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与豫王起冲突。
他不会让虔文帝的视线再落到她身上。
他也可以不去见她最后一面, 只要他知道她葬在哪，就好了。
他可以等，等豫王不在那了, 或者等豫王彻底忘了她了, 他再去看看她。
父亲，我有分寸的。
他说。
这句话堵住了郑承征下意识想拒绝的一句话。
他沉默了会儿, 叹气应道：好。
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郑端止笑了笑，谢谢父亲。
郑承征皱眉, 他还不如不笑呢，这笑比哭还要难看。
他转身要走，这时身后却又传来声音, 周家的亲事退了吧。
郑承征拧起眉, 退什么退！还没斥过去，他的儿子又说话了，您也不想周郑两家结亲变成结仇是不是？他们忍受不了他们女儿嫁过来守活寡的, 我也不能耽误了她。
你！郑承征噎住, 这是在威胁他？威胁他若是执意要两家成亲, 他便要让周家女儿守活寡？郑端止不想再多说了，退了吧，父亲。
郑承征甩袖，大步往外走。
郑端止扯扯笑，依然坐在那里。
陈元在郑承征走了后进来伺候，见自家世子无神的坐在那，他眼中露出些忧心, 世子又和老爷起冲突了？唉。
无声刚叹一下, 突然听到世子喊他。
陈元。
是, 世子。
竺苑……他声音哽住，停顿许久。
陈元偏了偏脑袋，世子是要嘱咐他看好竺苑的东西？竺苑的东西，挪了吧，就挪到……郑端止想了想，说，挪到我西城那座宅子里吧。
陈元吃惊，世子竟然叫他挪动竺苑里的东西？从前不是怎么都不叫人动的吗？还有西城，那边的宅子可比竺苑要小上一半不止啊！虽也带了院落，但完全没法与竺苑相比。
他张嘴，想问问世子怎么了，怎么突然要挪动竺苑里的东西。
要知道西城那边，虞桉是从来没有去过的。
您……郑端止不想多说：照我说得去做就是了。
他怎么不知道她没去过西城那边的屋子呢，又怎么不知道竺苑的东西挪了就再不一样了。
有些东西换了位置，就和她没有丁点关系了。
可就算他不动，竺苑的东西迟早也是留不久的，只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也一场火全都被烧没了。
他不能把她仅剩的东西留在那边。
办得隐秘些。
陈元：属下知道了。
郑端止累了，下去吧。
是。
陈元往下退。
接下来几天，陈元觉得世子越加不对劲了，世子的话越来越少了，有时还总是盯着一个方向看。
他很不解，但后来一想，那里不是豫王府吗？可也不对啊，世子偶尔还会盯着皇宫的方向看。
他摸摸脑袋，直到腊月初的夜里，世子夜里惊惧醒来，他才终于知道是为什么。
陈元，她死了。
郑端止只着一身里衣，满眼难过，衣服凌乱的站在床前。
陈元脸色大变，他……他他听错了？世子说虞桉死了？您是不是做噩梦了？他没听到一点消息啊。
郑端止看他一眼，噩梦吗？他失力跌坐到床上，是啊，是噩梦该多好。
痛苦的埋进掌心，是噩梦，该有多好！可这些天打听出来的消息，宫里传出来的种种，都容不得他不去信。
豫王因为这事和虔文帝闹得很僵，已经几天没有去上朝了。
听说出宫那天，太兴殿爆发了一阵争吵。
之后，陛下还派了太医特地赶去豫王府。
有人说，豫王大概率是见血了。
郑端止手指发青，这些让他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是没了。
就这么没了。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从前只是三个多月，但往后是三年，三十年，甚至此生，他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连梦里，他想见她，也没见着。
她太吝啬了，或许也是太恨他了，所以才哪怕是梦，也不想露面见他一眼。
他几次梦到火光，这是这些天他梦里唯一会有的场景。
开始他想或许是她想见见他呢？所以他有耐心，这些天也都早早的入睡，但梦里除了火光还是火光，没有其他了。
他从始至没有见过她的身影。
她一定是在怪他的，所以怎么也不叫他见她最后一面。
他着急了，努力想拨开这些东西，但百般费周折，最后也除了漫天的大火，还是火光，再没有其他了。
郑端止手指掐紧。
陈元见状也很难过，虞桉真的死了？那样一个人，竟然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死了……陈元想安慰安慰世子，但脑袋里慌忙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什么法子，只能干巴巴道：您别伤心了。
郑端止垂着脑袋。
陈元更加无措，世子对虞桉什么态度，他知道的很清楚，人突然没了，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他闭起嘴，明白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无用，这些只能世子自己缓过来。
