏!夏侯钰打了个喷嚏,他把传音铃放到了耳边,谁他妈在背后骂我?东庭君:所以小乔姑娘,我要你画三张雷令符,一张敕令符,敕令符和尸体一起烧,这样她才不会产生怨气,而成为怨灵,堕入鬼蜮。
这敕令符,我们便奉请灵官,或三十六天罡便是……现在的人,对符和符师,都有些误解,真正的符师,能通过符箓手段,获得短暂的,接近于神的力量。
他声音顿了一下,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可东庭君却觉得,这个来历不明,什么又不懂的姑娘,是可以做到的,至少她的渡灵符,就完美得令人叹为观止,这不是天赋二字可以概括的,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过画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乔心圆还不认识这边的字,这就更麻烦了些,中途休息时,她甩了甩麻木的手腕,拿起桌上高府送来的的鸡腿啃。
然后乔心圆便想起夏侯钰来,他现在到紫云城了吗,还是说在天上御剑?乔心圆仰起头,今晚星月无光,乌云漫天,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她便晃了晃黑色铃铛,正要问他情况。
来了——她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了!早就准备好的夏侯钰单手握剑,单手快速掐诀发动法术!乔心圆一只手拿鸡腿,一只手拿铃铛,感受到一股极端的撕扯力,眼睛急速一晃,她眩晕地睁眼,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逼仄的小房间,窗外烁亮的星辰,整个人怔住,这是哪里……乔心圆傻了,东庭君也傻了。
因为夏侯钰一来就气势汹汹一剑把桌子劈了:婴鬼呢?!东庭君失智大吼:怎么是你?!我让她有危险叫我啊,我用了空间置换术。
夏侯钰环顾四周,半空飘散着洋洋洒洒的黄符,整座宅子很安静,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压抑鬼气。
这气息……闻着很不同寻常。
他皱眉。
我在教她画符!!!东庭君想,如果自己有手,一拳已经揍在他脸上了,你不是走了吗,你把我的小乔姑娘换到哪里去了!!!快还给我!!!一个安全的地方。
夏侯钰也意识到了,看来是没遇上危险,没遇上危险喊他干嘛,莫名其妙。
换不回来了,这种法术一天只能发动一次。
夏侯钰坐下,把腿踩在椅子上,拿起一块梨就啃,喝了口茶道,这高府不错嘛,挺有钱的。
东庭君心累。
他要小乔姑娘,不想要这货。
叮铃铃。
桌上传来传音铃的声音,夏侯钰拿起来,乔心圆迷糊的声音出现:这是哪里,阿遇?你在紫云城。
夏侯钰道。
我……我怎么会在紫云城。
我不是在红叶镇吗!这个笨蛋啊,东庭君朝传音铃怒吼,他用了空间置换术,把你换走了!!!!符还没画完呢!!!夏侯钰:没画完就没画完,我来画啊。
你会吗??我不会画符,我还不会用笔吗?夏侯钰一手把笔尖拍进厚实的红木桌面,可见其功力高深。
空间……置换术?乔心圆眼睛圆了。
显然是从没听过。
东庭君:这是一种特殊的高阶法术,很难,不过有一个必要发动条件,必须是结了契约的道侣之间才能用,且一天只能用一次。
也就是一瞬置换两人方位,他回到红叶镇,她被换到紫云城。
本是个能救命的法术,被他用成了这样。
东庭君摇头,哎,真是个蠢货。
哦……乔心圆明白了过来,有些怔怔的,她望着紫云城夜幕上柔和的星月,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星辰,想起他离开前说的那句,遇见危险就用传音铃叫他,他马上到,原来是认真的。
谢谢你。
她低头对传音铃说,五官在月色下显得恬淡。
谢什么谢。
大概是不大习惯,夏侯钰把铃铛往怀里一揣,一脚踹开高府的房门,门飞出去几丈远,惊得院中家犬狂吠,我这就去宰了那只婴鬼!在哪儿?!作者有话说:狗:吓死我了高老爷:昏厥-修真界物价在这里是,一灵石=10元◉ 29、红叶镇④29.哎, 小乔姑娘,恐怕你要过了子时才能回来了。
没关系,乔心圆很喜欢紫云城的星辰,她干脆坐在了窗边道, 符纸我身上还有呢, 我在这里画雷符, 不过那个敕令符, 你说还没画好, 但是亥时就得跟尸体一起烧了,那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凑合用了, 还好这里还有一张幸免于难的, 不过……我不在你身旁, 你如何画雷令符。
