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绒的脸当即皱起来, 怯生生望了眼傅知妤,怕她听到了跟着一起问。
好在傅知妤脸还发烫着,不方便转过来。
绒绒以为她睡着了, 大着胆子去问他:叔叔, 你上回帮我写……赶在她说出后半句之前,傅绥之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答应我要保密的。
绒绒点点头,举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傅绥之瞥了眼她手中的叶片, 是绒绒在外面捡来的枫叶, 颜色均匀艳红。
在越县,红枫常见, 但这么漂亮的颜色难得。
她小心翼翼把叶子放在桌上, 然后被傅绥之赶出去找昱哥儿玩。
绒绒一走,傅知妤坐起身, 轻拍了拍还在发烫的脸颊,走到桌边上,拈起绒绒留下的枫叶,薄薄一片夹在指尖。
红叶传情,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叶片是怎么顺流而下还不被冲散字迹的。
可能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傅知妤将叶片夹在书里,随口道。
她动作一顿, 忽然记起什么, 满脸疑惑又欲言又止。
傅绥之颔首:有情人终成眷属,确实是个好结局。
他的回答无疑是确定了傅知妤的猜测:……你怎么还对那种话本感兴趣?这个故事是她以前看过的一本话本里的, 宫女红叶赋诗, 顺着水流漂出宫外被一位诗人捡到, 最终结为连理。
傅绥之一时语塞。
他不好意思说, 在傅知妤离开后,他闲暇时把她那些话本都看了一遍,下意识躲避她的目光:收拾东西时候……掉到了地上,顺手翻了翻。
一看就是谎话,分明是他不好意思说,情急之下编了个借口。
傅知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听到如此显而易见的谎言之后,还觉得心口被揪紧了一瞬。
她刚生出一点心软,陡然被眼前放大的脸搅得烟消云散。
阿妤是喜欢会写诗的那些文人吗,其实我也会——他附在她耳边,喃喃道。
梦里傅绥之也是这样贴近她,傅知妤恍惚一瞬,身体发软,被傅绥之扶住。
身体不舒服?傅绥之问道。
傅知妤怎么好意思把刚才想的事说出口。
彼此都要面子,有所隐瞒,一来一回也算扯平了。
两人十分默契地避开话题。
傅知妤抿口茶,提起上午遇到的事。
舒娘子被亲卫带走了,她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回忆起舒五娘狼狈的模样,傅知妤有些担心她的处境,又害怕她带来什么祸端。
她小声说着自己的看法,秀气的眉头拧起,神情专注。
傅绥之看得入神,应了几句,然后就没了声儿。
直到回过神,傅知妤正皱眉看着他,傅绥之敛下眉眼:她知道的太多,与太后又有所牵扯,当时是想把事情直接摆平,却让她被人救走了。
被救走了?傅知妤微微睁大眼,那她现在出现……是有人指点。
傅绥之答道,我并非不知道他们的动向,赵如璋和张世行也在各处布局。
最近他们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不然怎么会把舒五娘推出来。
他和对方都在暗处,但对傅绥之来说,致命的一点在于傅知妤和绒绒在明处,若是他们有想法,不会错过她们这么好的目标。
有了软肋,他行事自然要收敛些,免得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傅绥之本不想让傅知妤知道这些徒增烦恼,但主意已经打到傅知妤身上来了,明晃晃地将她卷入其中,他只能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包括三年前的事。
倏地听到从前的事,傅知妤忍不住拢住手臂。
那道疤痕藏在衣袖掩盖之下,已经变得很淡了。
在傅绥之的讲述中,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还好吗?她脸色发白,傅绥之紧张不安。
傅知妤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垂下长睫:没事。
当年的事是我做得不对,你要怎么骂我都行。
傅绥之道,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清楚地听到前因后果,傅知妤还需要一点时间。
她会刻意避开目光,让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愈发像个死结。
总要有一天,等到傅知妤愿意放下心结,才能有回寰的余地。
傅绥之心知肚明,也不敢再多说,只能先提自己的计划:若我是背后谋划之人,让她贸然出现其实并不妥,除非彻底把她当作弃子,想让人直接除去她。
而带着一个柔弱女子四处奔逃,本就不符合常理。
舒五娘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在逃亡路上大多数时候就是个累赘,要做弃子大可直接在路上毁尸灭迹。
她亲眼见过,也知道我们的关系。
