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5 章

2025-03-21 13:50:39

钟粹宫已是冬日, 腊梅开放,钟粹宫外院种了几束梅花,却都不如长信宫倚梅苑那处开得热烈艳美。

惠修容喜梅, 当初受宠时皇上曾安排内务府每年都往钟粹宫内栽梅,而今没了恩宠, 梅花依旧送着, 却再没那么期许惹眼。

外面风大, 主子回殿歇息吧。

穗音捧着外氅披到惠修容肩头。

惠修容剪了一束梅枝握在手中,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穗音低声附耳,奴婢按照主子吩咐, 已经稳妥了。

梅枝仅生了花苞, 尚未完全绽放,惠修容将花苞拨开,指尖沾染了花瓣的汁水。

伶玉得罪了皇后,得罪了安修仪,现在能帮得上她, 中用的只有陈昭仪了。

日后的路不好走, 本宫也不想把所有希望都寄予她一人身上。

穗音颇为主子心疼,分明当初主子也那般受宠过,谁能料想, 短短几年后宫新人不断,时到今日,皇上再也没踏进过钟粹宫。

皇上心里是记挂着主子的。

听此,惠修容冷冷笑了下,皇上待本宫怎样本宫心里清楚, 本宫也不想昏昏度日, 人活着贵在清醒, 清醒了才知自己想要什么,才能狠的下心为自己想要的放手一搏。

以后本宫不想再听到这些话。

穗音自知说错,慌忙告罪,主子息怒,日后奴婢不会再说了。

……长信宫,语樱堂应美人坐在廊檐下扒拉着地上新落的一层雪,小脸皱巴巴的,看着闷闷不乐。

玉秀,自从宸姐姐搬去别宫,就没人再陪我玩了。

皇上为何要宸姐姐搬离长信宫?玉秀蹲下身,紧了紧应美人身上披风绒氅,建章宫没多少路要走,主子想去随时都可以去找宸贵人。

她缓了下声,继续,不过主子如今侍了寝,与宸贵人再不能同当初那般交心了。

为什么?应美人不解。

玉秀眼中话中有别意,宸贵人虽好,可也是皇上宠妃,宠妃与宠妃之间一向都是明争暗斗的关系。

不可能。

应美人使劲摇了摇头,宸姐姐不会这样对我的,我信她,玉秀你不要再说了。

主子……玉秀眉心蹙起,奴婢知主子不爱听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可主子如今侍过寝,已经长大了,难道主子想一辈子都跟孩子似的吗!玉秀你怎么了?应美人觉出不对,她的玉秀从来都不会这样逼迫她,你怎么会说这些话?玉秀察觉自己一时激动,缓了缓心神,又是一副温柔的模样,眼中忧虑恰到好处,主子侍寝后奴婢就不曾睡好过,奴婢怕主子在宫中遭人暗算,奴婢一介婢女,地位卑贱,怕护不住主子。

可主子不强大起来,只会任人揉捏,连带着应府也会受罪。

玉秀忽然跪下身,奴婢求主子为自己想想,为应府想想。

应美人敛下眼,她从不知玉秀会考虑这么多的,她想的只有明日吃什么果子,阿爹阿娘身体可好,从没想过后宫争宠之事。

她虽是皇上嫔妃,可她从未摆正过自己的位置。

她怕疼,不想受宠,那夜疼得她快喘不过气去,加之皇上的冷脸更让她害怕,可她总不能躲一辈子……我该怎么做?应美人抿唇问出声。

玉秀仰起脸,眼中坚定,诞下皇嗣。

诞下皇嗣,可护应府一切。

倏的,应美人从榻上转醒,她又做了那个梦,那日玉秀同她说过的话一字一语入了耳,像无尽的梦魇缠绕着她。

诞下皇嗣……她要有一个皇上的孩子。

应美人抓紧被角,蓦地,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前夜伶玉宿在乾坤宫,从她回宫后,皇上便没再召过别的嫔妃侍寝,本是高兴的事,可伶玉总觉得近日的皇上有些奇怪,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尤其夜间让她难以消受。

凝枝揭开帷幔,从匣中拿出药膏,羞红着脸为主子涂抹。

伶玉月匈月匍青紫得看不出原来的白皙,也怪她肌肤娇嫩,稍碰一下就会落下印子。

主子可是觉得疼了,可要奴婢轻些?凝枝看着眼前的一片痕迹实在不敢下手,以前主子侍寝不是没有过弄出痕迹的情况,只是哪一回都没近些日子的严重,若不是守夜时听见里面的动静,她都怀疑主子受了虐待。