这里是紫云城对吗,乔心圆往外看去,除了耀目的星月,能望见四通八达的繁华街道, 远处有一面湖, 湖中灯火惶惶,她问, 东庭君, 你说这里什么都有, 那我能买到符箓书吗?东庭君:能是能,这倒是个办法, 紫云城倒也安全, 灵宝阁通宵达旦都营业, 有了符箓书, 你照本宣科便是,倒省了许多麻烦,不过……你没灵石啊!你如何买?有,我看桌上有一袋灵石,应该是阿遇的,得问问他,他人呢?他人……东庭君望着不翼而飞的门,龟脸全是黑线,你就当他死了吧。
啊?他是个蠢货。
东庭君不知道骂夏侯钰第几声了,喊他:回来!你道侣喊你!……回来了。
夏侯钰把剑丢开,拿起传音铃,你怎么又喊我,我很忙的。
没有,我想问问,桌上的灵石我能不能用一点,我想去买几本符箓书。
哦,就这个事啊,你用吧,反正灵石都是捡来的。
乔心圆现在对捡这个字,很敏感:是捡颜道君的吗?当然不是了,在紫云城捡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乔心圆提起灵石袋子,一看图案有些眼熟,拿起铃铛对比了下:可是阿遇,这袋子上,怎么有神梦宫的宫徽。
夏侯钰诡异地沉默了,然后大声道:我问神梦宫弟子借的,会还给他的!你随便用。
乔心圆:可是……夏侯钰啪一声把传音铃扣在桌上。
乔心圆:喂?喂……?挂电话了?是不是信号不好啊……她站得高了些,伸手把传音铃放到更高的位置:听得见吗?那边没有声音了,乔心圆有些纳闷,原来修真界的法器也会信号中断啊。
等她日后有钱了,一定买个信号更好的传音铃送给他和颜道君!乔心圆拿着灵石出门,管客栈小二打听:哪里能买到法器和符箓书?小二向她指路:在兑卦的酉字街,这里是庚字街,穿过去就是灵宝阁。
乌云沉沉,红叶镇。
东庭君站在夏侯钰的肩膀上:你没看过书吗,婴鬼怎么除你不知道吗?你是要把高家公子的肚皮劈成两半吗?当然杀过。
但这只,闻着不太一样。
就是因为杀过,夏侯钰神色少有的克制,在祂没见天时除掉,是最好的方式,否则等婴鬼破肚见了天,整个高府都活不了了。
颜道君看过了,推测明日月圆夜才会出来,等祂刚出来时,我们用雷令符将祂封印,再除掉,这样高公子才有一线生机。
夏侯钰仰头,凝望乌云背后缺了一角的月亮:我有一法,能让高公子提前生。
高老爷吓傻了:什么?提前什么,生什么,蒸笼?不是生蒸笼,是让他进蒸笼生。
婴鬼寒气重,怕热。
对、对对,瞻儿一直喊热,我还让人给他扇风。
夏侯钰嗓音冷道:所以要上蒸笼,趁着婴鬼力量未满,将祂逼出杀掉,否则死的,就不止是高公子一个人了。
你说什么,瞻儿会死?这……高老爷眼睛一闭,咚一声晕过去了,管家连忙冲上来:老爷!老爷!!夏侯钰:他怎么跟乔心圆一样,说晕就晕啊?我还有话没问呢,他儿子是不是害死过女人,这婴鬼不然怎会找上他。
东庭君无语:你要蒸他儿子,他能不晕吗。
我问完了再晕不好吗?!江道君。
背后出现一道声音。
夏侯钰扭过头去,颜真披着白色外衫出现在高老爷的门外,被风吹起那袖角,他长身玉立,满身朦胧月光,人走近些,方才露出那张如玉的脸庞。
大约是没睡醒,眼底有些倦意。
夏侯钰遮住眼睛:我说是谁,一出场就闪瞎的我眼,哦,原来是少宫主。
颜真平和地道:你适才离开时,我与乔姑娘已经商讨出了一个最佳的方案。
你说最佳就最佳?颜真没有理会他的语气,踱步走到内间,床上的高公子四肢被捆住,嘴巴也被堵住,一张看不清模样的脸上全是狰狞鼓出的青筋,他伸手翻起高公子的眼皮道:眼白有七,眼黑有三,高公子还有救。
若为逼出婴鬼上蒸笼,他会被活活蒸死的。
总比所有人都死了强。
夏侯钰瞥了一眼,自然知道高公子还没死,但离死了也不远了,他肚子里的东西很棘手,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像是高公子的心跳,又像是婴儿的呼吸。
所以,方才我让管家疏散了府中所有的家丁女眷,而我沿着高府外墙布阵,现下还有一个白天,待疏散所有人,这高府就成了个囚牢,活人进不来,死人出不去。
不过,这需要乔姑娘的雷令符来配合。
不需要,夏侯钰语气斩钉截铁,我来配合你。
我们需要乔姑娘的雷令符。
你看看需不需要。
他说着抽出身后剑,指着窗外如墨夜色,大约静了一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夜空骤然电闪,一大簇雷电在剑尖爆开!那股光焰窜起,颜真眼睛睁大,惊色从眼底掠过,声音震颤:你隐藏修为了?夏侯钰冷冷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巨大的动静把高老爷吓醒了:发生了什么?!一看房子被雷劈没了一半,眼皮一翻,又晕了过去。
管家摇他:老爷!老爷!!夏侯钰把剑插回背后,眼眸冷冽地扫过颜真,转身离去:离她远点。
这些除妖师是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了,如若发现乔心圆的血有问题,发现她不对劲,她现在画出来的雷令符,日后就是用来要她命的。
他明明警告她了,居然还是不听,还要跟颜真并肩作战。
这是自己拼命往火坑里跳啊。
