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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2025-03-22 06:39:30

第一道题, 兵谱三卷桥边授,对下联。

诸位请写在书卷上。

这第一题倒是不难,场内外都听见了,很快就看见一片人埋头写下联。

居然连夏侯钰也能对答如流:剑法百篇岸上演!不算出色, 但也还算工整。

第二题, 百亿须弥山, 大千世界如来笑。

夏侯钰落笔写下:三千佛法路, 不二法门万鬼哭。

他想也不是很难, 自己书没白读。

抬头瞅一眼,好像大家都这么觉得, 只有一两个疑似是来凑数的蠢材, 已经脸色发白的在挠头了。

然而这种轻松很快就过去了, 轮到夏侯钰就开始傻眼了。

今有一对大兔产一对小兔, 小兔一月长为大兔,一对大兔再产一对小兔,且所有兔存活,问一年后, 共有多少对兔。

夏侯钰听愣了, 丢下笔开始掰手指,瞥见手心提前写的黑字小抄都糊了, 他更加焦躁:二、四、八……不对, 一, 一,二, 三, 五……他数得满头是汗, 数得十根手指开始抽搐, 身边有人忽然倒地不起:我、我算出来了,答案是,是八十九!答案一定是八十九!八十九!听见声音的人赶紧抄答案。

八十九吗?我靠,他怎么算晕厥了。

夏侯钰赶紧把答案写上去,目光却瞥见阵法外面,小梦踮起脚疯狂在比划手指:一!四!四!四啊!一百四十四!东庭君一边算一边怒道:这些题都他妈是谁出的!一千四百四十四。

夏侯钰赶紧改答案,这兔子也太能生了,一年就这么多。

请听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一根烂黄瓜飞到念题人头上:你能不能说人话?!马上有两个穿绛紫道袍的把行凶者带走,夏侯钰咬着笔头,怀里抱着长剑,脸上已遍布虚汗。

巡场者看见了:这位道友,你何故抱着剑?夏侯钰抬头看他一眼,表情好似要杀人一样:这题、你出的?不、不是我!道友请把剑收起来!夏侯钰深吸口气,拳头攥紧好像在忍耐情绪,这时,又有个人忽然倒地,好似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双眼翻白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窃窃私语:难道有人给竞争者下毒了,怎么晕了两个了。

是被这题给毒了吧!等等,晕倒的那个我认识,是海外虚怀岛的修士,听闻他们岛上弟子,最精通书算,怎么会被气晕呢,一定是有人下毒!小梦拔下几根狐狸毛,轻轻一口气,吹到了夏侯钰涂满黑印的纸卷上面。

二十三。

狐狸毛幻化成字。

夏侯钰左右悄悄看了几眼,落笔写了个七十三,然后抹掉,改成二十三。

他觉得这样真实一点,看起来好像他真的会算数一样!靠着这样不光彩的手段,夏侯钰逐渐把卷面填满。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晕倒,夏侯钰忙里偷闲,听见有人在说:好像是吃了一个老头挑着担子卖的馊肉包子才晕的。

至于颜真那边,他自己操纵轮椅,掏出那一看就和旁人不一样的高阶仙鼎,靠着惊人的记忆力,颜真连夜看了三十本丹书,背下其上所有丹方。

但今日题目不是考丹方,而是一人发了一颗丹药,以及一盒三十味药材。

从这三十味药材中,选出你认为与你手中丹药相符的药材,并在三个时辰内炼制成丹,只论丹品,前十为过关。

请注意,分发的成丹只可观,不可尝。

众丹修闻言,都低头细细的嗅了起来,捡出其中自己认为对的药材。

而颜真,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训练,只能从记忆里搜刮丹方,有哪些丹药的成丹时间是小于三个时辰的?脑中快速地过了一遍,约有八百余种丹方符合条件,又有哪些丹药所需药材少于三十味药的?别人都在闻,只有他自己闭着眼在思考,而后一个个的辨认,同时需要这些药材的丹方都有哪些。

一番头脑风暴后,颜真筛出了三种丹方。

涤尘丹,散功丹,聚元丹。

判断到底是哪种,尝一口是最快的,但规定不能吃,颜真的目光从所有丹修身上扫过,果真发现了一个不老实的,用指甲盖抠了一点丹药偷吃,只见此人尝了一口,面色微微一变,从药材盒里挑出些许药材,一味一味的丢入丹鼎。

但观其手中灵火,火苗摇曳颤抖,好似灵力不均一般。

颜真思索片刻,从盒中挑出散功丹所需的药材,将之丢入丹鼎用灵火升温融为药液。

随着时间推移,到九十题时,夏侯钰发现场内只剩十个人了,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自己就算是垫底,也是过关了。

他心有蹊跷,莫不是全都吃了馊肉包子晕过去了?他来的时候倒真的看见一个买肉包的,闻着倒是很香,只是夏侯钰身无分文,灵石全给乔心圆了,也没好意思问她要钱。

到第九十九题时,前面念题那老头忽然起身,环顾一圈,说:本场比赛,因试题答案提前外泄,故,这九十九题都不作数。

你开什么玩笑?夏侯钰当场拍桌起,横眉倒竖,折磨了我一天,现在说不作数了?!就是!你们紫云城搁这玩我们呢!现出一新题,最快答对者,得十分,次者,九分,再次者,得八分。

一道新题,以做对的速度来评分,这基本杜绝了作弊的可能性。

夏侯钰心想完了,若是算术题,自己多半零分。

然后他就听见这人出声:今有大和尚,一顿吃……话音还没落,夏侯钰就跳起来:我知道,我知道答案!我来!……小道友,请让在下念完。

……好,你快点念。

夏侯钰马上在纸上写好答案,大和尚二十个,小和尚八十个,这个答案他记得非常清楚,并预备好自己的手,然而一听题,却和前几日晚上练的不同。

……好像差不多,又有些不大一样。

今有大和尚一顿吃两个韭菜包子,四个小和尚吃三个韭菜包子,一百个和尚刚好吃一百个包子,问大和尚几何,小和尚几何?不对啊,这题完全不一样!大和尚小和尚的食量都不一样,夏侯钰呆住了,有人还在快速掐手指算数,然而夏侯钰的手已经不自觉的举起。

只见他桌上的雪白纸卷,慢慢飘起来,飘到了最前方的长桌上,一直在念题的中年人低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天下第一门,加十分。

什么?夏侯钰自己也懵了,这题完全不一样,答案还对了?胸口有些热热的,夏侯钰摸出那张发热的符纸,发现其上的纹路淡化了一半。

难道,是这一日福禄符保佑的他?不然他怎么可能误打误撞还做对了题,以往他根本没这种运气的!他恍然梦中,从青雀台上下去,小梦提着小乌龟忙跳他面前来,东庭君难以置信:你居然会自己做题?我不会啊。

那你怎么还第一个做对了?我哪知道,狗屎运吧?夏侯钰又摸了摸心口那张符,不可思议,我听说外头有个卖馊包子的老头,其实是卖文术答案的,只是纸上施了法,所有买答案的修士,都会像饿晕了一样倒下。

奇怪,我们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卖包子的,不然你肯定去买。

我看见了啊,但是我没钱,我就没买。

你钱呢?乔小圆那里啊……她人呢,还没考完?夏侯钰朝考符术的白虎台望去,白虎台四周布了一道阵法,一根根金色圆柱将之围住,他视线远眺,望见两个青衣小道童,正在引她去往道场后面。

两位小道君,你们这是带我去何处?乔心圆一听是有人要见自己,还以为自己画的符是不是有问题,要收回给她的二十分,声音忐忑道,是我的符画错了么?是圣师要见你。

圣师?东庭君说过,偌大云梦洲,能称得上是圣师,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大阵师闻人诺,大剑师尹照星,大符师杜明庸……乔心圆想起在红叶镇外出手救过她的那位。

两个小道童将她引入一间房门,将格栅门朝两边推开口,入目是一片莲池,飘荡的白色帷幔背后,负手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白眉长须的老者,他身着简朴长袍,可一身气度不凡,虽已白发,但面容红润状若青年。

乔心圆抬头一看,表情便是稍愣——这老者,便是符圣,也是她入梦之时,指点她那句符诀之人!圣师,我们将乔姑娘带来了。

但乔心圆此刻是戴着面具参赛的,想了想,只是恭敬地行礼道:见过圣师,多谢圣师方才指点。

听她这话,符圣脸上倒没现出什么,笑道:姑娘请坐,你我素未谋面,谈何指点?方才……她有些犹豫,做梦,梦见您指点了我一句,一笔符头起天兵,二点……她慢慢说完,符圣表情已然变幻,惊异道:梦中指点?是,我也不知为何,中途突然做了一个很短的梦,好似烧了一炷香,可感觉弹指就过去了,但您走下来跟我说了那句话,我方才将那第三张符箓完成。

她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表情懵懵懂懂,显然对自己到底画出了什么符一无所知。

符圣更是奇异,神色思索,片刻大笑道:妙啊!妙啊!世上竟有这般天赋卓绝的人,出现得这样恰到好处,岂非他衣钵的完美传承者!乔心圆不明所以,也不知道妙在哪里,轻声提问:敢问圣师,我适才画的是何符箓?符圣也不藏着掖着:此乃失传已久的搜神入梦符,相传只有感念天地造化气运者,才能画出这张符。

搜神入梦符。

她怔了下。

乔心圆听过这张符,这就是天机白书给的子夜梦回阵所需要两张成套的符箓。

所谓两张成套,也就是子母符,但当她再问天机白书时,这书却不再回答,之后连其上有关阵法的字和阵谱图,也渐渐隐没消失。

而这张搜神入梦符,连东庭君都说:我也不知道。

符圣解释:此符乃是子母符,而老夫手中只有一张子符,和一张母符符胚,钻研多年,也无法完成此符箓的母符。

搜神入梦符最大的作用,就是入梦,想必你在画出最后一张符箓前,便完成了一张,他说着,将乔心圆交上去那张符箓放于桌上,入梦符,子符定位,母符入梦。

你方才画出来烧毁的那张,便是画成功的母符,丫头,你入梦时有何征兆?征兆……乔心圆摇头,就是符画完了,我画错了几张,然后符箓自燃了。

梦中有何异象?梦中,还剩一炷香了,有个人撞了我一下,然后一炷香烧得很快,再然后得您指点,梦就醒了。

这梦在乔心圆的理解里,类似于天机,梦中发生的一切,映照在了现实里,让她窥得天机,得偿所愿。

乔心圆越接触,越觉符箓一道妙不可言,高深莫测。

你且听好,这搜神入梦子母符,你无意间完成的乃是母符,老夫手中有子符,故此,你才能入我之梦,得到指点。

符圣有心想拿去研究一番,话里停了一下,拇指摩挲纳戒,掏出一本不外传的符书:此乃我盘陵宫不传之秘,老夫今日,就认你为徒。

你天资聪颖,只要你拜入我盘陵宫,跟我回盘陵岛修行五十年,我这符圣的名号,定要摘下来给你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徒弟认下来再说。

乔心圆睁大眼睛,不知话题怎么从解释符箓,到忽然收徒,还要把名号给她……乔丫头,你师从何处?符圣见她表情呆呆的,也不是特别惊喜,有些纳闷,低头看一眼她身上的黑色道袍,说,天下第一门?这……是老夫孤陋寡闻了,不知是哪方的宗门?方才他已打听过了,这个天下第一门,整个门派就几个人。

他料定,这丫头不可能拒绝自己。

盘陵宫和一个不知所谓的小宗门,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乔心圆低头看了眼这书,又抬头看符圣。

教自己的人乃是东庭君,东庭君便是自己的老师,自己能随便拜师么?她不知道,诚然心动,却还是道:圣师可否容许我回去问问我师父?……算是她尊师有道,符圣也不恼,点头复而又掏出一价值连城的高阶传送卷轴给她道:你宗门何处,恩师住得可还远吗,不如你用这传送卷轴回去找他?看样子是真怕她跑了。

乔心圆又卡住了,嗫嚅道:我的恩师,他…其实,就在紫云城……她脑中快速闪过几个念头,还是不便将东庭君的名讳说出。

哦?符圣还要再问。

闪开!正当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夏侯钰暴躁的声音,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他喊道:乔小圆!你们一群,都别拦我啊,我一剑下去你们就没命了,快说,你们把她带哪了?!这位道君……哎!夏侯钰没好意思对小道童动粗,就把人撂开了,旋即一脚踹在门上。

可他这一脚下去,门却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东庭君:有阵法!有阵法是吧。

夏侯钰眉目一敛,单手攥紧剑柄,正要一剑把门劈烂,吱呀——一声,格栅门从内里推开了。

阿遇!她声音清脆,见他一剑要落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夏侯钰也在她伸手前,猛地收了剑势。

饶是如此,剑气还是断了她头上的发带。

她似乎不会做那些繁复的发型,总是用发带在脑后扎一个马尾或是丸子,至多插个蝴蝶簪。

发带一断,黑发层层披散下来,还断了一截头发在地上。

乔心圆登时一脸痛苦,心如刀绞,双腿一下站不稳好似要晕过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连忙丢开剑去接住她,惊慌地伸手在她头顶摸来摸去:我剑气伤了你?!乔心圆大概是想哭,想到符圣还在旁边,默默在他手心里摇摇头:我没事。

更不好意思说是头发断了一截。

你真是个蠢货!东庭君骂道,小乔姑娘都快哭了!我、我……我这不是,夏侯钰没法解释,以为那道剑气真是把她脑袋切痛了,虽然摸不到伤口,但兴许是给她割开了,又神速痊愈了,他越发心虚,常年握剑的粗粝手掌轻轻地摸她的发顶,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啊,哎你打我吧,或者打小乌龟。

我、我错了。

乔心圆没哭,只是表情看着要哭了。

我没事。

她抬起头,眼睛湿润,真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怎么打上来了,阿遇,你是不是误会我被抓了?一旁小道童连声说:圣师,这位道君不分青红皂白杀上来,一定要我们交出乔姑娘!你这小童,什么叫我不分青红皂白啊,夏侯钰眉端一扬,剑收在背后,一身凶戾剑气也收敛了不少,我刚刚问你们,我的人去哪了,你们也不说,问你们带她去见谁了,一声也不吭,我看你们年纪还小,又没揍你们!是不是皮痒??夏侯钰目光扫向符圣,这老头又是谁?怎么有点眼熟。

道童竖眉:大胆!见到圣师,还不跪下行礼?!跪下?这天下还没有能让他跪下的存在。

罢了,司远,你退下吧。

符圣瞧出,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剑修,乃是乔心圆的同门,只是他身上气息不一般,适才那股收回的剑气,让他忍不住有些心悸。

看来这天下第一门,还不一般,有这样的天才符师,还有天才剑修——在符圣这里,天才的定义是不同的。

收了这样两个徒弟,不知道天下第一门的掌门是何等惊才艳绝之辈。

乔丫头,这便是你的同门师兄吧?乔心圆想了想,好像这个说法不对,但确实算是同门,阿遇年纪是比自己大,那她也就点点头,道:是的,圣师。

她生怕夏侯钰出言不逊,使劲抓着他的手提示,嘴里介绍道:圣师方才让小道童带我过来,是为了指点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夏侯钰以为自己是被坏人抓了,他和东庭君还有小梦就连忙赶来救自己,乔心圆心底也是一软,朝他轻轻摇头,软声说,我真的没事。

哦……没事就好。

夏侯钰眉毛动了动,避开她清澈的目光,有点别扭地低头,她干什么抓他这么紧啊!符圣现在对天下第一门的神秘掌门很感兴趣:乔丫头,你方才说,你师父也在紫云城,他便是天下第一门的掌门么?他话说的客气,可否为老夫引荐一番。

啊……乔心圆望向东庭君。

夏侯钰噗了一声:你要见我们掌门?东庭君:不必引荐,不必引荐,我就在这里啊!哪?这里啊!我就是掌门!就是我,怎么样?东庭君努力伸出脑袋,好家伙,你看不见啊?你……符圣看着从红毛小孩怀里钻出来的小乌龟,他活了三百多岁,头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

作者有话说:◉ 41、紫云城⑩41.符圣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 眼珠脱框了一会儿,就佯装淡然的对东庭君颔首:幸会了。

好歹也是同道中人,东庭君用乌龟爪不伦不类的作揖:久仰了。

符圣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心底已是胜券在握, 稳了。

他郑重将符书交到乔心圆手里:既如此, 乔丫头你便先跟你的同门回去吧。

继而他将一枚玉质的传音铃给她:考虑好了, 就用此物与我联系。

乔心圆侧头看了眼夏侯钰, 小梦还有东庭君, 忙将符书还给符圣:不行,圣师, 此物太过珍贵了!是不传之秘, 给我不合适。

就当是交换你的搜神入梦符了, 乔丫头, 你不知此符代表着什么,老夫钻研多年无果,已是老夫的心结。

用我盘陵宫的一本符书交换,是老夫占你便宜了!你今日定要收下它。

乔心圆推脱不得, 内心在动摇, 夏侯钰听得一知半解,看见有免费的东西, 一把抽过去:给你你就拿着, 天上掉的, 不要白不要。

哎!阿遇……不行的。

她为难。

天都快黑了,我还没去拿我的灵石呢, 你肚子不饿吗, 我都饿了。

夏侯钰直接把书往自己怀里一塞, 拉着她就走, 乔心圆一脸焦急,符圣也连连点头:给你你就拿着,你看你师兄,真是个明事理的人!夏侯钰闻言觉得这老头不错,能处。

乔心圆只好匆匆跟符圣告别,符圣负手而立,已是胸有成竹。

认为此女不久便会拜师于他。

只不过想想也有些心酸,竟临死之际才找到合他心意的传人。

但她的天赋,也是他平生所见!我说你这个人,没有一点警惕心吗,刚一出去,夏侯钰就开始数落她,你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带你过去你就点头啦?万一是要抓你的呢,不知道先跟我说一声?忘了……乔心圆刚以为自己画的符有问题,低声嘟哝,这里这么多人,又是两个小道童来请我,小孩那么可爱,我一时没想那么多,再说,那位好像是圣师,符圣,他瞧着就不是坏人。

好人坏人是写在脸上的吗?你看我像好的坏的?夏侯钰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下她的脑门,她哎呀一声,捂住头:你不要弄我的头发了!……头还是疼啊?夏侯钰一下就心虚了,低头用手轻轻拨弄她的黑发,我给你看看,也没伤口啊这,是疼吗?呼呼。

他吹了口气。

不是,不疼,我头发断了!啊……?头发?夏侯钰表情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地上的断发,……就断了你几根头发,你就要哭了?那是几根吗?!她连忙摇头把他的手抖开,打算给自己扎头发,发现自己没有发带了。

不就是十几根……好吧好吧,一片头发,那也不是很多啊……夏侯钰抽开自己的黑色发带,斩断一半给她,赔罪道,我给你束发吧。

哦……那,那你轻点。

她顺从地垂头,露出一截奶白的脖颈。

头可断,血可流,头发不可断?嗯。

他轻笑一声,女子爱美的,他知道,结果她这样爱自己的头发,还以为她没几根呢,明明这么一大把。

夏侯钰只给自己束过发,给别人……是头一回,她发如丝缎,轻易就从他手里滑了出来,他抓了好几次才抓稳,低头看见那小巧红润的耳朵,夏侯钰眼睛垂下,慢慢帮她把头发束成了一个结。

好了。

然而他绑发时没有用力,这头发刚一束好,就散开了。

哎。

乔心圆叹口气,把手伸到脑后,手腕皓洁,十指如葱:还是我自己来吧。

东庭君在一旁好似看出了点什么,摇头晃脑道:你怎么连个头发都扎不好。

要你多嘴啊?夏侯钰抬眼,瞥了下小梦那头耀眼的红毛。

好,决定了,就拿他开刀。

乔心圆这才询问东庭君:符圣是不是很厉害啊?啊?还行吧,就是个化神境,不过现在云梦洲,好像也只有不超过十个化神吧。

所以要说厉害,肯定是不赖的,他肯指点你,也是好事……东庭君问,对了,搜神入梦符,你画出来了?大概…是吧。

乔心圆挠了挠鼻子。

东庭君道:那我也想看看。

好,我回去就画!由于第一轮太过招摇,打败了大剑宗,大剑宗顿觉丢人,四处散布消息,说这个天下第一门很不同凡响,虽只来了四个弟子,但两个都是金丹!实力堪称恐怖!堪比十二宫!在这番夸大其词下,第二轮天下第一门就作为黑马,赔率比上一轮低了许多。

夏侯钰买了七十万灵石赌自家宗门赢,最后也赢了一百二十万灵石回来。

入夜,风满楼。

灯火通明,通红的灯笼高高挂,烛光映在满桌佳肴美酒上,夏侯钰数了一百万灵石给颜真:好了,我们欠你神梦宫的钱,现在两清了。

颜真一怔,将灵石袋还给他:江道君,你与乔姑娘,不必如此。

你这人真是道貌岸然,少废话,夏侯钰把灵石拍到桌上,声音带着松散的懒意,我不习惯欠人东西。

乔心圆也点头:是啊颜道君,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欠你的自然该还!况且,这些灵石里,也有你的一份力量。

颜真不是丹师,但第二轮还是过关了,三人一起通过了第二轮,才赢来了这一百二十万灵石。

颜真的目光从二人身上转过,一颔首,将灵石袋收进纳戒,夏侯钰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欠他们神梦宫钱,他总感觉不舒坦。

现在总算是两清了。

结果这时,正在小口喝茶的乔心圆把脑袋凑了过来,眼睛澄澈:我欠你的钱,我也会还你的。

啊?夏侯钰不解,你什么时候欠我钱了?就是……你押的那八万灵石。

那八万灵石??夏侯钰睁大眼,气不打一处来,你要跟我算账是不是,那你欠我的,可算不清楚了。

我知道。

乔心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在想符圣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她只要走了,去盘陵岛拜师,就要和他们分开了?一去经年,何时才能相见?夏侯钰:我没让你还我,不用还我,你救过我命,难道也要我还吗。

不用你还……乔心圆摇头,又埋头喝茶,盏中映出她迷茫的双眸。

那不就得了。

夏侯钰觉得她好像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来,就好像有话未明,心事重重。

乔心圆回客栈便睡下了,但她只是躺着,闭着眼,并未睡熟,脑子里被纷杂的念头萦绕。

夏侯钰看她睡着了,就一把将小梦抓过来,揪住他的耳朵吵醒他:变人。

干什么你!啊啊啊……不许叫。

夏侯钰把他的嘴捂住,又施了个禁言术,把他按在了镜子前面。

小梦一脸惊恐的瞪大眼睛。

夏侯钰抓住他的头发:我就不信,我梳不好头发。

笑话,这能难倒我?这能有算数难?他一边说,一边胡乱的扯起了小梦的头发,小梦想哭哭不出声,不知道他干什么半夜要这样对自己,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乔心圆听见动静,就翻了个身,看夏侯钰不睡觉在小梦身上练习梳头。

他好像一直都不睡觉,喜欢在梁上坐着打坐,一打坐便坐忘身空,还会很反人类的盘着腿闭着眼在房间里飘来飘去。

一旁,东庭君在铺了一层软垫的小盒子里睡得正香,有节奏地打着呼噜。

乔心圆注视着他们,心想,自己好像还有很多事要做,但她不想离开。

烛火暗淡,可她却觉得格外亮堂。

天色渐明,乔心圆迷迷糊糊间睡着了,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未时,一睁眼,小狐狸,小乌龟,还有夏侯钰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乔心圆一懵,顿觉不好意思:你们干嘛都这样看着我啊。

知不知道已经未时啦,看你怎么这么能睡?我一直都很能睡的……就是穿越后收敛了不少,没办法,要干的事太多了,要变厉害,要赚灵石,要学习……以前她就非常嗜睡,常有人说她是不是有昏迷症。

乔心圆擦了擦嘴角,慢慢坐起身:我没有流口水吧。

夏侯钰点头:流了。

哎??她一脸惊慌,东庭君忙说:他骗你的!乔心圆再去看,果然从夏侯钰的脸上发现了戏谑的端倪,她脸色发红,伸手把床帘拉上了:你们让让,我要更衣了。

哦。

夏侯钰自觉走远了些,把狐狸和乌龟的耳朵都捂住。

东庭君:你不用捂我的耳朵我可以把脑袋缩回去的!闭嘴。

很快,乔心圆换了身衣服,撩开床帘下床,像往常那样用一根素白的发带缠绕发丝,夏侯钰抢先一步过来,伸手道:我来!我现在会了!小梦顶着一身炸开的毛发不知道骂什么好了。

乔心圆猝不及防就被他按着坐下,面前一面铜镜对着她,夏侯钰动作还算娴熟地把她的头发挽起,分成两半,细致地缠绕好半天,最后用刚买的珠花掐住。

乔心圆从镜中一直看着他,看他模样分外认真,浓眉下的长睫垂着,似鸦羽般昳丽。

怎么样!夏侯钰自己鼓掌起来,我觉得很不错。

这种双平簪分为两股,头顶盘发,两侧用发丝挽出两朵鬟髻来,是夏侯钰苦学了一晚上的成果。

乔心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侧头发卷起来,像两只兔耳朵似的。

她从来没有梳过这种发型,只在城主府那几天里,侍女细心的给她梳过头发。

夏侯钰拿剑的手,显然没有那么巧。

她一下明白过来,原来夏侯钰昨晚给小梦盘头发是为了这个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不好看啊?不会吧,我觉得挺好的啊。

好看。

她点头,仰起头,眼睛像两只透澈的黑曜石珠:真的,谢谢你。

夏侯钰松口气:你只要别怪我昨天把你头发弄断就行了。

乔心圆露出一个笑,明眸皓齿,眼若灿星:下次你不要这样冲动了,能讲理的,就不要动手。

可是君子动手不动口!东庭君:喂!你说反了。

反了吗?在他的字典里就是这样。

乔心圆转过头来,朝他伸手,声音轻软:阿遇,昨天符圣那本符书,还在你那么?在。

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喏。

东庭君不免出声:小乔姑娘,你真要拜那老头为师?跟他去盘陵宫么?……什么?你要拜师?!我怎么不知道!东庭君:这本书是盘陵岛的秘籍,既然给了她,那我看杜明庸,就是有收她为徒的意思。

都怪你,干嘛一定要收下,现在不好反悔了。

这本是盘陵宫的秘籍??夏侯钰难以置信,就这?不对,乔小圆你要去盘陵宫?乔心圆摇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慢声说:不去了,我是要去把这本书还给圣师。

这是盘陵宫的不传之秘,我又不拜师,怎么能拿着。

哦,不拜师啊……吓他一跳。

刚刚还以为她要走,那一瞬竟然有种……说不清的失落,原来他身边所有人都会离开的错觉。

既然她不走,夏侯钰就放心了,马上翻开秘籍: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秘籍。

乔心圆没有阻止,因为知道他看不懂。

果然,没过一下,他直接把书阖上了:不看了,你还给那老头吧。

乔心圆掏出符圣留给她的传音铃,符圣原以为她是来告诉自己,要跟他走的,没想到乔心圆只是说:这本书我不能要。

……为何?这完全超出符圣的预料,竟然会有人不愿跟他学习符箓之道!因为‘义’。

义?那只乌龟莫不是教的比自己好?符圣大为不解:乔丫头!你再好好想想。

多谢圣师抬爱。

她坚持要把符书还给符圣,符圣连唯一可以要挟她的理由都没有了,连以她学了盘陵宫符箓逼她拜入盘陵宫的机会都没有了。

符圣不是纠缠的人,只得叹息作罢,将搜神入梦母符还与她:昨夜我已将这符拓了下来,这符,就还给它的主人罢。

这传音铃,你便收着,遇见什么难处,老夫倾力相助。

人总是会长大的,兴许过几日,过一年半载,她主意就改了呢。

是有件事想问问圣师。

她道。

请讲。

不知圣师可认识翩跹宫蝴蝶夫人?翩跹宫?符圣语气一顿,两条白眉竟然皱了一下,一面之缘。

你找蝴蝶夫人有什么事?她……同我去世的姐姐相识,我有一事想要问她。

原来如此,符圣道,此次十二宫盟选,听闻她也到了紫云仙府,只不过他们翩跹宫一贯神出鬼没,你若是想见她,那今日可以随行老夫去往紫云仙府。

至于她见不见你,就是碰运气了。

多谢圣师!夏侯钰听见紫云仙府四个字,神色微变。

但怎么可能让她独身去见蝴蝶夫人!先不提之前抓她那人,这翩跹宫也有嫌疑,二来她身份特殊,万一让人发现是妖就麻烦了。

不过这老头已经是化神境了,离得这么近都没发现,想来一般的高手都无法看穿她真身,只不过……东庭君在夏侯钰耳边悄声道:你真要去紫云仙府?嗯,去去罢了。

可是你知道,紫云兽……我又不干什么,紫云兽还能平白无故跑出来喊,啊我是夏……他嘴快,差一点就把自己名字说出来了。

东庭君:吓什么?夏侯钰:下三滥夺舍别人的货色。

你自己也知道啊?滚啊!话是这么说,可这紫云仙府……紫云兽,他的确不愿去碰。

紫云兽作为紫云城的命脉所在,被奉为云梦洲仅存的瑞兽。

夏侯钰是夺舍重生,兴许能瞒过眼前这个化神期的老头,但瞒不过那只活了九千岁的青蛙。

好在紫云兽一般不会苏醒,除非有大事发生,四城城主用四把钥匙开启封印,将它唤醒。

符圣为人坦荡,说话算话,直接将二人带到紫云仙府为翩跹宫准备的行宫外,从紫云城外头望去,湖心岛,也就是紫云仙府仙气缭绕,云雾漫天,进来后,才知道这座仙府有多大,其间湖光山色,枝叶茂密,苍翠丛生,沿着山峦坐落无数巍峨的白色宫殿。