你出去吧。
过了许久，郑端止没有表情的抬头。
陈元不放心，世子……出去吧。
陈元无法，往下退。
郑端止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他继续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只知道好像不过才一会儿，外面的天突然就亮了。
他动动冷地僵硬的手，心想今天已经十二月初二了。
从她离开时算，已经有五天了。
豫王会给她停灵七天吗？还是她已经下葬了？郑端止真的好想去看看她。
就算只是一副烧焦了的尸骨也行，偏偏，他不能。
他什么也不能。
当天，从翰林院回来，他朝父亲问：您可打听到消息了？郑承征看他一眼，不过才几天，他就觉得他儿子清瘦了许多。
无奈的揉揉眉头，他点着头说：嗯，大致有消息了。
豫王将她火葬了。
郑端止脸色突变，捏紧拳头，火葬？她死于火海，他竟然还要将她火葬！他安得什么心！她走得还不够痛苦吗？为什么要将她火葬！牙齿咬得发酸，他恨不得现在冲进豫王府狠狠揍他几拳。
他就是这样对虞桉的？死后连个全尸也不给她留！是真的？嗯，据打听到的消息，应该是二十八当天，她就被火葬了。
豫王府守得实在严，这点消息也不是他从豫王府里的人打听到的，而是辗转了好几手，从别处知道的。
要不然早就发生了的事，也不会直到今天才终于被他打探到一点苗头。
当天就烧了？郑端止愣住，而后是暴怒，转身一冲就想冲出去。
端止！郑承征拉住他，怒喝，你要干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郑端止眼中清清冷冷，他怎么能这么对虞桉，甚至一天的灵都没停，连场法事也没有，便这样将她的尸骨草草烧了？这就是虞桉对他的信任？他不配！郑承征：你冷静点！冷静？郑端止无声哑笑，半晌，他问他：您要我如何冷静？郑承征：你别忘了，虞家还有一家子的人！郑端止顿住了。
对，她还有家人。
还有山前村那一家子的人，她很亲近他们，也最舍不得他们，她走了，他得帮她看护好他们。
不能让虔文帝再将怒火发到他们身上。
他不能再与她的事牵扯上。
他僵硬的停住脚步。
见他听进去了，郑承征心下松了松。
那她葬在哪？冷静过后，郑端止问道。
郑承征摇头，只是骨灰，不会特意下葬的。
就那么一捧，随便找个瓶子装了，放哪不是放呢。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豫王才干脆将虞桉的尸身烧了吧。
虽然残忍了些。
郑端止在他这一声中脸色发白。
没有下葬？甚至……不知道她被豫王放在了哪……所以他只是想去给她上柱香，往后帮她锄锄草，也不能了？端止？见他儿子眼神突然暗下去，郑承征喊了一句。
郑端止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真的不能打听到吗？郑承征头疼，他以为豫王府的事是这么好打听的？那里面严得简直就像皇宫里一样，能打听出什么消息？他又没有上天入地的能耐。
豫王府守得很严。
郑端止黯然，我知道了。
他转身，回房。
郑承征不放心，吩咐陈元看好他们世子，同时让国公府里的人也多加留意他，免得他冲动之下干出什么不好的事。
郑端止对此只凉凉的笑了笑。
他还能冲动什么呢……要是知道虔文帝会因为他和虞桉曾经的事要她死，那天……那天或许他就不去找她了吧。
难受的闭上眼，郑端止揪紧手里的画，这些，就是以后他能关于她的所有了。
他走到窗前，望向豫王府的方向出神。
陈元在旁边看了看，叹气。
他更加小心的在世子身边伺候着，这些日子世子总是不太注意休息，虽然世子每回都睡得很早，但他知道，世子睡得其实并不久。
每回过了半夜他进去看，都能瞧见世子枯坐的身影，他甚至不知道世子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睡着过。
咽下叹息，心想事情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呢。
十二月初三。
在又见世子起夜后，陈元有心想上前劝一劝。
但几次张嘴，话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怎么劝呢？他不觉得世子能听得进去他说得任何话。
根源在哪，他很清楚。
他皱起眉苦思冥想，希望能憋出个好主意，但还没等他想出个头绪呢，便见外面匆匆来了一道身影。
他狐疑，走过去见来人，问：怎么回事？竺苑失火了。
陈元惊愣，竺苑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