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婴根本来不及反应, 大脑瞬间空白。
他松开耳垂,天婴也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垂眸看着她,眼中带着蛊惑, 如无妄海中最能蛊惑的海妖, 将人迷惑然后拖入深海, 溺毙在无限的深渊里。
天婴被他刚才这么一激,皮肤微微有些发热,血液再次因为他而沸腾。
她厌恶这种感觉, 这种内心和理智对他抗拒,但是血液和身体会因为他而欢喜。
她如临大敌地往后退了退。
然而, 她身上的月桂花香和夕阳下近乎透明的皮肤却带着欲拒还迎的味道。
即便不是妖族, 都能让人看出她此刻的不同。
容远更是了解。
天婴没有退两步就到了船沿。
容远只用一步就逼近了她。
轻轻托起了她的后脑勺。
他轻啄她的耳廓, 天婴的瞳孔跳动着,血液也在跳动着。
容远做任何一件事都胸有成竹,包括前世第一次,他也是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什么都做得很好。
所以她并没有多想, 而且容远也没有给她多想的余地。
酥麻从皮肤蔓延, 冲击她的大脑。
她本能地用手抓住了容远的衣服,他的衣服上也带着咸湿的海水。
湿热的呼吸慢慢下滑, 他双手扣着自己的手腕,并不用力,但是却让自己无法动弹。
天婴的呼吸也变得不稳,本能和理智不断地在撞击。
青年被海水浸湿的长发散在雪白的皮肤上,如黑色海藻一般。
她感到了他微微的战栗。
他手指上戴着的扳指冰凉又有些硌人……几乎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天婴, 数数。
这已发哑的声音是他最后的克制和清醒。
数数?他说数到三十。
她知道容远花样极多, 但是他不食言。
天婴回过了神,细细的嗓子发出了有些颤抖的声音,一,二,三…………简单的数字变得支离破碎。
容远手背上的青筋无比的清晰,希望她的声音能够停止,但是她几乎是有些艰难,却毫不犹豫地向下数着。
三十。
随着这个数字响起,他知道自己一败涂地。
即便是到了发热中期,即便她沸腾的血液在接纳自己,她的理智的防线不给自己一点钻空的缝隙。
天婴整个过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容远,但是到三十的时候,他如约停下了。
他撑起了身体,黑色的湿润的头发垂了下来,一双琥珀色的双眼中带着一分挫败。
天婴急忙坐了起来,她身体还在兴奋的发抖,但是手却非常快速地甩了出去。
一记清脆的响声,淹没在海浪中。
容远头微微偏了偏,却没有躲开这个巴掌。
天婴也愣了。
她打了容远一耳光。
况且还是在他大战得胜,将制霸天下之时。
那么骄傲的他居然丝毫不躲,这么挨了上去。
她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容远身娇肉贵,嘴角居然溢出了一丝血迹。
看着那抹血迹她心中有些后怕。
天婴紧紧扣着衣服,骂道:禽兽。
容远坐起身来,神色淡漠,用拇指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然后放在唇下舔了舔,便将手搭在船沿上,悠悠看着远方。
换一句骂。
用穷奇教你的那些。
你堂堂一个神君,孤神的大祭司,那样大一个官,为什么非要来欺负我一只小妖!容远手肘撑在船沿,手撑着额头,闭上了眼,冲动了。
他知道他这一战必然记入史册。
或许有一刻他真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接近神的存在,掌控一切。
现实就如天婴给的这一耳光。
最终,他还是孤身一人。
一无所有。
他看着那已不想再理自己,生气的少女。
抱歉天婴。
我疯了。
所以,我无法放了你。
他道:你若觉得我欺负了你,也可以欺负回来。
天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还要不要点脸?他神情疏冷,不要。
*这时候夕阳照在海面,与血色一般染红了海天。
苏眉从天空中腾云而来。
容远眉头紧蹙,蹙眉看着空中的苏眉:何事?苏眉何等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容远眼中对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的不喜,甚至有几分厌烦。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神君,还在抵抗的妖族怎么办?这问题他问了半晌,一直没有回复,他只有亲口来问。
天婴拧了眉头。
刚才容远让她拿出一些来跟自己做交换。
容远要的,显然她并没有给。
不仅没给,还给了他一耳光。