直到回房前一刻,夏侯钰身上还维持着那股冲天的、谁不服就砍谁的剑意,一关门,他就扑通趴在了地上,脸色苍白不见血色,一看就是用力过猛了。
东庭君从他衣襟里爬出来,用龟龟爪抽他的脸:喂??喂!!你好歹把小乔姑娘给我还回来再晕啊!没晕呢。
夏侯钰闭着眼散漫道,好着呢。
为了让颜真恐惧,他把自己身体给玩崩了。
好歹是下任剑尊呢,这肉身也太不禁造了吧。
怎么引个雷就不行了。
夏侯钰一边叹息,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扯开,露出分明的锁骨,和小半结实胸膛,剑修炼体,肌肉薄而匀称有力。
喂喂喂,你干什么?!你爬到我后颈这里来。
哈?夏侯钰不耐烦:快点儿。
东庭君慢腾腾爬过去,坐在他的头发上:然后呢。
看见我后颈的那根针了吗,帮我□□一些。
你这是在为难我小乌龟。
东庭君扒拉了一下他的黑发,你告诉我,哪里有针?你眼睛小,眼神也不好吗?就在龙骨上。
东庭君确信:你身上没有什么针。
不可能!这根入魂神针,是三百年前,师尊亲手钉进去的,这是对付妖魔最狠厉的手段,不得转世超生,不入天地,慢慢将力量消磨得凡人也不如。
若不是那日乔心圆在南海四方城深渊底,为他拔-出半寸来,他现在还不能摆脱封印。
夏侯钰认为,只要再抽出一些入魂神针,他的力量哪怕不能回到巅峰,把神梦宫夷为平地却不在话下。
真的没有,东庭君用软绵绵的龟爪直戳他眼睛,你有病吗,你自己摸,哪有什么针。
不可能,你怎么会看不见?夏侯钰匪夷所思,自己反手一摸,那入魂神针冰冷刺骨,触上便叫人一个寒颤,就死死钉在他元神上的。
乔小圆都能看见,你为什么看不见?东庭君: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你问她去?……这怎么问。
他突然别扭。
撕开衣服问啊。
滚!自己一问,可不就露馅了吗。
她就会知道,他是被镇压的邪物,他作恶多端,名声坏尽。
尽管她也是妖怪,但本质上,他们是不同的。
夏侯钰也是第一次,听见一个妖怪嘴里冒出什么性本善、道、天理、良知。
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人孰无根。
上一个夏侯钰听见说出类似这种言论的,还是檀音寺的老秃驴,这秃驴现在大约已经成佛了。
这秃驴当年试图救他时说:大地无偏,荣枯自异,是以法无异法,何迷悟而可及?夏侯钰问他,为什么是自己。
和尚手中念珠不断:偏圆正到,根器不同。
可夏侯钰已经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了,他记不清自己的恶,只记得所有人身上都是他捅的剑伤,他记不得所作所为,但也无可辩驳。
师尊要将他逐出密山,他便在山下长跪不起,跪到风雪将他掩埋。
意识全无前,夏侯钰看见了师尊不可染指的衣袍,他颤抖着伸手去触,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一切都是徒劳。
夏侯钰闭上结冰的长睫,卧在苍茫的北罔山,喃道:徒儿,没有杀他们。
没有杀……杀什么?夏侯钰忽然被什么软体动物给扇醒了,东庭君说:好家伙,你做梦都在杀人啊。
快醒醒,子时到了,把我家小乔姑娘给我换回来。
什么你家的,不换。
??我们不是说好了,子时便换回来吗!什么时候说好的,你跟谁说好的,你发梦了吧。
夏侯钰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两下筋骨说:我还要打会儿坐,明日好大开杀戒。
不行,换回来!!!不换,她肯定睡了,女孩子都睡得早。
我还没有睡。
传音铃出现乔心圆有些疲累的声音,我照着符箓书,钻研了一会儿雷令符,一模一样画了两张。
但我也不知,这符到底如何……虽不认这里的字,可雷这个字,她见多了认得,便照着画了两张出来。
东庭君果断道:雷符已成,你俩先换回来,到下一个子时,再换一次,这婴鬼破肚,通常是子时过后,有我在,才知你的符能不能成,这阵法必须要乔姑娘的雷符压阵。
有她什么事,不换。
夏侯钰不乐意,这高府怨气这样浓重,这周围还这么多除妖师,这哪行,别等会儿她和婴鬼一起死了,那以后谁给他拔入魂神针!怎么没有我的事,我答应了高老爷的!乔心圆声音高了几分,把我换回去吧,我画了雷令符!颜道君布阵,需要我的雷令符。
不行。
她气道:为什么只准你会这个法术,我不会!不公平!因为我厉害。
……你把我换回去吧!我说、不行。
东庭君:你快点把她换回来,你听不懂人话吗啊啊啊?!半晌,夏侯钰被他俩吵烦了:好、好,换换换,现在就换。
他还说等自己调息好了,也去布阵,把高府完全封起来,不过颜真那小子……神梦宫不是吃素的,他应该没那么菜,连个普通的阵法都需要自己帮忙。
现在换吗,等,等一下……乔心圆声音慌了,夏侯钰听见她那边传来水声,她说:等我一会儿,马上!他困惑:你在干什么?沐浴。