符圣手下的道童递上名帖:我家盘陵圣师想见贵宫宫主。

翩跹宫弟子的打扮,在乔心圆眼里有些像倭国忍者,纯黑的紧身衣,脸还遮了一半,腰间插着一柄长刀,腿上绑着一排黑色毒镖。

用夏侯钰的话来说:看着就不像什么好鸟。

但符圣亲自拜访,翩跹宫不敢马虎,收下名帖,毕恭毕敬地道:回圣师,我家宫主正在紫云仙府演武台观战,今日是十二宫盟选第一日。

噢,我忘了这茬了。

符圣转头看着乔心圆,乔丫头,你和你的同门师兄,掌门,可有兴趣去看看十二宫的比拼?没有外宗那样热闹有血性,但也还能看看。

乔心圆想起来了,是清音师姐的比赛么,她想去!但夏侯钰有些不情愿,他早三百多年前就参加过了,没一个能打的。

去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你想不想去啊。

乔心圆戳了戳他的肩膀,你不是密山的师兄么,你怎么不去上场啊?不想去。

他眼睛扫过乔心圆乌溜溜的眼睛,你要去?想……夏侯钰抱着胳膊,皱了皱眉。

这也好,刚好让小梦看看,那个蝴蝶夫人的真面目。

不然等进了翩跹宫的行宫再出什么岔子,就难办了。

如此,几人便跟随圣师,到了紫云仙府的演武台。

这演武台悬于半空,底下状似没有依托,周围全是云雾,好似仙宫一般!四周十二卦,每一卦都坐着一群衣着不同的修士。

比方说北端的乾卦,就是穿白袍的密山弟子。

夏侯钰瞥过去一眼,看见了坐在最前面,一身剑袍的掌门。

这是尹照星?老这么多……当年那个懵懂的小师侄,现在脸上已有沟壑,一身肃然气息,端坐于顶。

而翩跹宫,则在西方,一群见不得人黑衣怪,但他们宫主却衣着华丽,蓝金的裙衫,绣着蝴蝶的纹样,螓首蛾眉,风华绝代。

夏侯钰低声问狐狸:看那边,那个女子,是不是银发蓝眼?小梦望过去一眼,摇摇头。

那这场上,你看有没有银发蓝眼的女子?或者男的。

小梦还是摇头,夏侯钰便看了眼闻人氏的苍渌宫,闻人诺不在这里。

十二宫的宫主、掌门,除了符圣以外,只有三个缺席的。

符圣的出现,也引发了一串骚动。

那是盘陵宫的符圣!周围一圈弟子们都兴奋不已,这样的大人物,平素见一个便是难得,今日居然见到了这么多!乔丫头,跟我来。

符圣跟紫云城主寒暄几句,就带着乔心圆和她的同门,一同落座在南边的区域。

乔心圆一坐下,忽然就看见了旁边立着的白虎旗。

她心一下提起,意识到四方城也来了!坐在前面的那是……她悄悄一看,那是城主虞枫,虞衡之的爹。

虞衡之呢,他不会也来了吧……乔心圆下意识摸了摸脸,自己脸上戴着昂贵的化形面具,可那种熟悉的害怕又来了。

乔小圆你怎么了?夏侯钰发现她手指在颤抖,正在揪自己的衣服。

她摇摇头。

夏侯钰蹙眉,瞥见了白虎旗。

四方城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不知,也没问过。

可她的害怕这样真实。

他把手给她,声音低:隔壁不会坐着你的仇人吧?要不我等一下去打他一顿?不用了。

她抓着夏侯钰的手指,深吸口气。

乔心圆根本没想到会看见四方城的人,面具下的脸色已是煞白。

与此同时,密山那边上场了一位弟子,翩跹宫也上场了位看不见脸的弟子。

密山弟子乔心圆认得,见过好几次了,知道姓吴,但不知到底叫什么。

她心不在焉地看他们斗法,做梦似的恍然,二十招过后,吴姓弟子一剑锁喉,剑法堪称诡谲!一招将翩跹宫弟子压制在地。

然而吴姓弟子回到密山,没等到掌门的一个点头夸赞,反而眼色凌厉地盯着他:那最后一剑,谁教你的剑法?◉ 42、紫云城①①42.回、回掌门, 剑法是剑尊教我的。

吴姓弟子战战兢兢,从未见过掌门露出如此大的情绪。

尹照星成了掌门,成了天下独一,地位超然的大剑师后, 在密山, 唯一一个能让弟子们称一声剑尊的, 只有他的亲传弟子江千遇。

遇儿?他瞳仁一缩, 何时的事?大概……七天前。

人在何处。

应、应当还在紫云城内……尹照星:他为何教你剑法, 性情可有大变?变、变了……吴姓弟子说了一个最重要的特征,他摘了蒙眼布, 一开始, 还否认他是江小剑尊, 若非清音大师姐, 我们也万不敢确认。

清音?坐在掌门身后,戴着幂篱面纱的清音脆声道:清音在。

你言他渡劫失败,修为倒退,可是真的?是, 不过……小剑尊境界虽然倒退了, 可修为却,她话音一顿, 远胜于前。

清音怀疑江千遇是练了什么不该练的功法, 若掌门出手, 兴许还能救他。

到此,尹照星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闭目道:他可曾出言不逊。

出言…不逊……吴姓弟子一呆, 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师兄骂自己, 那是指导自己, 他稍露一手,自己的剑法就一日千里,那怎么能叫出言不逊呢!不、不曾。

他答道。

原本看见剑法,尹照星就大加疑他,一听未曾出言不逊,怀疑又落下去几分。

灵玑师叔,是你吗?不……灵玑师叔还被镇压着,他怎会出来夺舍自家徒孙。

这十二宫盟选,每八年一届,届届如此。

都是密山弟子获胜,少有例外,看来今年也如此。

符圣眼看盘陵宫输的很快,声音响起,至于我盘陵宫,少有纷争,我岛上弟子,至多切磋二三。

乔丫头,你可别看符修输的这么快,就认为此道不行啊。

符箓一道,你学的精了,天地鬼神为你所助,就是任他者剑法再快再厉害,如何能抵挡鬼神之威?乔心圆点点头,声音微涩:圣师说的是。

她比方才好些了,这里这么多名门正派,她无需害怕四方城,调节了情绪,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怎么抓着人家的不放!乔心圆赧然,连忙松开,抬头继续观战。

夏侯钰就转头看了她一眼。

没事了?然而符圣说完,场上形势便急转而下!翩跹宫一遮住面孔的弟子,刀法鬼魅,连发十镖,身形一晃,近身一掌!一股冷气从密山弟子的臂膀直传心口,全身一颤。

好阴邪的功法!一阵疾风刮过,密山弟子袍袖飞扬,倏地伸手一撕,一截黑布撕碎,翩跹宫弟子双目一片殷红,似邪魅修罗!这一怔然,密山便再无还手之机。

全场肃然,翩跹宫的功法一向邪门,他们以身法著称,是云梦洲最大的情报组织,但论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是绝无可能胜过密山剑修的。

掌门,我输了。

弟子回到密山,对尹照星说,尹照星表情不改:回山门,闭关。

是。

掌门是个宅心仁厚之人,就算是输了,丢了密山的面,也不会严加责罚。

却有人说:翩跹宫瞧着有些古怪。

他们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该不会耍了什么花招,磕了丹药?不会吧,这么多高手看着呢……夏侯钰神色也是一沉,这个翩跹宫……他多看了一眼那位蝴蝶夫人,是美得像秀美瓷器般的女子,不似身旁弟子那样遮住脸庞,反而大大方方的露出来,有许多弟子都在偷偷的看她。

他带小梦一起来,就是担心有人用幻术,大型幻术的可怕之处,他亲身经历过。

这只狐狸能破解幻术,但到此为止,小梦还是摇头:没人用幻术。

乔心圆自己想明白了,就松口气认真看打斗,发现那翩跹宫弟子不是一般的厉害,便低声问夏侯钰:不是说,你们密山最厉害吗。

以前是。

不过这一代的年轻弟子似乎不太能打,夏侯钰也压低声音,侧头跟她道,得魁首的宗派,便能得到一个没有任何卵用的盟主称号,还有一本鬼蜮封印阵谱图。

这个鬼阵法图,除了密山,也没人要啊,因为封印鬼蜮是个苦力活。

所以,就像老头说的,大多便是上场切磋一番,互相略微展露一下实力。

乔心圆懂了,也就是表演性质的武林大会:那翩跹宫怎么打的这么用力啊,他们是不是跟其他宗门关系不好?夏侯钰解释:翩跹宫是做情报的,一向独来独往。

不过做情报工作,少不了打听各门各派的私事,什么掌门私生活,风流轶事啦……那就是狗仔。

乔心圆听懂了,所以关系不好。

夏侯钰:有时候打听得过分了,难免被人灭口。

不过他们又是搞暗杀的,一般人哪里杀得过他们?乔心圆张了张嘴,她以为所谓的关系不好,就是演武场上见真章,没想到到了灭口这么严重的地步,小声: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夏侯钰笑出声:是不太好。

听他笑,她说:我说错了什么吗?没有,说的很好。

夏侯钰沉吟,他们这样想赢,难道他们要阵谱图?要这破烂阵谱做什么……夏侯钰对这阵谱的了解比一般人多,他当年被迫学阵法,就是因为鬼蜮的封印,为了看懂这套阵谱,方才认真学了几日。

阵谱图复杂,被有心人得到,兴许会被利用。

还可能放出鬼蜮里封印的恶鬼。

一招一招过下来,翩跹宫的胜面越来越大,打法也越来越诡异,那身法怪异至极,好似不会流血一般硬抗,无视所有攻击。

乔心圆也睁大眼,说好快,夏侯钰道:怪是怪了点,不过没我教你那套身法好。

为何密山不让清音师姐上场啊,她那么厉害,都是元婴了。

出声的是东庭君:因为上一届就是清音拔得头筹啊,这十二宫盟选,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参加过的弟子,下一届便不可再次参加,且要骨龄四十以下才行。

骨龄四十以下,大多只是筑基,金丹也少有。

那清音师姐之前说,她三十岁结的金丹,那她岂不是特别厉害。

东庭君:是资质上佳。

哇。

乔心圆一脸憧憬,望着密山的方向,清音师姐果然厉害。

戴着幂篱的清音似有所感,转头看了这边。

你干什么叫她师姐,你又不是密山弟子。

她是你师姐呀。

这是什么意思?夏侯钰看她还是平素那样弯着眼睛笑,没心没肺的,疑心自己是多想了:我都不这么叫,你叫什么……算了。

乔心圆目光瞥见了颜真所在的神梦宫:那颜道君还没有三十岁呢,就已经金丹了,岂不是天赋更少见。

东庭君:堪称天赋绝佳。

哇……你哇什么,夏侯钰哼一声道,我十六就金丹了,我说什么了吗。

十六岁!乔心圆眼睛睁圆了看他,东庭君也看着他:我记得不错的话,十六便金丹的,这千年间,就只有密山那……夏侯钰马上说:我骗你们的!这你们也信?那阿遇你是多少岁结金丹的?夏侯钰望向小乌龟:我是多少岁来着。

东庭君悠然道:你嘛,十三岁筑基,十六岁金丹,二十三岁元婴。

说的是惊才艳绝的江千遇。

夏侯钰:……怎么跟他当年也差不多。

乔心圆眨眼:那也没有骗我们啊,东庭君也这样说。

东庭君嗯了一声,意有所指道:这数千年间,这般的天才只有两个,一是夏侯钰,二是江千遇。

夏侯钰……乔心圆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记不太清了,依稀只记得:是个干了很多坏事的大恶人?夏侯钰一脸不高兴的把头扭开。

东庭君又看了夏侯钰一眼:嗯……相传是如此,不过在密山,尹掌门禁止弟子提他名讳。

为何?这我就不知了。

虽说东庭君作为戒灵,闲来无事就跑去监督密山弟子讲八卦,但还是不太敢太过接近尹照星,怕被他发现踪迹。

随着时间推移,翩跹宫最终大获全胜!旋即尹照星面无表情地起身,将一个黝黑沉木盒,交到了笑靥如花的蝴蝶夫人手中。

奴家谢过尹掌门手下留情。

她貌若少女,连声音也是如此。

尹照星一声未吭,只扫了那遮住脸孔的弟子一眼,眼底一抹异色划过。

诸位掌门、宫主,诸位城主,十二宫盟选到此结束,烦请几位来我紫云仙府太云楼一聚,有事相商。

说话者乃是紫云城城主花狩衣,他一身绛紫云纹道袍,是个样貌儒雅硬朗、身材挺拔的中年美男。

既如此,乔丫头,你便先跟着老夫的道童在盘陵宫的行宫里稍歇片刻。

乔心圆跟着道童离去,符圣则跟随紫云仙府的侍者前往太云楼。

不一会儿,除了几位有事缺席的宫主掌门,其余的都到齐了,这是几十年间头一回。

不知花城主有何要事?出声者乃是神梦宫的颜宫主,颜真的父亲。

花狩衣:有两件大事要跟各位相商,其一便是鬼蜮封印松动一事,我紫云仙府派人前去调查,死伤惨重,相信诸位也略有所知。

各地都出现了鬼蜮恶鬼。

单是这三个月以来,就多了近十起。

翩跹宫为了调查此事,也是伤亡惨重。

这么多,是这三个月突然增加的吗?颜宫主:我们神梦宫半月前,在紫云城附近的红叶镇接连解决了一只庙鬼,一只鬼蜘蛛,这便是两起。

是何原因造成的封印松动?不知花城主有何见解?花狩衣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诸位,他声音略微一顿,视线环顾一周,最后一眼从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句话的密山掌门、尹照星身上划过,道,夏侯钰出来了。

尹照星闻声睁眼。

多久了。

约莫是两个月前,不知是何缘由,从我四方城封印中出来了。

虞枫道,我与几位城主相商过后,认为还是面对面跟诸位掌门人商议一番,兹事重大,非同小可。

三百年前就被镇压的老家伙,怎会突然挣开封印跑出来,都两个月了?若我没记错的话,四方城深渊有上古镇仙台,还有檀音寺善逝大师的罗刹金刚结界,天极宫伏魔阵!他是怎么跑掉的?虞城主,鬼蜮封印的事,莫不是他夏侯钰搞的鬼?花狩衣慢声道:此事怪不得虞城主,三百年前,封印之时,善逝大师便说过,此封印最多封住此子五百年。

两个月前,闻人大阵师正好也在四方城,恰逢伏云台魔修来犯,故大阵师与虞城主二人合力,发动玄武印,也没能留下夏侯钰。

三百年前,在座各位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年纪还轻,只听过夏侯钰恶名昭彰,加上那时他发疯杀了很多人,神梦宫上上任宫主,四方城上任城主,甚至连他自己的师尊千鸿道君,皆是折于他手——以一人之力撼动这样多的强者。

故在场者听见,要么忌惮,要么痛恨,要么云游天外,觉得事不关己。

花狩衣看着尹照星:尹掌门怎么看?尹照星:什么怎么看。

花狩衣:夏侯钰破开封印之事,他会去哪儿,干什么,尹掌门可有见解。

尹照星:没有。

花狩衣:呃,有没有……比如说,他有没有可能回密山呢?若尹掌门能提供一些线索,就再好不过了。

灵……夏侯钰被封印之时,本尊尚是少年,与他并无交集。

且当年他被千鸿老祖逐出了密山,连老祖也死于他手,我没有任何线索。

若非密山千鸿老祖也死于夏侯钰之手,怕是密山也会受牵连。

其他门派不可能放过追究的。

依本尊看,未必是他动的手,有心人为了寻觅仙魂,便故意放出鬼蜮恶鬼,恶鬼因吞噬仙魂而变强一事,诸位想必也有所耳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自从传闻出现,大家都在四处寻觅这所谓的仙者之魂,想从中得到求仙的奥义。

可不曾有人摆在明面上说的。

自然……也可能不是夏侯钰,但他的嫌疑最大,虞枫掏出一张卷轴来,我这里倒是有些线索,这是在场时,我府上画师照着夏侯钰的样貌画的,诸位请看。

尹照星瞥了一眼,画像上的人,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仍然英气,相貌堂堂。

没有落拓,更没有愤世嫉俗,甚至比在北罔山受罚时,还要有神采。

我将这张画像复刻一些,望各门各派多加留心异动。

不过,他如果出来作恶,兴许也会易容成他人的模样。

画师还能画像?虞城主,夏侯钰没有在你府上大开杀戒么?……未曾,只有小儿受了点伤。

哦?他不曾杀人,可是被封印太久,太过虚弱?虞枫还是摇头,表示稍显凝重:此人,实力深不可测。

如若遇上,不可单打独斗。

颜宫主冷笑:一个老家伙罢了,就这样让你们忌惮了。

切莫大意啊颜宫主,鬼蜮一事,多半和夏侯钰脱不开关系!飞虹剑庄的庄主朗笑三声:他就算是再强,有老夫在,有诸位在,何需畏惧?他们嘴里十恶不赦的老家伙,正在紫云仙府给盘陵宫安排的行宫内摘苹果吃,一掌拍树,掉了满地的苹果,乔心圆连忙去捡: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这些苹果都长虫了,再不吃就让虫给蛀烂了,你没听盘陵宫的小屁孩说吗,说他们圣师不食五谷,便宜我们了,多好。

你说的有道理,苹果好香啊……够了够了,你别劈树啦!乔心圆还在树下捡,她带来的狐狸已经跳到树上狂吃了起来。

一旁,两位小道童瞠目结舌,对视一眼,互相摇头。

乔心圆用水流术洗净苹果,挑出两个最圆最红的,递给小道童,声音甜道:两位小道君,你们要不要吃一个。

小道童却严肃摇首。

夏侯钰:你们年纪这样小,就开始辟谷了?老头不做人啊!小道童:休得胡言!圣师岂是你能非议的?!我就非议他,就非议他,怎么?小道童跺脚:你们!引得夏侯钰哈哈大笑:俩小和尚真好玩。

小道童:我们不是和尚!夏侯钰:道宗小和尚。

我们不是!夏侯钰:小秃驴。

好了阿遇,你不要逗小道君了,要把人惹生气了。

无碍,无碍,我盘陵宫好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圣师!圣师回来了!小道童宛如找到救星,连忙扑上去,犹豫了要不要告状,可这二人,其实除了摘苹果,也没干什么,况且又不是盘陵宫的苹果,是紫云仙府的。

小道童什么也没说,符圣拍拍二人脑袋,喊乔丫头:跟我下去,去翩跹宫。

乔心圆抱着狐狸和东庭君,夏侯钰跟在身旁,符圣亲自引路,进了行宫大门,穿过绿意盎然、山石古拙的园林,一行人便见到了蝴蝶夫人,和在演武台上见到的一样,她装扮瑰丽,精致如陶瓷般秀美的长相,和整个翩跹宫画风天差地别。

她笑得恬淡:不知符圣是何来意?我有一小友,说你与你有要事要相商。

符圣让身,乔丫头,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乔心圆略一犹豫,掏出了蝴蝶粉玉:宫主,我想……问问关于这枚玉的事。

而蝴蝶夫人见到此玉,表情稍变,旋即微笑道:姑娘,可否跟我入内,借一步说话。

夏侯钰:不可以。

乔心圆起身,小狐狸跳到她的肩膀上,乔心圆:我可以带上狐狸吗。

蝴蝶夫人轻轻点头,她侧脸秀美如江南烟雨中的山峦,光是看一眼,便美得惊人。

夏侯钰拽过乔心圆的胳膊,漆黑如墨的眼眸有些警惕,压低声:你注意点,我和老头都在外面。

好,我知道的,不会有事,我有好几张符箓!她胸口揣着几张不同的符箓,还包括符圣给她的搜神入梦子母符。

与此同时,刚刚离开太云楼的尹照星,听清音说见到江千遇是跟盘陵宫一起,他匆匆赶到盘陵的行宫,得知几人去了翩跹行宫,尹照星大步流星地沿着山阶而下,袍袖在风中云一般鼓动。

翩跹宫弟子见他出现,惊惶万分:拜见大剑师!大剑师请进,我们宫主正在见客。

无妨。

他气息平稳,模样冷峻,只步伐有些凌乱。

弟子:符圣也在偏厅里面。

尹照星颔首,双手卷起雪白袍袖,跨入门槛,便见他的亲传弟子江千遇,顶着一张和夏侯钰有五分相似的化形面具脸,正翘着腿在啃苹果。

这样的动作,是他那位徒弟不可能做出来的。

尹照星下颌一绷,与他对视时,注意到对方目光很平静,兴许是有诧异的,但一闪而过,以至于自己没有看出来。

符圣见到他,也有些意外:尹掌门?尹照星朝他点了下头:符圣,我来此处,是来见我徒儿的。

你的徒儿?遇儿。

他喊了一声,发现夏侯钰佯装没听见,尹照星对符圣道,这是我的关门弟子,江千遇。

符圣瞥了一眼夏侯钰肩膀上的小乌龟。

好像有些不太能理解这里面的关系。

他问:那乔丫头也是……?符圣只关心这个。

乔丫头?尹照星显然不知,望向夏侯钰,遇儿,为师有话同你说。

你认错了,我不是江千遇。

此时,东庭君疯狂跟他传音:你完了,阿遇他师尊来了,你完了,你快装一下!!夏侯钰是有心想装,但奈何没有那个天赋,别过脸干巴巴的就一句:你认错了吧,我怎么不认识你。

尹照星看向符圣:符圣可否让我师徒二人,说几句话?符圣一回避,尹照星便掏出一张卷轴挥出,一道光罩笼住二人,以封闭外界的探看。

尹照星手心紧攥住袍袖:……遇儿。

你认错了。

尹照星沉声:师叔。

夏侯钰表情倏忽一变:不要乱攀亲。

师叔……尹照星神色难言。

什么情况??东庭君惊悚地望着夏侯钰。

这货是谁?!尹照星:师叔,你是灵玑师叔……夏侯钰额头青筋一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我警告你你再喊一声,我就扁你了!尹照星神色波动,竟扑通跪在他面前:灵玑师叔。

……不要喊了。

夏侯钰嘴唇抿紧了,眼眸扫过去,依稀从尹照星沟壑的脸上,看见那个在北罔山扫地小弟子的影子。

师叔、可还记得照星?记不得了。

夏侯钰模样状若平静,面无表情地想,这是不是什么诈他的奸计。

是不是他背后有千鸿老狗指点,故意来找自己的。

可尹照星居然声音哽咽:照星在北罔山说过,灵玑师叔大恩,此生没齿难忘。

夏侯钰的声音听着快发飙了:你看看你脸上的褶子,比我腿毛还多,你叫我师叔,你好意思吗?作者有话说:夏侯钰:你叫我师叔,我老婆会嫌弃我的!-尹照星问弟子:剑尊他出言不逊了吗?弟子小吴:没有……吧尹照星:那他很有礼貌很有素质吗?弟子小吴:……那倒也没有尹照星:(肯定是我师叔)◉ 43、紫云城①②43.虽然夏侯钰死不承认, 但在尹照星这里,基本是坐实了身份。

他一不承认是师叔,二不承认自己是江千遇,可又用着江千遇的身子。

师叔, 遇儿他……可是已经死了?夏侯钰到底是做了亏心事, 虽说身上黑锅已经很多了, 真真假假的都有, 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可……夏侯钰用余光去瞥这老头脸上的表情,费解。

他为何跪自己?难道不是应该冲上来给自己一刀吗, 再叫紫云兽出来审判自己。

夏侯钰没有说话, 尹照星会错意, 神色大变:是、死于雷劫, 还是……尹照星没说出口的话,显然是:是你杀的他吗。

夏侯钰嘴唇微动,可一句我没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三个字他说过太多遍了,有谁信了吗。

他才懒得管别人怎么想, 根本没有回答:起开, 别跪了,我受不起。

尹照星起身, 面朝他欲言又止:灵玑师叔……你再喊?遇儿……换一个。

徒儿…?夏侯钰脸气鼓了, 黑眸似刀:我真的要打人了。

尹照星纠结道:那…老弟啊?滚啊, 把的卷轴撤了。

他朝外望去,乔心圆在干嘛?怎么还不出来啊。

尹照星好似有话想说, 却没法宣之于口:灵玑师叔, 现在各大门派都汇聚在紫云仙府, 此地……你不便久留, 还是早些离去,跟我回密山吧。

闭嘴。

尹照星收了卷轴,脸上神情一秒恢复成密山掌门的模样。

东庭君的传音出现在夏侯钰的耳朵里:你是夏侯令玑。

令玑是他的字,灵玑是他的道号。

夏侯钰眼中怒意爆发,提起小乌龟的爪子,吼他:你还想吃苹果吗?还想吃就给我安静点!!东庭君当即安静如鸡。

偏厅坐着密山掌门,还坐着盘陵圣师,夏侯钰面容冷漠,嘴里咔咔啃着苹果,三人分别坐在三个方向,翩跹宫弟子本来要进来端茶送水,到门口一看气氛好像不太对,就赶紧回避。

乔心圆跟着蝴蝶夫人走到耳房。

姑娘在此等我片刻。

说完,蝴蝶夫人点了一支香,旋即撩开帘幔进去了。

夫人?只见这位和蝴蝶夫人穿着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将脸上的面具揉回了最初的模样,赫然是婢女玉留。

玉留在旁边厢房里找到了蝴蝶夫人,她稍微有些慌乱,目光扫了一眼角落里的箱子:夫人怎会在玉留的房间里。

正想找你给我做些糕点的。

而真正的蝴蝶夫人打扮朴素,轻轻一笑,便是绝代倾城,你今日替我见客,辛苦了,糕点我已经嘱咐旁人去做了。

玉留表情不大自在,就好像害怕什么秘密被捅破一样。

犹豫着将蝴蝶玉递给她:夫人,有位姑娘想见您。

这玉……蝴蝶夫人神色一下恍惚,眼中流露浓浓情愫。

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年,自己赠与白若的物价。

乔心圆在外坐着等待。

不一会儿,便见蝴蝶夫人换了身干练的衣服又出来,仍是那副倾国之姿,褪去了华丽的外衫与发髻,乌黑长发随意用一根白玉蛇形簪挽起,可比先前还要气度从容,美得惊心,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乔心圆怀中的小狐狸却不安地坐起,他看见了,是银发蓝眼!是夏侯钰要他找的人,她会幻术!狐狸正要仰头啼鸣,不知为何,却蓦地一阵晕眩,狐狸脑袋一栽,毛茸茸地晕在了乔心圆的怀里。

小梦?乔心圆意识到事情不对,香里有毒?她连忙掏出符箓,蝴蝶夫人摇头制止,眼睛望着她,语气温柔:你喝过茶水,不会中迷香。

你的灵宠只是睡着了,一会儿便会醒来。

她说完,乔心圆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蝴蝶夫人出声:你是白若的妹妹,对么?你拿着这块粉玉来找我,是想问我有关她的事。

是……你想做什么。

乔心圆不由自主地回答,抱紧了怀中狐狸。

你不必怕我,你在这里喊人,外面也听不见,且容我慢慢说来。

蝴蝶夫人语调惆怅,我与你姐姐乃是旧友,起初翩跹宫的密探在紫云城看见你,我还没想到你是白泷。

乔心圆没有纠正她自己不叫这个,杏子眼里透着大大的警惕:是你派人在紫云城抓我的。

不错,起初我以为你是傀儡尸身,后来发觉你是人,我查探过后,才想到,你应是白若的妹妹才对。

蝴蝶夫人模样天资绝色,声音却甜美温软。

乔心圆问:等等,傀儡尸身是什么意思,你为何要查我?你姐姐死的蹊跷,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此事。

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十年前,她是非缠身,情债难还,欲要带你归隐山林,我们相识多年,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白若便托我助她死遁,于是,我准备了一具与她相像的尸体,在眉心种了一颗观音痣,与她模样无二。

一开始瞒过去了,连那具作假的尸体都被人抢走了。

后来,你姐姐便下落不明,本与我约定要相见,却再无音讯。

信息量太大,乔心圆听的有些懵:我……姐姐是假死,她没死?蝴蝶夫人慢慢点头:本应如此的,后来她与你再也没出现过,无论我如何去找,都找不到踪迹。

只搜寻到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在西南雾影林。

蝴蝶夫人问她:你既来找我,那便是你也不知她的下落了,你与白若可是失散了?乔心圆顿了顿,点头:我忘了很多,三个月前,我醒来就在雾影林了。

我……也在寻姐姐。

原本白若假死脱身,可又整整十年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蝴蝶夫人凝望乔心圆半晌,目光惆怅而温柔,仿佛穿透了时光,半晌,她叹息道:若一直寻不到,我还可以想,她闭关去了,可她一向疼爱你,又怎会不管你,将你独自丢在雾影林中任你自生自灭呢?乔心圆注视着她的表情,见她句句真挚,不似作假,有些动容:可我,并不知姐姐身在何处,我也在找她。

这枚粉玉,可是夫人你赠与我姐姐的?不错,是我相赠。

我们相识多年,情同姐妹。

你姐姐她对我有救命再造之恩,后来因为……一些事不合,我与她二十年前便在红叶镇决裂。

在你姐姐托我助她假死前,我们有十年都不曾见过。

二十年前……红叶镇,粉玉。

线索在乔心圆脑海里串联起来。

原来粉玉就是决裂时不慎丢失的。

乔心圆问:为何决裂?蝴蝶夫人叹道:她在做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她做了错事,而我无法劝她改邪归正,我无法容忍她一错再错。

错事……乔心圆一怔,突然想起小梦所言,涂山藤妖死了,是一条又粗又长的白蛇所杀。

而蝴蝶夫人道:相传涂山有一只快要成仙的藤妖,真身乃是一味药材,名曰笕藤。

而藤妖乃是此地万千生灵的母亲,生灵受它庇佑,得以肆意生长。

我意外发现她在打这只藤妖的主意,我试图劝阻,她却一意孤行。

她、果真是杀了藤妖么……乔心圆声音滞涩,为何如此,她为何杀藤妖。

蝴蝶夫人回答:我并不知她是何目的,但见不得她这样一错再错,藤妖虽是妖,却也是一片山脉的神灵,藤妖一死,涂山的命脉也就死了,后来……我便就此不再见她。

直到,十年前,她拜托我助她假死脱身。

她继续道:你姐姐她音讯全无,直到五年前,我翩跹宫弟子在雾影林附近绞杀一只鬼蜮跑出来的恶鬼,一个与你,与白若,模样十分相似的女子却突然出现。

蝴蝶夫人说着抬手,好似轻烟缭绕眼前,乔心圆便看见了一个貌若观音,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女子!一眼望去,她还要更像白若一些。

只是眼瞳深黑,像墨汁浸染那样的墨黑色,其中半点感情也没有。

这便是她的样貌。

蝴蝶夫人在她耳旁说。

跟着,乔心圆在幻影中看见此女形同鬼魅般,几招迅速杀了翩跹宫的弟子,从他们身上搜走了一颗琉璃珠子似的玩意儿。

她根本不敢呼吸,被眼前这些恍若真实的尸身震住了,乔心圆抬眼望着幻象中女子的双目,却有种好似要被吸进去的旋涡感。

蝴蝶夫人声音百感交集:我便怀疑,她是当年我为白若准备的那具尸身,被人炼制成了傀儡杀器,所以密探在紫云城发现你,便第一时间试图将你抓走。

你把我当成……她了。

是。

蝴蝶夫人看着她点头,再然后,我就想到了,你该是白泷才对,你不是白若,更不是那个傀儡尸身。

这么多信息,乔心圆深深呼吸好几下,慢慢问:那,傀儡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杀翩跹宫弟子,是为了抢走的那颗琉璃珠子么?那是什么。