天婴不想被他挟持,却知道容远这个人一向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容远看着远方,我换一个条件。
果然。
来了。
天婴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正要说你想怎么样与我无关。
容远转过目光,对她缓缓道:天婴,你笑一笑。
天婴拧着眉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伸出手,试图将她拧紧的眉心抹平,道:你笑笑,我便放了他们。
做这一切本是为了博你一笑。
此刻容远清冷的眼中带着几分认真,几分柔和。
夕阳下的他漂亮得像一尊琉璃。
就连苏眉都觉得有几分晃眼。
他见过容远很多神情,但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认真柔和的样子。
他觉得大祭司是动了真情。
莫说女子,苏眉看了都觉得有几分心动。
只可惜容远的决定却不怎么能让苏眉愉快。
这些妖如果放回妖界,那以后必然就是心腹大患,更何况是让他们投向穷奇,那更是为虎添翼。
天婴有些意外,那个从来不吃亏,步步紧逼的容远让步了?容远:天婴,笑一笑,那些妖,我都放了。
苏眉何等会察言观色,于是行了个礼,道:那,那我下去,等神君的指示。
说话立刻化成光点消失在无妄海上。
其实对于那些上一世被处死的妖。
她心中难过不代表她不分是非,她何尝不知道,如果这些妖放回去了会造成很大的隐患。
她道:这不是儿戏。
他这在做什么?烽火戏诸侯吗?容远的目光更显柔和。
其实他知道天婴虽有自己无法跨越的悲喜,却一直是懂他支持他的。
他做这些开始确实是为了博她一笑。
容远:我不会将你背上红颜祸水的名头,我也不会再让他们危害三界。
天婴知道,既然他说了,他便能做到这一切。
他不是周幽王,身上容远,是运筹帷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最有可能成为三界共主的存在。
她也相信,三界会在他的带领下拥有史无前例的安宁的盛世。
这时小舟慢慢渡着海,海面上漂浮着妖族的尸体。
突然间,天婴看到对面船只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蓝尾鸢!她的尸身躺在被鲜血染红的甲板上。
死前并没有闭眼,还是护着她怀中一起来游海奄奄一息的小妖,那小妖头上有羽冠,一看就是她蓝尾家的人,应该是她的妹妹。
那小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容远,又怯怯地看着自己。
她想起这一世在舞乐司蓝尾鸢对她有过庇护,也算有几分知遇之恩。
天婴想起前世那些幼崽的尸体和头颅。
若说武将的宿命是死在战斗之中,可前世那些被挂在扶桑树上的尸体中还有一些将领的家眷,有妇孺,有幼崽。
其中应该也有这蓝尾家的小妖。
他们到底该不该死,不同的立场,看法就会不同。
对于容远来说,杀他们可以斩草除根,可以杀一儆百。
这般铁血的方法,可以更快的结束这场混乱。
可并非人人都是容远,都是掌控生杀的上位者,更多的人包括天婴很难不对这些家属妇孺产生共情。
若容远真能找到两全法,放了这些家眷。
她笑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也算顺便报了蓝尾鸢的恩情。
怎么看这一世总是比上一世的结局好了很多。
她看着蓝尾鸢怀中惊恐的小妖,对她点了点头。
弯了弯唇角。
容远看着这来之不易的笑容,想起原来总是笑盈盈的在门口守候自己归来的小妖。
原来唾手可得的一切,现在要如此大费周章,用高昂的代价。
这里每一个家眷都对他怀着血海深仇,都会成为他的后顾之忧。
可是,却是在她微微勾唇的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小舟靠岸。
胜军看到容远的身影,欢呼之声不绝于耳,几乎是响声震天。
这时候整个九重天冒出了无数的曾经见不到面的仙族,他们都在恭迎容远的归来。
越往岸边,天婴发现整个海上漂浮着船只的残骸,还有各种仙妖的尸体,铺满了整个海面。
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这是天婴记忆之中,三界之中最后一场战争。
饕餮的消失,预示着新纪元的到来。
三界归位,容远作为三界的大祭司,在背后维系着三界的安危和繁荣。
然后……复活他的孤神。
天婴至今不明白,他执着于复活孤神的意义在何处?天下马上将成为他想要的样子吗?无泽等人带着众仙向容远跪拜。
众仙都对容远的布局啧啧称奇。
夸赞容远每一个环扣得又险又妙。
这时候空中的穷奇抱着手冷哼了两声,若没有老子,你们都得凉凉。