……东庭君说,画符箓要先焚香沐浴,心如止水,我就……加上她出去买符书那会儿,没忍住买了两件新衣服,因为不好意思多花钱,买的最便宜的换洗。
我马上穿好衣服!传音铃中匆忙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夏侯钰脸色沉着,把小乌龟的耳朵捂住:你个小乌龟不许听。
穿衣服有什么不能听的?又不是看。
东庭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看这傻子的眉毛一会儿拧起,一会儿眼睛闭上,表情像是会说话一样。
我好了!嗯。
夏侯钰故作深沉地点头,想了想,他坐在床边,把你的传音铃、符箓书、符纸,还有笔全拿好,我也拿着。
夏侯钰顺手摸了几大白梨揣在怀里。
话音落,那种空间撕裂的感觉又来了,乔心圆晕晕乎乎地掉在了高府柔软的床榻上。
小乔姑娘?!我……乔心圆缓缓睁眼,抬起手,神奇地抱起东庭君道,东庭君,我回来了!这、这法术太厉害了吧!我也想学!东庭君声音明显轻松了,答:这是空间法术,需领悟空间法则,难。
他不会。
传音铃中,夏侯钰道,以后我教你。
好啊!夏侯钰眉眼柔和了一些:这么晚了,别画符了,明日天亮了再画,空间法术也会消耗你的体力,你现在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嗯,是,手臂是有些酸软,乔心圆蹬掉鞋子,揉了揉脸靠在床上,那我就调息一夜,阿遇,我今日花了你三百灵石,不过我问了,一张普通驱灵符可以卖五十灵石,我改日画了拿去紫云城卖掉,就有钱还你了。
不必。
夏侯钰的声音显得很沉,突然间,他好像看见了什么,吓了一跳,你、你为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没什么。
夏侯钰冷声喊她睡了,而后倒扣传音铃。
他皱起眉头,扭头看着床上的女子衣物,表情有点…无助。
大约是她方才在这房间里沐浴过的缘故,水汽湿润地浮在空气里,灵气里混淆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是剑修身上不可能存在的气味……所以,她为什么把衣服丢在他床上。
夏侯钰抱着剑,感觉空气闷得喘不过气,他推开窗,盘腿浮在半空中打坐,花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方才静坐忘身。
高府,夜静如水,传来乔心圆软绵绵、梦话一样的声音:我们为什么换了个房间啊。
东庭君哈欠连连:因为门坏了。
门为什么会坏呀。
被你道侣那个蠢货一脚踹飞了。
他为什么要踹门。
我怎么知道蠢货在想什么,我如果知道,我不是跟他一样蠢了吗……哦……早起时,空无一人的高府寂静的只有风声,颜真敲门,给她送来了早饭:乔姑娘,高府的下人已经全部遣散出去了,这些是高夫人差人送来的。
颜真还在高公子的门口布阵,问她索要了天罡雷令符。
据他所言,一定要在这婴鬼破肚之前,将这阵法完成,这样即使婴鬼出来,也不可能破阵出去害人,他们只要在阵法中将婴鬼用雷符杀死便可。
而乔心圆敞开门在太阳光下精神抖擞地画符,她买了新的符砂,分为两瓶,一瓶悄悄混入了自己鲜血,一瓶混入的是灵宝阁买来的妖血,还有一大摞空白的符纸。
东庭君坐在桌上道:你买的是基础符书,但也够用了,不过这些低阶符箓,只能克制最弱的妖魔,比如一些刚得道的小妖、小鬼,或是走尸。
走、走尸……乔心圆懵住,是我想的那个吗?三百年前鬼蜮大开,是有过一阵走尸潮,不过早就被消灭干净了,这种走尸的形成,通常是因为人死后,身体被一些蛊虫或低阶毒虫、或巫术操纵,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用担心,昨夜被高公子咬的那个丫鬟,已经用符纸烧了。
而且走尸不足为惧,你手里随便一张雷令符,就能杀一片。
那我赶紧多画一点囤起来。
乔心圆甩了甩手开始奋笔疾书,拿出刷题的劲头,唰唰就一张,唰唰就一张……真是吓死东庭君,没见过这样画符的。
陡然间,乔心圆听见一种哐哐哐的撞击声。
乔心圆停笔,抬起头,终于听清了来源,是高府的大门,这种有节奏的、越来越剧烈的撞击声,就仿佛……有什么,人?或者说一群人,想要用蛮力把大门给撞烂。
在安静得可怕的高府,这动静显得尤为明显。
作者有话说:今天字数也很多诶!明天见~本章55个红包~-◉ 30、红叶镇⑤30.该不会是……那个吧?乔心圆吓得和小乌龟一起爬到桌子下面去, 东庭君瑟瑟然喊:颜真!!颜道君!!你快去看看……哐哐哐——!撞门声更剧烈了,夹杂着惊恐尖叫:开门啊高人,救命啊几位大仙!听见人声,乔心圆就从桌子下面钻出来了:吓死我了, 这声音怎么像高老爷的, 他们不是今天一早就去高家别苑了吗。
