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大败,魔君溃散,仙界上下俱是欢喜,龙族的宴会更是一场接着一场,热闹喜庆,还向人间降了数场甘霖。
然而无尽海方圆万里,却更加冷厉肃杀了。
两个虾兵手持□□,沿岸巡逻,其中一个冻得抖抖胡须,道:奇了怪了,分明是夏天,怎么越来越冷了?莫非是那位大人心情不好?另一个晃晃脑袋,喝了口果酒才道:你我巡逻百年,什么时候见过那位大人心情好?抖胡须的顿时不吭声了。
传说勾陈大帝统御无尽海,呼吸之间能让海浪滔天,一不高兴就刮风下雪,他前后巡逻数百回,还真没见过好天气。
同伴反被勾起谈兴,伸手一指灰蒙蒙的天:你生得晚,错过了三百年前的神魔大战。
当时我就在天上,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啊!那位大人对战魔君,眼看要胜了,不想魔君狡猾,用魔障卷走他意中人的魂魄,沉了无尽海,那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年轻虾兵很是不解:没听说大人有意中人啊?那他后来为什么和萧离上神打起来了?听说上神还在闭关养伤呢。
听说听说,你怎么那么能听!老虾兵挥动□□敲打同伴脑袋,能不能听点儿正经东西!要不是上神糊涂,无尽海可成不了如今这副德性!巡逻无聊,又是第一次和这么年轻的愣头虾一起,老虾兵索性将自己听说的陈年八卦倒了个干净,又拉他对着海中央行礼叩拜,祈祷回程顺利。
九十六年前我在此处巡逻,赶上暴雨连天,不小心被卷进了海里。
那浪大得哟,能把龟丞相的壳掀了!我就求那位大人保佑,把我送上岸,以后每次巡逻给他老人家带酒喝。
你猜怎么着?我真就被推上岸了!连根须子都没伤着!老虾兵回忆往事,满眼感慨。
他虽是虾兵,但并不喜欢大暴雨,有种虾壳都要被打碎的感觉。
而且无尽海自从坠了个魔君,那水就邪气得很,好多年寸草不生,要没贵人相助,他恐怕要成为第一只淹死在海里的虾精。
年轻虾兵望向海中央,只见重重旋涡间,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任凭风吹浪打,岿然不动,浑然不似传说中的英雄模样。
但老虾兵说得坦诚,又的确每次都奉上一瓶果酒,他没多想便跟着拜了拜,捎带许了三五个不大不小的愿望,这才抖抖胡须,继续向前巡逻。
谈笑声远去,这片海域又恢复成冷寂模样,唯有海水一浪连一浪的,不停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又飘起了雪,细细密密的,连绵不绝。
无尽海浩瀚无边,将每一片雪花无声消融,海中央的巨石上,却一层层堆叠起细密的雪,渐渐白了顶。
巨石上站着同样白了头的瑭,他眸光清冷,双手却画起了柔和的线条。
冷风呼啸,漫天飞雪在风中旋转起舞,渐渐组成一朵朵盛放的花,长瓣娇蕊清晰可见,折射出点点微弱月华。
从半空望去,整个无尽海到处是绚丽的冰雪花儿,仿佛仙境降临。
好看么?瑭微微俯首,对着无尽海面低语,片刻后手心虚握,满天花瓣缤纷飘落,投入无尽海的怀抱。
无尽海波涛如旧,只有条瘦伶伶的鱼儿被惊醒,跃起吐泡又迅速消失。
瑭静立半晌,深深吸了口气,拂去心头几不可见的失落,再次隐入石中。
当年对战魔君时,萧不悔受魔气侵染欲杀青兮,分去他一分精力。
原本不碍大事,偏巧萧离赶来,反手还击,就被魔君觑了空子。
他不惜燃精魂为薪,仍然被魔君带走了青兮,纠缠着沉入无尽海。
纵有毁天灭地之能,却投鼠忌器,只好选择等待——等待青兮战胜魔君残念,等待她呼扇着翅膀飞回来,和从前一样。
萧离不同意,甚至想将无尽海水一并收入法宝,分离出青兮的魂魄重入轮回。
彼时瑭的神魂俱被重创,然而盛怒之下,他仍将萧离打成重伤,逼回仙界。
你以为青兮和那杂毛狐狸一样软弱卑劣吗?她是生于无尽海的青鸾,未破壳便造就此方生机,她才不会被魔君打败!萧离言辞凿凿,看似为了青兮,实则不过是怕她被魔君蛊惑,选择入魔成为新任魔君罢了。
魔物生来便擅于蛊惑,然后魔君没有蛊惑到精魂受伤的瑭,也没有蛊惑到被包围辖制的青兮,甚至连虞洋这个凡人都做出了选择,反而是被小小余波殃及到的萧不悔,能借着入魔的力道去残杀青兮。
教出这样的女儿,萧离有什么资格来决定青兮的命?他不配!瑭重伤萧离,又传讯于青风,此后便日夜守在无尽海。
因精魂受损过重,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沉睡养伤,醒来就巡视无尽海,像曾经划地盘的青兮一样。
经过无数个日升月落,无数次潮起潮退,瑭已经能自由行动,青兮却还没醒来。
任凭无尽海的风雪百年一开花,巡逻的虾兵蟹将换了一茬又一茬,瑭始终没等到他的小姑娘。
瑭有些失落,但并不着急,他隐入石中将本体移动两步,搅碎旋涡重重,然后悄悄开了朵石头花,封住盛开的瞬间藏进海底。
青兮非常喜欢寻宝,等她醒来找到这些石头花,应该会很开心吧。
她是无尽海诞生的第一缕生机,兜兜转转,又被无尽海蕴养。
不管再醒来要千年万年,他都愿意等待,一如在心底对青兮许下的诺言——我不想统御四方,我只想等你归来。
直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当石头花开到第九十九朵,无尽海已经从魔气侵扰中彻底恢复,水中鱼虾成群,岸边花树繁茂,唯有海中央的巨石巍然不变。
瑭数着日落月升,终于在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感受到来自海底微弱的震颤。
青兮……瑭恍惚片刻,纵身投入深深的无尽海底。
在日光和月光都很难停留的地方,在层层珊瑚水草的包围中,在散发着细碎光芒的海底生物的环绕下,一颗巨大的蛋茧咔嚓裂开,分崩离析。
海水潮涌间,翎羽华美的青鸾腾身而起,张扬肆恣。
在她身前,是逆着鱼群和水流,毫不犹豫向她奔来的瑭。
青兮昂首高飞,绕着瑭转了又转,最后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跨过千万年的时光与分离,他们终于在深深的海底,再次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