这些仙族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和穷奇联手。
但是穷奇这话说得这些仙族听得不太乐意,但是却又没有谁敢正面反驳穷奇。
苏眉啪一下把扇子打开,道:自然要谢妖君来驰援,不过没有咱们神君,怕妖君大人也渡不过无妄海。
话音一落,这时候众人看向了轻舟之中翩然而立的白衣青年。
众人都看到了他的血能让银龙发狂。
可要知道,饕餮是用孤神之力设下的符咒,让他们免于被银龙攻击。
容远的血,为什么能够抗孤神之力?他们抱着这样的疑问把目光投向了容远。
这个疑问天婴早就在容远杀烛比之时就已经发现,只是容远身上的秘密太多,这是前世她没有发现的。
他的血为什么能让银龙发狂?为什么他会阿诺法之界?这个不知来历的神君,到底是谁?容远显然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搂住了天婴的肩,道:走。
容远这个动作让众仙们都是瞳孔一缩。
这场混战中,妖族也有援军,所以容远与一只妖一同出现他们虽然心中不悦,但是却也不想去多想。
然而他这亲昵的动作,清清楚楚宣示了两者的关系。
现在饕餮已死,预示着万妖之乱已经结束,仙族哪怕不杀死这些妖魔,也该与他们保持距离,将他们全部赶下九重天!而现在万仙之首的容远,他到底在做什么?然而更让他们吃惊的事发生了,那小妖在众目睽睽之下啪一下打上了容远抚在她肩头的那只手。
无泽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正要跳起来训斥天婴,却听穷奇事先吼了起来,别对老子的妹动手动脚!话音一落,众仙都安静了。
穷奇的妹妹?这不就是一只小兔妖吗?什么时候成了穷奇的妹妹?但看穷奇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即便是穷奇的妹妹,也不能这么对他们的神君无礼啊。
被天婴拍了一下的容远并未生气,也并未理会穷奇。
只对他道:我仙族有内务要商量,不知阁下可否避下嫌。
穷奇冷哼一声,呸,谁愿意管你们那些烂事。
说罢带着将领撤离。
穷奇离开,天婴对容远道:神君大人,现在仙族正是复苏之际,你最好离我这只妖远一些。
前世,她就是容远的污点,也是这些仙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非自己是草种,可能早已经被他们杀了一百回。
容远正要开口,天婴继续道,你最好现在就把我赶下九重天。
容远脸色一僵,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说来说去就是想去桃源村。
于是淡淡道:我考虑下。
天婴听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继续低声道:我必然不挡你的大道。
绝不赖在九重天给你添堵。
容远淡淡道:你倒是会为我着想。
天婴正在感慨他怎么如此好说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天旋地转,竟然是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仙族一阵惊呼。
妖族的咦~天婴腿在空中踢了几下,放我下来!疯了吗?即便他再是位高权重,哪怕他恢复大祭司之位,这些恨妖入骨的仙族老古董也可以让他烦不胜烦。
今生天婴不怕他们烦容远,只是不想他们来烦自己。
她以为容远现在已经很虚弱,没想到还是拗不过他,她一气之下张嘴准备咬他肩头。
容远显然也发现了她打的主意,凑到她耳廓低声道:天婴,我们再玩一次数三十下的游戏。
听到数三十下的游戏,天婴心中一颤,瞬间闭上了已经张开的嘴。
前世容远私下确实闷骚,可是人前都是人模狗样。
怎么今生在人前脸都不要了?她心中窜起一团怒火。
就在此时,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个血染青衣的少年冷冷看着自己。
少年那双本若明星的眼,此刻带着几分阴霾和戾气,幽幽看着自己。
双目对视的一瞬间,天婴一愣。
和前世不同,前世少年对自己是一种骄阳一般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此刻不同。
他不像容远那边月光般的疏冷,而是像一阵阴鸷的风。
曾经明亮的双眼被蒙上了一层阴霾,带着几分隐隐不甘和痛。
但少年也很快收回了与天婴对视的目光,向两人走来。
青风看着抱着小妖的青年神君。
容远是他的启明星,是他前行路上的灯塔,为了今日他跟随容远多时,然而在看着他怀中的小妖时,心中却是沉甸甸 ,像压着什么,让他喘不过气。
原来恪守一切的只有自己。
他冷冷道:恭喜神君,大战得胜,抱得美人归。
容远注视着他,表情依然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却没有回答他这句恭贺。