伶玉侧躺着,乌黑的发鬓捋到胸前,她低着眼无精打采地回了声,无妨。

确实无妨,凝枝的力度于现在的她而言不过猫挠一般。

伶玉把帝王近日的反常当作了还在气应美人的事,她便没再管,帝王看似喜怒无常,实则只要顺着毛撸,就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到晌午,伶玉方懒懒地从榻上起来,鉴于上回碰见高洹,她谨慎地穿齐整了外衣出了寝殿。

因是夜里太累,白日也没甚心思描妆,云发轻挽,雪肤如玉,一双眉眼浅带倦意,朱唇似点,自是倾城佳人。

乾坤殿无人,伶玉习惯性地摆正了御案上的奏折,又将冷掉的茶水倒了,没了事,她转身将要走,殿门忽然打开,殿外进来一人。

男子身披黑甲,腰挎长刀,行走间虎步如风。

伶玉不想会在这见到他,抿了下唇,微微服了下身,卫副统领。

卫宴亦是一怔,很快恢复如常。

殿上女子一席流苏绯色襦裙,柳腰纤细,乌发如云,仿似山间雨雾。

他双唇含紧,待看清那人眼底的黛青媚意时,眼神瞬间暗上许多。

臣参见贵人主子。

卫宴拱手,没再上前一步,多看一眼,城外有信要交给皇上。

伶玉点头回应,有劳卫副统领。

伶玉让到一旁,卫宴躬身将信放到御案上,转身欲离开时忽顿住一步,贵人若有用的着臣的地方,去内务府寻小庄子,臣必当竭尽全力。

说完,男人就出了正殿,脊背挺拔如松,腰间挎刀尚未出鞘,却似锋利无比的凶兽,刀柄的猛虎图腾闪耀着古老的银光。

伶玉愈发觉得怪异,她确信以前与卫宴从未见过,可他待自己又为何能做到这般?乾坤宫一事仿似一个小插曲,伶玉没放在心上,后宫里能解决所有事的只有皇上,她能求的人也只有皇上。

更何况卫宴行径实在可疑,并不值得她完全信任。

时隔一月份的月事到了,当夜金华殿早早熄了灯。

伶玉月事是那时前被皇上逼迫着喝些个苦汤药才调理好,虽不至于一点都不难受,可较以前也好上许多。

她清楚这夜皇上不会来。

当夜,皇上宿在乾坤宫,并未召人侍寝。

直到第四日,应美人跑了一遭御前,于是那一晚语樱堂便了掌灯。

后宫对此神色各异,谁不知应美人那个胆小的最是依赖宸贵人,而今宸贵人来了月事不能侍寝,应美人就趁这时候挖了墙角,宫里人巴不得这一对儿姐妹离心,互相撕破脸。

那日应美人说过要诞下皇嗣,伶玉就不惊讶她会去求宠。

只不过,她近日想通了些事,能接近应美人,让应美人言听计从的唯有她身边那个丫头玉秀。

可玉秀是跟随应美人从应府出来,她对应美人的关切也不似作假,怎会撺掇应美人做这些事。

伶玉愈发看不透那个叫玉秀的宫女。

……应美人侍过一回寝,第二回还是有些紧张。

李玄翊掀着眼皮子看跟前哆哆嗦嗦的女子有些不耐,这夜他不该过来。

皇上,嫔妾解不开玉带……应美人有点委屈,暗悔不该自己接了这桩差事。

李玄翊想起一年前也是有个女子,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说不会。

来人。

李玄翊没了耐性,直接传人进来更衣。

稍许,他换上中衣回来,应美人已躺下了,只露出一张脸。

李玄翊坐到榻边,随意扯了下云被,掌下触到一片柔软。

他稍顿,眸子眯了眯,将要拿出手时又被榻里的女子抓住。

应美人心口跳的厉害,她按照玉秀的话做,整个人犹如煮熟的虾米,滚烫得不行。

谁教你的?应美人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呆愣了下。

李玄翊抽出手,眼中无半分情谷欠之色,你想保你应府,想在宫中立足,朕可答应给你一个皇嗣,不过朕也要你保证一事。

应美人眼低低垂下,羞耻得要哭出来,只要皇上保应府无虞,嫔妾愿意做任何事。

朕要你有了皇嗣后不可生二心,与宸贵人为敌。

帝王凉薄无情,一字一语。

嫔妾怎会去害宸姐姐!嫔妾就是谋害皇上也不会去害宸姐姐!应美人惊诧。

李玄翊被这句话说得眉头突跳,也不知那女子为何每次都护着跟她一样笨的人,找个帮手也找不到妥帖的,真是笨。

应美人似是怕帝王不信,拥被坐起身,手举过头顶对天发誓,宸姐姐真心以待嫔妾,嫔妾若对宸姐姐有二心,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主子,今夜应美人侍寝……燕霜剪了烛芯,有些话憋在了肚子里。