这是魂珠。

蝴蝶夫人说着翻手,一颗差不多的白珠落在她手心缓缓打圈,各门各派,都有类似的法器,储存魂魄之物。

乔心圆默默抱紧了小狐狸,她低头看着那颗珠子,脑海中电光般一闪:比方说神梦宫的锁魂灯。

是,那颗魂珠里的魂魄,是剿灭恶鬼时找到的,只有一魄,那东西,她声音慢了下来,将玻璃珠子慢慢攥紧,是仙魂。

仙魂……乔心圆眼睛放大。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魂魄会到幽冥界转世,或是留恋人间,最终堕入鬼蜮,成为非人非鬼,三界之外的怪物。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

而仙魂,那便是天界神仙的魂魄。

意外流到了人间,是多大的机缘?蝴蝶夫人的声音清晰无比地说:八年前,我翩跹宫弟子便因缘际会得了一魂,这一魂,我实验研究了这么些年,有传闻说是仙者魂魄,可这仙魂,又不知为何散到了鬼蜮去,分崩离析,被吞噬,让这些原本没有多大攻击力的低阶恶鬼,变得强大了这么多。

所以,偷走那具我为你姐姐制造的假尸身,炼制了傀儡之人,定是知道这点,所以夺走魂珠,以助她实力壮大。

蝴蝶夫人转头,看着乔心圆: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告诉你这些。

乔心圆点了下头,又摇头,她有些猜到了,那就是锁魂灯里的三魄,是蝴蝶夫人、还有傀儡尸身,神梦宫,那些银色面具的魔修……所有人都在找寻的仙魂。

你们在红叶镇杀死的鬼蜘蛛,其中便蕴藏有一魄,此物对你而言太过危险,会招惹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乔心圆咬了下唇:我们将……锁魂灯,给了神梦宫。

她有些不安,白皙的手指陷入狐狸的毛发中。

神梦宫……也罢,蝴蝶夫人嘴里嚼着这几个字,旋即叹口气,你切记,此物万不能被他人发现,否则会有危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没有硬抢,乔心圆稍稍安心一些,她自然不可能见蝴蝶夫人一面,就完全信任对方是个好人,可的确,蝴蝶夫人没有伤害自己。

这是你姐姐留下的簪子,我这些年一直戴在头上,既然见到你了,此物……便还给你。

蝴蝶夫人说着,从自己的青丝上摘下一支蛇形的白玉簪,她满头青丝泄在身后,脸侧垂着几缕,将蛇形簪交到乔心圆的手中。

不知为何,此簪入手一瞬,便有一种熟悉的温润感。

她低声道谢,将发簪插在自己的发间。

蝴蝶夫人见她动作笨拙,似是不常佩戴这些,便伸手为她挽发,她动作极尽轻柔,乔心圆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道:我自己来吧。

无妨,你姐姐现在不知所踪,你便当我是你另一个姐姐吧。

你的双平髻梳错了,我为你重新梳一个。

她素手如玉,动作很轻,乔心圆感受到后脑勺手指的动作,有些发愣,这些年,会为自己梳头的,除了父母,便是她,还有夏侯钰。

而长大过后,也只有蝴蝶夫人和他,为她做这件事。

她有些茫然,甚至不是非常理解这种感情,对方对自己这样好,然而不明白缘由。

乔心圆抬眸问:蝴蝶宫主,你为何为我梳头?白若对我,有救命再造之恩,我与她关系甚笃,我见你,便也是拿你当妹妹看待的。

蝴蝶夫人好似有些出神,最后将蛇形簪慢慢推入她柔顺的青丝间。

原来是因为……视自己作妹妹啊,她好像理解了,眼瞳清澈如琥珀:那宫主你有妹妹么?妹妹没有,倒有个弟弟,但也好些年不曾见过。

她露出一笑,双手捧着乔心圆的发丝,好了,你照照镜子。

乔心圆望向铜镜,镜中人的发髻,和夏侯钰为自己梳的类似,但要更细致,两边发丝垂着,像两只兔耳朵似的。

她抱着狐狸谢过道:多谢宫主。

两人言谈间,里面厢房,玉留的发丝有些凌乱,眼睛透着惶恐不安,紧张却带着狠辣之色。

她动作飞快还有些颤抖地用传信符写下讯息。

蝴蝶夫人她怀疑我了,必须,立刻将她杀了!否则,你就再也得不到魂珠和鬼蜮阵谱图了!传信符被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

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事情败露,封凛好似一点也不慌张,传信符在手中烧成了灰,封凛抬手,慢条斯理地拍了两下。

便见一个黑衣女子出现在他面前,言听计从地低头。

此女正是蝴蝶夫人口中的假尸首,与白若生得一模一样。

封凛:傀儡不会说话,不懂感情,炼你做灯,可惜了,炼你做武器,倒是正好。

傀儡果然不出声,只默默地听着。

听他居高临下地冷声吩咐:杀了蝴蝶夫人,和她身边的侍女,取回回魂珠,鬼蜮阵谱图。

-此时,紫云仙府。

乔心圆与蝴蝶夫人,聊了许久的往事,又聊到乔心圆如今。

听她说符圣时,蝴蝶夫人点头道:盘陵圣师,作为你的师尊倒是不错的选择,盘陵与世隔绝,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我原想,带你回翩跹宫,亲自教你法术,可我猜你大抵是不愿的。

乔心圆点头说:我还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我更想同他们一起闯荡,直到找到姐姐。

既然姐姐没有死,那她召唤自己而来,便能将自己送回去……可来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乔心圆已经对云梦洲有了眷恋,对这里的人、事、物。

然而这时,变故突然发生——乔心圆感觉蝴蝶夫人伸手猛力将自己一推,她一下跌倒,转头去看,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一掌击向蝴蝶夫人,蝴蝶夫人袍袖一挥,钉在袖上的数枚金针齐刷刷向黑衣女子射去。

蝴蝶夫人斜身相避,发动幻术,房中霎时出现另一个她,与黑衣女子过招。

走!蝴蝶夫人飞快从自己发间抽出一柄薄如纸的银色短剑,一手抓着乔心圆就要推门,她中了我的幻术!乔心圆却回过头去,怔然望向那面若观音的黑衣女子。

对方的双眼如墨汁一样漆黑。

傀儡尸身!她脑中霎时浮现这几个字。

然而下一刻,这傀儡竟直接勘破幻术,倏然变招,一手如钩子似的猛地直抓过来,乔心圆急急忙忙掷出一张雷符:吾奉道尊,立斩妖邪,一切鬼怪,皆离吾旁!这张雷咒轰然落下,却只阻碍了黑衣傀儡一息工夫!她似乎不是乔心圆想象的那种妖邪,根本不怕雷符,瞬息逼近,蝴蝶夫人紧紧抱着乔心圆,背过身猝不及防挨了一掌,这一掌手法极重,蝴蝶夫人竟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乔心圆的面庞上。

她眼睛一下放大,剧烈地喘着气。

和姐姐长得几乎一样的黑衣傀儡,伸手扣住蝴蝶夫人的头顶穴,从蝴蝶夫人身上快速搜出一个黝黑盒子,正是先前半空演武台上,尹照星交给她的物件!魂珠也被她搜了出来。

旋即,黑衣傀儡一掌再次抓来,乔心圆手中攥紧一张御空符,抱着怀中不省人事的小狐狸骤然闪身:阿遇!她大喊。

一击正要落下,只见乔心圆脑后的蛇形簪突然发出惊人白光,乔心圆仓惶转过脸,一道看不清面容的幻影挡在自己面前,神一般的威压,铜墙铁壁般笼罩住她,这一瞬几乎像是正午的阳光盖在身上般。

乔心圆看着模糊的幻影,不知为何,竟然脱口而出:姐姐!幻影看不清面容,却很像她……而黑衣傀儡似乎极惧怕这幻影,脚底出现一漆黑涡洞来,人已在瞬息间消失不见。

怀中的小梦终于幽幽转醒,迷糊道:发生了什么?他看见血泊中的蝴蝶夫人,揉揉眼:死人了……?姐姐……乔心圆倏然反应了过来,忙将发簪戴好,朝蝴蝶夫人爬过去,高声喊道:宫主!宫主,来人啊,快来人啊!蝴蝶夫人这时还没断气,摇首气若游丝:他们听不见……我有一物。

她声音极低,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抬起,两指将自己的眼珠生挖出来,无力道:泷儿,这对眼珠,交给……鹤谷神医,林衔。

一定要……交给他。

蝴蝶夫人睁着一对血窟窿似的眼眶,鲜血漉漉地往下滴,话音落,居然就这样断气了,接着,乌黑青丝化作一袭白头。

乔心圆低头呆呆地看着那对染了鲜血的蓝色眼珠子,忽然听见门外一声刺耳尖叫。

哐啷——!只听一声破碎,如碗盘花瓶被人失手摔地。

胸口传来灼烧感,乔心圆扭头看见翩跹宫侍女一脸惊恐,满地碎瓷,乔心圆立刻将眼珠收入纳戒,慢一拍地将怀中滚烫符箓摸出。

作者有话说:作话赠送字数~需要打开作话-玉留是蝴蝶夫人收养的孤女。

在被带回翩跹宫之前,她样貌被毁,貌如修罗,更是天生白发,被人弃之如履,流落街头,受人欺辱。

那日晴光正好,一辆华美香车停在玉留的面前,一只纤纤素手拂开珠帘,那日,一身烂泥的玉留见到了一张此生见过最美的脸庞,最善良的双眼。

蝴蝶夫人坐在车内,透过珠帘凝视了她一会儿,柔声吩咐身旁侍女:彤儿,将她送到医馆去吧。

是,夫人。

彤儿遵命去办。

医馆之中,郎中说玉留的脸已经毒深溃烂,无药可医。

玉留仓惶遮住自己丑陋的面容,自惭形秽:不要看我,你们不要看我。

一只手却轻轻拂过她的发顶,温柔的声音道:我让他们都出去了,你不用怕我,你叫什么?好半晌,玉留从五指缝隙里露出一只眼睛,她眼睛很漂亮,当遮住所有面孔,只露出一双眼时,她才觉得,自己算个人。

你叫什么?蝴蝶夫人问。

玉……玉留。

她看得呆住了。

后来,蝴蝶夫人将玉留带回翩跹宫,对她说:当年我也如你一般,遭人厌弃,流浪街头,后来幸而得人相救才有今日,玉留,你的脸,我定会为你治好的。

她问玉留想要一张什么样的脸庞,玉留望着蝴蝶夫人,弱声道:像夫人这样的。

你长得很好看,不必像我。

玉留只想永远留在夫人身边,为夫人效劳。

翩跹宫所有弟子都遮住脸,玉留平素也爱这样打扮,这让她感觉很安心。

可她的脸却治不好了,连鹤谷神医也摇头:我只能替你清除体内毒素,但无法恢复你的本来面容,这些毒素,是母体带出来的,已经淤结在你脸上了。

再然后,蝴蝶夫人送给玉留一张化形面具,让她自己捏一张喜欢的脸来,但玉留总爱将脸捏得像她,也爱学她的言行举止,有次甚至还冒充她见客。

蝴蝶夫人发现后,并未斥责她,反而有几次要见许多人的场合,竟主动让她去:玉留,你学我学得有九分相像,就连彤儿也瞧不出不同来,你若不嫌烦,便替我去见客吧。

烦,怎么会烦呢,拥有她那样的样貌,气度,身份,身边全是好人,没有一个坏人,玉留又怎会觉得烦,她高兴还来不及。

久而久之,玉留便感觉自己真的成了翩跹宫的宫主,受人爱戴仰慕的蝴蝶夫人,而不是那个只能遮住脸孔的怪物。

连今日十二宫盟会也是如此,蝴蝶夫人似是有不想见到的人,便推辞让自己替她去,玉留知道她的秘密,蝴蝶夫人有一头银发,一双蓝眼,可她却不敢以这副面貌示人,每次总要将发丝和眼眸化作黑发黑眸,才会出门。

今日玉留扮作她的模样带着弟子们去演武台参加盛会,回来,盘陵宫却来人要见她。

这些年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除了个别重要的客人,都是玉留替她会面。

玉留好像已经成为了她的影子。

但此次蝴蝶夫人却要亲自见客,对方是盘陵圣师带来的一位笑容可亲的年轻女子。

蝴蝶夫人应是认识那位女子,还慎重的布置了阵法,她们说了些什么,玉留不得而知,玉留只负责传信给那人:阵谱图已经到手,在宫主身上,丹药她吃了。

你替我换了脸,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她愉悦地对着铜镜梳头,看着自己的脸庞。

玉留再也不想做蝴蝶夫人的影子了,只要蝴蝶夫人死了,她就能无惧地站在烈日底下了。

-宫主!侍女高喊了一声,接着,乔心圆便看见穿着华服的蝴蝶夫人从内间走出来,她气度雍容,面庞精致如瓷,肤若凝脂,唯独衣衫和头发有些凌乱。

且显然和方才跟自己说话的这位,有些不同之处。

乔心圆呆了一瞬,垂首看着眼前满头银丝、已断气的宫主,完全不知所措……为何有两个蝴蝶夫人?!你、你是……怀中的小梦却一语道破:你是演武台上的‘蝴蝶夫人’,那死的这个是……他咦了一声,扭头瞥地上银发女子血肉模糊的脸,又抬头看着刚出来的蝴蝶夫人,好生奇怪,怎会长得一模一样!大胆刺客,竟胆敢在紫云仙府对本座行刺!蝴蝶夫人几步走来,厉声道,若非我侍女玉留替我挡了一招,本座就要被你暗算了,来人,将她给我抓起来!侍女迅速从腰间取出一个蓝色锦囊放开,从中飞出三四只墨蓝色的蝴蝶。

宫主遇刺,速来!侍女对蝴蝶说完,几只蝴蝶扇动翅膀飞走。

你竟敢在紫云仙府行凶!不…不是我。

乔心圆看看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满手鲜血,更可怕的一幕出现,地上的蝴蝶夫人,不知为何,竟突然从她眼眶洞中钻出几只晶莹剔透的毒虫,眨眼间将蝴蝶夫人的面庞啃得千疮百孔!根本辨认不得!乔心圆一瞬全身爬满虫子般恶寒,她望着这个声称自己是刺客的蝴蝶夫人,慢慢声音颤道:你…是谁,你不是蝴蝶夫人。

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只见蝴蝶夫人眯起眼睛,抬手用力挥下,手还在半空时,小梦口中吐出一团烟雾罩住她的脸,蝴蝶夫人不知看见了谁,眼睛瞬间睁大,手停住半空,慌道:你,你怎么还活着?!我用幻术迷住她了,小梦见状不对高声嗷了三声,对乔心圆道:小圆快走,我们中圈套了!小梦话音落,乔心圆正要跑路,刹那间,四面八方出现了一众穿着紧身黑衣、手持银白短刀的翩跹宫弟子!足有三四十人。

◉ 44、紫云城①③44.夏侯钰听见动静当即踹门而入, 便见一大群翩跹宫黑衣人围着满身是血的乔心圆,地上还有一具烂成泥、化成水的尸体,他瞳孔一缩,第一反应是把地上的乔心圆拉起来, 手指抹过她脸上的血迹:这么多血, 你受伤了?!东庭君:小乔姑娘, 这是什么情况?!她摇摇头, 紧紧攥住夏侯钰的胳膊, 几乎有些站不稳。

乔心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外面的尹照星和符圣也三两步进来:蝴蝶夫人遇刺?他二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竟然什么都没察觉到!这如何可能?侍女指问符圣:我家宫主遇刺, 玉留护主心切, 被这歹人打死!盘陵圣师, 我倒要问问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符圣看向乔心圆,虽然接触不多,但他看人眼光一向没错,乔丫头怎么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凶, 第一, 她没有这样的本事,第二, 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符圣沉声道:此女是我带来的, 蝴蝶宫主, 此事,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这时, 身中幻术的蝴蝶夫人, 好似一下醒过来了, 指着乔心圆和她怀中狐狸, 一字一句道:此女意图刺杀本座,她怀中乃是妖狐!死者乃是本座侍女玉留,跟随本座多年,盘陵圣师今日若要护着此女,休怪本座请花城主出面主持公道。

乔心圆深呼吸一口,几句话讲清楚:蝴蝶夫人正在与我说话,刺客突然出现,偷走阵谱图,并将她一掌打死后,刺客就消失了。

地上的尸体是蝴蝶夫人,至于这位,她不甘示弱指着蝴蝶夫人,清晰道:则是假冒的。

侍女:还敢大放厥词,我看你是疯了!地上尸身分明是我家宫主的侍女玉留,不然她怎会一头银发,一脸疮孔!乔心圆:因为她中了毒,毒虫将她的脸孔啃成了这样。

侍女:你口口声声,刺客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可这里乃是紫云仙府,可是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地方?撒谎也不打草稿!彤儿,不与她争辩。

蝴蝶夫人出声,语调以假乱真,圣师,我翩跹宫无意与盘陵岛为敌,相信此事与盘陵岛无关,还望圣师将刺客交给我翩跹宫处置。

乔心圆抬起头,脸上溅着鲜红的血迹,双眸清明,声音强自冷静:我没有杀人,我不是刺客,我也不是盘陵宫的弟子,此事与盘陵宫无关,你也不是真的蝴蝶夫人。

我字字属实,可对天起誓!尹照星一直没有出声,闻言朝着蝴蝶夫人道:我有一事不明,这位姑娘修为低微,她是如何在宫主你的眼皮子底下,伤到你的侍女?自然是趁我离去,对我侍女不利。

尹掌门也替她说话,我亲眼所见,还有假?发生了什么?这时,一道儒雅的男声陡然出现。

花城主!虞城主!颜宫主!杨宫主!这一会儿工夫,竟来了一群大人物。

奴家见过花城主。

蝴蝶夫人只言片语将来龙去脉说清:既然此女不是盘陵宫弟子,任她如何巧舌如簧,也是奴家亲眼所见,况且,她怀中狐狸,是只会幻术的妖狐!我将她带回翩跹宫审问,也并无不妥吧?你不是盘陵宫弟子?花城主问。

乔心圆纵观旁人神色,大多漠然,或旁观。

她低低点头称是,紧紧抱着怀中被这些化神高手气息压制到不敢吭声的狐狸。

夏侯钰冷眼扫过周围人,这处境他太熟了,说乔心圆杀人,这怎么可能,她连只蟑螂都不敢踩。

花城主:你不是盘陵宫弟子,那是如何进入紫云仙府的。

我……她不敢连累圣师,正不知如何解释时,符圣出声道:乔丫头就是我盘陵宫弟子,我的关门弟子,此事定有误会!圣师……乔心圆完全没想到符圣会出声维护自己,夏侯钰也没想到,这老头居然会出来说话。

她掷地有声:多谢圣师,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圣师不必为我揽下责任。

符圣摇摇头:我若不信你的为人,又怎会考虑收你为徒呢。

颜宫主嗤道:我当是什么事,惊动这么多人,还以为是夏侯钰杀来了,结果就死了个乌面鹄形的侍女啊。

死的不是侍女,乔心圆坚定道,刺客害死了真正的蝴蝶夫人,这个蝴蝶夫人是假冒的。

既然假冒者说自己是刺客,那是不是说,这个假冒者,和那具刺客傀儡有所关联。

既如此……花城主沉吟,这事不好处理,一方是翩跹宫宫主,一方是盘陵圣师的爱徒,怎么也不可能用搜神术那样的手段。

颜宫主摇着折扇:依我看,不如请紫云兽出来定夺,她是不是假冒的。

颜宫主和颜真的样貌有几分相似,乌发凤眼,只是性情乖张,和颜真那温吞到极致的性子,完全不似父子。

他手指点了点蝴蝶夫人,慢慢点到乔心圆脸上:她是不是杀了人,让紫云兽来评判。

正好,四位城主都在,我倒想看看,这场好戏,谁在撒谎。

紫云兽?确实是最合适的办法了。

花城主转头询问:诸位意下如何?蝴蝶夫人点头:紫云兽能勘破人的真身,看穿人的谎言,如此,便让紫云兽来定夺吧。

玉留心道,自己身上有那人给的法器,那人说饶是紫云兽也不可能瞧出自己的不对。

她不是假冒的,她就是蝴蝶夫人!乔心圆虽不知紫云兽是什么,但一听可以识破谎言,正要点头,夏侯钰握住她的肩膀:不可。

紫云兽能勘破人的真身。

他一字一句道。

这一切太过凑巧,和自己当年一样,就仿佛有人在背后操纵,要陷他于不义,百口莫辩。

夏侯钰想到了千鸿。

乔心圆望着他漆黑的双目,愣一下,突然想起,自己…是妖。

尹照星也想到了一点,直担心灵玑师叔夺舍一事让紫云兽瞧出来!马上道:何必如此麻烦,这位姑娘,你说蝴蝶夫人是假冒的,有何证据?有,地上的尸体。

花狩衣招手:来人,把尸体带过来。

不一会儿,有人提着一件空荡荡的衣服过来:回禀城主,尸体已经化成尸水了。

蝴蝶夫人微笑道:花城主,此女连紫云兽都不敢见,她分明就是心虚,今日,就算她是盘陵圣师的爱徒,也要给我翩跹宫一个说法。

花狩衣看向符圣:圣师?符圣也想不到有什么不请紫云兽的理由,可这丫头……竟然有些惧怕的意思。

他犹豫道:乔丫头,让紫云兽还你清白可好?乔心圆自己是妖,怀里狐狸也是妖狐,就算紫云兽给了她清白,也会将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她彻底陷入了无力辩驳的境地,摇头:圣师,我还没有拜您为师,此事,与盘陵宫,与圣师无关!乔小圆。

夏侯钰冷冽的目光环视过每个人的脸,慢慢出声,手给我。

乔心圆不明所以,把手给他,却见他抓着她的手,将她的手绕到了后颈。

夏侯钰低声道:我脖子后面的针,帮我拔-出。

……针?她一下摸到了,在他光滑的皮肤表面,很硌手。

对。

她慢慢抽出一点点:这是什么……尹照星却是脸色大变,大喊:万万不可!乔心圆的手刚放上去,一听尹照星的声音,立刻不动了:这根针……是什么?尹照星看入魂神针没有拔出,略松一口气,恳切地望着夏侯钰:此事还有回转余地,不必如此决绝!夏侯钰轻飘飘地瞥过去,整个人身体犹如一把蓄势待发的箭:那你告诉我,有什么法子?一旁的颜宫主眼睛微眯,扫了夏侯钰一眼。

入魂神针?乔心圆看见夏侯钰没有解释这根针是什么,脑中快速地闪过一个主意:我还有一个法子,各位可愿意一听?说来听听。

乔心圆:我有一种符箓,可搜神入梦,不会对人本身产生任何伤害,搜神术不可对人使出,但符箓可以!她说着掏出两张搜神入梦符。

符圣马上道:此符乃是失传的搜神入梦符!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无需请紫云城,只需用这张符,便能助我们弄清事实真相。

以符圣的威望,还无人敢直言反驳,有人问这符的用处,花城主思量: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这下轮到玉留慌了:为何不敢请紫云兽,因为这狐狸是个狐妖!花城主,这些人居心叵测,您要为奴家做主啊!乔心圆:这位假夫人,你可是不敢用我的法子自证清白?符是你拿出来的,谁知道你有没有动什么手脚?分明顶着蝴蝶夫人的脸孔,可她的神情做派却叫人皱眉作呕。

花城主看了一眼符圣,碍于符圣的面子,还是点头了,毕竟这个蝴蝶夫人,言行举止的确显得有些古怪,便道:那,便由大家说,让谁来做这个评判者。

花城主,不如就你吧!你一向公证!是啊,还是让花城主来吧!于是,一张子符贴在了玉留身上,她非常抗拒,她不是真的蝴蝶夫人,马上就会被发现了……不……我不要贴这个符,来人啊,我是翩跹宫宫主,我是蝴蝶夫人,你们不能逼迫我!符箓燃烧那一刻,玉留被迫入了眠。

子母符同时燃烧,花城主打坐在地,闭上了眼睛。

约莫不到半刻钟罢了,花城主便睁开眼。

半刻钟的梦,已经让他看见了许多。

花城主,如何?她是不是真的蝴蝶夫人?花城主神色显得有些凝重,摇了下头:她是蝴蝶夫人的婢女,联合了羽渊的魔修,害死蝴蝶夫人,夺走了……鬼蜮阵谱图。

这!啊……联合魔修,魔修如何闯入的紫云仙府?那魔修,非常古怪。

花城主说不清楚,而且他短暂入梦还看见了魂珠,蝴蝶夫人手里有仙魂,想必那些魔修便是为了此物而来。

众人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轻。

毕竟是从花城主口中说出来的话,没有人会不信他的话。

玉留神色一下变得惶恐:你别乱说,我就是蝴蝶夫人,我就是她!死的那个才是玉留,我不是玉留!翩跹宫人半信半疑,那叫彤儿的侍女忽然一步走上来,撕开玉留肩膀处的衣衫,露出了一块可怕的胎记。

彤儿表情立刻就变了,双目惊惧憎恶:你……真是玉留!你杀了夫人,是你杀了她!她扑上去便用力地掐在玉留的脖颈上,被花城主制止:既然……此事是,发生在紫云仙府,还涉及魔修,本城主想,就将这个婢女收押在紫云仙府,这样也好逼问出她背后勾结的魔修,到底是谁。

说着,花城主转向翩跹宫众:现在翩跹宫没有宫主,可有话事人?可否让本城主做主,还你们翩跹宫一个真相?乔心圆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抓到了玉留,替蝴蝶夫人抓到了真凶……她想到方才那位替自己梳头的女子,心里一阵深切的难过。

夏侯钰见状,认为紫云仙府不可久待,他悄悄拉过乔心圆的手,正要离去,一个穿着粉红花色长袍的男子,翩然落在了他的身前。

等一下。

尹照星顿感不妙,护在夏侯钰面前:颜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尹掌门,你身后之人,本宫主猜,应当是夺舍旁人的夏侯钰。

颜宫主语出惊人,他笑道,本宫主说的对吗?刚刚平静一些的四城十二宫众人,此刻又哗然了起来!尹照星心头一跳,面上仍然沉静,同他对视:颜宫主莫要信口胡言!夏侯钰面无表情,只是手掌虚握,是个持剑的姿态。

他看了身旁乔心圆一眼。

若是被人识破,他势必要保她出去。

乔心圆有些许愣然:夏侯钰……夏侯钰,这是个耳熟的名字——乔心圆听过几次了。

她看向身旁之人,对方脸上的神情,似乎告诉了她答案。

他真是夏侯钰。

他板着一张脸,没有出声,更没有解释。

颜宫主:尹掌门,你护着夏侯钰作何?尹照星暴怒道:你无凭无据,指摘我密山弟子,颜宫主是不把我密山放在眼里!尹掌门说这是你密山弟子,本宫主倒是想问,什么样的弟子,会让你们处以极刑,入魂神针?尹掌门恐怕知道他是谁,这样还护着他,真是情深义重。

颜宫主语气不疾不徐,若他不是,不如,让紫云兽出来定夺?尹照星正要说什么,便听身旁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声音轻,似乎在努力大声了,道:这位宫主,你说我吃了一碗粉,我说我没吃,你让我证明我没吃,难道我要剖开肚子来证明么?所有人都看向她。

似乎是觉得,这番话极有道理。

乔心圆:为什么要他来证明,他不是夏侯钰?难道不是应该你来证明你的猜测吗!颜宫主审视着她,继而哈哈大笑:说的好,小姑娘,不过,你可是忘了,方才你便让翩跹宫的婢女剖开了肚子,来证明她是假冒,现在又跟本宫主说这番话,好伶牙俐齿!乔心圆:这不一样……夏侯钰将她拉到了身后,沉声:别为我说话了……她怔怔地看着他。

颜宫主:你这里有一只狐妖,本宫主想请紫云兽来评判,天经地义,在场有什么阴谋诡计,妖魔鬼怪,全都无所遁形!各位说,是不是啊?是啊!不错,竟然带狐妖进紫云仙府!周围人附和:这几人并非我四城十二宫弟子,就应该请紫云兽!随着附和声越来越大,乔心圆愈发不知所措,小梦钻进她的怀里,呜咽了一声。

死定了……尹照星想出声作保,可立场不足,又担心难逃其咎,害得整个密山都受到牵连。

请紫云兽!对!请紫云兽!嘈杂声里,夏侯钰转向符圣,有那么一瞬,他想把乔心圆托付给符圣,让符圣带她离去,可此时此刻,他不敢信任任何人。

连贪生怕死的东庭君,都比这群道貌岸然的卑劣正派可靠!他深吸口气,低声对她道:乔小圆,你把手……给我,帮我一个忙。

作者有话说:◉ 45、紫云城①④45.乔心圆被他拉住手, 她一下猜到了什么:我不要拔,这是什么针,我不要……没什么,这是密山的极刑, 你将它拔出, 我便能恢复实力, 他们只是害怕我……夏侯钰的声音近乎温柔了, 眼眸中映着他也难懂的情愫, 你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怕你,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可是……你骗我了吗, 这根针……乔心圆碰触到了, 眼瞳里湿润,真的只是,让你恢复实力吗。

嗯,你知道我是谁了。

夏侯钰抓着她的手, 一点一点用力, 乔心圆很抗拒:我不要……然而已经晚了,夏侯钰控制着乔心圆的手将那根针几乎抽出一半, 乔心圆用力甩开手:不要!已经够了。

夏侯钰低声道。

尹照星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 他已无力回天。

伴随着漆黑的入魂神针慢慢脱离夏侯钰的肉身,夏侯钰身上气息倏然暴涨!这、这是?!在场所有人面露骇然, 修为低的已经被这股滔天威压制得趴地上了, 树摇枝动, 紫云仙府这个湖心岛都震颤了起来!颜宫主一面发抖, 一面大笑:本宫主猜的果然不错!夏侯钰啊,就是你啊!东庭君缩着脑袋躲在乔心圆的怀里,老天啊!夏侯钰吐出一口气,垂首平静地问她:你害怕吗。

