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灵转头朝祝时风看去, 目光相接的瞬间,心底再次涌上奇异的熟悉。
祝时风眼睛里蓄着笑容,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言灵, 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众人再次愣住了,这场景, 该说不说,好像有一点点像开屏的孔雀?任何一个人对言灵动心, 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毕竟言灵的颜值摆在这,可这个人不该是祝时风。
除开祝家掌权人这个身份, 祝时风靠自己就能成为大众情人, 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
这么多年也没听祝时风谈过恋爱, 刚开始,有人为了巴结祝时风还会用上美□□惑, 一次两次后就发现这人压根不近女色,更不近男色。
送到他房间的男男女女, 无一例外都被扔了出来, 清心寡欲的程度堪比出家人。
所以, 开屏什么的,应该是错觉吧……对, 一定是错觉!一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别看祝大佬表面上在笑,说不定心底在盘算怎么整治言灵。
旁边, 祝洋则是一副被雷劈傻的样子。
虽说他和小叔叔祝时风只相差不到四岁,除了辈分上的差距外, 都还算是同龄人, 但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对方。
小叔叔的心思太多变莫测, 喜怒难测,似乎金钱权势都不在意,又偏偏固执的将祝氏拽在手里,看似亲近随意,更深层次却是冷漠疏离。
这么多年,祝洋从来猜不出他想要什么,却隐隐感觉到,他内心深处在渴望着什么。
眼下,祝洋还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祝时风对言灵的态度有些微妙。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言嘉怡也感觉到了其中的差异,和祝洋订婚这几年,她也只在家宴上见过祝时风几次,对方的对她的态度一贯不冷不热的。
言嘉怡曾经也想过要抱上这条大腿,尝试几次后发现,祝时风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周身的威压却比冰山更甚,她根本猜不出他笑的时候,到底是喜还是怒。
有时候她反倒是透明人似的,所有心思都被对方看穿了。
总之,她所有的技能,在祝时风面前都毫无用武之地。
就像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祝时风和言灵吸引,就连未婚夫祝洋也忘记了怀里哭泣的她。
言嘉怡知道这次对战自己终是败了,怪她太心急了,她不该正面和言灵对上,就应该像之前一样,鼓动别人为她冲锋,她完美隐身,躲在幕后干干净净。
言嘉怡心底狠狠地划过不甘,却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总之,眼下一群人各有各的想法,几个人有几百个心眼子,祝洋则是拉低平均值那位。
言灵无所谓其他人心里的千回百转,将注意力全放在祝时风身上。
她看不穿祝时风,下意识就对他有所防备。
一个不愿意顺着对方思路回答,一个等待着对方的答案,视线交缠在一起,其他人仿佛成了空气。
现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夏成云出面打破僵局,各位,入葬仪式马上就开始了,还请大家送小女最后一程。
这个时候,大家才恍然想起自己是来参加葬礼的。
实在是祝时风出现得太过突然,把灵堂活生生变成了交际酒会。
哀乐奏起,各回各位。
夏家请来陵园推荐的专业送葬团队,穿着黄色道袍的先生诵读经文,旁边的道士手持小锣间歇敲响,还有一群小道士围着灵柩转香。
徐天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
林悦偏头看他,怎么了?怎么灵柩旁边没点引魂灯?引魂灯又称为引路灯,人死入殓后将引魂灯点燃,为亡灵照亮去往阴曹的路。
一般来说,直到真正下葬之前,引魂灯必须得一直亮着。
按理说,这种专业团队,应该不会有疏漏才对。
徐天小声道。
不是他们不点,而是这灯根本就点不亮。
言灵解答了徐天的疑惑,然后他更疑惑了,为什么会点不亮?言灵:因为夏欣欣夙愿未消不愿轮回。
也正因为这样,夏氏夫妇才会找上凌善,为女儿配一桩阴婚,企图以此超度亡魂。
同一时间,离灵堂不远的一处房间里,另设了一个简易灵堂。
香案上烟火缭绕,密密麻麻摆满了红色的纸扎物品,迎亲队伍里每个小人脸上都画着笑,结合眼下的场景,那笑脸非但不喜庆,倒让人觉得阴气森森。