你想说什么?伶玉倚着引枕,手中拿着一卷书,是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若有一日应美人与主子站在对立面,奴婢想依主子的脾性,对上应美人必会心软。

燕霜顿了下,继续道,主子如今在宫里树敌太多,奴婢是怕有一日因着一事惹怒了皇上,主子退无可退,在这宫中可该如何是好?伶玉沉吟片刻,默默地合上话本子,我也不知,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燕霜跟着叹了口气,这世上好人总是愁苦,因为背负了太多,主子在后宫留一份善心,也不知是好是坏。

翌日应美人欢欢喜喜地过来将侍寝的事说了,伶玉讶异皇上会这些话。

你不必听皇上的,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护你。

伶玉摸摸她的头,应美人吃着栗子糕嘿嘿笑了一声。

你当时是怎么回的皇上?伶玉问。

应美人没多加思索就说了,我当时想怎会害宸姐姐,就跟皇上说我就算谋害皇上也不会害宸姐姐。

伶玉嘴角抽了抽,连稳重的燕霜也忍不住想笑,这话只有应美人敢说出口。

宸姐姐放心,等有了皇嗣,我来保护宸姐姐。

这小丫头怕是不知皇嗣意味着什么,还这般的孩子心性。

应美人在殿里吃糕点,伶玉将玉秀叫到了外面。

玉秀姑娘跟着岁岁多年了吧。

伶玉剥了一瓣蜜橘,看似和顺,却压得玉秀抬不起头。

玉秀不知同样是宫女出身,宸贵人怎会有这般变化,片刻,俯身跪到地上,奴婢自幼时就跟着美人主子。

你与岁岁的情宜本宫相信,只不过世事变迁,又怎知人不会生出二心。

玉秀手一抖,咽了咽唾道:奴婢只认美人和贵人两个主子,不敢妄生他念。

伶玉指尖轻敲着案板,徐徐开口,你要记住,你是应府出来的人,你的身家性命全系于应美人身上。

宫中吃里扒外的婢女,从来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玉秀心头砰跳,额头触到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福如海又好生承受了一场圣怒。

这封信就像一个烫手山芋,他呈也不是,不呈也不是。

是皇上亲自吩咐他查的宸贵人,他原本安慰自己,皇上不过是想知道宸贵人的起居,明心寺是否有人欺辱了宸贵人,却不料,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宸贵人身上还藏着这样欺君杀头的秘密。

福如海脊背的凉汗染湿了里衣,他跪在地上快抖成了筛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怕说一句,皇上就以他会喘气为由将脖子上这个肉疙瘩砍了。

她的身世,十七年的所有,朕都要知道。

帝王终于开口,脸色阴沉如水,却叫人看不出情绪。

福如海如蒙大赦,应下吩咐,直接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殿内无人,炭火噼啪作响,倏的,御案上的所有公文笔墨皆被拂到了地上,砰乱的声响带着勃然圣怒,吓得刚出门的福如海又是一激灵,下台阶时一屁股坐了下来,又忙不迭起身瑟瑟发抖地跑下去。

宸贵人真是活祖宗,这要是搁在别的嫔妃敢这般戏弄皇上,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伶玉月事还有两日才过,她心想着这夜皇上会召哪个嫔妃侍寝,不成想就听说了金华殿掌灯的消息。

她眼皮子一跳,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主子,圣驾到了。

还没至夜,燕霜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伶玉描妆的手一顿,诧异道:这么快?主子快出去接驾吧!也没顾得挽发,燕霜为她裹了件绒氅出了门。

将出寝殿门,帝王已阔步入了内。

伶玉敛下眼,屈膝福身,嫔妾参见……都给朕出去!男人面容冷肃,寒气逼人,沉着的黑目如一汪深潭,氤氲着无尽的怒气。

伶玉愣了下,上前一步要拉住男人的手,皇上这是怎的了……?别碰朕!李玄翊猛地拂开衣袖,伶玉猝不及防险些要摔过去,幸而燕霜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腰身。

李玄翊袖中的手动了下,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伶玉手心攥紧,唇瓣抿住,对服侍的宫人道:都出去。

燕霜几人怕主子出事,但身份低微又插不上话,犹豫片刻,躬身退出了寝殿。

烛火掩映,殿中只剩下两人。

李玄翊沉着眼,平静地开口,朕问你,你可有事瞒着朕。

伶玉心头一震,面上却掩饰极好,看不出半分异样,皇上指何事?到这时她还想骗他!他就是这般蠢么,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李玄翊下颌紧绷,黑沉的眼紧紧盯住面前的女子,与定国公世子高洹的旧往,你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