怕……你,会有事吗?而她看着从夏侯钰身上泄出的森森漆黑魔气,飓风般卷起来,他肉身似乎有些承受不住,皮肉绽开血色。

夏侯钰的瞳孔黑幽幽的,光与暗泾渭分明地照在他魔神般的面孔上,乔心圆怔愣住,心头狂跳。

现在不用怕了。

夏侯钰一手提着乌金剑,唇角笑意比剑刃锋锐,声音却冷,今日谁要阻拦,死路一条。

她愣愣地仰头,看见他线条完美的下颌,破开的皮肤,除了淋漓的鲜血,还有黑色魔气溢出,散发一股令人窒息的强大气息。

夏侯钰眼睛下瞥,对上她的目光,将她的脑袋往下一按,声音已和平素大不相同:不用怕我。

她鼻尖充斥浓烈的血腥味,脑袋在他胸口轻轻摇了摇:我真的不怕你。

若是朝夕相处的人,因为几句子虚乌有的传闻她就害怕了,退缩了,那她会唾弃自己的。

夏侯钰没有说话,只是手臂紧了一些,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今日突围,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带她平安离开紫云城。

自己夺舍被识破,她也难逃一劫,是自己连累了她。

只见花城主飞快从腰间掏出一枚紫色令牌:紫云仙府众弟子听令!玄天大阵!话音落,四面八方升起数百身着绛紫道袍的弟子,包围着紫云仙府!所有人同时手中结印,齐声念咒:玄天内外,何物敢当!光芒万丈,大显威灵!他是邪神,杀了夏侯钰!若是今日让他跑了,岂不是遗祸无穷!飞虹剑庄的长老喊:花城主,速请紫云兽,封印夏侯钰!还想跑?跟我打一场再说!出声的是神梦宫颜宫主,他手中法器是一把桃红色的花伞,粉红鹅黄青绿色交织在他身上道袍,立于夏侯钰对面悬空,手持花伞对着他,冷声道:我神梦宫与你有世仇,今日,颜某便要替天行道!铲除妖邪!只听铿锵一声尖锐剑鸣,夏侯钰一把将乌金剑掷出去,看样子是不准备用剑。

颜宫主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对你,无需剑。

他把乔心圆放在乌金剑上,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小梦,用幻术。

乌金,带她……去剑冢。

那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乔心圆坐在上面还未反应过来,乌金没有犹豫,直接冲进正在完成的大阵,小梦从乔心圆怀中爬出,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是在施法!旋即剑分出一个幻影来,而乔心圆就看见一群紫云城弟子追击幻影而去:往东南方去了!追!而乌金载着她,竟直接落地,东庭君探头,凝重道:这阵法已经快成了,我们出不去。

小梦:我用幻术做了逃脱的假象,一时半会儿他们也发现不了我们还在紫云仙府。

乔心圆却抬手,雪白皓腕上的手镯飞出,骤然变直,山河笔落入她的手中:我有办法开阵!乌金,你去接阿……阿钰!东庭君出声:小乔姑娘,我们还是先离开紫云仙府吧,他可是夏侯钰,四城十二宫全在这儿!我们帮不上忙,只能拖后腿,让他分心。

乔心圆深吸口气,回过头看,望见夏侯钰浑身浴血,当真犹如一尊杀神!颜宫主被夏侯钰丢剑一举激怒,手中花伞凌厉而至,夏侯钰抬手,指尖画了个圈,闪身到他身后,又是一个圈,只见颜宫主手中伞尖骤然一收,滂湃的力道从他自己身后打来!颜宫主全力的招数,将他自己倏地击中,往前猛然身子翻倒,横卧在地。

好一个借力打力!颜宫主:空间法术,好一个空间法术!不准备一起上吗?夏侯钰身上黑袍已经撕裂了,目光黑如墨,正如他所言,他不需要剑,他自己就是一柄天底下最锋锐的利剑!好狂妄的小子!众人还觉得一群人打一个有失颜面,所以看见颜宫主打头阵了,其他城主、宫主,都没有动,顶多传令让弟子集合,切莫轻举妄动。

老子是你祖宗。

他指尖虚虚地化了一柄长剑,通身暴戾,凌空斩下!杀戒大开!与此同时,小梦用幻术遮掩了几人的面目,悄悄倒退回了战局中央,小梦虽说胆子颇大,此时还是发憷:小圆,我们为什么不跑啊!东庭君怕得要死:是啊,还回来,这不是死定了吗……我们如果被抓了,不是牵连他吗!因为我们要一起出去,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小梦,你可否用幻术,制造出他身死的假象?乔心圆强自镇定,她必须把所有人毫发无损的带出去。

这里……这么多人,我恐怕,小梦有些担心,对上了她的双目,他一咬牙,好,我试试!但是,我肯定无法坚持太久,顶多几息时间,我们就必须逃走!所以必须需要一个时机……这时机很快便到来了。

夏侯钰重伤了颜宫主,又重伤了飞虹剑庄的庄主,他剑势凶狠,庄主被他一剑杀得血肉迸射!这下所有人一拥而上放出杀招,小梦的狐狸爪子贴在一起,放出幻影,乔心圆立刻操纵乌金剑嗖地将夏侯钰接住。

小梦制造的夏侯钰身中数剑的幻影就倒在地上。

死了!夏侯钰他死了!哈哈哈!夏侯钰的确受了些伤,可伤他最重的,不是那些皮外伤,剑伤,而是这根入魂神针。

他猝不及防被乔心圆拉到了乌金剑上,一瞬绷紧了身体,乔心圆:是我!她抱住了他:小梦用幻术拖住了那群人,我们快跑!我不是……让你先走吗。

他表情有些愣,看见她鼻尖都是汗珠,脸颊挂着干涸的血滴。

夏侯钰慢慢抬手,替她擦了一下,指腹从她鼻尖、脸颊轻轻地抹过去。

乌金倏地冲到护阵旁,乔心圆一气呵成用山河笔画出结界之门,冲出去之时,紫云仙府内那帮人发现幻影消失,方才反应过来。

糟了!是幻术!快追!一些高手被夏侯钰重伤,另一部分则奇奇追杀过去。

花城主立刻下令:封锁紫云城!夏侯钰将脸上的面具摘掉,喊她:你也摘掉,你混入城中人群里,有小梦的幻术,没人能找到你。

小梦将幻术发挥到了极致,接连分出三个幻影,分别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直接分散了追击的修士!乔心圆柔软的眉眼间全是坚定,摇头道:我不能丢下你。

夏侯钰面色苍白,笑了一下:我没事的。

他才发现,自己靠在了乔心圆的腿上,她用手托着自己的后颈,好像是想把那根抽出的入魂神针,再压回去。

别压了。

乔心圆马上停手:是痛么?不痛。

何止是痛,他的肉身,都快被这股力量给撕碎了,能忍么,不能忍的,可夏侯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就感觉有什么痛苦,都从肉身脱离了。

乔心圆手指微微颤抖:这根针,抽出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你不要骗我……就像方才那样,我成了魔,所有人都杀我,可所有人都害怕我。

她低声道:我不害怕,我能保护你。

夏侯钰好像有些累了,眼睛忍不住闭了一下:如果我不是魔,就好了……阿钰!不要,你醒醒,你醒醒!乔心圆察觉他气息不对,立刻割开手心放血喂给他,源源不断的血流入夏侯钰的口中,他兀自吞咽了几口,便无法咽下去。

乔心圆有山河笔,乌金剑带着二人、小梦,还有东庭君,一道冲出紫云城,乔心圆无法,只能坐在剑上,捏住他的下巴将自己的血以口渡之。

她埋着头,柔软温热的舌尖将血液渡入他的喉咙。

东庭君看了一眼,呃了一声,脑袋缩回了壳里。

不知乌金剑带着他们飞出去了多远,将紫云城远远抛在身后了,似乎是因为夏侯钰的气息逐渐微弱,连乌金剑的速度也徐徐慢了下来。

最后不得不停留。

这里离涂山不远!小梦一下从乔心圆怀里跳出来,我带你们过去!涂山有幻阵,那些坏人进不去的。

喂了太多的血给他,乔心圆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阿钰……咳,咳咳——夏侯钰睁开眼,啪嗒,一滴泪水打在他的脸颊上。

我,还没死……哭什么。

他短促一笑,慢慢坐起身,抬手摸了下她湿哒哒的睫毛:你眼睛哭肿了,怎么嘴也哭肿。

乔心圆:……她没说话,虽然有些站不稳,可表情明显放松了。

你没事就好。

乔心圆柔声说,阿钰,我们去涂山,小梦带我们去,去了就安全了。

夏侯钰撑着剑站了起来,乔心圆扶着他刚走了一刻钟左右,便听见背后传来呼啸声,飞虹剑庄的高手踏空而至:夏侯钰!你重伤我们庄主,纳命来!夏侯钰一敛眉,直接把乔心圆推开,苍白无色的脸上,一双沉寂的双目显得冷静凌厉:小梦!带她先走!小梦化作人形,直接用法术带走比他高的乔心圆,乔心圆一喊不,小梦便说:那几个修士不是他的对手!你现在这样,我们帮他不上他!我随后就来!夏侯钰对她道。

而东庭君因为速度太慢了,等小梦火速带着乔心圆跑路,他才爬出半尺远:等等我啊——夏侯钰把东庭君捞到袖子里,黄昏暮色下,雷声大作,飞虹剑庄的飞雷剑,从天引来了几簇雷,直直朝夏侯钰劈砍刺去!夏侯钰侧身一避,闷哼一声,东庭君:你没事吧!死不了……待他用强弩之末的身躯,硬生生抗下飞雷剑,反杀几人,终于支撑不住地趴在了地上。

轰隆隆的雷声里,夜雨大作。

尹照星踏空而至,从半空猝然落下,雪白袍袖翩然。

喂,老头!你救救他啊!东庭君喊。

尹照星搭在夏侯钰的脉象上,脸色微沉:脉象紊乱,灵力乱窜,我带他回密山治疗!去涂山!东庭君大喊,带我们去涂山!另一边,乔心圆被小梦带走后,又遇到了一伙翩跹宫之人,小梦用幻术避开,乔心圆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夜空中,一簇烟花弹放出去。

小梦没有见过,他仰头看去,并不知道这是信号,反而因为这烟火的灿烂,而看得有两分痴醉。

随即而来一群手持单刀的修士,小梦几乎不可抵挡,无法脱身。

正当他带着乔心圆无措之时,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力量,春风化雨般将二人提了起来。

小梦睁眼,看见了盘陵符圣:是你!他目露警惕,做出防御姿态,你和他们一伙的!符圣摇头:老夫无意这些争端,就算他是夏侯钰,也与我无关。

老夫出手相救,不过是乔丫头与我有缘,老夫有意想收她为徒,带她去盘陵修行。

小梦立刻拒绝:不行!我答应了那家伙,要带小圆姑娘去涂山……啊糟糕,我怎么什么都告诉你了,可恶!他呲开狐狸的尖牙,目露凶光。

符圣身上还有一些疗愈内伤的丹药,打算喂给乔心圆,小梦也拦着不让:你们这些人类修士,心肠最坏了!正当这时,那边,终于传来尹照星的声音:符圣,你也在此?尹掌门?符圣显然没想到,看见他背后背着那位被人喊夏侯钰,然而尹掌门自称是他弟子的夏侯钰,有些了然,又有些不解。

按理说,密山应当和夏侯钰势不两立的,为何看着并不像有血海深仇的模样?尹照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了,是东庭君出声:符圣那个老头子挺好的,不是坏人。

他方才现身。

如今,乔心圆和夏侯钰双双不省人事,几人先行至涂山,乔心圆吃了丹药后,很快苏醒了:阿钰……她口中呢喃,东庭君说:醒了醒了!小乔姑娘,他在这儿呢!他没死!乔心圆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来,扭头去看,发现夏侯钰躺在不远的草垛,而视线所及之处,还有几个眼熟的人:尹掌门?圣师?小梦立刻道:他们非要跟着来……我没办法啊,我怕他们害你!圣师不会害我的……我知道,我们遇到坏人,是这个老头救了我们,他口口声声说想收你为徒,跟你有缘什么的,我都帮你拒绝啦!小梦仰着头道。

圣师……乔心圆强撑着坐起身,跪在地上,多谢圣师救命之恩。

快快起来!你跪我做什么!符圣连忙将她扶起来,乔心圆抬头看着他道: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老夫……也有私心,符圣咳了一声,目光深远,显然对她再满意不过了,重情重义,为朋友两肋插刀,乔丫头,你可愿意拜我为师?盘陵远在南海,远离纷争,现在四城十二宫正在追杀你们,若你是我盘陵弟子,有老夫保你,也可避开那些修士。

……老头,你扯什么淡,她才不拜你为师!乔心圆还没说话,那边,突然传来夏侯钰的声音,我反对!东庭君:你居然醒了?等等,我也反对!符圣:小道君为何反对?夏侯钰平躺在草垛上,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白的嘴唇启开:不为什么!拜师盘陵岛,那就是要跟这老头去那劳什子的岛上五十年吗?!符圣看着小乌龟:小……掌门又为何反对?东庭君:你技不如人,你我半斤八两,她拜你为师,我小乌龟的面子往哪搁!夏侯钰慢慢坐起身,虽然声音不如往日那般强势,但说话一如既往的欠揍:就是,还有我的面子呢?这种荒唐的言论,让符圣一时哑口无言。

尹照星眉头抽了抽,师叔这性子,怎么越活越像小孩儿了……刚受伤苏醒,醒来就这样嘴贱。

阿钰,东庭君,一直在想什么的乔心圆出声了,我愿拜符圣为师,圣师愿意收我为徒,是我的福分。

若是今天她再厉害一些,就能阻止刺客杀蝴蝶夫人了,而不是坐以待毙,被人保护,最后害死身边保护她的人。

譬如蝴蝶夫人,譬如夏侯钰。

符圣满意地捋着胡须,马上将盘陵祖传符书给她:从今日起,你便是老夫的关门弟子。

乔心圆没有拜过师,涂山的夜风摇曳,树影婆娑,她当即跪在符圣面前,用力拜了两下:徒儿拜见师尊。

一抬手,眼眶是通红的,额头也有些磕破了,可见她磕得多用力。

这也太简陋了吧?!东庭君喊,哇你们盘陵岛收徒弟,就送本破书啊?夏侯钰单手紧紧握着乌金剑,脸色很臭,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怎么能说是破书?符圣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想对一只小动物动粗,他呼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台方砚,乔丫头,此乃我盘陵岛圣物,只传给下一代宫主之物,今日,我便将此物传给你。

不可!她要推拒,符圣硬要塞给她:拿着吧,免得小掌门说盘陵岛小气。

拜师礼很简单便完成了。

两日后,待你伤好一些,你便跟随老夫回盘陵岛。

符圣放任乔心圆跟同门的师兄掌门,还有妖狐告别。

夏侯钰这人……符圣并不是非常喜欢,但也称不上讨厌。

他也无权阻止他们接触。

而乔心圆,只能兑现诺言,她不知道此行一去要多久,便将蝴蝶夫人的眼珠放于小盒中,交给夏侯钰:蝴蝶夫人临终前,托我将此物交给鹤谷神医林衔。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你答应了别人的。

夏侯钰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

乔心圆犹豫了下,那……要不,她先去鹤谷一趟,跟圣师说一声。

东西给我。

夏侯钰皱了皱眉,一把将木盒抢过去,好吧,这件事我就帮你完成了。

你是不是明日就要跟那老头走了?她默默地点点头,两个人谁也没提解除道侣契约一事。

就好像都忘了一样。

两个人坐在涂山寂静的树梢。

涂山的月亮,不如紫云城的大,就是平素的月,今日是个下弦月,如一把弯刀。

星辰亮得惊人。

夏侯钰问她:刺杀蝴蝶夫人那刺客,你看见脸了吗?看见了,和我长得很像。

啊?很像?什么意思。

乔心圆就跟他说:蝴蝶夫人十年前助我姐姐假死,为她做了一具一模一样的尸首,后来这具尸首就不知被谁带走,炼成了傀儡。

说到傀儡,乔心圆想起了虞衡之来,想起天机白书被她带走时,书上,虞衡之问到了死而复生之法。

是他做的吗?——可虞衡之哪有那种本事。

夏侯钰觉得,她跟符圣去盘陵岛,也许会安全一些,还能学艺,然而就是放不下,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只能转过头看着她,看她躺在了粗壮的树干上,眼中倒映着明亮的夜星。

而后乔心圆脑袋一偏,看着他说了句:阿钰,你是好人。

啊?夏侯钰一呆,眼底好似飞快闪过什么,嘴里却道,我跟你这么长时间,你就一句,我是个好人啊?有没有良心啊乔小圆。

特别好的人。

乔心圆把脸靠过去,挨着他撑在树干上的手掌,我会跟圣师好好学,以后会保护你们的。

够了啊。

他从手掌心,挨着她的部位开始发麻,不自在,保护你们,你们是谁。

你,东庭君,小梦。

夏侯钰嘴角扯了一下:小乌龟和臭狐狸就算了吧。

你……她眼睛抬起,眸子很亮。

我……我也算了,你是不知道我是谁,要你护我啊?夏侯钰望天,余光瞟她一眼,发现她神色相当认真。

你是夏侯钰,我知道,但不论你是谁,我也说到做到!夏侯钰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种话了,不,应该说……没人这样说过,师尊带他回密山时,也只是用最残酷的方式来教导他。

他夏侯钰天赋卓绝,从来只有他保护别人,保护宗门,保护全天下,到今日却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妖怪说以后要护着他。

还说不论他是谁。

夏侯钰想,倘若她知道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事,大概不会这样说了。

他再一低头,发现她说完那句话,眼睛就闭上了,好似睡了。

乔心圆有次说自己是很爱睡觉的,夏侯钰还不信,现在信了,居然在树上上都能睡着啊。

她把脸枕在他的手心里,就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睫毛扫着他的手腕。

女孩子的脸都这么小这么软的吗?夏侯钰完全不敢动了,好半晌,才弯腰,动作轻地把她抱起,涂山很简陋,没有建筑,更没有床,只有狐狸洞,狐狸窝。

夏侯钰弯腰将她抱进树洞里的松软的草垛间,这是他亲手铺的,将她放在干净绵软的草上,顺手把她脚上鞋脱了甩飞出去,正在打呼噜的东庭君被一只鞋砸中龟壳,惊慌醒来:谁,是谁,干嘛打我?!◉ 46、盘陵岛①46.这些符箓, 都是我的存货。

乔心圆将一沓符箓递给夏侯钰,要随身带。

知道了。

夏侯钰也不知道说什么,看她一脸认真的交代,他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还有就是……她想了想, 凑过去在他耳边, 发丝搔在夏侯钰的脖颈上。

嗯?夏侯钰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隐私的, 一听, 她居然说:锁魂灯里面的魂魄应该是仙魂, 是蝴蝶夫人告诉我的,说这仙魂有大用处, 如果被人知道在你手里, 一定会去抢它的!所有……你一定要小心才行。

……哦。

就说这个啊, 夏侯钰垂眼, 你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

有。

她点头,一字一句,无比郑重,不要欺负东庭君了。

夏侯钰:……他有好多句脏话不知当不当讲。

夏侯钰:要不让他跟你走?乔心圆惊喜:可以吗!当然不可以!如果小乌龟真的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乌龟, 夏侯钰倒没什么, 送给她作伴便是,只可惜这是只乌龟躯壳, 老头内芯的臭乌龟。

乔心圆留下一沓一日福禄符, 二十瓶祖传秘药给他, 她已经没有血可以放了。

时辰到了,她只能跟着符圣上了盘陵岛的飞行灵兽。

夏侯钰和东庭君, 还有小梦站在涂山下面望着她, 望着盘陵岛的仙鹤扑棱大翅膀, 风卷云动, 仙鹤飞走了。

涂山有幻阵,仙鹤飞不进来,于是他们先下涂山,尹照星也要离开了,一行人就此分别。

东庭君掉出豆子大的眼泪,望着仙鹤远去:小乔姑娘为什么不让我跟她一起走呢……让了啊,被他拒绝了而已。

夏侯钰冷漠说:因为她不喜欢你啊。

怎么可能,她很喜欢我的!放屁,她喜欢我。

东庭君:……你真的是夏侯钰吗,为什么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假的。

夏侯钰突然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心里也是。

乔心圆话也不多,通常她都在认真做自己的事,他插嘴她还要说他呢,她天天训自己,结果忽然走了,他反而觉得难受。

夏侯钰只能提起小梦的狐狸脖子:走,回涂山。

你不要提着我了!被当成布袋的小梦不满。

就要提着你。

小梦哭道:我要跟小圆走,你快放开我!人类符师的地盘,你也敢去,盘陵岛全是人,你不怕吗。

她也是妖,她都不怕,我怕什么。

说起来,乔心圆一定不是普通蛇妖那么简单,三百岁的小梦没有害死过人,仍然妖气四溢,那她有多大了?常理来说起码八百岁了吧,可种种表现说明,她的确不是什么上年纪的大妖,更像是血脉不一般的种族,难道是蛟?喂,夏侯钰把狐狸提起来,目光相对,你为什么喜欢她。

她身上……有藤妖的气息。

小梦吸了吸鼻子,感觉被人类虐待了。

藤妖,夏侯钰面露思索,就是那个为了报恩跟人类走了的?不是!那是我娘!我娘三百多年前生下我就为了报恩跟人类跑了!你娘亲也会幻术对吧。

那当然了,不过我和她的幻术,除了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有藤妖伯伯教的。

小梦就又讲了一遍那个故事,二十年前,藤妖伯伯被一条大白蛇给杀了。

你娘是三百多少年前跟人走的。

夏侯钰问。

小梦的幻术,已然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只要言语上不露破绽,就能骗过一群高手,而他那位娘亲定然更不一般。

三百……我数数,我出生后就没见过她。

小梦说,大概近……四百年了吧。

夏侯钰不知想到了什么:你们狐妖为了报恩,会对人言听计从吗。

会哦,小梦顿了顿,只要那个人不是你!夏侯钰眉端一抽,用力把它丢飞: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吗?!趴在他肩上的东庭君舒坦了,还好有一只狐狸在,不然挨打的就是自己了。

这家伙,那么重的伤,才刚刚好,居然就这么生龙活虎!乔心圆的血到底是什么神器?你们快过来!被甩飞挂在树上晃荡的小梦喊,好多死人呐!死人?夏侯钰两下跳过去,看见了地上一堆穿鹅黄色道袍的弟子,眉头一蹙,,神梦宫?我靠这么惨,是被谁打了……不会又嫁祸给老子吧!江、江道君,地上一个穿白衣的慢慢伸手,声音嘶哑道,是我……夏侯钰花了会儿工夫,才辨认出来:颜真?你怎么又这个德行。

如果乔心圆在这里,估计已经冲过去喂药了,但看见他的是夏侯钰。

颜真嗑着血道:江道君,救我。

夏侯钰:你不知道我是谁么?消息还没传开吗,我才把你爹打得半死!夏侯钰恢复得很快,现在别说一个颜真,来十个都不够他打的。

我知道……夏侯道君,我有灵石,救我。

夏侯钰才眉眼一扬,跑过去把他从尸堆里捡出来:看你说的,我们是什么交情,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颜真殷红的嘴唇勉强露出一个笑:多谢夏侯前辈。

应该的,对了,你有多少灵石?这不能怪夏侯钰,乔心圆走的时候,他怕她到了盘陵岛没灵石花,处处受限,就悄悄把身上所有灵石都给她了,自己身上只剩了两百。

颜真又猛咳了一口血,颤巍巍递给他一个灵石袋:我们……遇到了伏击。

谁伏击你们神梦宫,是不是你们平时做人太嘚瑟太显摆了,被人看不惯啊?颜真摇头:来者……他睁开潋滟带血的双眸,和乔姑娘长得很像。

夏侯钰心里咯噔一声。

又是那个人?颜真描述:只不过,那不是乔姑娘,来者眉心有一颗红痣,功法邪门,我们的人全军覆没……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有保命法器。

夏侯钰顿了顿:她为何杀你们。

乔心圆跟他说过,那是她姐姐当年假死做的傀儡。

可一个傀儡,怎可能如此强横,几招杀了蝴蝶夫人,还灭掉这么多神梦宫弟子。

那炼制傀儡之人,又该是什么修为?颜真沉声:锁魂灯。

仙魂。

夏侯钰又问:锁魂灯怎么是你在保管,不应该给你爹吗。

颜真道:我爹……他稍一迟疑,你知道,他受了重伤。

夏侯钰:哈哈。

颜真有些无奈:锁魂灯便只好由我护送回神梦宫。

那你爹呢,也被伏击了?他点头:也被伏击了。

旋即又闷出一口鲜血,血浸染了身上雪白道袍,夏侯钰不知他一个神梦宫少宫主,全宫上下都穿鹅黄,他爹穿花衣,颜真怎么喜欢穿白衣。

收了灵石,这人自然要救,夏侯钰带他上了涂山,然后发现:颜真,我怎么看你好像来过这里?颜真嗯了一声,自然地解释:以前为了除狐妖来过这里,夏侯前辈,这里是涂山吧,后来因为幻阵也没进去,便又离开了。

叫什么前辈啊,叫道君就行了,我跟你岁数差不多哦。

颜真从善如流:夏侯道君,对了,乔姑娘已经跟符圣去盘陵岛了吗?嗯。

夏侯钰望天,这会儿,仙鹤大概已经飞到了盘陵岛吧。

乔心圆坐在仙鹤上,也不曾休息睡觉,把符书翻开来看,符圣盘坐在蒲团上,对一群小道童循循道: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小师姑。

小道童是被长老带出紫云城,半路跟圣师会合的。

乔心圆摘下面具,就变了个模样。

没人知道她便是紫云城里那个逃命的小姑娘。

一干小道童排排坐,稚声稚气地喊:小师姑好~师姑?这是什么辈分。

乔心圆愣一下,有些腼腆一笑,点头:小师侄们好。

然而却有些不解:师尊,我为何是小师姑?符圣笑道:因为你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便是小师姑了。

她似懂非懂:哦……符箓一道,需心地纯净,好善心软,稚子最佳。

像他们,符圣手指点了下道,都是三岁,四岁,不超过五岁时拜入我盘陵岛的。

盘陵岛在南海的最南端,每隔三年,为师都会派人前去挑选根骨适合的弟子入门。

你这颗璞玉,若是早些年被我发现,现在少说也能金丹了。

乔心圆在他眼中,完全就是一块纯净的,尚未被擦亮的璞玉,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一张符胚给她,她竟然就能画出那种境界的符箓。

可他杜明庸枉为符圣之称,这么多年来日夜钻研,连一张搜神入梦符也没能画出来!符圣一度在想,这种逆天的符箓,是否只有得天道眷顾者才能画出来?仙鹤一路向南,乔心圆坐在鹤身上,远远便能眺见海上的绿洲小岛,从天上看,这盘陵岛只有巴掌大,待仙鹤唳鸣一声,扇动黑白色的翅膀,缓缓降落,苍翠青山犹如画境,层峦叠嶂,莺啼燕语穿梭在杨柳间,湖泊上水阁连线,阁中立有少年少女,见仙鹤穿破护宗大阵,纷纷仰头。

圣师!圣师回来了!符圣缓缓起身:乔丫头,盘陵岛,到了。

盘陵宫,宫主一位,长老七位,弟子总共只有一百余,小道童便占其中一半。

这些小道童入门过后,便会过考核,各自被七位长老,以及掌门收入门下。

乔心圆也跟着起身:师尊,您不是盘陵宫的宫主么?符圣哈哈一笑:你当真对云梦洲一概不知,宫主是为师的弟子,你是他师妹,自然是这些道童的小师姑了。

乔心圆是见到生人不太会说话的类型,只默默跟在圣师身旁,符圣介绍一个,她就喊一个,盘陵宫宫主是个穿青袍的中年大叔,身材敦厚,乔心圆喊师兄。

至于各位长老,有的管她叫小师叔,有的她管人家叫师兄,关系虽然复杂,但她都默默把所有人的样貌,名字都记在心里了。

还好人不多,不然有的记了。

圣师刚收的徒弟,什么来头啊,怎么这个年纪才入门。

小声些,那可是师姑!圣师传人,日后的符圣!是在紫云城捡的吧,圣师不是一直在找传人吗,看来就是这位小师姑了……日后的符圣?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除了长得好看点,也瞧不出什么啊……还是炼气修为?咱们符师虽说修为没有那样顶重要,可怎么也不能是个炼气吧。

乔心圆拜入盘陵岛的第二日,问了一位小师侄,便去穿云阁换符纸和符砂,冷不丁就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风云人物,所有人都在议论她。

见到她马上噤声,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小师姑。

乔心圆便温柔地冲大家笑笑,心想不行,自己得快点提升修为才是,不能让人看笑话。

她的洞府在圣师的大殿下面,从云梯几步就能上去,夜深了,盘陵岛的夜幕幽蓝,远处传来浪潮拍在礁石的声音,乔心圆入定忘身,往日的感悟,吸取的灵气,化作一股澎湃的力量游走在十二经脉中。

顶峰大殿中,入定的符圣睁了眼,伸手感受这股天地灵气的吸力,怔道:筑基了?筑基竟这么大的架势?将他画境聚灵阵中所有的灵气都吸走了!包括萦绕在符圣自己周身的——一般而言,符圣这样的强者,周身的灵气是绝不会跑掉的,这天地间万物有灵,灵气也会择主,修为低者,饶是进阶,也不可能抢走高修为者周身的天地灵气。

这丫头究竟什么来头?他心底震动,察觉她放在枕头旁边的传音铃响了,她气息波动,符圣悄无声息地出现,把传音铃揣在怀里。

可别让这些琐事打扰到乔丫头进阶了,这样逆天的状态,怕是一破境,就得筑基中阶了!遥远的涂山上,一轮朦胧下弦月挂在夜空,夏侯钰睡在树上,后脑枕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持着黑色传音铃,好似考虑了半天,才轻轻晃了两下。

然而那边一点声响都没有。

睡了啊?干什么不理他?夏侯钰翻了个身,从树干跳到树梢坐下,一身黑袍披着寂然的月色,整个涂山都睡了,只有他还醒着。

作者有话说:◉ 47、盘陵岛②47.盘陵岛是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此地离岸而居,长昼漫漫,夜晚很短。

除了辟谷丹以外,岛上弟子常年出海捕鱼, 鱼类和藻类就成了盘陵宫弟子桌上最常见的菜肴。

虽然鱼的种类足够丰富, 可吃来吃去, 都是一个味道。

乔心圆只好把自己的口腹之欲降到了最低, 选择最快的辟谷丹, 吃一颗可抵饿十五日。

闭关突破这几日,便是如此。

睁开双目后, 她鼻尖便嗅到一股清晰的草木香气, 再次闭眼, 屋中的木料、石材, 房门口的木绣球,石菖蒲,竹叶香,所有的气味纷杂而至, 沿着窄而高耸的石梯向上, 穿过一扇扇古朴的龙纹雕花门扉,方才遇到屏障——同时与在蒲团上打坐的符圣对上目光。