两个纸扎小人立在香案中间,一男一女穿着大红喜服,小人背面写着夏欣欣和秦函的生辰八字,被密密麻麻的符咒禁锢着。
凌善坐在案前的蒲团上,双手合于胸前,闭目小声念着咒文。
夏夫人紧张地立在一旁,手里的帕子差点被绞烂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凌善,直到对方睁眼才赶紧问道:大师,这都快下葬了,最后一魂还是招不来么?凌善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摇了摇头,秦函那边也有术士死守,本道一时之间难以突破对方设下的禁制,不过没关系,眼下两魂七魄都在我手里,少了那一魂,这桩阴婚照样能成!能成就好,能成就好。
夏夫人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什么,既然秦函那边也有术士在,会不会在结亲后又把他的魂给召回去?夫人放心,本道拘来的魂魄,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抢不走。
凌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夫人退后一点,本道现在就把秦函和令嫒的魂魄引入傀儡,完成婚典仪式。
夏夫人应了声好,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凌善将拂尘搭在肘上,从怀里摸出两个白色瓷瓶,本该光洁的瓶身布满红色印记,是凌善用朱砂绘制的符咒,专门用来禁锢魂魄。
凌善揭开瓷瓶,秦函的魂魄少了一魂六识不全,又被拘着教化了一天,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他轻轻松松将秦函的魂魄引到了纸扎小人上,反倒是给夏欣欣引魂时,遭到了剧烈反抗。
夏夫人听到女儿凄厉的哭声,心下大恸,欣欣,妈妈知道你舍不得秦函,特意让他下去陪你,这桩阴婚一结,你俩会绑定三世情缘,放心投胎去吧。
话音刚落,空气里的哭声好像更大了一些。
哭声断断续续飘到灵堂,有人下意识抱了抱胳膊,对旁边的人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我也听到了,是不是欣欣的声音?不是吧,在这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瘆得慌!徐天忍不住缩缩脖子,怎么觉得有股阴风直往我背心里钻……没有吧。
林悦拍拍徐天的肩,年纪轻轻身体这么虚可不行。
徐天:?言灵往身后看了一眼,凑到团子耳边说了几句,后者点点头小声道:放心吧姐姐,包在我身上!凌善也觉得哪里不对,这时候却来不及细想太多,他用尽全力将夏欣欣的魂魄引到纸扎小人上,又往上加盖了两道符咒。
哭声渐渐停下来,夏夫人用手帕擦掉脸上的泪。
凌善用红绳将两个纸人绑在一起,拿着事先写好的婚书念起婚契。
天地君亲师诸多见证,结发夫妻,越过黄泉,姻缘既定,相伴三生……他念得又快又急,念完后将黄纸往铜盆里一扔,里面立马燃起了绿色火焰。
只等婚书烧完,这桩阴婚也算成了。
想到即将到账的那一千万,凌善脸上爬满了贪婪。
婚书一点点被绿焰蚕食,禁锢夏欣欣魂魄的小人剧烈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灵堂里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有人从座位上摔下去,满脸惊恐大喊,血,有血!众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灵堂中央悬挂的黑白照片上,夏欣欣流下了两行血泪。
现场奏乐戛然而止,诵经的先生倏然停下,转香的几位小道士乱作一团,过程中不小心被彼此的香给烫到,接连发出惊呼。
凌善这边并不知道灵堂里发生了什么,纸扎小人还在剧烈颤抖着,夏夫人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想要上前却被凌善拦下。
夫人莫急。
大师,欣欣这是怎么回事?兴许是和心上人结婚,太激动了而已。
凌善随口胡诌,他现在也看出来了,或许是夏氏夫妇误会了什么,夏欣欣本人是不愿意结这桩婚的,但他无所谓,只要有钱拿就行。
凌善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铜盆,婚书烧得只剩下最后一角。
就在这时候,一阵阴风刮过,满屋子符咒被吹得猎猎作响,盆里的火焰随之熄灭,只剩下一股袅袅青烟。
纸扎小人身上的符咒被风裹挟起来,在空中飘飘荡荡打了个旋儿。
紧接着砰地一声,夏欣欣附身的纸扎小人倏地爆成无数碎片。
凌善还来不及反应,被爆破的冲击力掀翻在地。
成功破坏阴婚的团子功成身退,倒挂在天花板上继续看戏。
