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宇问着这话,眼神已经向着兆苍睨去,心道,我都问到这份上了,你还不站起来客气客气?却没想到兆苍脸色丝毫无异,仍懒散坐在椅上,身子一动未动。
顾盼宇蕴着怒气,低声道:好大的架子。
珠玉忙打圆场道:盼宇,这位是赵先生,既然是你的恩人,你还不认得么?方锦如闻言一愣,难道兆苍已经向珠玉吐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此时,却听顾盼宇一声笑道:是,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不急着请教么?这位二少——廖大侠我是认识了,这位赵先生之前倒是忘了请教。
廖青峰听顾盼宇称自己二少,也是一愣,继而想到,当时他被蒙着双眼,又受了惊吓,四遭混乱之中,弄得个张冠李戴也是情有可原,可是这阴差阳错,如今倒是平添了一分乐趣。
顾盼宇的音调让人听上去有些不快,方锦如望向兆苍,只怕他会突然火山爆发,却没想到,他不怒反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我叫赵子崧,走刀赵,山下一棵松。
赵子崧?顾盼宇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方锦如也莫名其妙,这个兆苍真是闲得发慌,给自己起个化名,还这么麻烦。
不过,此时也明白了他和珠玉说的也是假话,如今这屋里,只有他自己、廖青峰和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突然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像是几个朋友串通起来作怪,有点新鲜也有点刺激。
兆苍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身子还是没动,有些微微侧头。
似有寻味地望着顾盼宇,就像是拿着芦苇条逗猫的小孩,在等着那小猫张牙舞爪。
顾盼宇虽心中不快,可是珠玉在场,将来一段时间还要寄人篱下,自己只能委屈,只好称了声:赵先生。
顾盼宇没有发怒,兆苍似突然失去了兴趣,起身向里屋走去,走了几步。
却突然回头道:方锦如,你过来一下。
这淡淡一句话,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投入了一颗蓄谋已久的石子!在场的几人都被震了一下。
顾盼宇想的是。
你算是什么东西,我的太太,你直呼其名不说,还在我面前叫她过去一下?成何体统!珠玉想的是,这赵先生看起来不像简单的人。
但是他怎么不称呼顾太太,难道他和方锦如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廖青峰想的,只有哈哈哈。
方锦如的大脑,却一瞬一片空白。
那房中几人,似是雕像一般。
立在当场,甚至有些恍惚,是不是刚才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听错了?可是兆苍似并不察觉,又清晰说了一遍:方锦如,你过来一下。
一字一句,都没有变化。
说完,还轻轻一笑。
抬手勾了勾。
顾盼宇勃然大怒,压着火气道:赵先生。
我不知道你们江湖上是什么规矩,但是这位方锦如是我的太太,请您称呼她顾太太,再者,有什么话,我们都当面说,何必和我太太背地里说什么悄悄话!兆苍不羁挑眉,笑道:好,顾太太,我有个朋友姓蓝,他向你问好呢,你愿意跟我单独说,还是在这大家一起说?方锦如一愣。
蓝光?突然觉得有几分厌恶兆苍,这种时候,他居然拿出蓝光来威胁自己,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私下委托蓝光查顾家生意的事,这事要是在这暴露出来,恐怕会成为顾盼宇和珠玉挟制自己的把柄,可是,如果和兆苍单独去了小屋,那么后果又会是什么呢?方锦如转头瞥了一眼顾盼宇和珠玉,顾盼宇的眼睛瞪得很大,亮晶晶的,充满疑惑,似乎正等着自己的答案;而珠玉的眼神,却多了一丝暧昧与玩味,似乎在等着看什么好戏。
方锦如心里突然下了狠心,抬头笑道:什么朋友?有什么话,就在这台面上说,在我丈夫面前,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就赌一把吧!看他神色,不过是戏谑,他应该不会让情形变得无可收拾。
方锦如说了这话,顾盼宇松了口气。
珠玉却感到失望。
果然不出方锦如所料,兆苍忽地爽朗笑了两声,道:好,我没看错,很有意思。
顾盼宇这会儿有了底气,昂头对兆苍道:什么很有意思?你到底要说什么?你可以说了!廖青峰此时向前走了一步,道:顾少,顾太太,确实有生意上的要紧事要和两位商议,请移步内室,珠玉小姐在这,我自会照顾。