这一瞬的感知非常快且明晰, 乔心圆怔愕地睁眼, 刚刚那一下是……?仅仅是境界的提升, 居然能将感知扩大到这个地步么!仿佛她足不出户,就能用意识逛完整个盘陵岛, 看见几个弟子在海岸边划船出去, 从深蓝的海水中打捞出奇形怪状的灵兽鱼类!她坐在洞府中这样用意识逛了好半天, 好似也不觉得累, 还听见一些弟子在议论自己,说:听沈晗师弟说,小师姑是个很好的人,长得像仙女,前几天还给他们分了苹果吃。

说是从紫云仙府带过来的果子呢。

说的那日她去领符纸符砂,一见四周人都待自己极为恭敬客气,这样辈分上的鸿沟让乔心圆极其的不自在。

加上手里除了符箓,也没有什么见面礼,想来符箓对他们而言并不稀奇,就把苹果都送给了四周的小弟子们。

说来也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在一个封闭的岛上,弟子们除了看书,画符,也没有其他能议论的八卦了。

慢慢的,她还看见垂直的悬崖背后,闪耀的鳞片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目光芒,再一靠近,似乎看见一个长着鱼尾的小孩钻入水中游曳,长着鱼尾巴的人,是鲛人么?乔心圆就跟着那尾鲛人,意识越来越远,海也越来越深,变得密不透风起来。

可越下陷,仿佛被抓住了般,有股强大的吸力在拖着她下沉,就好像……海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乔丫头。

符圣的声音好似灌入一滴醒神提脑的液体,乔心圆骤然睁开眼,双目一派茫然:圣师?你方才,可是在用神识?神识?不算陌生的词,但的确是她第一次真正使用。

乔心圆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神识。

通常而言,筑基修士的神识,可延伸方圆十丈,你方才用神识探入我的晨昏殿,这就约有三十丈了,符圣很满意,刚筑基就有这样的神识,不错。

十丈?三十……丈,三丈换算过来也就是十米,十丈约莫三十米,好像还当不得用眼睛呢。

她模样瞧着有些呆,脑袋歪了下,师尊,普通筑基修士,神识就只能看见数十丈么?那是普通筑基修士,你的天赋要远超他们,就像为师当年,刚筑基时,就能用神识漫过整座山脉了,到了金丹,大约能环绕整座盘陵岛,不过,这神识之力是有限的,你修为不足,很快体内灵力就会亏空。

乔心圆想了想,显然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问道:师尊,那倘若神识能入海呢,又是什么修为能办到的?入海?那要看入得多深了,海中深不可测,如若有一日你的神识可以扫过方圆百里,那便是化神之境。

自穿越以来,乔心圆从来没有这样正统的学习过,符圣为她讲解每一个境界,最后说:如剑修,他们练的是体术,如法修,练的是灵力;而我们符修,练的便是神识之力,神识之力不够,是画不出高阶符箓的。

像你,炼气修为,就能画出一些高阶的符箓了,这便是精神力与神识远超同阶的缘故。

这和东庭君的说法大抵一致,起初她能画出渡灵符那样的高阶符箓,东庭君便说过,她灵力弱小,很可能一张符落笔一半就会因为灵力耗尽而晕过去,而乔心圆想出来的、一边吸灵石一边画符的操作,东庭君更是前所未见:画符是决计不能一心二用的,你一边用灵石恢复灵力,一边画符,不够专注,这符箓是无法成的。

然后乔心圆用现实打了小乌龟的脸。

她真的可以做到。

东庭君当时想不通,含糊说:那便是你天赋惊人,神识和意志力,都异于常人,加上陷入绝境,发挥出超出常人的神力。

然而直到今日符圣系统的讲解后,乔心圆才理解,自己到底干了多么惊人的事。

为何?因为自己是妖么?虽说她不知道尾随鲛人下海了多深,又游了多远,但显然不是她这个境界该有的神识。

她想来古怪,也就没有告诉圣师,选择藏拙。

殊不知今日她给符圣带来的意外,不比她新学的知识少。

一个能画出搜神入梦符的符师,对符箓一道完全是一知半解,只能说是天赋了。

天色黑了,圣师离去,乔心圆才发现放在枕头旁的传音铃不见了!小晗师侄,乔心圆搜寻一圈无果,便去唤来前些日子进出过她这里小师侄,你可有见过一枚黑色的铜铃铛,上面有个环形的神梦宫宫徽。

小师侄是来侍奉她起居的,但乔心圆并未让他做事。

师侄摇头说不曾见过,乔心圆思来想去,也不可能丢,就用神识搜寻每一处,搜过屋里屋外,无果,搜到山下时,差点不小心看见其他弟子洗澡,吓得她赶紧把神识收回来,圣师……说得对,果真不能乱用。

到翌日,她才敢问符圣此事。

符圣让她将符书翻开:这本《符与心同》,入我门者,都要在五年之内全部学会,倘若你能在一年内,将这本书啃透,为师便将传音铃还给你。

乔心圆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眉心蹙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师尊……师尊……师尊……她眼里越来越委屈,像吃不到鱼的小猫,至少,让我用一下,跟大家说一声,不然他们会担心的,好不好,师尊……符圣面色一赧,咳了一声,将传音铃给她了:半柱香。

好!她连忙接过,这铃在手里一摇,就听见了声音:……谁啊?夏侯钰嗓音懒洋洋的,乔心圆说:是我!哦,是你啊,您老人家终于想起我了?夏侯钰坐在树上,把叶子揪下来撕成碎片。

乔心圆忽略他的语气,仍然很高兴:我刚到盘陵岛,就夜生感悟,然后闭关突破了筑基,这几日是在闭关,对不起阿钰,我没有跟你说一声。

听她这样说,夏侯钰的气烟消云散了,或者说本来也没有生气,闻言道:盘陵岛怎么样,好玩吗?我还没玩呢!不过我有个很大的洞府,背后有山,前面有海,海里好像还有鲛人!连云都很白。

她今日话多了些,把盘陵岛所有的优点总结了一遍,小师侄们都很可爱,跟圣师上课,也学到了很多……非常琐碎的分享,夏侯钰听得格外认真,然后说:我还在涂山,涂山嘛……你知道,也没什么好玩的,晚上有萤火虫,还有月光草,整片山脉都是晶莹的,就是没有你。

乔心圆又问小狐狸和小乌龟,夏侯钰捂着传音铃:都在睡觉呢。

啊,现在不是中午么,都在睡觉,你那边是夜晚么?难道有时差。

不,夜晚。

不过你知道,他们都懒啊,怎么可能像我一样,不分昼夜都在练功打坐呢。

两只被施了禁言术的小动物眼含热泪,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么聊了一会儿,乔心圆急忙道:我不能多说了!咋?因为……我不能用传音铃。

夏侯钰一脸的荒唐:谁规定的??盘陵宫的规矩?圣师说,等我学完整本符书,就将传音铃还给我。

言下之意,被师尊没收了,她声音越来越小,我要还给圣师了……夏侯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骂:死老头,死老头你听见了吗!我要放一把火把你的盘陵岛烧了你xx的你xx的……乔心圆生怕符圣不高兴,把传音铃掩在怀里:师尊,他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是那种人,您不要误会。

符圣摇摇头,把传音铃收走:我知道。

待到戌时,乔心圆离开符圣的晨昏殿,将门窗都掩好,关得密不透风了,用被子罩住自己,悄悄晃了晃传音铃——黑色的铜铃,俨然和符圣收走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夏侯钰大为吃惊:乔小圆你三个时辰就学完一本符书了?这速度正常吗,他不太懂,不过他看剑谱的时候,通常也是几个时辰。

阿钰,你小声一些,我用山河笔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给圣师,然后这个是我偷偷藏着的,不能被他发现了。

夏侯钰:……夏侯钰:哈哈哈哈哈哈……乔心圆简直做贼心虚,把铃铛蒙到了枕头下面。

偷梁换柱这一招,你现在也会了啊?他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了,也保证不被死老头听了去。

我、我跟你学的。

乔心圆也没想过,自己会干这种事,她只是害怕。

因为……圣师说,这本书,盘陵岛的弟子都要求五年内啃透,虽然我已经自己学了十几页了,但我担心后面难,那我万一学五年那么久,五年后你都把我忘了。

她声音闷着,埋进了枕头里。

这下夏侯钰沉默了,他好像被埋在昏暗无光的土里很久很久了,突然有一天,就是今天,阳光晒在土上,所以他破芽了。

不会忘的,我记性有那么差吗。

手里的树叶被他拧成了汁液,夏侯钰让她快去看书,旋即一掌劈倒一株树,一掌一株,哐哐哐的简直在毁灭,惊得小梦跳起来:谁惹你了???没有人惹我啊。

夏侯钰眼睛弯了起来,一脚凌空把树踢断飞出老远,地上野兔举家逃难,他复又折了一根树枝,唰唰倒立半空舞起剑来,小梦张大了嘴,拍了下乌龟:他在发什么疯,他是土匪吗。

我都习惯了。

东庭君一脸摆烂,不要试图理解他,不然你就跟他一样蠢了。

小梦本来傻愣愣看着,想着这些树吧,劈来当柴火也行,就当夏侯钰是免费的劳动力了,后来忍无可忍:我的山要完了,还有我的坟墓!啊!!!求求你了,你放过我的坟墓吧?!小梦口中的坟墓,是个树冢,夏侯钰用树枝作剑,正要收剑,然而剑气轰然过去,树栽了下去,露出底下三尺见方的空间来。

这是你的……夏侯钰低头看去,坟墓啊?里头黑洞洞的,有个尘封的小木盒。

小梦哀伤地看着木盒:当年我娘就将我埋在这里,藤妖将还未断气的我救出,可我从不知道,里面有个这个。

夏侯钰:这是什么?小梦摇头:我也不知,这应该是她……留给我的。

他说着打开盒子,里头是卷起来的白玉简,将玉简摊开,小梦急道:我不识字,你们给我看看。

玉简接过手,触感冰凉,夏侯钰垂首一瞧,其上字迹过了三百余年仍然清晰可见。

你娘说,她跟着恩人离开涂山了,愿你长眠此地,杨花树下,再无纷扰。

夏侯钰的手指抚触玉简,白玉简在大宗门常见,他伸手摘下腰间尹照星给他的密山令牌,这玉质挨在一起,几乎一模一样的色泽触感。

涂山狐妖,是如何得到这样珍罕的玉简的?兴许……三百五十年前,小梦的娘亲,便是跟着密山的恩人离去了。

能迷惑住他的幻术,世间少有。

而他夏侯钰在三百多年前,恰好身陷大型幻术,又被构陷,最终背负残害同门的骂名。

尽管早有怀疑,可夏侯钰一直不愿去想真相是什么,从四方城镇仙台离开后,他甚至一度逃避此事,直至今日,真相似乎和他想的毫厘不差,赤-裸裸地剖开在他眼前。

半月后。

颜真康复,夏侯钰将他送到山下,顺便准备通知神梦宫来接他,结果颜真说要跟着他。

夏侯钰骂道:你们神梦宫死了这么多人你还要跟着我,跟着我干什么。

锁魂灯。

夏侯钰一惊:不是被抢走了吗?颜真双目澄亮,语气正义不讳:夏侯道君给我的锁魂灯,乃是赝品。

夏侯钰:……夏侯钰:你说是赝品就是赝品啊!颜真道:我父亲……宫主手中锁魂灯的一魄,他用召魂术测过,说是一凡夫俗子的魂魄,但根据我们神梦宫截获的消息,此乃仙魂。

夏侯钰扭开头就走: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夏侯道君……前辈,如若真是仙魂,兹事重大,在下愿跟前辈一同查证此事!什么跟什么,我不知道,你别跟着我了!前辈!夏侯钰忙不迭把他甩掉,一路问东庭君:鹤谷怎么走?乔心圆去盘陵岛之时,将蝴蝶夫人的一对眼珠子给了他。

银发,蓝眼,女人。

恰好对应了夏侯钰最初在抓走乔心圆的黑衣人身上搜神所见,这蝴蝶夫人究竟在利用仙魂做些什么?蝴蝶夫人和天极宫,姓闻人那群家伙又是什么关系?这种银发蓝眼,恰恰是血统纯正的闻人氏的标志之一,天极宫的传人,怎会当上翩跹宫的宫主。

兴许一切的秘密,都在这双眼睛里藏着。

夏侯钰忍不住做了个用两指挖出眼珠的动作,把蝴蝶夫人留下的那对蓝眼睛比划着放到了自己的眼前,一脸难色地摇头。

咦,好血腥啊。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夏侯钰从涂山赶到鹤谷,东庭君摇头:根据地图记载,鹤谷就在这附近,然而具体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没去过。

夏侯钰:要你有什么用?我知道怎么进去。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夏侯钰一脸惊悚地回头,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白衣的俊秀男子,将另一个斗笠戴在了自己头上:夏侯道君,此地常年阴雨连绵,若夏侯道君不想湿漉漉的进鹤谷,就跟我来。

颜真?!怎么又是你啊,你干嘛跟踪我,你是不是想害我啊。

斗笠有些遮眼,夏侯钰将之轻轻一抬,可颜真这一举措,却蓦地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颜真语气一贯的温文尔雅:我早先听见你跟东庭君说起鹤谷,想来你们要来这里,加上我内伤不愈,也要求见鹤谷神医,便早早来此地等了大半月。

为什么你会比我们早到半月??因为在下走的是最近的官道。

夏侯钰提起乌龟爪,在东庭君的哀嚎里愤怒地质问他:你不是说,你指的路是最近的近道吗??与此同时,乔心圆花了两个月的工夫,把这本盘陵岛的不传之秘啃完了。

符圣眼珠脱框:都看完了?嗯!都会画了?嗯!乔心圆向他展示桌上密密麻麻的一沓符箓,都会画了。

符圣脸上表情僵了半天,把这些符箓全都翻了一遍,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乔丫头这本事,还是太出乎意料了。

画符,怎么可能是这么简单的事。

可好像对她而言,就是跟吃饭喝水,在纸上写几个字差不多的事。

师尊!我都看完啦,传音铃可以还给我了么?虽说她已经调包了,但这些时日,只能晚上悄悄蒙在被子里用一会儿,不敢太正大光明,怕被圣师发觉。

像她这样的三好学生,一贯听老师话,从来不会干违背规定的事。

这也是生平头一遭。

符圣沉吟片刻:既然……这本书你两个月就看完了,我还有一项更难的考验,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收了她传音铃,让她与世隔绝看书两个月就有这种成效,那不是隔绝个十年八载的,就可以超越自己了?!这传音铃,他是暂时不打算还给她了。

将乔心圆带到一处绝壁上,符圣的修为可以御空,乔心圆还不可以,只能利用御空符暂时浮空。

这石壁之中,乃是盘陵宫真正的传承。

真正的传承?不错,前人所有智慧,都在其中了。

你可知,数万年之前,盘陵岛是何处?乔心圆摇头,听他继续道:这海底,乃是南海龙宫,而我盘陵岛,便是龙宫衰败后出现的,又俗称盘龙岛。

所以,万年前龙宫的气运,都汇聚在这座盘陵岛上了,而气运,这是符箓一道中最玄奥的东西,有些人本事不小,但画出来的符箓却没有多大用处,只能去当炼器师,或者炼丹,法修,就是因为这气运!乔心圆哦了一声,杏子眼乌溜溜地睁大,显然不是非常理解他的意思。

气运和运气,是一样的吗?简而言之,人的气运,都是天数,你的气运便远胜于常人,所以能画出搜神入梦符来,气运你有了,而你差的是时间,这里头的传承,乃是祖宗留下的智慧,能让你快速参悟古今所有的符箓。

快速参悟?嗯,为师,当年在里头待了整整二十余年,才参悟透出来。

二十……年?这已经算快的了!符圣说着,用自己的令牌拓在石壁凹陷处,两块石头缓缓移开一道只容许一人通过的缝隙。

乔丫头,你先进去。

乔心圆侧着身慢慢吸气,总算是挤了进去。

来盘陵岛这段时日,她不吃不喝,只靠辟谷丹,身形瘦削不少,反而凸显出了身段。

符圣点燃四个墙角的灯盏,乔心圆抬首一看,这石洞很高,黑色的石墙上密密麻麻都是看不懂的符箓,四面和顶全是,一眼望去好似整个脑海都被塞满了字符,好似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离开前,符圣果真信守诺言,将传音铃给了她。

她一喜:多谢师尊!不必。

符圣为她留了一大袋的辟谷丹,这些辟谷丹乃是二十年的量,十年后,为师再进来看你。

乔心圆:……符圣一走,四盏长明灯的光辉映照在她的眼底,乔心圆坐在中央,试着用了用传音铃,手中拨出叮铃铃的响动。

然而没有一点反应。

她这才想起,曾经听东庭君说过,传音铃,还有空间术法在某些地方是不能使用的,比方说秘境。

这里……算是秘境吗?那阿钰联系不上自己怎么办?她愣神好一会儿,难道……真要二十年才能出去?乔心圆人都傻了,不行,她要早些出去!乔心圆抬首望着墙面上看似毫无章法的各色纂刻符文,如果换做半年前,她一定看不懂的东西,现在却有规律地进入视线,散出蒙蒙的金光,目不暇接地映照眼底。

符圣离去后,对她也不放心,嘴上说着十年后来看她一眼,但隔了一年就按捺不住了,怕她一个人在里面发憷,难受,又没人可以解闷,打算给她送个能说话逗趣的小纸人。

毕竟自己说着,他二十年就参悟透了出来,其实二十年只参悟了一半,后来大半生符圣都在里头闭关,也不能再多参悟半分。

用令牌将秘境一开,里头看见的一幕却震瞎了符圣的眼珠子。

他的关门弟子,长发及腰,眼睫紧闭,盘腿打坐离地约一尺多高,洁白如玉的右手持着一杆黑色的墨玉符笔,一刻不停地在半空中绘制着,没有一张符纸,但黑暗中飘着的全是密密麻麻的高阶符文!扑面而来的,不是符师梦寐以求的气运,还能是什么?◉ 48、神医谷①48.像符圣这样见过世面的人, 也就是眼珠子掉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就镇定地把眼珠子捡起来塞回眼眶里,将纸人放在地上过后便悄然离去,没有打扰乔心圆的感悟。

这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 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 这丫头……是什么妖孽的天赋?不, 这可能不是天赋了, 难道说, 她有什么上古神族的血脉?譬如若水族,此族隐世已久, 只在一些文献上有些记载。

据传, 在万年前, 是侍奉龙君的一族。

想来她很可能是拥有这样上古血脉之人。

这样的天赋异禀, 别说让一只小乌龟来教她,就是让猪教,也会成才。

符圣扶着自己的眼珠子离开,等到乔心圆醒过来后, 便看到旁边有一个坐在地上的小纸人。

小纸人约莫比她巴掌大一点, 手中还抱着一张纸条。

她不知道自己眼睛闭了多久,只是一口气吃了很多颗难吃的辟谷丹, 就感觉周围的符纹源源不断地涌入大脑, 现在看见旁边出现了纸人, 自然知道是符圣进来了,乔心圆还以为已经过了十年!这么快吗?!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也没有变老的感觉。

她坐在地上, 埋头问纸人:是符圣让你来的吗?小纸人拥有圆圆的大脑袋, 四肢, 没有五官,是用纸剪出来的,闻言立刻从地上坐起身,:是哦!声音类似三四岁的小孩,但吐字清晰,旋即小纸人将符圣留下的纸条递给她道:这是圣师留给主人你的。

乔心圆低头看了眼上面字迹。

丫头,这道术纸人是陪你说话解闷的,如果你想提前出来,或需要什么,便让纸人告知于为师。

这种道术小纸人是盘陵符箓术中最实用的一种。

乔心圆之前在书上见过,方法便是从纸上剪下来一个小人的形状,需要多大那就剪下多大。

继而在纸人的背后画上相应的符纹,就可以让驱使小纸人去干它应该做的事,比方说做饭打扫,譬如跟踪,传递消息。

亦可以延伸出道术小纸鹤、纸蝴蝶等。

难道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了吗?乔心圆无法判断,只能捏住自己的发梢瞅来瞅去,似乎……比自己进来前,长了那么一点。

小纸人一本正经地摇头: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是天元历年一千三百十一年,我进来陪伴主人已经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自己进来的时候是哪一年?乔心圆也记不清了,只感觉好似到了盘陵岛后,就对此地有股天然的亲和,仿佛所有灵气都往她身上跑,比紫云城还甚数十倍百倍。

不过,想来应是岛上和洞府之中刻画的符纹与阵法带来的作用。

那你……乔心圆想了想,托着脸问纸人:你叫什么名字?主人要给我取名字吗?小纸人兴奋地高高仰头,明明是一张白纸,乔心圆硬是从它脸上看见了星星眼。

通常来说,这种纸人都是没有性格的,主人吩咐干什么,他们便干什么,可符圣画的纸人,竟然如此与众不同。

她忍不住轻轻把小纸人翻过来,看其背后刻画的符纹和书上相比有何不同之处。

小纸人哎呀一声,旋即乖乖让她用手指压着了。

乔心圆认真研究了一个时辰,有些明白了。

其实符箓是可以融会贯通并创造的,祖先传下来的道术小纸人没有性格,但圣师画的有,是因为圣师额外在纸人身上加了其他的符纹,譬如说不同的兽纹,从而赋予了它一点性格。

并不是说,它就有了灵魂。

看来自己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乔心圆跟小纸人聊了会儿,她平躺在光洁冰冷的地上,慢慢嚼了一颗辟谷丹,而后从纳戒中掏出两个传音铃来。

两枚传音铃,一枚是她画的,在这里都用不上。

她侧头看着铃铛发呆:小纸人,你说你博古通今,那……就叫你小聪明吧。

小聪明,你……你知不知道夏侯钰这个人?乔心圆实在没有取名的天赋,就那么叫了下来。

好在小纸人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字很敷衍,状若认真思索着答道:从古至今,史料记载一共有同名者八位,主人要问的夏侯钰,是哪个夏侯钰呢?嗯……被人称为邪神,三百年前被封印在四方城的那个。

……啊!找到了!夏侯钰,家世不详,密山千鸿老祖的第二个弟子,天赋惊才艳绝,相传十二岁筑基,十六岁金丹,二十二岁元婴,二十九岁化神,四十便大乘,七十渡劫,快百岁时,就已半步成仙了!古往今来,这样的人物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只可惜此子天生邪骨,作恶多端,残害同门数十人,后被镇于四方城。

小聪明的语气就像在念书,冲她娓娓道来。

天赋听着有些离谱,后面那几句短短的描述,乔心圆听着更觉得匪夷所思。

和她认识的夏侯钰是不一样的。

她洁净如玉的侧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传音铃出神道:夏侯钰,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人这样说你……-一漆黑幽暗的石窟中,只挂着两盏风灯,狭缝而来的风吹得灯喀喀作响。

隐约传来细细的脚步声。

虞衡之独自站在石窟里。

若儿!突然间,虞衡之惊呼出声,望着那和白若一模一样的女子,转头盯着在她身前坐着的男子,你是谁?!她为何在你这里?!虞公子。

说话男子的面容在风灯映照下犹如鬼魅,浑身被布料裹紧,一张银色面具覆在脸上,声音沙哑难听,像乌鸦一般:只要你完成一件事,我就将她,男子稍一侧身,戴着手套的手指微微一抬,给你,如何?虞衡之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冷声:你到底是谁。

-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听见门口鸟叫声,正在院里晒太阳的夏侯钰,推开摇摇欲坠的木栅栏,便看见外头站着一锦衣公子,他想了一会儿,又没想起来,单是觉得好眼熟,是谁啊。

在下来鹤谷是为了求见林神医,敢问阁下是……?锦衣公子彬彬有礼地拱手。

夏侯钰上下打量一番:我是谁关你什么事,你又是谁?锦衣公子耐着性子,从腰间掏出一枚白虎印来:在下四方城少城主,虞衡之,特此前来求见林谷主,烦请…兄台通报一声。

说完,虞衡之恭恭敬敬地将白虎印递出。

哈,是你啊!夏侯钰突然想起来了,直接把门打开,而后后退三步,虞衡之自然以为是邀请自己的意思。

多谢。

他刚往前迈出一步,没想到这位穿黑衣,眉眼英气的男子,一个缓冲过来,飞起一脚,猝不及防就将他踹回了刚入鹤谷的水潭里——咚!虞衡之翻腾着,哗啦啦从水潭中一跃而起,浑身湿漉漉地发懵。

他……做错了什么?总是要被人这样踢?东庭君见状便数落夏侯钰:哎,你怎么又无端打人?夏侯钰:打人还是打乌龟,你自己选一个。

东庭君马上不吭声了。

夏侯钰冷笑,就大马金刀地坐在门口: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果不其然,过了会儿,虞衡之怒气冲冲地来了:乡野粗夫!蛮不讲理,我是来求见林神医的,你到底是谁?!夏侯钰面无表情,懒洋洋地抡了抡地上插着的斧头,咻地掷出,只听喀地一声,那斧头就正正地劈在了虞衡之的脑袋上。

虞衡之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个人功力高深,境界莫测!远非自己能比。

他慢慢靠近鹤谷,这回压制着怒气,拱手道:敢问前辈是何人?为何对虞某动粗?看不惯你。

夏侯钰起身,在虞衡之还在疑惑不解的时候,侧身一脚,又把他踹飞了。

鼻青脸肿的虞衡之在鹤谷门口,隔着一里外驻足了半个月,终于见到了外出采药的林神医,虞衡之当场热泪就要滚出来了:林前辈!子衡……拜见前辈!!林衔身着蓝衫,背着箩筐,撑着竹伞从云雾间下来,远远望去好似仙人神姿,不染尘埃。

林衔看见虞衡之,表情稍愣,过了会儿依稀辨认道:你是……子衡?你怎会来此,莫不是又毒发了?幼时虞衡之中了奇毒,毒血入骨,当时林神医为了替他祛毒,每日用银针扎,将血淋淋的毒水引出,故此身上和脸上也总是肿胀着乌青,就同他现在一般。

林衔不解:你头上的斧头又是怎么回事?虞衡之哭诉:林神医谷中可是有一身着黑衣的前辈?这前辈不知为何,放话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便是被他打成了这样。

……那是我鹤谷的客人,他怎会殴打你?子衡不知。

林衔道:你且随我来,我先将你身上伤势治疗一番,这头上的斧头,还好你没有自己拔。

此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夏侯钰跟着颜真,顺着一片山谷狭缝,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水沟,破了三个阵法才算进了鹤谷。

入口是个深潭,各色蝴蝶穿梭在花草间,鹤谷此地应是布了恒温阵法,四季如春,隔三差五,就会下一场春雨。

而神医的住处,就在一片青翠的梯田下方,谷中除了他,就只有两个年纪尚轻的徒弟。

夏侯钰说受人之托,将蝴蝶夫人的眼睛交给了鹤谷谷主林衔。

林衔打开木盒,看见此物,便是一怔:她遇害了?颜真解释了当日紫云仙府发生的一切,夏侯钰画蛇添足道:蝴蝶宫主留下遗言说这对眼中藏着真相,说倘若我要得知有关魂珠的真相,就带着此物来鹤谷找你。

她说你看到,自然就会懂。

林衔一听他说到了这样的细节,就信了八分,问他是谁,夏侯钰信口道:她义女的道侣。

义女?义女的道侣?这都是什么。

夏侯钰:就是我家道侣,我小道侣的姐姐,是蝴蝶宫主的至交好友,名叫白若。

林衔那张波澜不惊,好似青山雨幕的脸上,终于露出吃惊之色,急忙问:你说的,可是白泷,她在何处?……拜师学艺去了,所以让我来找你。

夏侯钰纵然听不懂,却还是接话接得极其自然。

他就算不懂其中意思,这眼睛里定然藏着有关闻人家,有关仙魂的秘辛这件事是一定的。

一来二去,不知造成了什么样的误会,导致林衔露出顿悟的神色:看来……她是要我用那个法子。

夏侯钰眉一挑:什么法子?此法……有些极端,多年前试过两次,也许有些痛苦。

江道君还请跟我来。

随后,夏侯钰就跟着林衔进了他谷中深处一汪泉眼边。

此乃生肌泉,你泡在泉中,会恢复得快一些。

夏侯钰脱了衣服泡进去的时候,东庭君还在他耳边悄声说:……大哥,你这是不是玩脱了,他要给你换眼睛了。

江千遇这双眼,曾紧闭二十年不曾睁开,被雷劈死后,夏侯钰夺舍征用了,现在又要给他换一双眼。

东庭君都不免感叹一句命运多舛。

夏侯钰真切地感受到,林神医用滚烫的刀子和金针,将自己眼珠子活剐了出来,这种痛苦很难忍受,但他一声也没有吭。

大概是因为被那样封印了三百年,曾经经历过的苦痛比这还痛得多,他不出一声忍耐下来,最后林衔将这双湛蓝的眼睛为他换了上去。

旋即敷了一层草药,用黑纱布覆盖住。

夏侯钰适应这双新眼睛之时,闭着的眼前总是闪过幻觉,比搜神术来得更真实,这双眼睛的主人曾看见的一切,就这么真切地出现在他眼前。

起初,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好像五感上了女孩子的身,但他无法操纵周遭一切。

这女孩身旁有个看着更稚嫩的男孩,小男孩天生眼盲,睁开眼全是眼白,还有一头银发。

然而他声音却好听,唤女孩为姐姐。

小男孩看不见,离了姐姐就不能活,夏侯钰五感跟姐姐同步,感受到她为了生存,遭人殴打白眼,甚至称他们姐弟为妖邪,要把他们架上火烤。

姐弟俩在村子里很快就待不下去了,只能躲在山中的破庙之中,靠着雨水和垃野草为生,最困难的时候,只能吃地里的蚯蚓,树上的树皮。

在河水的倒影之中,夏侯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头银发,扎了歪扭的辫子,一双眼睛呈出冰冷的湛蓝。

这是蝴蝶夫人小时候。

弟弟叫她姐姐,她叫弟弟,姐弟俩甚至没有名字,弟弟以为自己是妖怪,因为村民就是那样叫他们的。

我们不是妖怪。

姐姐说。

她盯着水里的倒影,愤怒将倒影拍散,水面泛起涟漪。

她用大片的阔叶,将自己的头发遮了起来。

苦日子日复一日,姐姐开始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有时候她看着水面,说想要一只鱼,水面就会出现一条鱼活蹦乱跳地朝她游来,她拼命捉住,高兴地抱着鱼回庙里,却发现那只是一片落叶,不是什么鱼。