就是我啊姑娘, 是我啊!!真是高老爷!发生了什么?怎么这样拍门, 难道外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吗。
乔心圆赶紧起身, 这门上贴了雷令符,她一把撕开后刚将大门从内打开, 一窝蜂的人狂叫着涌进, 乔心圆被挤到一边去了, 听见高老爷害怕地喊:快关门, 快把门关上!!快!!她要进来了,要进来了……一个下人当即转身把门扣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撞在大门上!发出一声听不懂的嘶吼。
她、她她她又来了……高老爷浑身是汗的挽着夫人的胳膊, 眼珠都在震颤, 乔心圆见状也怕到不行,马上把符贴在门上, 啪啪狂贴了五六张低阶雷符, 而后快速离得远远的:那、那是什么东西?是, 是……高老爷喘着粗气,高夫人也是花容失色, 捏紧手帕颤道:是、是那个丫鬟。
乔心圆抱紧了乌龟:哪、哪个……高老爷坐在地上:死了的那个。
乔心圆:……东庭君:我不是给了管家一张符, 让他把符和尸体一起烧了吗?他人呢??管家他……高夫人勉强出声说, 今日一早, 我们准备好高人布阵要用的几只公鸡和羊后,就坐马车去别苑,别苑原本就在红叶镇外面,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心有余悸道:然后我们刚到,管家就突然变了个人,双眼赤红好像被附身了一样,要老爷,交出、交出……他的孩子。
家丁上来打晕了他,我们就连忙回来了,想着府中有高人总要好一些,谁知道,路中途又遇上那个死掉的丫鬟,她爬过来就疯狂咬人。
说话间,高夫人也软了腿,脸上挂着泪珠:几位高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高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说到这里,高老爷颤得更厉害了,脸色痛苦,好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高老爷,颜真手里端着一碗鸡血,但一身衣衫依旧一尘不染,从里面出来道,在下昨日便想问了,你们高家到底做过什么事,是否害过没出生未见天的婴儿?那株红枫树下,埋着什么?红枫树?乔心圆转头,看见院中落了一地红叶的枫树,这红叶镇便是如此,镇上满是枫树,那红的颜色,好似鲜血浇过。
高老爷闭上了眼睛,而后睁开,看了一眼周围几个家丁:此事……并非我本意。
外面砰砰的撞击声不断,树上的红叶被撞得簌簌掉落,高老爷关上门,坐下跟几人道:二十五年前,一位冰姿玉骨,貌若仙人的女子来了红叶镇,她在红叶镇上开了一家医馆,我夫人中了邪,我也一身旧疾,就是她治好的。
那时她给我夫人开了一味叫笕藤的药,让我用笕藤和她开的石膏粉给她煮水喝,喝了三贴我夫人便不药而愈。
所以……乔心圆想起来了,她从山洞出来第一日,在山里遇见几个满山挖药的郎中,说,你便想让人去找笕藤,给你儿子煮药喝,你认为你儿子也是中邪了。
不错,高老爷点头道,后来那位神医在红叶镇待了有半年便离开了,她便是白若姑娘,走的时候,她意外遗落了这枚粉玉。
这粉玉不是她交给我的,而是她掉落的。
高老爷说着再次掏出那枚边缘发黑的粉玉:以前这玉上,通透晶莹,没有这抹灰黑的。
这玉先前乔心圆看过,东庭君说是翩跹宫蝴蝶夫人的令牌,夏侯钰说上面附了魔气,已经为高公子挡了一次灾了。
颜真看了眼那枚玉,神色凝了一会儿道:后来呢?后来,白神医离开红叶镇时,我夫人当时肚子里怀着瞻儿,我便请白神医为我儿取名,瞻儿的名字便是她取的,我将白神医不小心落下的粉玉,当做护身符让瞻儿佩戴。
又过了几年,红叶镇来了个老道士,瞧着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老道士说我儿命中有一死劫,要小心,我只当他是江湖骗子,打发他走了。
结果……然后呢?结果我的瞻儿突然就开始变得不正常了!他说自己总能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他是她的儿子,要带他走,然后瞻儿无故落水,又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了,总是梦话说她要带他走……我这才想起那个道士说的话,就连忙派人去寻他。
结果第二天,那个老道士自己出现了,说这死劫,只有他能化解。
高老爷记得非常清楚:他让我去找一个和我夫人八字相近的女人怀的、未出生的婴儿,在将生未生之时,将婴儿活着剖出母体,然后取瞻儿的一点精血哺养,再把婴儿和瞻儿一同慢慢养大,让他们不分彼此,那女人就会带走这个婴儿,而不是我的瞻儿,这样,我儿子的死劫就化解了。
乔心圆听得压抑极了,她从来没听过这样耸人听闻的事,脑子有些嗡嗡的,怀中的东庭君叹道:这是命鬼邪术,一命换一命,那个老道士让你们找的,是个替死鬼。