青风发现这些年来,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容远。
他垂下眼,对容远行礼道:青风向神君请示,我麾下那些妖军怎么办?那些被他们设计来蛊惑蒙在鼓里背叛了饕餮的妖军。
青风:他们和我同生共死,我不会弃他们不顾,但我也不会投于穷奇麾下。
这时候在容远身边的六尾等被策反的妖也跪拜道:属下也不想离开九重天。
以无泽等仙为首的仙立刻打断:九重天不可能再接受妖!万妖之乱,除了孤神殿被容远照拂的仙外,其余的受尽妖族凌/辱,活得不如牲畜。
看到妖都是在揭他们的伤疤,又怎么可能让妖留在九重天?容远看着青风身后一众将士,他们显然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轻描淡写地道:若他们愿意,就将他们编入仙籍。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天婴目光微微一动,果然那些仙官立刻炸开了锅。
这开什么玩笑,妖怎么编入仙籍?六尾狐看到必然会有一番争论,贴心地给容远变出了一张椅子。
主上,您辛苦了,坐一下。
此刻天婴有些感谢六尾狐的体贴。
现在容远说的是能够让九重天翻一翻的大事。
容远这么抱着自己极为不妥。
只是碍于此刻容远威望,大家不置喙而已。
现在她倒是可以趁容远坐下时,下来离开这是非之地。
果然,容远没有拒绝六尾狐。
容远确实坐下了,但是也连带着抱着她坐下了,还将她放在腿上,让他抱得更轻松一些。
青风紧紧蹙着眉,移开了双眼,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仙族不可置信地看着容远。
他这是要让这妖女听政!还是放在腿上听?仙族自从有了仙宫以来,哪里有过这种荒唐事!况且做这荒唐事的是别人便罢了,居然是容远!冷静过人,不近女色的大祭司!他们正要开口,容远抬起头缓缓扫了一周。
凌冽的眼光如淬冰一般让他们心中一凝,都闭上了嘴。
天婴抓住了他身前的衣襟,她并不客气,指甲直接透过衣衫抓在了他都是伤口的皮肤上。
容远一把握住了她抓着自己胸膛的手,将它们按了下去,并没有理会天婴,继续对众仙官道:为何妖不能编入仙籍?众仙官都愣了,一个个气得面红耳赤。
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容远腿上坐着一个女妖跟他们谈论这些江山社稷是侮辱了他们这些仙的风骨,还是愤怒容远这句话说得毫无逻辑。
又或者,两者都有。
但是比起容远的风月之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这些妖赶下九重天。
这样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弄走容远身上这只女妖。
仙官:您都说了这是妖,怎么编入仙籍?天婴两只手被容远捉住按在了一旁,基本上是被迫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被迫听着他的心跳。
她觉得此刻,容远的心跳好像比平时快了一些,他本是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下滑了一些,慢慢地捏着自己的指尖。
天婴的心本能一跳,抬着下巴怒目看他,然而他目光平静淡漠得很,好像那些看不见的地方的小动作跟他无关一样。
你们是怎么升仙的?容远语气平静,与他加快的心跳完全不同。
仙官:这……武将中有一些修真界经过九九雷劫升仙的仙官,而这些文官除了仙二代外基本上都是被仙界钦点得道飞升的。
仙官:自然是被写在了升仙簿上,飞升的。
容远一根一根轻按着天婴的手指。
天婴曾经就很喜欢被容远这样轻捏手指。
这种喜欢让她觉得恼怒,沉着嗓子道:别捏了。
容远又是用只有她听见的声音轻轻一笑,再一抬眸,又是那样冷淡肃然的表情。
他看着那些义愤填膺的仙官:人能够升仙,妖为何不能?他这句话对于这仙妖势不两立的世道来说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在众仙官惊愕得说不出话时,容远继续轻描淡写地道:升仙簿上写两笔的事。
众仙官差点气结,这是升仙簿上写两笔就成的事吗?不是!自然不是!天婴也知道,这理论是,但实际上不是。
隔阂与偏见这种根深蒂固的无形阻碍有时候比外貌形态更加的牢不可摧。
前一世的容远就在施行妖可升仙,但是直至自己献祭那天,也没有真正施行。
但是她也能够理解,因为一百年对于寿命漫漫的仙妖来说不算什么。
可是容远这一世怎么突然将如此棘手的事抬到了台面?一副很急的样子?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