她想要馒头,肉包,将一堆石块看做肉包,弟弟说:我闻到了肉的味道。

她又对自己说:我想要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

再去照水面,果然,她变成正常的小女孩。

夏侯钰想,这时的蝴蝶夫人,还不知道这种的天赋叫什么,这是天生的幻术,就像狐狸小梦,他是狐族,便拥有天生的幻术天赋。

姐姐有了正常人的样貌,便将石头化作了一贯钱,去镇里买了她想吃的任何东西,买了两件衣服。

她吃着肉包走在路上,怀里还揣着肉饼,飞奔回庙里,把东西给弟弟吃。

弟弟吃了一口,眼泪便落下来,胡乱塞在嘴里,哽咽问她:是偷来的吗?她摇摇头,出生以来第一次这样高兴:我用钱买的,吃吧,吃了姐姐还有钱!起初两天,她的确用钱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肉,馒头,衣裳。

她甚至可以给弟弟变出兔子,蝴蝶来:你摸摸看,这就是蝴蝶。

蝴蝶落在小孩的手心里,他摸了摸:蝴蝶会飞吗?她说会。

他轻声道:我也想飞。

可她一个小孩,哪来的这么多钱。

钱是幻术变的,没一会儿就变回了石头,她还是被人抓起来了,却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将她关在猪圈里拷打。

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给她锦衣玉食,满桌菜肴,主人家是个看着便大富大贵的老头,姓钟。

钟老爷笑眯眯地问她:小姑娘,你是不是会法术?他将一堆石头推在她的面前:把它变成金子,你每天都可以吃肉,想吃多少吃多少。

她胆怯地后退:我不会变金子。

钟老爷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我知道你会,我府里下人亲眼所见,你给出去的铜板,变成了小石子儿。

她心里着急弟弟:我变了,你就让我走吗?那会儿的蝴蝶夫人,见识了太多人性丑恶,她猜到如果自己真的变出来了,钟老爷不可能放自己走,他这样有钱,如果自己一直给他变金子,那他是不是一直给自己吃穿?她说:我不能一个人变,我的法术需要我弟弟才能施展。

钟老爷便把她弟弟也接来了,起初,姐弟二人的确在钟府见到了曾经不敢想象的富贵荣华,渐渐的,钟老爷的要求变得过分起来,要她给他变出美娇娘,将丫鬟变作美人,石头变作玉玺,然而每一次,她的法术都持续不了太久。

她用幻术变出来的财宝很快就引来了钟府的杀身之祸,她趁乱带着弟弟逃跑,利用幻术,姐弟二人终于过上了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

她还为自己取了名字,自己叫蝴蝶,弟弟叫阿诺。

这种日子,直到天极宫的出现而戛然而止。

蝴蝶和弟弟被天极宫带了回去,此时姐弟二人,约莫十六七岁。

天极宫这一代只出现了蝴蝶夫人这一个女孩,拥有最纯净的血脉,也就是银发蓝眼的特征。

然而在测试灵力时,闻人家主发现,这个看似无用的弟弟,在阵法上拥有更强的天赋,虽天生眼盲,却拥有罕见的领悟力,当时的家主将他视作传人,赐名闻人诺。

夏侯钰本来依附在少女时蝴蝶夫人身上的五感,有一瞬撕心裂肺的刺痛,旋即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这种黑暗持续不久,他缓缓睁眼。

听见有人唤他:少主。

哦,夏侯钰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双眼睛,已经移花接木,到了闻人诺身上去。

就像红叶镇的高老爷,养婴鬼来当替死鬼一样——蝴蝶夫人的眼睛,最后被换到了灵力天赋上限更高的弟弟身上去。

家主告诉他:这是你姐姐自愿给你的,如果你让我失望,我也不能留她了。

至于蝴蝶夫人去了哪里,夏侯钰这时也不知了。

闻人诺在天极宫受到了极为严苛的训练,为的就是将他训成下一任的家主。

为了贵族的颜面,大阵师的传承,他必须拥有最纯正的血脉,也就是这双承载了姐弟幼时被抛弃后,经历所有苦难,目睹一切的眼睛。

这些年间,闻人诺一直暗中在找寻姐姐的下落,为此研究了大量寻人的阵法,其中有两次,夏侯钰还看见他出现在四方城,加固曾经祖先闻人彻布下的伏魔阵。

终于,闻人诺成长到了家主生畏的地步。

他将家主幽禁起来,四肢绑上铁链,逼问他:她在哪里?家主看着他,眼神中说不出是对他成长的欣慰,亦或者对他这样背叛,心中满是儿女情长的失望。

说:你姐姐吗,她已经死了。

老家主就这样被闻人诺掐死了。

直到好几十年后,闻人诺才找到姐姐,彼时的蝴蝶夫人,已经成了翩跹宫老宫主的妾室,因为看不见,眼前蒙着一条细纱,老宫主看模样比她老了几十岁,好似非常宠幸她。

她从不提过去的遭遇,总是温温柔柔的,既不谄媚,也不傲气。

老宫主宠爱她,将她送到鹤谷,说让神医给她换一双眼睛:这样你就能看见了。

林衔并不是那么容易请动的,翩跹宫老宫主花了一瓶极品金灵髓,才能请动他出马。

闻人诺便在这时找上门来,知道他在寻五行灵髓,便用了一瓶极品火灵髓,让林衔将自己的眼睛换给她。

如此一来,这双眼睛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蝴蝶夫人脸上。

为她换眼时,林衔发现蝴蝶夫人身上有不少的伤疤,问她,她也不说。

而闻人诺,则用翩跹宫老宫主送来的一对眼珠子,结果这对眼珠子里让当时的翩跹宫老宫主夫人动了手脚,一换到闻人诺眼睛里,起初还好,过了不足半月,就开始滚烫不已,流血水,好似有虫往里钻,若非林衔妙手回春,他别说眼睛,半条命都没了。

经此一遭,闻人诺还剩下一只平凡人的眼睛,勉强能视物。

这时夏侯钰的感官,又随着眼睛的转移,到了蝴蝶夫人身上。

这些人怎么这么烦,不就是一双眼睛,换来换去的。

闻人诺离开鹤谷后,设计将翩跹宫老宫主及其夫人杀了,而蝴蝶夫人在鹤谷中蒙眼疗伤,又遇上了造访鹤谷的白若。

白若认出她来:你是四十年前那个小女孩?原来,蝴蝶夫人被天极宫剐了眼后,天极宫就将她丢到了乱葬岗。

她拥有比野草还顽强的生命力,从乱葬岗爬出来,被人当成乞丐,又因为一头银发被人当做妖邪,她将自己的脸全抹上烂泥,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泥,这样路过的人看见她,也只会以为是乞讨的老人。

她失去了眼睛,就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她再也没有幻术护身了。

饿到极点时,只能躺在地上,被太阳曝晒,什么也看不见,眼前雾蒙蒙一片,唯能感受到光。

她以为自己快死了,可天不绝人,她又被人救了。

白若喂了她一点说不出来味道的药水,给了她食物,蝴蝶夫人看不见,只知道这是位心地善良的女子。

白若在镇上行医救人,也就让她待在自己的医馆里半年之久。

蝴蝶夫人还发现,白若养了一条性格很温顺的小黑蛇,这黑蛇总是懒懒的,爱睡觉,一年四季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冬眠,蜷成一团赖在白若身上。

蝴蝶夫人听她说:这是我的妹妹。

为何认一条蛇做妹妹?她那时还不知道缘由。

再后来,蝴蝶夫人遇见了对她一见倾心的翩跹宫宫主,她自愿跟他走。

四十年后,她在鹤谷重新换回了眼睛,当眼睛重新睁开时,蝴蝶夫人才看见白若的真面目。

她是一条道行匪浅的白蛇妖。

蝴蝶夫人这双眼,能勘破虚妄,看透妖魔,施展幻术,骗过所有人。

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而蝴蝶夫人还发现,盘在白若袖中睡大觉的那条细小的黑蛇,过了这么些年,还是那么小,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曾睁眼。

她跟在白若身边几年后,重回翩跹宫,拿着圣物成了宫主。

因为知道她看不见,老宫主藏东西从来不避开她,翩跹宫元气大伤,群龙无首,而她凭借翩跹宫圣物,加上能操纵所有人的幻术,就这样成了新任宫主。

实际上,她除了一身幻术,什么本领也没有。

夏侯钰借着这双眼,看见闻人诺找到她,她却笑着摇头问:闻人家主有何贵干?蝴蝶夫人没有认回这个弟弟。

因知晓白若之所以行医救人,是为了积攒功德成仙,以及帮助妹妹小黑蛇化形,这些年间,蝴蝶夫人一直借助翩跹宫的情报网,在帮她找寻妖物化形的方法。

后来蝴蝶夫人意外得知这世间存在一本能窥天机的《天机白书》,能知无不言,回答所有的问题。

可蝴蝶夫人与白若费尽心思将《天机白书》找到后,蝴蝶夫人却发觉这《天机白书》上提供的方法,实在太过邪门。

妖之所以修炼成妖,和人一样,都是吸收的天地灵气,灵气让妖物开智,而吸食人的魂魄便是功力大涨的捷径,而人之所以杀妖,便是因为这世间存在大量这样的妖邪。

《天机白书》的回答是,杀一只有千年修为的树妖,来净化人的魂魄,再将魂魄喂给无法化形的灵兽,长此以往,便能让动物与灵兽化形成人,天赋不同,所需的魂魄数也不同。

不行,白姐姐,这法子太过阴邪了,任你以往有多少的功德,都不够的!更何况,谁知道这本书说的是真是假!白若将书阖上,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蝴蝶夫人也将《天机白书》烧成了灰烬。

白若说:这世间,有好人便有坏人,譬如说曾挖你双眼的,那便是畜生不如的恶人!这种人活着也是作恶人间。

白若更卖力地去行医救人,救死扶伤,每当她救下两个人的性命,她便会记个数,这就代表她可以杀一个她认为的恶人,取其魂魄,成为妹妹化形所需的养料。

透过蝴蝶夫人的视角,夏侯钰看见了她的所作所为,看她越错越厉害,白若谋划数年,才终于找到一只修炼数千年的藤妖。

蜷起来的小黑蛇,吞吃了一粒又一粒被净化后的魂魄,她慢慢长出了藤条般细长的四肢,在白若的手心里,睁开了懵懂的眼睛。

◉ 49、神医谷②49.这双眼睛的使用体验很不好。

夏侯钰被迫看了很多他懒得看的故事。

白若的妹妹化形成人后, 蝴蝶夫人少有跟她来往,但翩跹宫的墨蝶会回来报信,说白若带着妹妹行医天下,悬壶济世。

只可惜她一身医术, 妹妹却是个小哑巴, 不会说话, 好似不懂什么感情, 懵懵懂懂的, 总是抓着姐姐的手不放,外人来逗她, 她也不笑, 也不哭。

于是在十一年前, 白若意欲带妹妹归隐山林, 不问世事,她的假死是托蝴蝶夫人出手帮忙的,一具堪称天衣无缝的假尸首丢在雾影河畔,被人抢走了。

夏侯钰用着蝴蝶夫人的感官, 从地上血泊中发现一片玄色的衣料。

玄色和黑色不同, 这种玄色带点红,其上还有细致的金丝纹路, 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正要弯腰上手去摸一下, 画面随风一转, 夏侯钰复又瞧见那和乔心圆长得差不多,但说起来还要更像她姐姐, 眉心有一点朱砂痣的傀儡。

被控制的傀儡和活人之间是有区别的, 首先是看眼睛, 其次喊他们名字, 再然后是感官。

傀儡感受不到痛,或者说,他们感受得到,但因麻木,受伤也不会眨眼,好似生来就不会痛。

哪怕断成两截,头被砍掉,也能恢复如初。

炼制傀儡的方式不少,夏侯钰乍地一看,也不知道出自哪家哪门,他冷静观察着傀儡身上的细节,看着傀儡杀人最后抢走了魂珠,过了三年,蝴蝶夫人又从恶鬼身上得到一魄,她开始研究这枚魂珠,还请来鹤谷谷主林衔帮忙,然后……啪嗒。

夏侯钰感受到脸上传来冰冷的湿意,眼前视线陡然亮了起来,在魂珠和林衔的脸上像皮影画一样横亘来回跳跃,然后他看见了一只乌龟,张口就道:林谷主,他是不是被你搞瞎了?不应该啊。

林衔一脸疑惑,伸手在夏侯钰眼前晃了晃。

你们才瞎了!夏侯钰把他的手打开,攥紧拳头,你们干什么喊我?我都看到关键处了!东庭君:什么关键处,你可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梦?……毕竟是别人的眼睛,那肯定要做梦。

夏侯钰捏了捏眉心,没有说自己用了蝴蝶夫人的眼睛后,看见了她的一生,这双眼经历的一生。

林衔看他没事,又问:江小道君,这双眼可还用得惯?夏侯钰瞥了他一眼,又扫向东庭君,这一看不得了,他居然直接能看见东庭君的魂魄!夏侯钰以为是眼花,揉了一下眼睛,果真……他能看见。

东庭君魂魄的模样,应该是他生前最后的模样,大抵是饿死的,很不高兴地耷拉着嘴巴,模样倒是周正,浓眉大眼,人模狗样的,一点看不出来现在贱乌龟的样子。

还成,用得惯。

夏侯钰接过林衔递给他的铜镜瞧了一眼,是一双蓝色眼睛,和蝴蝶夫人一般无二,他一闭眼,想象眼睛是黑色的,再一睁眼,铜镜中的双眼就变幻了。

夏侯钰无师自通了幻术天赋。

林衔松口气:那江道君便在此休养几日,眼睛刚换,白天最好不要出门,或者戴上眼罩。

说完这句话,林衔就去炼丹了,夏侯钰这才听东庭君说:你换眼后,就闭眼睡了一年。

哈??夏侯钰一脸呆滞,一年??他连忙翻找纳戒:我的传音铃呢!这会儿的乔心圆,还在盘陵岛秘境之中,夏侯钰摇晃传音铃,喂喂喂了好几十声,那边也没有动静。

他表情沮丧了点:这传音铃在我身上,这一年里她有没有找过我?东庭君看着他:要听我说实话吗。

快说。

说了你会扁我吗?不说我就扁你!说完这句话,夏侯钰清晰地看见东庭君的魂魄翻了个白眼。

小乌龟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和表情,这是夏侯钰第一次看见他的表情,有点新鲜,故意道:而且我要往死里扁你。

东庭君的眼珠都快翻出来了:……那好吧,我告诉你,你不要难过,这一年传音铃都没有动过,我还以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专门请颜道君看过。

毕竟这是他们神梦宫的东西。

可他看了后,说没有什么问题。

一定是他们神梦宫的东西质量有问题!夏侯钰笃定地撸起袖子,颜真他人呢?你睡觉的一年里,他总不能守着你吧,他离开了鹤谷。

东庭君道,不过,他说你一醒来,他就回来。

他最好别回来了。

夏侯钰马上想起什么,扒拉纳戒,看见锁魂灯还在,放心了。

这时,鹤谷外面传来鸟鸣声,这是有人闯入的信号,一年前,夏侯钰第一天进来时,林衔养那只绿鹦鹉就叫个不停,夏侯钰骂它,鸟还喊他滚,滚出鹤谷,很没素质。

今日也不例外。

滚!滚出鹤谷啾~东庭君出声:看来有人来了。

夏侯钰起身,推门出去一看,原是个锦衣青年,模样有几分眼熟。

在下四方城少城主,虞衡之,特此求见谷主,烦请兄台,通报一声。

……半个月后,从丹房出来,外出采药的林衔,将鼻青脸肿的虞衡之带回了竹屋:江道君眼睛不好,他应该不是故意揍你的。

林衔问他可是毒发,虞衡之摇头,说出此行目的:林前辈,子衡此番前来,是为了求极品金灵髓,子衡寻此物已有一年,得知前辈这里有一瓶,所以……林衔虽然模样瞧着儒雅,但并不是好说话的人,更不是什么冤大头,不然也不可能养出那样没素质的鹦鹉来看门。

他叹息,说:我这里没有此物,几年前炼丹用掉了。

林前辈,此物对我真的很重要!虞衡之抱拳鞠躬,又从纳戒中摸出十几颗极品南海鲛珠,还有一片南海雪银,子衡愿用鲛珠和雪银来换取金灵髓!南海雪银?夏侯钰一看见此物,忽地就想起来,以前问《天机白书》,如何确定这魂魄主人是谁时,《天机白书》曾画过一个阵谱图给他们,说是此阵可以搜神入梦,便要用到这南海雪银。

可这东西,这本书在现在夏侯钰的眼里,就是一本操纵者人心的邪书。

白若得到了这本书,好端端的,为了让妹妹化形,杀了藤妖,还害了那样多的人命。

乔心圆的《天机白书》从何处得来的?夏侯钰从来没问过,她也不曾说过。

若说是白若留给她的,可方才夏侯钰亲眼所见,这本书已经被蝴蝶夫人烧成了灰。

又为何重现人间,出现在乔心圆的手中?然而见到虞衡之拿出这么多好东西,林衔眼皮子都没撩一下:你这又是何苦,子衡,金灵髓,鹤谷没有。

前辈!虞衡之一辈子只跪过亲爹和奶奶,到此也不肯屈膝,只是腰躬成了直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林衔没有理他,转过身去,声音平静:你若要站,那便站在此处。

夏侯钰弯腰就把地上凌乱的鲛珠和南海雪银捡起来揣兜里,见虞衡之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夏侯钰无比自然地说:东西我收了,我帮你劝劝他啊。

虞衡之眼眶一热:多谢前辈!不用客气。

夏侯钰转身也进了竹屋,林谷主,需要我帮你杀人吗?不必……子衡,他性子是固执了些,过些时日他自己就会离去。

他叹气。

哦,夏侯钰掀起袍角坐下,直接忽略虞衡之的事,朝他道,我正好有一事想问谷主。

竹屋的烛火摇曳着,林衔也回望他道:仙魂。

不错。

夏侯钰脸色变得严肃了些,问他,你和蝴蝶夫人,是如何确定这魂魄乃是仙魂的?林谷主答道:仙魂和人的魂魄,是不同的,这一点只要稍作研究就能发现,人的魂魄脆弱,可以轻易捏碎,仙魂不可。

妖,吸食人的魂魄,至多给他们增加一丝一毫的修为,魂魄越强大,修为增益越大,而这仙魂的强大,远超我所见过的强者,只需吸食一魄,就能让一只还没化形,没开智的妖怪,修为堪比化神之境……夏侯钰了悟道:所以,那只傀儡这样强悍,是吸食了仙魂的缘故。

……是。

林衔闭了闭眼,好似有什么话没说完,夏侯钰蹊跷地多看了他一眼,直觉对方在隐瞒一些什么。

但偏偏方才夏侯钰换完眼后,要看到关键的时候,这回忆就被两人给打断了。

仙魂和林衔有什么关系?他知道什么却不说?还是说那具傀儡其实和林衔有关系?林衔并未发现他的异常,继续道:我与蝴蝶研究出来,仙魂能改造鬼蜮恶鬼,亦能改造妖魔,甚至……是人。

而仙魂大多是从鬼蜮中出来的,我们便推测这位仙者,多年前兴许在鬼蜮不幸遭遇了什么,我与蝴蝶本打算利用仙魂杀死傀儡后,将这些仙魂永远封印起来。

而……鬼蜮阵谱图,也是因为,这阵子鬼蜮封印松动,我们猜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恶鬼出来的频繁了,仙魂出来的概率也就更大。

仙魂能让人、妖、魔、鬼,都变强,这样的东西现世,一旦被人发现其用途,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所以才有搜魂玉留时,夏侯钰瞧见的那些,蝴蝶夫人用人和仙魂做实验。

那你们研究出来了封印的方法了吗?方法……倒是有一个,现在仙魂四分五散,没有自我意识,所以才会被人利用,被恶鬼吞吃。

可既然是仙魂,只要魂魄聚集一多,而这仙魂本身就很强大,自然不会轻易被人利用吞吃,也自然会收回自己的魂魄。

既然是仙,那便是得了功德飞升的,又怎会反过来害人呢?仙怎么就不会害人了,仙和人的区别,不就是一根仙骨么。

夏侯钰反驳道。

曾经夏侯钰是短暂拥有过的,他渡劫那会儿,真有那么一瞬,感觉脊背中多了一根仙骨,就只有一瞬,天门在他眼前开了一个缝,又关上了。

林衔抬眸:江道君,在仙者眼中,人和蝼蚁有什么分别?试问你会无端去踩一只蝼蚁吗?一直没说话的东庭君:他会!夏侯钰猛锤了他一下:我从来不踩蚂蚁!有关仙魂一事,便讨论到这里,夏侯钰也没有掏出锁魂灯说自己这里有三魄。

外面的虞衡之锤了锤腰,弱声喊:前辈?前辈你睡了吗?夏侯钰一脸不耐推开窗:大晚上你喊什么?虞衡之马上悄声道:前辈,林神医可有说……金灵髓的事?夏侯钰抱着胳膊:他说,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换的,他可以考虑一下。

虞衡之神色微愣,旋即蹙眉,从自己的纳戒中摸出了一个袋子。

夏侯钰伸手用引物术招来,这布袋是绸缎制的,玄色的料子,还有金线细纹,他眯眼瞧了一会儿:这是何物?虞衡之站直身体:前辈打开一看便知。

夏侯钰打开后,从中看见了一卷红色丝线,他抬首:我看起来像是喜欢做女红的人吗?虞衡之道:非也,此乃岐山术中的傀儡线,这一条线,就能控制一个活人傀儡。

是我奶奶岐山夫人亲手炼制。

夏侯钰看着他:怎么用的?炼化后作为法器使用,法诀是道由心学,心假傀传,五方徘徊,今冥冥无。

夏侯钰什么表情都没有,把傀儡线收下了,又问他:这还不够,你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虞衡之嘴角微微一抽:在下身上所有的宝贝,都献给前辈了。

夏侯钰倚在窗前,眉峰一挑道:那《天机白书》呢?虞衡之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好似有汗珠落下:前辈……怎知,此物。

夏侯钰气定神闲:《天机白书》就是我炼制的,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练过邪功,吃人金丹,我可有半个字造假?不不不,前辈,我没有吃过人的金丹!诈出来了,虞衡之果然用过《天机白书》!这本书乔心圆拿出来的时候,东庭君就说过,书上写了一门挖人金丹来修炼的法门,一门起死回生术。

夏侯钰:哦?没有吃过?功法你没练?不曾!这么好的功法你怎么不练?我爹…不许我练。

虞衡之偷偷杀了几个金丹修士,自己累得够呛,他自己没吃,好在他自己有个傀儡化身,便让化身吃的,吃完有走火入魔征兆,他爹虞枫便急时制止了他。

你真是个大孝子。

夏侯钰哈哈两声,虞衡之,你还悄悄复活了白若的尸首?虞衡之这下表情终于不淡定了,震惊溢于言表,好像在想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夏侯钰只是看这装傀儡线的袋子眼熟罢了。

再仔细一瞅,不就是白若死后,掉血泊里的那一块儿布料吗,这样的布料,用的人可不多。

虞衡之隐下眸中杀意,摇头道:绝无此事,前辈应是误会了什么。

哦。

夏侯钰没说什么,把窗户关上了,既然没这种事,那你继续站着吧。

虞衡之竖起耳朵,听他好似开始入定打坐,试图炼化傀儡线,还念了十六字法诀。

夏侯钰把傀儡线丢进鱼池,念完法诀,果真看见傀儡线异动,钻入了水池中的鱼身。

他吹灭烛火,合衣躺下。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鱼就乱动起来。

夏侯钰把鱼抓在手里,顺着傀儡线从窗户跳出去,努力露出呆滞的表情。

虞衡之冷眼看着他,负手道:你还知道什么?夏侯钰:啊?虞衡之皱眉:罢了,帮我搞到金灵髓,把鲛珠和雪银还给我,还有,交出锁魂灯。

夏侯钰张嘴:啊?啊什么啊,你是个傻子吗??啊?虞衡之怒了,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抢:纳戒给我!夏侯钰慢慢抬手,掐住他的脖子,露出冷森一笑:你要锁魂灯做什么?金鱼从手里掉在地上,虞衡之一惊,看见自己的傀儡线竟然缠在鱼身上!……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他被掐着脖子,说话语气都在喘。

夏侯钰:你给我傀儡线的时候。

他脑袋微微歪了一下,明明笑着,手指却在用力,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没安好心。

白若的尸首是你复活的,你制造了傀儡?你怎么知道锁魂灯的?按理说,只有神梦宫的人才知道,难道说虞衡之抓了神梦宫的人?可他修为才仅仅金丹罢了。

这时,虞衡之脚边忽然出现一只约有他半身高的白虎,虎啸声把里面的东庭君震醒:发生了什么?!夏侯钰掏出一张符箓拍在白虎头顶,喝道:坐下!白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夏侯钰都吃了一惊。

乔心圆画的听话符这么厉害?他手上力道加重,虞衡之已被掐得满脸通红,哽着脖子说不出话来,这样狼狈至极的情况,他极少遇见,从他牙缝里挤出来:我、说……这时,只听一声啁噍鸟鸣:滚!滚出鹤谷!虞衡之双手一捏,气劲迸出,发掌向他打去!夏侯钰侧身避开从后头射来的暗器,凌空翻身一闪,看见了一张和乔心圆……长得几乎差不多的脸庞,夏侯钰下意识急忙收掌,虞衡之趁此急退而去,却被林衔抓住肩膀,一粒丹药直接塞他嘴里。

虞衡之喉咙一滚,眼珠微微瞪大,那丹药就滚下了肚!夏侯钰一边避开这黑衣傀儡接连的招数,他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这不是乔小圆,不是……黑衣傀儡招招致命,瞳孔一片漆黑,犹如墨汁浸透。

可就是比一年前,夏侯钰当时搜神看见的样子要强很多,兴许……有渡劫期的修为了,看样子应是又吃了仙魂!蝴蝶夫人一年前死于她一掌之下,不是没有道理的。

夏侯钰双目一敛,抬手横剑抵挡,他凌空站在鹤谷竹林上,双手抡剑一转,手心攥紧剑柄,重重向下猛地一插!两簇烈焰从他抬起的眼眸灼烧而起,好似火凰附体一般!他微微启唇,两个字慢而清晰:剑、域!本来抓着虞衡之的林衔,被他伤了一掌,现在看见夏侯钰的模样,不免瞳孔一缩。

在剑修之中,能用剑域一术的,只有大剑师。

而整个云梦洲,现今只有尹照星一个大剑师!傀儡被夏侯钰从鹤谷竹林直接拉入乌金剑域之中,烈火焚烧天地,他站在冲天火光间,熔岩流淌在脚下。

夏侯钰知道自己只有不足十息的时间,这剑域已是他强行施展开来,乌金剑乃是火系剑,夏侯钰也是第一次这样用它。

可对方不是普通的敌人,她好像不知道疼痛,只知道进攻,进攻,从来不防守!夏侯钰以剑刺得她浑身是血,她也没有眨过眼。

不到十息,他就重创倒飞出去,闷头吐出一大口血。

夏侯钰喘着粗气,直接仰头灌了一瓶乔心圆给的药,浑身灵力疯长,脸上鲜血淋漓犹如修罗,提剑再次杀去,这时,旁边突然一剑飞来,从后面刺向傀儡!尹照星踏空而来:遇儿!他身后数十密山弟子,身上白色道袍在月色下反射荧光。

弟子们同时提剑,围成一个圈,头戴帷帽的清音喝道:剑阵!眼前剑光飞舞,夏侯钰看见尹照星引着弟子们与傀儡缠斗,一个个白袍弟子倒飞出去,这只吸食仙魂的傀儡,甚至不需要如何发力,就将所有密山弟子杀个片甲不留。

恍惚间,夏侯钰好似回到了过去,他还年少,初次下山,和同门师兄弟一起斩妖除魔,同门所有人都穿密山道袍,道袍是雪白的,夏侯钰有两套,从不离身,从不会换其他的衣服,他只穿白衣,因为他是密山弟子。

照星,他倒在地上,喊了一声,撑着剑满坐起身,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嗓音嘶哑,把我身上的入魂神针,拔掉。

师……师叔,不可!尹照星状况没比他好多少,堂堂密山大剑师,竟然在一个傀儡手里过不到二十招,就败成这样。

尹照星摇首:入魂神针,拔了,您就要去转世了,转世……又是一身邪骨。

当年镇压夏侯钰,便是因为不能杀他,一旦杀他,万一他的魂魄成了鬼仙怎么办?所以只能将他封印。

夏侯钰嘴角溢出带着血丝的笑来:你不拔,所有人都得死。

尹照星看一眼那傀儡:师叔……夏侯钰闭着眼:听师叔的,你师叔……虽说恶名昭彰,可曾害过你?尹照星一咬牙,手伸过去,口中默念法诀,这入魂神针,一般人看不见,需催动特殊法诀才行,可这一动手,尹照星就发现,这根针根本无法拔出!你怎么磨磨唧唧的?师叔……尹照星摇头,我……无法拔出此针。

那她怎么拔得出来??尹照星不解:她…是?夏侯钰睁眼,看起来密山弟子都要死光了,他掏出锁魂灯,里头漂浮着三个白色的魄。

半空中,正在杀人的傀儡停住了,扭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锁魂灯。

夏侯钰:想要?他虚弱地抬起胳膊,勾手:来拿。

说完,夏侯钰灌了两瓶秘药,旋即掏出锁魂灯,高声道:喂!你是不是要这个?他的声音吸引了傀儡的注意力。

夏侯钰踩在剑上,头也不回:自己来拿!他只身把傀儡引开了,让所有人:都别动,把虞衡之给我看住了!傀儡杀伤性太强,鹤谷这么多人,都打不过这只吃过仙魂的傀儡,肯定不行,引出鹤谷后,凡人又太多,更不行了。

——办法只剩一个,又是一瓶药下肚。

夏侯钰垂着头,慢慢握着剑站起,几缕发丝被无端而来的风拂起,凌乱黑发间,露出一双漆黑眼瞳,他悬立当空,剑指傀儡!对方盯着他手里的锁魂灯,眼中露出野兽般的光芒!来。

他像逗狗一样喊了一声,在对方急速冲过来时,夏侯钰浑身气息都消失了,他的神识就好像散开在了风里,剑尖在半空中画了个圆,留下一道金红色的剑芒——空间法术!剑冢,开!夏侯钰随手将锁魂灯往圆圈里一丢。