是,起初我想啊,哪有那么合适的婴儿,这是伤天害理啊!我不同意,可偏偏衙门里即将问斩的罪妇刘氏,便和我夫人八字相似,也偏偏,她肚子里当时还怀了个孩子。
这孩子,如若她一个罪妇生出来,没有人会要,最后只会被丢到乱葬岗饿死,我……高老爷顿了一下,这件事似乎非常难以启齿,他埋着头道,我便买通衙役,在那罪妇问斩前一夜,让郎中去剖了她肚子,答应她会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可孩子抱到我这里时,浑身都是血水,也不会哭,不会笑,像死了一样。
第二日午门问斩,我们也没有胆量去看。
我谨记道士所言,用瞻儿的精血喂养了几日,此后……瞻儿的身体也慢慢好起来了。
乔心圆:那那个孩子呢。
刘氏所生的那个孩子,从小见邪,性子沉闷不爱说话,我为他取名高文,文字取自刘氏的半边。
文儿他长到五岁便出意外死了,他死后我夫人便连日噩梦,说梦见他,还经常在府中看见他。
当时那位指点我的老道士已经消失不见了,我四处打听,从半山寺庙掘了一株红枫回家,将那个孩子和开了光的佛珠一同埋在了枫树下。
打那过后,高府就再也没有过怪事发生了,直到一月前,瞻儿突然变成了那样,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喊痛喊热,浑身黑纹。
我找来镇上所有郎中,还去平遥府请了几位名医,全都摇头走了。
我无计可施,想起当年白神医用一味笕藤救了我夫人,便让人去山上找笕藤,也无功而返。
前几日我看这蝴蝶粉玉上已经发黑,就不敢让他再戴了。
高老爷痛苦地埋着头,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要索命,应该找我才对,为何要找我的瞻儿……然而这会儿没人安慰他,都觉得这是罪有应得。
乔心圆处于一种特别荒唐的状态,怎么会有这种事,她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颜真的眼神也冷了下来:高老爷,这些邪术,本就会招惹横死之祸。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我……我愿意以命偿还!但我夫人什么也不知道,她和瞻儿什么都不知道,有罪的人是我,高老爷跪在了地上,用我的命来还吧。
颜真坐开了些:现在不是一命换一命这么简单的了,我从没见过婴鬼依附在男人身上的情况,也没见过婴鬼还未曾见天,便依附在母体身上咬人置于死地,甚至控制尸身,这样的本领,说明祂和我在书上见的已经不同了,且这已经不是一两条人命了,祂恐怕……要得更多。
东庭君转头看着这个凡人。
果然,这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果,有恶因便会生恶果。
如若他要你高府陪葬呢。
高老爷说不出话来,只拼命地磕头,几下额头就磕破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道理,他终于懂了。
颜真起身,白衫不染尘埃:外面那只被控制的走尸我要去解决一下,乔姑娘,高府就先交给你了,婴鬼暂时还不会破肚,如若有异动,你吹响这个哨子叫我。
嗯,好……乔心圆还有些恍惚,接过道,那我,我就坐在高公子的门外画符,有异常我马上喊你!嗯。
颜真离开高府,乔心圆不敢去破坏他布置的阵法,就坐在了高公子的门口,大约是心无法安定下来,她一下画毁了好多张符纸,手指颤抖个没完,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株盛开的红枫。
风吹树动,枫叶卷起,飘至眼前。
东庭君,你说,那个替死小孩如果成了怨灵,我画一张酆都的渡灵符将他接引去转世,能行么?既然他变作婴鬼找上门上,那便是已经堕入鬼蜮了,就像庙鬼那样,无法渡化,更不可能转世了。
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东庭君声音迟疑道,如果说那个高文,枉死时是个五岁的孩童,那他死了应该有十几年了,堕入鬼蜮十几年的小孩,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强的力量,不妥,不妥……小乔姑娘,你用传音铃叫阿遇过来,我怕颜道君一个人无法收场。
哦哦对!他的伤还没好呢。
颜真在庙鬼时受的那些重伤,只让江湖郎中用草药包扎了下,其内伤因为手里丹药耗空而只能自行调息,现在多半还没恢复好。
我现在就打电话叫阿遇来!她掏出传音铃,晃了几下。
什么事,又喊我,这天还亮着呢。
阿遇你快来红叶镇,我们遇见了麻烦!夏侯钰睁开眼:婴鬼提前破肚了?不是,我们从高老爷这里,问清了来龙去脉,二十年前他听信一个道士的话,养了个……什么。
命鬼。
东庭君道。