傅绥之缓缓道,原先舒家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在那段山路反复让人去找。
不过因为舒五娘的关系,舒家的名声也有损,波及到了族中其他云英未嫁的女郎。
找了大半年也没什么成果,舒家人也接受了她的死讯,已经不管不顾,在议其他姐妹的婚事。
我想,大约就是因为这层缘由,才让幕后之人当时没有对舒五娘下手,现在却想将她做弃子。
他们能躲避重重追查,自然也是有消息渠道。
舒五娘的家中有何动静,也只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听到的事。
舒家算不上大族,但在朝中累世为官,也算有一点门生在。
族中女郎遭遇不测,哪怕只是个庶女,也不可能视若无睹。
只要舒家人看在五娘的份上愿意发声,怎么样也能引起朝中一波揣测和疑心。
结果他们现在已经接受了舒五娘的死讯,那对幕后人来说,舒五娘的利用价值瞬间少了大半。
就算她亲眼见过天子与公主那些事又怎么样,先帝明着强抢臣妻尚且无人敢置喙,强占公主这种事,风言风语过一阵子也就散了。
不如让舒五娘最后做点事,如果被傅绥之的人直接处理掉,他们兴许还能带着尸首去找舒家人,最后利用一把舆论。
那现在,你却没有随他们的心意将舒五娘处置掉……傅知妤听得头晕,还是尽力分析出了傅绥之的意思,你是打算用舒五娘反推他们的动向吗?傅绥之颔首:阿妤果然是才思敏捷。
傅知妤只觉得头痛,明明离三个月期限已经过去大半,还要被迫卷入朝堂纷争。
傅绥之似是看出她的烦心事:这件事解决之后,就没有其他事会来烦扰你了。
按照他的计划,舒五娘被亲卫看押着,等命令一到就放她走,然后让人暗中盯梢。
起先舒五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那些保护公主的人肯定是天子的人,以她对天子的印象,谁冲撞了公主,一定没有好下场。
但这次她全须全尾地走了出去。
舒五娘比不上邵文的心思深重,她被看押的时候就怕得不行,根本分不出多少心思去算计后续的事。
她只能勉勉强强猜到,她好端端被放走,是天子想从她身上套取更多信息。
饶是如此,舒五娘在越县转悠了几圈,频频回头张望,见没有人跟踪她,才找了机会回住处。
邵文不在,她打来水将脸洗干净,还没来得及换下脏污的衣裙,就有人敲响门。
舒五娘一惊:他们躲在这里,谁会找过来?魏轲在外面拍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回应。
正当他以为这处地方没人,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被开启一条门缝。
一个女郎的脸庞露出来,怯生生盯着他。
舒五娘没见过他,但从邵文口中听过魏轲的名字,便将他放进来。
就算现在当不得男人,好美色的心也改不了。
魏轲忍不住多瞥了几眼,看得舒五娘后背发毛。
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实在是不加掩饰,舒五娘怕得发抖。
魏轲视线略微往下,便注意到舒五娘尚未换下的衣裙,沾着尘土泥灰,这才嫌恶地把目光收回去。
等邵文回来的这段时间,舒五娘如坐针毡,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好让他别注意到自己。
邵文进门,看清屋内的人,脚步一顿,语气不满道:你怎么来了?我不能来吗?魏轲反问,我不来都不知道,你还藏了个小娘子在屋里。
闻言,邵文望向舒五娘,打量几眼。
看起来没受什么苦。
他之前收到消息,说舒家已经认为舒五娘死了,没有再找的必要。
带着舒五娘就是为了舒家话语权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现在舒五娘对邵文来说,只是一个可以作为诱饵的工具。
傅绥之把她放回来了,多半也会派人跟踪,以舒五娘的脑子必然是意识不到的。
到底是远离禁内,没有近距离接触天子的机会,竟也估摸不到天子的性子变化。
换做以前舒五娘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现在为了讨女郎的欢心,竟然也能容忍至此。
魏轲等得不耐烦,敲了敲桌子。
邵文冷淡地瞥他一眼:你舌头也不想要了?魏轲语塞,意识到这里算是邵文的地盘,他确实是贸然上门。
罢了,算我没打招呼。
他摇手,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魏家那边的人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邵文依旧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与他平淡语气相反的是,他面上微微扭曲的五官,看得舒五娘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说:早起做核酸我愿称之为酷刑,感觉自己像是在国内倒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