作者有话说:◉ 50、神医谷③四溅的火花, 让速度极快的傀儡根本来不及收势,直直地跟着锁魂灯冲进他用剑打开的剑冢!剑芒迅速收拢!将傀儡关在了里面。

世间重归寂静。

鸦雀无声中,只听见眼眶通红的虞衡之嘶吼着一声:不——!!鹦鹉飞过去疯狂地扇他的脸:滚!滚出鹤谷啾!然后众目睽睽下,夏侯钰身上的黑色道袍仿佛破碎了般, 他如一片轻飘飘的树叶, 从半空落了下来——妈呀!地上的东庭君连滚带爬, 还是太慢了, 夏侯钰的重量把小乌龟压进了泥中。

林衔看了眼双手被缚的虞衡之, 又扫一眼死伤惨重的密山弟子,尤其是夏侯钰。

先把他搬进去。

林衔叹道。

等把人搬进了破了半个屋顶的竹屋, 林衔注意到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枚黑色的传音铃。

握得很紧, 以至于他根本掰不开夏侯钰的手。

-与此同时, 乔心圆感觉发丝间的蛇形玉簪散发出滚烫热气, 好似有什么东西急欲从里头冲出来。

她将发簪放在手心,上次她便怀疑过了……傀儡要杀她之时,一道魂魄忽然出来护住了她。

那魂魄很淡,看不清面容。

可她没来由的, 就觉得……那是白若。

里头会不会真的有姐姐的魂魄?她不知道。

乔心圆再次翻出《天机白书》, 她很久没有翻开过这本知无不言的神书了,这次翻开, 纸面上赫然写着, 若想得知魂魄主人是谁, 便用子夜梦回阵,可搜魂入梦。

这书, 就好像有什么魔力一样, 驱使人去做事。

乔心圆盯着《天机白书》看了一会儿, 鬼使神差地低头, 对小纸人交代道:小聪明,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圣师,有没有高阶虚空石,我需要九枚,还需要一枚南海雪银。

这是阵谱图上,必备的几样材料,此阵可搜神入梦。

需要两张成套的搜神入梦符,九颗高阶虚空石,分别压在奇门九宫,另中宫阵眼另需一块南海雪银压阵。

小纸人立正仰头,稚声道:收到!旋即嗖地一下从石壁封印缝隙里钻出去,这种道术小纸人根据符师能力的高低,演变出不同的能力来。

乔心圆手心里捧着那枚蛇形白玉簪。

这是蝴蝶夫人死前留给她的东西,蝴蝶夫人说,是白若送给她的。

这玉簪之中却有一道魂魄,在自己危难当头出来保护自己。

又凑巧的,她翻开了许久没有碰过的《天机白书》,书上恰巧写着搜神入梦符的画法。

这本书就似乎知晓她的一切,甚至知道她手里有两张搜神入梦符符。

这到底是什么书……乔心圆落笔,在书上一笔一划地写道:你是谁?缓缓,泛黄的纸张上出现一小段字迹:天机白书。

乔心圆攥着书本的手紧了紧,很好,她差点想把书给撕了。

天机白书,是谁创造的你?乔心圆换了个问法。

书上写:主人。

乔心圆写:你的主人是谁?过了半晌,纸张没有任何字迹出现。

因为此前东庭君说过这本书有些邪门,譬如说乔心圆刚从虞衡之的暗格里拿到书时,就看见书上有几页功法,那是挖人金丹来修炼的法门,还有什么要用龙血的起死回生之法!所以后来,乔心圆除了在红叶镇因为陷入危机而不得已用了一次,收集到三枚仙魂后,在紫云城用了第二次。

就不曾翻开过书了。

现在她怀疑玉簪中的魂魄是姐姐白若,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本书提供的阵法。

不一会儿,圣师派小纸人回来,留言给乔心圆:高阶虚空石应有尽有,南海雪银罕见,还需在海底找寻一番。

乔丫头,若是你感悟完了祖师爷留下的符箓,打算出来,便让小纸人告诉为师。

咦,自己原来可以出去了吗?可圣师说他学了二十年,自己好像才进来十年,是不是不太好,她一贯是考试提前写完,但从来不会提前交卷的那一类考生,反而会反复的检查,直到打铃那一刻的三好学生。

乔心圆看了眼传音铃,咬了下嘴唇,轻声对小纸人道:小聪明,你告诉圣师,我差不多感悟完了,我能不能出去几日?总得给阿钰还有东庭君他们报个信才是……她以为自己进来了十年,只是因为圣师离开前一句十年后再来看你的戏言,可她不知,实则打从她进来,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又三个月罢了。

圣师过来开门,乔心圆出去第一件事,先是拜谢师尊,符圣满眼的复杂:你可知你进去了多久?她出声:十年?符圣摇头:不,一年。

乔心圆:啊?符圣:你很意外?为师也很意外,你在符道上的天赋,是为师生平所见。

乔心圆有点晕了,心说太好了,还好不是十年,她马上说:师尊,是不是我还没感悟完?要不、要不过几天我再进去一次吧?符圣强自镇定:四面墙上的符纹,你可都记下了?应该,差不多记下了……可会用了?她慢吞吞地摇头:我也不知,还没有用过。

她一问三不知,还过分的谦虚,符圣正要带她去自己的晨昏殿,好好地论一论符道精髓,就听这丫头举手说:师尊,我能不能回洞府一趟,我想换一件衣服。

去吧去吧。

他颔首,乔心圆眼一弯,道谢:多谢师尊!旋即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留下符圣在背后捡地上的眼珠子:这身法也妙……不对,她一个符修,怎么身法还能学的这么好??一般的符修,打斗时只能靠大片的符箓为支撑,一旦手里没有符了,弹尽粮绝,就只有等死的份。

当然,他们符师来钱快,不需要出门打架,有灵石找个剑修当保镖就是了。

然而乔心圆一冲回洞府,第一件事不是换衣服,是把铃铛拿出来摇,她画了一个,所有手里有俩,也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就两个一起摇:阿钰阿钰!东庭君!在吗在吗?叮铃叮铃。

夏侯钰怀里的传音铃,猝不及防这样清脆地响了起来。

他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身旁是无力的师侄尹照星,尹照星语气痛道:师叔,多谢您出手。

……无妨。

强行用这样的空间法术,来打开剑冢,现在夏侯钰已经完全失去所有力气,后脑勺酸痛不已,尹照星出声:师叔,你的传音铃响了!是吗?他好似这下才回神,连忙掏出传音铃,乔心圆的声音好似阔别已久,又好似分别就在昨天:阿钰阿钰!是你吗,是我啊~……在。

他声音有些哑,眼睛也是,一只眼已经看不见了,又酸又涨。

梦醒过后,听见她的声音,总感觉是他被保佑了。

乔心圆的声音传来:我去了盘陵岛秘境感悟祖师爷的符箓了,所以一年都没能出来!秘境里不是不能用传音铃吗……你呢,还在涂山吗,小梦和东庭君在吗?我刚刚在打架,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哦哦……打架,好,你不要欺负小梦他们。

乔心圆以为他说的打架,是在教小梦练剑什么的。

所以她就等在传音铃的另一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打完我就去盘陵岛,在盘陵岛等我。

他说完就没声了。

哎?夏侯钰再次晕过去,传音铃断开了通信。

因为一年没吃东西,全靠难吃的辟谷丹,乔心圆拿着传音铃出去,看见树上结了鲜红的石榴,摘了一颗剥来吃,她站在半山悬崖上,看见山花开了,礁石边缘有闪闪发光的鳞片和鱼尾巴——鲛人又出来晒太阳了。

她仰着头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舒服的声音,好久没有晒太阳了!-半晌,陷在泥里的东庭君:谁……谁来救救我?打坐片刻后,能够勉强站起身的清音走了过来,轻轻将小乌龟捡起来,放在竹屋外的窗台上。

透过敞开的窗棂,她扭头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江师弟。

喃道:你到底是谁……用剑开剑冢,她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做过。

传闻中的空间术法,他会,实力还这样莫测,还有掌门的态度……清音姑娘?林衔的声音出现在她身侧,清音转过头去,脸上的帷帽被风撩起一半:林谷主。

有人叫林衔谷主,有人管他叫神医,也有的叫他前辈。

这些密山弟子,挨个接受鹤谷神医的亲手治疗,清音虽然能起身了,但内伤极其严重,脸色苍白地问他:我师弟……他,怎么样了?江道君么?他没有什么大碍,我也很奇怪,他的恢复速度很快,我一直看他在喝一瓶药。

应是药的作用吧。

林衔声音微顿,又问她,对了,清音姑娘,你的脸……清音慢慢撩开帷帽,露出一张堪称绝色的脸庞,旋即面纱徐徐飘下来遮住,她露出一个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林谷主。

林衔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如何好起来的?你这种毒,我只知这世上,唯有一人能解,可是那个人,她十一年前……就不在这人世间了。

这种毒素在林衔的生平见闻里,天下只有白若能解毒。

几年前,清音一次外出宗门任务,不慎中了一种沼泽毒兽的奇毒。

漆黑恶臭的毒血迸溅在她原本漂亮的的脸上,以至毁容,而无法见人。

清音这些年出门便是戴上帷帽,从来不敢将面纱撩开,以真面目示人。

就连同门师兄弟,也很少有人知晓此事。

她也曾求医,可是没有得到解毒。

清音回答林衔的话道:是我江师弟的道侣……她替我解毒的。

哦?你师弟的道侣?清音其实也不知江师弟和乔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说是道侣吧,可乔姑娘又解释过,说只是暂时的。

于是清音停顿了一会儿道:她给了我一瓶疗伤的药,说是解毒疗伤的。

起初她根本不敢试用,这些年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她还特意找到了林衔医治,都只能压制毒性不让它蔓延到全身,谁知道乔姑娘给她的药,她慢慢擦在脸上,就看见那些毒脓像见了天敌一般退去。

一瓶药,就有这样的效果?是,一瓶药,便将我的脸只好了。

清音点头。

林衔便想到,她说是江师弟的道侣,那……莫不是说的白若的妹妹白泷?林衔记得的。

以前他只见过这个孩子几面,是个没有什么存在感,什么也不懂的哑巴小女孩,外表模样俨然是个缩小版的白若,生得玉雪可爱,五官玲珑。

但不知为何,这女孩就是不会说话,痴痴呆呆的。

是……白泷给清音的药?林衔记得,白若的医术,要远在自己之上,一些自己都无能无力的毒性,她一瓶药就能解决。

曾经他匪夷所思,甚至因此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想弄清楚白若的医术是师从何人,为何如此高超。

后来发觉,她竟然没有一个医修师父,一切都是她自己摸索的!林衔心里想着,慢慢走到荒乱的竹林间,尹照星正在此地打坐,四周七零八落还有一些密山弟子,坐在他们的阵法卷轴中央。

草丛间闪过一些光芒。

林衔瞥见,走过去蹲身,伸手拨开杂乱的草丛,捡起一瓶夏侯钰喝光了的瓷瓶。

他打开嗅了一口。

神色慢慢变幻。

这瓶药,和白若用来救人的药,有一种……差不多的气味,很难形容,可林衔是医修,一闻便能闻得出来,有些腥,有些发甜。

那应该是某种类似血液的东西,还有些附子的香气。

-----夏侯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手中紧紧握着传音铃,一直想着一道声音,就那么睁眼了。

夏侯钰的眼睛是湛蓝的,侧头望着窗棂外的树影映照在竹屋的墙面上,被风摇得很慢。

捉摸不透的风,他曾经学御剑的第一课,就是学会抓住风。

夏侯钰的眼珠转了转,便看见几张脸凑过来。

一张满脸褶子,喊道:遇儿?一张很迷你,喊:老大?一张很漂亮,像女人:夏侯道君?分别是尹照星,小乌龟,颜真。

夏侯钰转开脸,怎么睡醒就是这些人啊,烦死了。

我的传音铃呢?请你们出去——一旁传来林衔的声音:江道君醒了?在林衔这里,他一直以江千遇自居。

颜真想了想,也跟着改口:江道君现在感觉怎么样?夏侯钰板着脸,哦了一声。

林衔用手指翻了翻他的眼皮:看起来恢复得很好。

你怎么会来鹤谷?夏侯钰问尹照星,是不是监视我了?尹照星干笑两声,夏侯钰离开紫云城后,他就用了些追踪的法子,察觉到他遇到危险,就立刻带着密山弟子,用传送卷轴赶到鹤谷。

那你呢?夏侯钰转向颜真,架都打完了你才来?颜真有些不好意思:我赶回之时,夏……江兄你已经昏过去了。

那我睡了多久?夏侯钰瞟了这群人一眼,手中紧了紧传音铃,怎么都不出去啊!林衔道:三日罢了。

三日???有没有搞错!他心道完了,乔心圆不会守着传音铃守了整整三日吧!我现在就去盘陵……夏侯钰马上起身,身上的伤势好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四肢还有些酸痛感,但完全能忍受。

这时,夏侯钰瞥见放在身旁的一件雪白密山道袍,愣一下:我不穿这个,我的道袍呢?颜真从纳戒中摸了摸,友情赞助他一件:这里有。

我要穿黑色的,不要白的。

要求还挺多。

颜真黑衣服很少,找了好半天,东庭君道:四方城那个少城主身上有,去他身上扒!夏侯钰:你要去你自己去啊!颜真找了一件深蓝色的,绘着墨竹的道袍:这件你可还喜欢?凑合凑合吧,都出去,别看我换衣服。

几个人站在屏风背后,尹照星出声:遇儿,你伤还没好完,不如为师帮你……夏侯钰:闭嘴。

伤势还没好全,但穿衣服不成问题,几下就穿上身,这道袍竟恰好合身,衬得肩宽腰窄,他赶着要去盘陵,但刚刚东庭君提醒他了,夏侯钰问:那个虞……虞什么呢?东庭君:虞衡之。

夏侯钰扎上腰带,起身:对,他交代了吗?林衔摇了下头。

夏侯钰很震惊:林谷主啊,林谷主……三日,整整三日,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拷打出来?子衡他……毕竟是四方城的少城主,真要伤了他,虞城主那边不好交代。

林衔是不爱惹麻烦的性子,最好所有纷争都离他远点。

真要打虞衡之,也别在他鹤谷这样。

他鸟语花香的鹤谷,自从这群人来了之后,茂密竹林被剑气扫平,灵泉变成洗脚池,他不在的时候,连他的鹦鹉都要被夏侯钰殴打。

要不,把子衡带回你们密山吧。

林衔提议。

我哪有那个时间?夏侯钰起身就走,气势汹汹,人关在哪里的,我现在就去严刑逼供!本来想跟乔心圆说句话的,想了想还是直接去盘陵吧,这里人太多了,他……不太方便说话,被人听去了怎么办。

鹤谷不算大,林衔的竹屋就更小了,他将虞衡之关在一间最深的药房里,用法器将他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半点拷打的痕迹都没有,只是虞衡之嘴唇乌青,有些中毒的征兆。

夏侯钰狐疑,问林衔:你给他下毒了?林衔点头:此毒,三个月不解,就会毒发身亡。

所以这才过了三日,也没人揍他,虞衡之一点也不怕,还倒骂林衔: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世间,只有我一人是真心爱她的,你们都配不上她!你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夏侯钰听他放了半天狠话,脸上缓缓多了个问号,问林衔:他在说什么……?虞衡之:我要让我爹来打你们!夏侯钰先给了他一脚:说点人话。

虞衡之喷了一口血:我爹……是四方城城主,虞枫。

夏侯钰嘴角微抽:你可真是太孝顺了。

林谷主,他在说什么,你听得懂吗?林衔叹息一声,点头道:这,涉及到一件旧事。

江道君有所不知,那傀儡的模样,和白若,也就是你那位道侣,长得差不多。

子衡他……对白若一直仰慕在心,这傀儡便是他所制。

可这傀儡的材料,本就是蝴蝶制造的假尸首,她根本不是白若。

虞衡之马上红了眼眶:你骗我!我已经跟他说了,林衔看着夏侯钰,语气无奈,他就是不信,硬说,那是白若。

我们怎么能试图跟傻子讲道理呢?夏侯钰说着,直接把手盖在了虞衡之的天灵盖上,而虞衡之当场变得呆滞,双眼空洞洞地睁开,林衔震道:搜神术?这可是禁术!他一个名门正派,密山弟子,怎么随意用这种法术!还当着自己的面!江道君,不可!林衔立马出手制止,夏侯钰搜神被打断,转头冷冷扫过他:你这么好心,你是他爹?虞衡之的精神本就快崩溃了,被他一搜神,此时人都有些傻了,睁大眼睛喊:爹……夏侯钰抓起他的头发,眉眼冷冽:你看清楚,我是你爹吗?好,我是你爹,你告诉爹,发生了什么?虞衡之抖了一下,眼中空空的,又好似埋着很深的情愫,道:她是白若……那个人,那个人告诉我说,她魂魄不全,所以认不得我,只要收集足够的仙魂,仙魂就能让她变回以前我熟悉的模样。

夏侯钰:那个人?那个人是谁?他……戴着面具。

银色的……虞衡之断断续续地说着。

好,出现了幕后神秘人,也就是这个银色面具。

夏侯钰又问:是你将尸首复活,制成傀儡的?虞衡之慢慢点头,颠三倒四地说着:傀儡……白若,是我错了,她跑了。

等会儿,说清楚点,你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跑了?我……不该关着她!可是她,杀人,然后,她……傀儡,就跑了。

他现在实在不正常,讲话夏侯钰也只能听个一知半解,重复问他:你的意思是,你复活了假尸首,但是她要杀人,你不得已,把她关起来。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她是真的!夏侯钰头疼:你把她关起来了?是……对的。

夏侯钰:然后她跑了?你又是怎么找到她的?她……跑了,我找不到了,是银色面具找我,说只要有了足够的仙魂,白若就能恢复成以前那个样子了。

他眼里流了血泪,夏侯钰总算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你搞的傀儡,因为杀人,被你关起来,然后傀儡跑了,你不知道去哪里了,直到最近,有个银色面具人找你,说让你找到仙魂,就将你的白若还给你。

虞衡之慢慢点头,好似一只病恹恹的猫一样埋着头,喊:爹……他喊完这声,夏侯钰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林谷主!虞衡之抬起头:爹……林衔无奈朝夏侯钰道:江道君,虞城主到了。

虞枫出面,要将儿子带走,夏侯钰指着被砍成碎片的竹林,少了一半的竹屋,沦为密山弟子搓脚池的灵泉:虞城主,我们鹤谷让你儿子糟蹋成这样,你不赔点东西,说不过去吧?所有人一愣,都没想到居然是夏侯钰对虞枫说出来的这句话?人林神医都没说话!虞枫表情微僵:阁下是……你爹……不,不是,你儿子刚刚管我叫爹呢。

虞枫表情难看,扫了眼明显神志不清的儿子,他手背在身后,掷出一袋灵石:这十万灵石,就当是……十万灵石?夏侯钰把灵石袋摔在地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鹤谷,看不起我们林谷主?你以为我们鹤谷是要饭的吗??问问我们神梦宫的少宫主,他出门吃顿饭,都不止这个数!颜真马上辟谣:不是真的!林衔面部所有五官都在抽。

只有东庭君帮腔:就是啊,你们四方城是丐帮吗?这么穷啊??夏侯钰:穷鬼!虞枫手指发颤,好似在忍耐杀人的冲动,又丢给他一大袋子灵石:一百万灵石,望道君……勿要再追究了!夏侯钰自然地把灵石塞进自己的纳戒:好说,我替我们谷主谢谢你了,虞城主。

我们走!虞枫骑上白虎,带着儿子一起光速离开。

夏侯钰也说:各位,我也该走了,后会无期。

等等,遇儿。

尹照星上前一步,你……之前将那…傀儡鬼物,关进了剑冢,她还能出来吗?至多……半年,她就会出来。

夏侯钰是用一仙魂作为诱饵引她进去的,锁魂灯中一共三魄,他身上还留有两魄。

倘若这傀儡在剑冢之中,成功炼化了这枚仙魂,实力必将大增!现在的夏侯钰,联合密山这位掌门,都无法阻拦此傀儡,若真让她吞吃了仙魂呢?不堪想象!但夏侯钰不是没有法子的。

方法一,让乔心圆拔出入魂神针,自己就能杀了傀儡。

可傀儡背后的银色面具人又是谁?杀一个傀儡,是否还有第二个?他们杀了蝴蝶夫人,抢夺鬼蜮阵谱图,又是为何?方法二,像林衔说的也有道理,只要他们寻到足够多的仙魂,这仙魂一重聚,傀儡就散了。

不论如何,夏侯钰也要先去盘陵岛一趟,尹照星要带弟子回密山,无法陪同,但颜真有空,他甚至提前联系了盘陵圣师:盘陵岛一向与世隔绝,我们十二宫之间有特殊的法子可以联系上,江兄你昏睡之时,我同乔姑娘说了此事,圣师同意让我们上岛,圣师还……等等。

夏侯钰抱剑坐在飞行法器上,乱风拂面,发丝流动着,他两眼一眯,你趁我昏迷,跟她说话,谁准许你跟她说话的?颜真呃了一声:江兄,你误会了,我也是一片好心……你不要解释了。

夏侯钰扭过头没再理他。

盘陵岛遥远,途径四方城上空,夏侯钰很没素质地剥了几根香蕉皮丢下去,穿过漫长的南海,靠着神梦宫特有的寻路法器,又在海面上和盘陵岛派出的船只相遇,这才碰上面。

颜真站在飞行法器前端,衣袍翻飞,他控制着慢慢下降,夏侯钰扒在飞行法器边缘,看见船头站着一个穿青衣短衫,长发盘起,打扮得像山里小道姑的女子。

乔心圆高兴地跳起来挥手,笑容灿烂得晃花夏侯钰的眼,他一翻身从飞行法器上跳下去,这船猛地一晃,几个道童摔倒在地,哎!乔心圆也没站稳,三两步撞在夏侯钰身上,就顺势将他抱住,笑道:阿钰!夏侯钰接准了,浑身一僵,有点不知所措。

但她很快松开,好似……只抱了那短暂一瞬,就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塞给他一颗通红的石榴,杏眼弯成两道月牙形:盘陵岛的石榴树结果啦!作者有话说:◉ 51、盘陵岛③51.四方城, 城主府。

虞衡之喝了药后,回到家中,慢慢清醒了,他睁开眼, 模模糊糊看见虞枫的脸。

他这个父亲, 最是疼爱他, 大抵是因为虞衡之生下不久便没了娘, 又从娘胎里带了毒, 被医修断言活不过十七。

到了鹤谷后,求助鹤谷神医林衔, 林衔说:公子身上的毒, 神仙也难救。

这世上……兴许只有她能解毒。

虞枫恳请神医, 无论如何都要请来他口中的女神医。

过了几日, 女神医来了,连着熬了三日的草药,第一日,虞衡之喝完药很痛苦, 这药一点用也没有, 第二日,反而加重了, 夜里小子衡也睡不着, 高烧不退, 一张脸又是毒又是烧,红红黑黑的一片, 他将人认错, 迷迷糊糊地喊白若:娘……是你来接我了吗?到了第三日, 白若又换了药方子, 草药煎好了,小子衡的身上的毒素,竟很快就消退了。

虞枫见状不可思议,潸然泪下,又怕这好转只是昙花一现,便将虞衡之留在鹤谷一年,直到彻底养好了身体,再将他接回城主府。

子衡,是为父对不住你。

虞城主坐在他的床旁叹道。

爹……他睁开眼,错的是我。

这会儿的虞衡之,已经想起来了自己在鹤谷的丑态,难堪得他恨不得当场删除这段记忆。

你只是受人利用,虞枫痛心疾首道,是为父……为父当年,就不该听那本书的,帮你复活那个尸首!《天机白书》上说,找来相似的容器,要龙血,龙丹,极品五行灵髓、东海漓草,便能复活一个人。

可这世上,哪里又有龙呢。

虞衡之以为自己用的就是白若的尸首,又问了《天机白书》,有没有别的法子。

书上说:龙血上佳,亦可用千年蛇妖的血,丹,替代,效果差几分。

虞衡之哪里杀得了那种蛇妖,只能求助与父亲虞枫,在雾影林中斩杀了一条剧毒的白蛇妖,取了她的血和丹,来复活白若的尸首。

复活她后,她能走能跳,状似活人,但身体没有温度,眼里没有感情,就像个傀儡娃娃。

虞衡之试了各种法子,最后把这具傀儡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虞枫怕他继续执迷不悟,制造了一个傀儡逃跑的假象,将她分-尸后丢弃。

后来虞衡之就开始寻找和白若相似的女子,不知他是在找傀儡,还是在找什么。

虞衡之忽地想起了:爹,林衔说,那是假尸首!那我们复活的就是假的。

白若还没死,她是假死,是假死!那她是不是…没死,她一定还活着……说着说着,他眼睛亮了几分,她还活着!子衡!虞衡之坐起身:我要找到她妹妹,她一定知道白若的下落!说完不管不顾穿衣推门而出,不知为何突然从天而降两根香蕉皮,稀拉拉地砸在他的头顶。

虞衡之仰头:天有异象……爹,这一定是天意!虞枫扬手给他一巴掌,见他怔愣,无力地召来护卫:把少城主……关在房里,别让他出来了。

倚靠着南海的四方城,拥有云梦洲五城之中最好的符箓资源,因据说盘陵岛就在南海,所以盘陵的符师出来交易,也优先选四方城。

无数符师前来此地,在宝阁中购买一张盘陵符师绘制的符箓,当做宝贝似的研究:这符纸,符砂,符意……果然是高啊!盘陵的符师通常来四方城,也是为了采购,岛上物资有限。

两个打扮朴素的小道童走到成衣店:长老说,要给小师姑买些衣裳,就是在这里吧?掌柜的,我们要做几身女子的衣裳。

长老还说,有客人来岛上了,要买些灵兽肉回去,宴请贵客。

长老说,他想吃灵鹤肉。

什么灵鹤肉,单子上没有,我看是你想吃吧!两个小道童年纪虽小,但一个性子瞧着沉稳,一个要幼稚些,见到路边的小食摊会走不动路。

不过两人还是有条不紊地照着单子一一购全,就这时,前面忽然来了一群人高马大的灰衣护院,手里拿着一张画像:见过这个人没有?见过没有?路人纷纷摇头,画像凑到小道童面前:小孩,见过这位姑娘没有?咦,这不是我们小师……话还没有说完,身旁另一个道童立刻捂住他的嘴,小脸上一派冷然:没有没有,我们没见过这位姑娘。

说完赶紧跑了。

灰衣人狐疑地盯了这俩小孩背影一眼。

-乔心圆拜了符圣为师后,也就摘下了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正模样。

这是她来这儿之后第一次坐船出海,船头贴了一张引路符,一张风符,自动带着众人穿行海上,慢慢回程。

夏侯钰手里捧着大红石榴,看见乔心圆抱着东庭君叙旧,海风吹在她的脸上,吹乱了发丝,东庭君告诉她这一年多时间里发生的种种:我们把小梦送回涂山后,就跟颜道君一起到了鹤谷,然后把眼珠交给了谷主,然后这眼珠就换到了……夏侯钰猛咳了一声,打断他。

乔心圆:然后呢,眼珠怎么啦?东庭君努努嘴:就到他眼眶里了。

哎?乔心圆吃惊,转头看着他。

夏侯钰闭上眼:就你话多!乔心圆伸手,好像想要碰他的眼睛,但碰到睫毛就停住了,夏侯钰眼睫一颤,慢慢睁开了,乔心圆的指腹感觉被柔软的小扇子轻扫了两下,有些痒,她看着夏侯钰:阿钰你的眼睛,怎么会换的?是不是以前那双不好用啊,眼睛痛吗?想换就换了。

那,痛吗?她仔细地观察他的双眼,好似在看有什么不同之处,明明还是黑眸,却好似泛着两分蓝,乔心圆想了想,觉得是反射的海面。

她目光太专注,反而把他看得不自在了。

看我干什么……夏侯钰咕哝一句,不痛。

乔心圆:怎么会不痛?夏侯钰:这眼睛可是个宝物。

乔心圆目光直直的,很清亮:宝物也会痛啊。

我、我不一样。

东庭君说:他皮糙肉厚,不会痛啦。

你为什么总要插嘴我们两个说话,夏侯钰忍无可忍,把小乌龟一巴掌扇进南海里:滚回老家去!乔心圆连忙用御空符去救它,很快将小乌龟捞起来,东庭君痛定思痛,这次不要再插嘴了,他还是挨着颜真去吧!夏侯钰看出来:你现在筑基了?嗯!我刚到盘陵,就筑基了。

因为圣师说,盘陵岛下面以前是龙宫,龙宫衰败,后来这座岛才慢慢出现,我观察了地形,觉得应该是海底有火山,火山喷发了,才形成的岛屿。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夏侯钰没听懂,却还是应了一声,侧头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在盘陵头发好像变少了。

他的意思是头发剪短了。

头发少了?少了?!乔心圆本来迎着海风,见到熟人心情很好的,一下崩溃,真的少了吗……一定是我闭关掉发了……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剪短了,他忙不迭解释,多了多了,头发还多了,就是你人瘦了,是不是盘陵岛吃的不好?我瘦了吗?嗯。

他点头,看得出她脸颊的肉都消减了。

太好了!我要多问圣师要几瓶辟谷丹!她超开心。

夏侯钰很纳闷:这是什么好事吗?当然是好事了!因为爱吃又贪睡,乔心圆一直不是很苗条的类型,来盘陵岛一年居然瘦了!果然学习使人进步啊。

可你长瘦了,他目光扫过乔心圆露出来的雪白色脖颈,细细的手腕子,身上没有几两肉,还怎么跟我练体术,练了不是成骷髅了。

乔心圆显然一呆:我还要练体术吗?当然。

可我是符师,圣师说,符师可以不练这些……要练。

我不想。

要。

不要吧……要!……你快吃石榴!乔心圆要帮他剥开,堵住他的嘴,夏侯钰护宝似的护着:哎哎哎别动它,我现在不吃,我要改天吃。

乔心圆:哦。

片刻后,夏侯钰眼睁睁看着她跟颜真分另一颗石榴,还喂东庭君,忍了一下没有看,又转头去瞧,又忍了忍,根本忍不住,他一把将东庭君抓过来:让我来喂!好~乔心圆分他一半鲜红亮晶晶的石榴籽,夏侯钰转头开始啃,东庭君:喂喂喂,说好的喂我呢?盘陵岛路途遥远,船在海上飘了半日,终于到了。