对,就是这个,然后高老爷为了救他的儿子,让一个未出生的婴儿做了替死鬼,一命换了一命,现在高公子肚子里的,应当就是当时那个小孩。
然后这个婴鬼,能控制尸身和活人。
尸身是死去的丫鬟,活人是管家,所以东庭君和我觉得,我们需要你来帮忙……她飞快地说了一大堆,夏侯钰却是沉默。
……阿遇?一命换一命。
不知为何,夏侯钰居然笑了,只是那笑声里满是苍凉讽刺,像刀一样。
人为了自己的至亲骨肉和利益,便会罔顾他人性命。
原来凡人也是如此。
乔心圆有点不安:你、你怎么了……我在床头放了一个哨子。
夏侯钰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将它拿出来。
哨子?乔心圆从纳戒中里摸出方才颜真给她的口哨,颜道君方才给了我一个。
是这个吗。
嗯,神梦宫的哨子,如若我没有赶到,你遇上了麻烦,便吹三声,两短一长,帮手就会到。
他没有让她现在就吹响,而是强调:遇上你解决不了的麻烦再吹。
好!我记住了。
高府此时只剩下伶仃几个家丁,都依偎在颜真布置的阵中,夜色慢慢降临,高夫人惊惶地让下人点上几盏灯,高府灯火连天,院中红枫簌簌,风灯在屋檐下沙沙作响。
东庭君用乌龟爪将符箓书翻到前几页:小乔姑娘,你还有力气么,帮我画两张御空符可好。
这本符箓书记录了大部分的基础实用符箓,譬如听话符,就属于此列。
而御空符,顾名思义,短暂让人御空。
不过能画成什么样,得到什么效果,一是看符纸、符笔以及符砂的材质,二是看符师的能力。
乔心圆现在身上全是雷符,这雷符,按理说是驱邪的,为何她身上揣着这么多都没事?她下午眼皮打架,忍不住趴着间歇性地睡了两个时辰,约莫是闭眼一会儿,就睁开眼看高公子房中有没有异动,但里头安静得可怕,高公子居然一声也没叫过,更是蹊跷。
今日乔心圆画符已经超过上限,手已经快断了,好在御空符和听话符属于同一类的低阶符箓,乔心圆掏出所剩无几的符砂,摊平符纸,一笔呵成,喘息着坐下了。
东庭君,这符怎么用?她趴在桌上。
你将符贴在我的龟壳上。
好。
乔心圆照做,贴上一瞬,便有一股怪风吹来,黄符纸刷拉拉作响,而后将东庭君整个小乌龟的身躯带起!他慢慢游在了空中,四只爪子划拉几下,出声道:我看一眼颜道君处理得如何了。
这一眼不打紧,东庭君低头便看见惊悚的一幕,高府大门几乎聚集了全镇的百姓,有的在走,有的在地上爬,那姿势说不出的古怪,脸上的表情都写着麻木,一瞧就是被操纵了!他们被颜真用画地为牢法术困在了一片光牢外面,然而颜真为了维持这画地为牢,全身绷到了极点,破碎的灵力从他周身溢出,更无法出手杀他们,因为眼前这些不是走尸,而是活尸——是被控制的活人。
神梦宫弟子有三大律令,第一条便是不杀凡人。
所以颜真只能阻拦,将红叶镇百姓困住,而不能做出其他的攻击。
东庭君看一眼就吓到从半空中掉下来,符纸自燃,乔心圆忙将他接住,东庭君在她怀中抖道:这……小乔姑娘,你还是带我一起跑路吧!这婴鬼控制这么多百姓,他绝对不是我们现在能解决的了的,你再画两张御空符,将符贴在那边那个竹筐里,你站在竹筐里,御空符就把我们全部带走,红叶镇不能待了!他计划得很好,然而话音刚落,啊——!!众人就听见屋里传来动物般的嚎叫声,这声音听着是高公子的,却又不像高公子,更像是某种兽类,就从乔心圆身后传来!她连忙躲开,惊恐地看着门窗上贴着的所有雷符炸开,狂风卷起黄符,门窗哐哐作响,发出怪声。
乔心圆吓了一跳,有点不敢靠近,但还是跑过去又拍了几张雷符:怎么办。
完了,现在还没到子时!东庭君缩回乔心圆的怀中,她不假思索掏出哨子:吁——拼命吹了三声,两短一长,仿若鸟鸣回荡在高府上空。
这三声过后,有短暂的寂静,紧跟着四面传来破空声,乔心圆抬起头,看见七八个御空的高手,他们身着鹅黄大袍,衣袂翻飞地站在屋顶:少宫主!弟子救驾来迟……哎?不是少宫主!我我我、我不是……乔心圆反应过来,连忙指道:颜道君在外面抵御被控制的百姓。
少宫主!几个神梦宫弟子飞去,只听颜真那温吞的声音含着坚毅:不可伤人!他们只是普通百姓。
音落,屋内又传来一声痛苦嚎叫:啊!!雷符炸开!瞻儿!!高老爷又吓晕了,乔心圆忙又踮着脚跑过去贴了几张雷符,只见她的手刚碰触到门,门内便是一股冲天的邪气爆开,瓦片飞溅!从高公子肠破肚流的身体里爬出来一个……高府外的颜真骤然回头。
好强的邪气!站在屋顶的神梦宫弟子瞳孔紧缩,握着法器的手竟然在颤抖,东庭君看清楚,惊声大喊:鬼蜘蛛,跑…小乔姑娘,快跑!乔心圆下意识拔腿狂奔:什么鬼蜘蛛!不是婴鬼吗,呜呜你说这个婴鬼出来用天罡雷符把他封印了就好怎么变成了蜘蛛!鬼蜘蛛不是蜘蛛!那到底是什么!?乔心圆感觉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追上来了,忍不住回过头一看,只见一个四肢抓地的长发怪物,在她身后拼命爬行,那四肢像人,头发倒过来遮住了脸庞,可姿势活像蜘蛛,好似饿疯了般吐出好长一截白蛛丝,乔心圆睁大眼睛,抖着甩飞出去几张雷符,几声惊雷在鬼蜘蛛身上裂开,只见祂毫发无损,慢吞吞转过头,披头散发的黑发间露出一只红眼将她锁住。