顾盼宇一听是生意上的事,望了一眼珠玉,征询意见。
珠玉倒是显得十分通情达理,点了点头。
顾盼宇便和方锦如,不远不近地跟在那兆苍身后,进了里间一个小屋。
进了屋子,兆苍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许多,少了些戏谑,正经说道:我听说你们要操办云乐大饭店的酒会食品,可有此事?方锦如知道那云乐大饭店其实就是他的地盘,便老实回答道:是。
兆苍笑道:我可不希望出什么乱子。
顾盼宇呵呵笑了一声,道:能出什么乱子?再说了,这事和你有关系吗?方锦如心中叹了口气,这顾盼宇一旦炸了毛,简直就是逮谁咬谁。
兆苍笑道:和我有没有关系,你不需要知道;但是和你们有没有关系,你自当清楚。
你说些什么!顾盼宇又嘀咕了一句,后面的话,终于忍住没有说下去。
方锦如却道:我们也不希望出乱子,我们目前能做到的,就是保证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兆苍笑道,我倒是听说,有人并不这么想。
方锦如不理会一边耍小孩子脾气的顾盼宇。
听了兆苍这话,心里也是一沉,道:你是说……有人想捣乱?谁?心中揣度着,是谁?难道是肖一宝?抑或是他身后的黄四爷?兆苍笑道:总之你当心。
多余的话,却再不多说。
方锦如也不再逼问,对着旁人,还敢使几分玲珑手段,即便被识破,心照不宣也无大碍;可是在他面前,平白地不敢放肆。
他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已是好心好意,别再贪求更多,只怕再多说多问。
会与他走得更近,可是自己,并不想与他走得太近。
---**---**---南风微熏,阳光明媚。
通往租界的通途上,有一辆小货车正在缓缓行驶。
身后卷起淡淡的尘沙长龙。
这是顾氏食品运送鲜货的汽车。
司机在驾驶室里戴着白手套、鸭舌帽,身上还穿着顾氏的统一制服,哼着曲子,双手掐着方向盘,看着前路。
突然,道路中横着出现了一整棵树干。
司机急忙刹车。
低声骂了一句,莫名其妙地下车查看。
他上前抱了抱,却搬不动。
奶.奶的。
他又骂了一句。
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给爷爷我出来!骂完了,心气顺了一口,却突然有点后悔。
是不是碰上劫道的了?转念一想,不可能啊。
这附近很是太平,没听说有土匪出没啊!算是自己晦气吧!他自语了一句。
向回走去,准备上车绕道走。
突然,靴履声四起,几个壮汉将他团团围住。
那几人都是穿着短衫,脸上却戴着墨晶眼镜,遮住了一半面容。
他骇然失色:你们……你们干什么?哼,要想活命的,别往车上走,见了旁边那小路了么?我数三个数,你有多远滚多远,要是能叫我看见你的人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言毕,甩了甩手里的盒子枪。
司机屁滚尿流地往小路上狂奔而去。
几个壮汉吹口哨欢呼,一两个小伙爬上了货车,用刀子割断扎带,撕开篷布,里面露出一个个箱子。
几人中一个领头的说: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到路边沟里去!好嘞!爬上车的一个小伙笑道,我听说都是好吃的,我先解解馋!吃不上的,再倒掉!就你他妈的嘴馋!那领头的骂了一句,脸上却有几分得意笑容。
车上的忙不迭地撕开纸箱,笑声骂声却突然一滞。
车下的人不明所以,见车上的人停止了动作,便都问道:怎么了?车上人哭丧脸:坏事了,我们上当了!云乐大饭店的里里外外,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门外扯着横幅,也立着广告牌,都烫着金字,都写着当晚八点,在二楼宴会厅,要举行南通轮船公司开业酒会的告示。
后门里,一个女子穿着再朴素不过的阴丹士林布,指挥着几个踩着巴拿马草帽的工人向内搬运货物。
当一切准备就绪。
那女子走进光影里,擦了擦额上的汗,此人正是方锦如。
她刚刚喘了口气,来宝瘦小的身影从外面远远跑进来,到了她跟前,低声道:少奶奶,司机消息传过来,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那货果然在道上被劫了。
幸好你提前准备,调换了货物,要不然,现在真是损失大了。
方锦如淡淡一笑,心中却安定了许多。
她深深记得顾老爷的话,说是内鬼还没有查清,连他这样精明的人都在生疑,自己又岂能掉以轻心?产品生产、检测,都在自己的监控之下,那他们,究竟要等到何时动手?很有可能在运输途中,以防万一,她私下调换了货物,那明里运输的车子上,装的不过是一箱箱废纸。
而真正的货物,已经通过小路,安全抵达了云乐大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