掌门知道神梦宫的少宫主,还有密山年轻的剑尊都来了,还是他师妹的故人,特意前来见客,笑容满面道:诸位,里面请。

颜真对外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还喜欢用手写,夏侯钰虽然话多,但是聊不来这些场面话,尤其是他问密山什么什么的,夏侯钰就装聋作哑,夸了句掌门的发冠:哎你帽子挺好,挺绿的。

得知他们这番前来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为了找乔心圆,掌门就让小道童引路,带他们去收拾出来的屋子。

窗明几净,山崖上推门见海。

一个小道童走进来,看见乔心圆,欲言又止。

小道士,你站这里,有什么事吗?夏侯钰问。

师姑,我……乔心圆走到小道童面前,蹲身温声道:祝浩,怎么了?小师姑认得自己?名叫祝浩的小道童稍微放松了些:小师姑,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

祝浩忐忑:今日……我跟沈晗师兄去四方城,好像有人在找您。

夏侯钰也蹲下来:谁找她?祝浩更害怕了,吞咽道:我不知道,他们穿着灰衣服……乔心圆点点头,好似没有太在意,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说着又掏出一颗石榴,拿去吃吧。

多谢师姑!师姑……祝浩抱着红石榴,看着她肩上的小纸人,这小纸人是师姑做的么?乔心圆:是圣师给我的。

祝浩啊了一声,忙道没事了,乔心圆从肩上摘下小纸人给他:你若想要研究,便拿去看看吧,他叫小聪明。

虽然只是个简单的纸人,但圣师画的符箓,其中可学习之处却博大精深,祝浩连声道谢,轻轻地接过纸人:多谢师姑,多谢师姑!不客气。

乔心圆揉揉他的脑袋,祝浩红着脸跑了。

夏侯钰蹲在地上气笑了:这小屁孩还挺害羞,你干嘛摸他。

也摸摸你。

乔心圆顺手在他头上一薅,柔软的黑发,手感不比小孩差,夏侯钰呆着没吭声,脸像蒸笼里的大虾一样,慢慢红了。

清心咒,清心咒,草生五色,五色之变……乔心圆听他鸵鸟似的埋着头嘀咕:你干嘛念明目诀?……靠,念错了!作者有话说:小圆动物园饲养员:乔小圆,动物:夏小狗、东小龟、狐小梦游客:颜真,圣师,小道童若干明天见,55个红包嗷=3=◉ 52、梦回阵①52.夏侯钰念完咒, 又变回了云淡风轻的模样,问她:四方城的人要找你?是不是城主府。

嗯,乔心圆点头,不过我现在不用怕了!换做一年多以前, 她肯定会害怕虞衡之的, 怕他家里的吃人肉的噬骨鱼, 可现在她不一样了, 自己虽然不一定能把虞衡之揍趴下, 但也绝不会轻易就被抓走。

夏侯钰哦了两声,也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符来, 拍在桌上:对了, 你之前给我的符, 两张搜神入梦符,现在只剩一张了,这种符,你说在生死关头能救我一命。

符烧了一张吗?那你有没有做梦?她还没弄清楚搜神入梦符的触发机制, 只知道这符在危机关头只要燃烧起来, 就能救命。

夏侯钰:做了……什么样的?就……他挠头,也不知怎么解释, 梦里他把人都杀光了, 敌我不分, 都死在他的剑下,完全丧失了人性和理智, 一个挺, 凶险的梦。

他言简意赅。

乔心圆望着他:有多凶险, 差点…死了吗?差不多吧, 夏侯钰不想说这个了,把另一张符还给她,我不需要了,你自己戴在身上吧。

我还能画。

她摇头,旋即摸出两张看似差不多、一长一短的符箓出来,这是搜神入梦符。

她继续掏东西:这是圣师给我的高阶虚空石。

这是《天机白书》。

当乔心圆掏出这本书的时候,夏侯钰神色一变,把书一把抓过去:这本书你不要再用了。

为何?这书有古怪,我得研究一下。

我知道它有古怪,可是……乔心圆说着,将头上的蛇形簪取下来,放在符箓旁边,这是,蝴蝶夫人死前,送给我的簪子。

她告诉我,这枚玉簪是我姐姐以前送给她的,我戴上后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里面有个魂魄。

魂魄?!夏侯钰把簪子抓起来。

就像这枚粉蝴蝶玉一样,她再次拿出那枚从高老爷手里得到的粉玉,蝴蝶玉是蝴蝶夫人赠给我姐姐之物,后遗落红叶镇,里面便藏有一魄,这魂魄曾护过高公子。

乔心圆说着抬眸:阿钰你说,人死后,寄生在这些死物上,是不是说明,这些死物上有他们生前的气息?……你说的有些道理。

夏侯钰从来没研究过什么人死后魂魄应该去哪的问题,既然魂飞魄散了,那这四散的魂魄自然会找地方寄居,或是被吞噬,或者是游荡。

对吧,我也觉得,我借了书来看,书上也是这样说的。

乔心圆将蝴蝶玉和蛇形簪挨在一起,玉石温润,她的手指却比玉还要白,这两件都是死物,都有我姐姐的气息,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玉簪里我感受到的魂魄,和蝴蝶玉里的魂魄,就是同一个人的,也许是我姐姐,也许是和她有关联的人。

她自己琢磨了很久,一方面希望白若只是假死失踪,在某个寂静山谷闭关,所以希望这四散在玉石和被恶鬼吞噬的仙魂,只是同白若有关联的人。

你想确认这个,倒不难。

夏侯钰摩挲纳戒,将锁魂灯取出。

里面怎么只剩两魄了?乔心圆记得离开前,里面有三魄的。

出了点意外丢了。

夏侯钰道。

古朴的灯盏中,两枚光点似的魂魄散发着蒙蒙光亮,一开始将锁魂灯靠近蛇形簪,簪子并无反应,但过了一会儿,从玉簪中钻出一粒小小的光团,汇入锁魂灯,三个光点缠绕在一起,不同的是,从蛇形簪中冒出来的魂魄稍微大一些,最终三个光点聚集成一团。

乔心圆吃惊,脸挨近锁魂灯:这三团魂魄竟然聚在一起了!是不是说……这就是同一个人的意思?是,锁魂灯的作用,便是如此。

不过,人有三魂七魄,先前锁魂灯中的是‘魄’,寄居在蛇形簪中的是‘魂’,动而营身谓之魂,静而镇形谓之魄。

若照你的说法,这仙魂……乃是你姐姐白若的,那她是仙?乔心圆被问住了,她摇头:我也不知……记不起来了。

若是仙,又怎会逗留人间这么多年,若是仙,又怎会在人间魂飞魄散,况且……蛇妖也可以成仙吗?关于这个问题,乔心圆记得以前东庭君说过,妖亦可以成仙,但那得是一心向善得道的妖,就譬如小梦口中的藤妖,扶持生灵,造福一方,那便是可成仙的妖。

乔心圆又道:所以,我才问圣师借来九块高阶虚空石,为的就是求证,这魂魄究竟是谁的。

人若是没有魂,无法思考,只剩本能;若没了魄,魂就成了断线风筝,只有二者抱元守一,人才为人,仙应当亦如此。

夏侯钰盯着锁魂灯当中的一魂两魄,又瞥一眼那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天机白书》。

他把书抽走:这本书教你的阵法,不要试。

可是……乔心圆急忙仰头,夏侯钰摇头,对着她的双眸沉声:不可。

《天机白书》先让白若杀了藤妖,蝴蝶夫人烧了书,后书又出现在了虞衡之手里,驱使虞衡之修炼邪功,复活了假尸首,炼制了傀儡。

而这傀儡现又反过来到处吸食仙魂。

那、那……乔心圆迟疑,还有没有办法,知道这一魂两魄到底是不是我姐姐的?夏侯钰抓头:要不你喊它一声?啊?哦……闻言,乔心圆竟真的捧起锁魂灯喊:姐姐?一魂二魄好似有点反应,如萤火虫被惊扰了般,在灯盏中晃了两下,随即不动了。

乔心圆紧紧盯着,又轻轻喊了一声:……姐姐?魂魄再次微晃了一下,若不是她目不转睛,还发现不了!动了,真的动了!乔心圆表情快哭了,好像真的是她,怎么办……别急,我想想。

夏侯钰虽然没有看见动静,但还是相信她的判断。

乔心圆:我们,不能用子夜梦回阵么……现在只差南海雪银,就能布阵了。

夏侯钰:明日再说吧,这书,先放在我这里。

《天机白书》有猫腻,这书是何来历,这上面提供的方法,究竟能不能用,用了会有什么下场?夜深,夏侯钰把她送到山腰的洞府,她院中有一株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夏侯钰抬头望见了:这石榴就是树上摘的?她点头:嗯,我特意选的最大最红的给你。

风动树摇,一片叶落在她的发间,夏侯钰低头看着看着,正要伸手给她摘下来,手伸到一半,乔心圆一动不动了,微微抬头望着他,忽然听见一声咳嗽:乔丫头。

一听这叫法,定是符圣无疑。

她连忙转头去,只见符圣不知何时到她的院门口,双手背着将她看着。

……师尊。

乔心圆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默默地低头,又想起什么来,说:师尊,这是我朋友……介绍到名字时,她顿了一下,说:江千遇。

为师知道,尹掌门的弟子。

符圣脸色严肃,目光扫过二人,夏侯钰谅在符圣是乔心圆师父的份上,也没给他白眼,但一张脸面无表情,毫无尊敬地喊了声:符圣。

符圣没有看他,只对乔心圆温和道:为师前来,是为了南海雪银一事,你所需之物四方城应当有,你若需要,为师就派人去四方城走一趟。

夏侯钰掏出来:我有啊。

符圣眼一眯,看向他不说话。

乔心圆以前还会想夏侯钰怎么这个脾性,后来知道他是谁后,好像也不奇怪了,连忙打圆场:师尊,我正好也有一事想要问师尊。

三人在院中落座,乔心圆问符圣:师尊可曾听过子夜梦回阵法。

阵法是符法的延伸演变,符师通常也通晓一些阵法之道。

符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阵法是搜神入梦符的延伸,但由于搜神入梦符的失传,阵法也失传了。

乔心圆:师尊可知此阵的作用?符圣沉吟:两张成套的搜神入梦符,拥有回溯的力量,那此阵最大的作用,约莫也就是让人入梦回溯时光,这方面记载少,已经失传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意外得到了阵谱图,想知道这阵法有没有什么凶险。

和梦有关的阵法,为师倒是知道一些,最大的凶险便是,入梦后越陷越深,最后难以自拔无法醒来。

若是意志不坚者,亦或心魔缠身者,遇上这种阵法,就是杀阵!乔心圆愣,她原以为这种阵法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一听圣师描述,立刻想到,倘若自己梦中回到了现代,见到了家人和朋友,她会不会愿意醒来?她不知道……兴许,自己会非常乐意待在梦中,时不时会想起在修真界的这些朋友们。

乔心圆看向圣师,又看向好像在思索些什么的夏侯钰。

夏侯钰:有没有破解法?符圣:自然有,让一个和尚陷入一个全是女子的荒淫之梦,他会比寻常人更容易破解;让一个富可敌国的富商陷入一片干枯无垠、穷困潦倒之梦,他也会更快破解,你心中之惧,便是你的心魔,心魔如何解,阵就如何破。

夏侯钰一听便想明白了,如果《天机白书》有猫腻,那这本书只让乔心圆用,只有她写字,《天机白书》才会回答她,也就是说子夜梦回阵只针对乔心圆。

符圣坐了好一会儿才走,走之前问夏侯钰:江小道君,这么晚了,老夫让人送你回房如何?不需要,我还有话跟她说呢。

哦?你看什么?夏侯钰仰着头,我们是好兄弟,好兄弟说点体己话,你这也要偷听?符圣嘴角一抽,看样子是他想多了。

他转身:乔丫头,为师走了。

乔心圆三两步追上去送他,把圣师送出门后,就转过身坐在他对面:阿钰,你要跟我说什么呀?就是,就是……那个阵法,你别试了。

她点点头:好,我听你的,我不试。

夏侯钰:还有就是……乔心圆趴在桌上:还有什么?夏侯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是感觉好像都没跟她说几句话,就要走了。

还……没了,没什么。

他说,你进去歇息吧,我走了。

等一下。

乔心圆喊住他,夏侯钰看向她:什么。

乔心圆:我们是好兄弟吗?她表情没有异样,仿佛就是单纯发问。

夏侯钰卡了:你是女子,我是男子,当然,不应该是好兄弟,那应该说,说是,好、好……乔心圆:所以咱们是好朋友。

夏侯钰:哦……对,是,那跟好兄弟也差不多了,如果我是女的,咱们就是好姐妹……我先走了!他在说什么。

夏侯钰简直是跑着离开的,乔心圆独自坐在屋檐树下,望着树影发呆。

夏侯钰敛去所有气息,蹲在不远处的树梢看着她,发现她发着发着呆,居然趴在外面桌上睡着了,只好跳过去,把她抱到房间里。

女子闺房,他也不便多看,站着注视了她一会儿,夏侯钰忽然伸手。

乔心圆一下屏住呼吸。

夏侯钰动作很轻,将她发间的叶子慢慢摘了下来,又过了会儿,才转身跳窗离开。

乔心圆侧身躺在床上,慢慢睁开眼,下巴压在枕头上,她摸了下自己的头发。

一夜无眠。

夏侯钰同样研究了一晚上的阵法,据他推测,若这仙魂真是她姐姐白若的,那也就说得通了。

不论天机白书是谁炼制的,目的何在,它兴许就是要让乔心圆别无选择,堕入梦回阵中,陷入心魔,无法自拔。

这书背后之人,和她姐妹二人,莫不是有什么世仇?那为何又要借白若的手去害一个与世无争将要飞升的藤妖?夏侯钰想到的破解之法很简单,这魂魄说是白若的,那有可能就是乔心圆的心魔。

不是他的心魔,他夏侯钰怕什么?他照着阵谱图,简单试着摆了一下,九颗虚空石分别压在九宫,中宫放南海雪银……最后符箓压阵。

在夏侯钰的想法里,这阵法只有阵师才能布,他一个剑修,只会几个杀阵和困阵,这随意一摆,自然是不可能成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颜真这时来敲门了:江兄,在下有一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啊这么早,明天再说!夏侯钰蹲在阵眼。

颜真:有关锁魂灯的……下一刻,门就打开了。

夏侯钰探出头:你要说什么?江兄在鹤谷疗伤那一年,在下杀恶鬼得了两魄,便想着,和江兄手里的集在一起,这数量一多,锁魂灯的力量也就越大,只要一有仙魂出现,锁魂灯就会提醒。

你别废话了,把你的灯拿出来我看看。

好。

颜真说着,掏出另一个锁魂灯,都是神梦宫出品,长得是一模一样。

夏侯钰也掏出自己手里的锁魂灯,只见颜真伸手一拨,将两魄拨到他手里的一魂两魄中,就此,光团变大了一倍,涨成了一魂四魄。

夏侯钰沉思:还差两魂三魄,这仙魂也就全了……一共三魂七魄,一魄在剑冢,那傀儡身上可能有一魂一魄,这就是一魂两魄,也就是说,外头还有一魂一魄不知所踪……他说着拿着锁魂灯转身,一脚踩在搜神入梦符上。

江兄!颜真试图去拽他,手触到他衣角一瞬,夏侯钰就消失了。

终于被吵醒的东庭君探出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颜真脸庞煞白:江兄他……不见了。

这是什么阵法?让我看看……东庭君看见缭乱的阵法,声音忽然顿住。

……这个蠢货,不是让他别试了吗。

东庭君连忙道:颜道君,你速速带我去找符圣!好!颜真起身,将东庭君抱着,这是何阵?传送阵吗,它究竟把江兄传送到了何处?东庭君:说来话长,这阵法诡谲,一旦入阵,可能自己不是自己,兴许样貌会变,记忆会丢,修为也不见,只有找到阵眼才能出来,也就是锁魂灯中的仙魂……二人前脚出去,乔心圆打着哈欠到了门口,见门开着,就悄悄伸出脑袋,身子还在门外:阿钰!……哎?乔心圆发现里面没有人。

阿钰?这么早,莫不是去练剑了……她小心跨进去,瞧见地上有个古怪的阵法,布置得很凌乱,看着甚至不像阵法。

而锁魂灯滚在地上,她认出:子夜梦回阵?怎么把灯乱丢……乔心圆弯腰去捡,猛地感到一股剧烈吸力从手心传来,嗖地一下,锁魂灯将她吸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53、梦回阵②53.这股吸力, 就像被卷起来塞进了滚筒洗衣机,乔心圆全身都被甩麻木了,头晕目眩咚地落地,滚了三圈, 撞在一棵树上:啊、痛……她捂住脑袋, 怎么偏偏是头先着地呢?乔心圆慢慢睁眼, 视线模糊, 入目是蓝天下高耸入云的苍翠树木, 一株又一株,蔓延视野尽头。

乔心圆撑着坐起来, 有些迷茫, 突然看见自己撑在地上的手。

哎?怎么回事?这是一双白生生的小手, 瞧着至多五六岁, 自己这是怎么了,乔心圆连忙摸了摸脸,脸摸着似乎也变小了,鼻骨和眉骨还未发育完全, 光凭借手, 乔心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便用短而细白的手指, 两指一并在地上画了个圈, 嘴里念念有词。

继而蓝芒一闪, 从草地聚拢了一团小小的水珠在她手指尖——乔心圆捻起晶莹剔透的小水珠,越发疑惑了:我变小了, 灵力也变少了吗, 怎么连引水诀都能失败?这里……她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 抬首环顾四周, 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子夜梦回阵?乔心圆一下就想到了锁魂灯和阵法,夏侯钰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地上胡乱摆着的阵法和锁魂灯,自己被锁魂灯吸进来,也就是说……这里很可能就是梦回阵!这是做梦?她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脸蛋,连忙丢开,好痛……那夏侯钰和东庭君呢,他们不在房间里,难道也是入阵了?乔心圆不能确认,低头检查了自己身上一番,发现除了一件合身的小衣裳,什么也没有了,好古怪的阵法,难怪阿钰不让她试,那他怎么在房间里自己偷偷试啊……林间野花初放,乔心圆寻不了方向,只能随意沿着一个方向走,走了约莫有一两个时辰,看天色太阳正列,应是申时,她隐约间听见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有水!便加快步伐朝水声处跑去。

水流声越来越高亢,不一会儿,乔心圆的目光便尽处眺见一条奔涌宽阔的长河,澎湃汹涌的河流发出巨响,乔心圆抬眸望见河对岸,冬雪尚未消融,白雪皑皑的山腰处,有一条袅袅的炊烟。

有人在雪地里生火!她要过河!手里没有符纸,倘若有,她一张御空符就能顺着风飞过去了,可她手里什么都没有,连灵力都变弱了。

很快,乔心圆就沿着长河找到一条年生已久的残桥,两条在风中发出刺耳声响的铁索,上面挂着一张张风化的木板,有些木板早已掉落,空余两条铁索,铁索下方就是冰冷刺骨的寒流。

换做以前,乔心圆是绝对不会试图爬这种桥的。

用腰带绑了一根中间被虫蛀空的浮木在背上,她慢慢伸出一只脚,刚踩上去,就听见刺耳咯吱声,这桥感觉快要断掉似的,被风吹得喀喀作响,她害怕地连忙蹲在狭窄的木板上,寒气从河面袭来。

待到桥平静后,她仍然心跳擂鼓,慢慢迈出第二步,第三步,前面几块木板尚且能一步跨出,乔心圆走到中间时,就瞥见前面那足足隔着九尺远的小木板。

怎么办?这么远,差不多两米多,绝对不可能跳过去的!她咽了口唾沫,尝试性地踩了踩晃荡不已的铁索,铁索上结了一层湿滑的冰,她脚尖一溜,差点没掉下去!难怪夏侯钰要她学体术!原来符师到弹尽粮绝的时候,竟连自保也无法做到。

乔心圆深吸一口气,回忆清音师姐和夏侯钰教她的身法和体术,夏侯钰说,最开始练体术时,他也才炼气,便能在水上行走,诀窍是利用风让身体变轻,尤其是脚尖,便能蜻蜓一点水了。

风……她似乎从来没有试图去感受过这些无处不在的事物,这其实是修行很重要的一环,没成想入阵时,反而因为陷入绝境而开始想办法。

乔心圆站在摇摇欲坠的桥面上,她闭上双眼,不用动就能感受到风的力量,把她往侧面吹,风是无形的,可却能感觉到它从哪边来,而且不止有一道风,逐渐的,乔心圆感受到身后的风,来了!她睁开眼,丹田灵力运转,一步跃起,脚尖在汹涌的水面轻点一下,借力将她送到了起码九尺远的木板上!乔心圆劫后余生地喘着大气,背脊发凉地被风吹拂,鞋面刚踩过水,鞋和裙摆全都湿了。

她靠着这个法子,一步步快要靠岸时,忽然停住脚步。

因为结冰的岸边,站着一只浑身银白的雪狼,正虎视眈眈地呲着牙,黑色的兽瞳将她紧紧盯住,好似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她吃了。

天色已暗,乔心圆蹲在木板上,回头朝后方看了一眼。

幽深密林黑漆漆的,底下奔腾的河流也是漆黑的。

自己走到了这里,显然不可能后退,如果朝前,她敢保证,这条比自己现在身板要大四五倍的雪狼,一定会生扑上来,把她给吃了!索性她也不动了,稳稳地蹲在板子上,指尖用引火诀擦出一小簇的火苗丢过去,这火苗无伤大雅,却映照得雪狼的眼睛越发幽绿,发出怒气冲冲的低吼。

乔心圆用目光测了下距离,这狼一直蹲在对面,是不是因为他们也怕这条河,不敢过来?那自己激怒它,逼它跳过来,她再闪身避开,这样狼跳进河里被冲走,她就可以上岸了。

这样想着,乔心圆把鞋脱了下来,一脱下便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冰雪的气息和结冰的河流,侵蚀着体温。

乔心圆用引火诀试了几次,也无法将湿透的鞋子点燃,月光反射在皎洁雪面上,借着光亮,她一把将鞋用力丢在野狼身上,稚气的声音大喊道:有本事你就过来吃了我啊!只听雪狼一声恶吼,乔心圆握着另一只鞋,用力一甩砸出去:我不怕你,你尽管过来!你是不是怕了,你不敢过来是不是!语气尽得夏侯钰三分真传。

这一砸,彻底激怒了野狼,它猛地一跃,乔心圆能看见它矫健得不像话的四肢,庞大的狼头从天而降,她心一抖,闪身朝旁侧一避,那狼就重重地落下,压垮了原本就不堪一击的木板,乔心圆还没反应过来,就和雪狼一起掉了下去。

这河水冰冷得可怕,她本就煞白的脸毫无血色,背后背着的浮木将她托起,瘦弱的身躯被刺骨的水流裹挟。

风……她伸手扑棱,想要抓住风飞起来,却是徒劳,水流向何方?她不知道,做梦死了会怎么样?乔心圆想起圣师说过,梦阵,对一些人而言,就是杀阵。

它和迷惑人的幻阵还有所不同,幻境是幻象,梦境是以人的思想所构造,所以梦里的一切光怪陆离,都是人的所思所想所见。

她不能死,怎么能这么荒唐得死在梦里,既然抓不住风,那她就抓住水!她感觉到水漫过全身,乔心圆努力伸展四肢,拼尽全力去感受水的力道,口中喃着引水诀的法诀,冻僵的指尖掐诀,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手心里似乎聚起了一团微弱的气,水流带着她,缓缓冲到了岸边。

乔心圆意识全无,她抱住自己,脑子里最后只有一个想法,以后……她一定好好跟着夏侯钰学体术。

至少灵力没了,还可以跟野兽搏斗。

她蜷缩在洁白的雪地间,晨光渐渐拂过洁白的大地,雪地间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这里怎么有个小孩?说话者声音清朗,如甘泉一般。

一只修长的手指挨着小女孩的鼻尖。

太好了,还有气。

接着,来者将一粒丹药喂进了她的嘴里,他脱下外袍,罩在小孩身上,将她冻得乌青的脚一齐裹了进去。

只听两声清脆的叮铃声。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白玉铸的传音铃,从传音铃中传来一道温柔的音色:师弟,二月廿九之前,务必要赶到决明山庄。

你可不要在路上到处行侠仗义,耽误了行程。

知道了,还有两个月,就是乌龟也爬到了。

他说着,捡来干柴,用法术生了一丛篝火在女孩身旁,接着从纳戒中掏出了冻得梆硬的牛肉干,搓搓手,放在火边烤热。

乔心圆感觉到阳光的温度,她体温慢慢回来了,鼻尖还隐约嗅到一股浓烈的烤肉香气,她慢慢睁开眼,注意到自己还在雪地里,不过是睡在一块大石头上,身上搭着一件白色的道袍,这道袍样式很有些眼熟,和清音师姐之前给她的密山道袍很相似,但要宽大得多,还散发一股很淡的香气,有些像梅花,又像是茶针,甘冽清爽。

入目没有人影,乔心圆只看见一块黑色石头,石头上放着两团黑乎乎东西,瞧着……有些像肉干,还有一丛正在燃烧的篝火,火旁架着两根铁叉子,叉子上串着两条大鱼,正在滋滋滴着油。

她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乔心圆抱着道袍坐了起来,四下无人,这肉是……?是有人发现了自己,救了自己吗?乔心圆抬首闻了闻香气,她不是没有警惕心,毕竟经历过虞衡之那件事,这肉是谁留下的,能不能吃,都得打个问号。

乔心圆拿起肉干闻了闻,突然听见咯吱的脚步声,她立马抬眼,看见一个穿着和盖在自己身上衣服一模一样雪白道袍的少年走过来,他个子很高很高,肩膀很宽,眉深眼亮,肩头还扛着一只獐子,脸上有几点血迹。

乔心圆丢下肉干后退一步,她现在太弱小了,看谁都高大得可怕,也看谁都警惕。

可是……她没由来觉得他的模样眼熟。

小孩,你醒了啊。

他把死獐子丢在雪地上,慢慢走过来,见她后退,却也只是弯腰把牛肉干丢给她:吃吧。

乔心圆下意识接过,看见他坐在了石头上,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乔心圆披着宽大的白袍,抱着肉干,大眼睛望着他道:你……你救了我吗。

嗯,你这么小,家里人呢?怎么会落在涔河里。

他将叉子上的烤鱼取下来,撕下鱼肉吃。

乔心圆判断了一会儿,说:谢谢你。

自己只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对方救了自己一命。

世上也不尽然都是虞衡之那种变态。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百毒不侵,她低头闻了下肉干,撕下一小块,咬了一口。

晒得极干的肉质,吃着像树干一样,可又带着肉独特的香气。

她有些吃力地用后槽牙咀嚼着,慢慢吃着又说:谢谢你分我肉吃。

不客气,少年把一条烤鱼吃完了,转过脸来看着她,这小孩瞧着才五六岁,皮肤这样白,生得冰雪可爱,肯定不是周围农户家的小孩子,他问道:小孩,你找得着家吗?她点下头,又摇头:能不能问一下恩人,这是哪里?这条河是北部涔河,从这儿,他指了下白雪皑皑的山脉,翻过去,就是北罔山,是绝对不能去的。

北罔山?哦……为何不能去啊。

因为那里有穷凶极恶的妖兽,你怕不怕妖啊?还关着酿下大罪、无恶不作的罪人,常人倘若妄图上山,恐怕走不了一半,就会在绝壁上冻死,或是摔死。

那那边呢?她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边嘛,再走上一两百里,就是靖宁城,唔,用你们凡人的话来说,就是上京?凡人。

乔心圆听见了这个字眼,她目光瞥见他的道袍袖边的纹路:哥哥,你是修仙之人么?眼力不错啊小孩,这你都知道?他有点意外,因为这小孩瞧着没有特别的气息,不像是有修为的样子,你家里有人修仙么?她点点头,继续撕肉干嚼着吃:嗯。

难怪你落到北涔河都能大难不死。

想来身上可能有一些护身的法器。

你家在哪,要不我把你送到上京去?你去官衙问问?我家在……乔心圆顿了一会儿,盘陵岛。

盘陵岛?少年目光更意外了,原来你是盘陵弟子啊,难怪年纪这么小,这么说来,你是小符师了?嗯!她又点头,说,你将你的外袍给了我,你身上怎么还有一件。

意思是,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

少年说:因为我有两件啊!他说着把鱼叉倒过来,在雪地上涂涂画画,画的东西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懂:这里是北部靖宁城,盘陵应该在西方?也就是这里……我得去这儿,好像不顺路啊。

他画了半天,乔心圆没看懂,提出道:盘陵应该在南海。

南海吗?哦,我记错了。

他打乱重新画,又得出结论:还是不顺路啊!小孩,你师门有没有给你留传音铃?或者传音符什么的。

乔心圆摇头,这是梦回阵,哪有这种东西。

梦回阵和现实的区别是什么,她暂时除了变小,变弱,没有别的发现。

这样啊……那我带你去靖宁城,那里可能有你们盘陵宫的弟子,就算没有,靖宁城城主,也能找到你们盘陵宫,然后就能把你接回去了。

他把烤鱼吃完了,乔心圆也没好意思继续啃肉干了,连忙还给他。

他摇头:你拿着慢慢吃,走吧,带你去靖宁城。

说着他起身,乔心圆也忙不迭站起来,宽大的道袍被她抱在怀里,露出光着的小脚丫子,谁料刚下雪地,就被冻得回缩,踩在石头上看着他。

少年从纳戒掏出一双靴子,但那是他的,太大了些,给这小孩当帽子还成。

他好似有些犯难,乔心圆踩进雪里,当场腿就冻到没知觉了,却还是走了两步,一双脚红透了说:没关系,我可以跟着你走的。

少年见她这样,直接弯腰,蹲身将她扛了起来,和方才扛獐子的动作一模一样,乔心圆一阵天旋地转,便以肚子为支撑点,趴在了他的肩膀上,她身子倒挂着,总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乔心圆摇头,说没有。

只有点头晕。

……哥哥,你叫什么?她问。

他乐道:你这小孩,问人姓名前,不应该自报家门吗?你们盘陵宫怎么回事。

她挂在少年的肩膀上,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嗅见他衣袍上甘冽的梅香,听见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让乔心圆有些发怔:我姓乔,乔心圆,大家叫我小乔,或者小圆。

我姓夏侯。

少年说,夏侯钰。

作者有话说:夏小狗:你这小孩没礼貌啊所有人看着他:???-明天见~55个红包~◉ 54、梦回阵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