乔心圆傻了一秒,听见东庭君无力道:祂相当于……一百只庙鬼合体。
这些蛛丝,绝对不能让它碰到你!跑!乔心圆的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身后传来追逐的奔跑声,已经接近了!完了,祂就在背后!乔心圆能感受到鬼蜘蛛的气息,四个神梦宫弟子突然从天而降,将四根刻满符文的长棍插在地上,四人开始掐诀转圈,袍角飞起,异口同声道:穷奇辟邪,数百为羣……百邪不得妄前,天师神咒,急急如律令!这四根长棍画地圈了一道金光四放的牢笼,鬼蜘蛛被困其间,痛苦叫了一声,四肢一挣,那道光牢被猛地撕开一道口子。
神梦宫弟子面色苍白,咬牙念:众邪惶怖,不敢妄前……鬼蜘蛛又是一爪将牢笼破开。
东庭君傻眼:完了……祂被彻底激怒了。
就是以前的他,也不想跟这种东西打交道。
这种级别的鬼蜘蛛,怎么会用婴鬼的方式出世,还毫无征兆!东庭君从来没见过!跑!鬼蜘蛛追上来那一刻,前面却是高府的房屋,没路了!乔心圆右手猛地甩出几张不痛不痒的低阶雷符,几道银色雷光闪过,她左手将最后一张御空符拍在腿上,整个人倒转着漂浮起来,乔心圆狼狈地跌在了高府的屋顶滚了三圈,数片碎瓦滚落地面,就是到这时,她也不敢跑到颜真特意为高府那几个凡人所布置的阵法里躲避。
她害怕她一过去,就直接害死了别人。
乔心圆还以为到了屋顶便安全了些,刚喘息一口,就看见鬼蜘蛛四肢展开,发疯般从墙面快速攀爬上来,速度快得惊人,她避无可避,一张雷符仓惶丢出,抱着小乌龟踉跄在屋顶狂奔。
你的对手是我。
这时,颜真虚弱的声音出现在鬼蜘蛛的身后,他双手四指曲起,两手三指并拢,声音稳稳落下:谒请无上太和君,兵士十万人,主收高府宅中祆魅邪道之鬼。
音落一瞬,颜真的嘴角溢出鲜血,身后却出现一浑身慑目金芒、看不清脸庞的神祇。
东庭君震道:请神令!乔心圆怔怔的坐在屋顶,慢慢往后退。
神灵一掌拂出,乔心圆闭上了眼,只听鬼蜘蛛痛苦惨叫几声,声音漫过整个红叶镇,继而被那道光焰烧成飞灰,而颜真也彻底失去生气。
他脸色同衣衫一般惨白,狼狈摔在屋顶,沿着屋檐滚下去。
颜道君!少宫主!同样受了重伤的神梦宫弟子急匆匆接住他,用力吹响哨子。
鬼蜘蛛,死了吗……?东庭君沉默,乔心圆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扭头瞥见高府大门被撞开,那群被颜真用法术困住的百姓,此刻每个都好似鬼蜘蛛附身,发疯似的扭曲四肢在地上爬行,用头去撞颜真布置的阵法封印,高府的家丁和夫人围在一起,一个家丁一脚用力把高老爷踢出去,跪地道:文少爷,不是我杀的你,是老爷干的!是老爷干的!不要杀我啊,不要杀我……四下乱作一团,东庭君吸口气道:完了完了,鬼蜘蛛的蛛丝已经植入了红叶镇百姓的肚子里,除非杀光他们,不然祂是不会真正死亡的……乔心圆掏出符笔,却发现自己没有符砂了,转过头道:可是,这些百姓不是还活着……是还活着。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鬼蜘蛛本体在谁的体内,如若都是死尸,反而好办。
乔心圆还坐在屋顶,刹那间,听见熟悉的砖瓦掉落的声音,一呼一吸,就有什么东西爬到了她的眼前,乔心圆双目惊惧紧缩,和对方那发红的眼睛对视。
东庭君:糟了是那个丫鬟……她……乔心圆怔住,惊诧地发现对方并没有伤害自己,只是看着自己,挨得特别近,皮肤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就好像自己身上有什么她想要的东西。
高府灯火惶惶,充斥着暴怒和恐惧的尖叫声。
下一刻,乔心圆感受到了熟悉的空间牵扯力,极限的撕扯过后,她茫然坐在半空的乌金剑上,风撩起她汗湿的碎发,乔心圆不知自己在何处,只感觉已经远离了红叶镇,悬在半空剑上,地面是看不清的黝黑山脉。
她慢慢摸出怀里的蝴蝶粉玉,愣道:她想要……这个?子时一到,夏侯钰就传送到了高府,和一个看不清脸,只有头发的鬼蜘蛛面对面挨着,对方看见换了个人,眼中红芒似血,猛地张口,口中吐出足有一丈长的白蛛丝!我靠,乔小圆你在干什么!夏侯钰扭头躲开,面无表情地掐住那鬼蜘蛛的脖子,一掌将之从屋顶轰进地面,砸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坑来!他脸上好似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右手剑芒大盛,一剑猛刺下去:找死!作者有话说:这章七千字啦!!咒语来自《太上正一咒鬼经》◉ 31、红叶镇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