重新获得自由的夏欣欣在空气里凝出实影,夏夫人在慌乱中抬起头,看到自家女儿又惊又喜,连忙扑了上去。
理所当然的,夏夫人扑了个空。
欣欣啊,女儿啊,妈妈终于看到你了。
夏夫人沉浸在见到女儿的情绪中,一点也没发现夏欣欣身上的血气越来越浓。
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成功了!凌善在心里爆了几句粗口,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打算把夏欣欣抓起来继续完成阴婚。
手里的符咒刚扔出去,碰到夏欣欣周身的血雾瞬间化为齑粉。
两行血泪从夏欣欣苍白的面颊滑落,夏夫人大惊失色下也跟着哭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欣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夏欣欣并没有理会一旁的母亲,她现在谁也不认识了,滔天的恨意吞没了她的六识。
凌善对上那双血色弥漫的双眼,暗道一声不好,夏欣欣这是要化为厉鬼了!凌善主修姻缘一道,精通乱点鸳鸯谱和桃花煞,抓两只普通鬼结结婚还行,对付鬼脸那种魂魄残缺的厉鬼已经是很勉强了,还要依靠魂契才能压制对方,像夏欣欣这种三魂俱全的厉鬼,他压根对付不了。
夏小姐,这不怪我,是你父母请我过来的,不关我的事。
凌善颤声道,一边说着,不着痕迹地往门边挪了挪。
夏欣欣哪里会听他的解释,当即朝他扑了过去。
凌善费力地往旁边一躲,还是没能完全逃出攻击范围,侧颈被抓出三道血痕,痛得他嗷了一声。
团子在天花板上拍手叫好,看戏看得十分开心。
夏欣欣乘胜追击,紧接着又是一记利爪,凌善抡起拂尘堪堪一挡,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从怀里抓来一把符咒胡乱抛出去,趁夏欣欣停滞的那一秒,拉开房门连滚带爬逃了。
无数符咒在空中炸裂,夏欣欣周身的血雾越发浓厚,径直朝慌忙逃窜的凌善追了出去。
团子啧了一声,转身飘出去继续吃瓜,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夏夫人。
与此同时,某个休息室内,被吓晕的曲昕萌幽幽转醒。
她迷迷糊糊从沙发上坐起来,一时间搞不清今夕是何夕。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这做什么?曲昕萌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撑着身体站起来,晃晃悠悠往房间外走。
刚打开房门就听到了一声呼救,捂着脖子的黑袍道士跌跌撞撞朝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一团血红色的影子。
曲昕萌:……?两人你追我逃往灵堂方向去了,曲昕萌愣了两秒,洗手间里的画面再次跃入脑海。
鬼……有鬼啊!!曲昕萌尖叫完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灵堂这边的动乱刚刚平息,夏成云先是被女儿流血泪的照片吓了一跳,赶紧让人找来黑布将照片蒙上。
他还来不及安抚慌乱的来客,又听到走廊上有人大喊救命,紧接着凌善狼狈不堪地跑进来,脖子上三道抓痕触目惊心。
大家还来不及惊讶,夏欣欣已经追到灵堂。
众人:???这又是什么……鬼啊!大家尖叫着做鸟兽散,胆子大反应快的逃出了灵堂,反应慢一点愣在原地,还有反应过来但被吓得腿软的,只能就近找个位置藏起来。
好在夏欣欣目的十分明确,凌善做法时她记下了对方气息,看都没看旁人一眼,径直朝凌善杀过去。
慌乱间,凌善看到灵柩前立着的黄袍道长,跌跌撞撞朝那人求救。
道长,救救我!黄袍是送葬人员没错,可他大学修的是殡葬学,毕业后辗转到各处陵园接活,披上道袍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一点,跟真道士没有半毛钱关系。
在陵园工作的这些年,他遇到最恐怖的灵异事件是夜半哭声,别说这种发狂的厉鬼了,连普通鬼魂都没见过。
因此,凌善向黄袍求救时,他喊得比对方还要大声,妈妈,救我!喊完转头就和敲锣转香的那几个小道士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凌善:???众人:……夏成云害怕之中又带着点无语,没想到自己花大价钱就请来这些玩意。
不对,按道理来说凌善现在应该在主持阴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紧接着他就发现,那满身红雾的鬼长得很像他女儿,不对,就是他女儿夏欣欣!夏成云瞪大眼睛,怔愣地看着女儿从自己面前飘过,一点点把凌善逼到墙角。
夏小姐,真……真不关我的事,是你爸妈觉得你喜欢秦函。
凌善还在为自己辩解,又朝着夏成云的方向指了指,你爸在那,冤有头债有主,他才是罪魁祸……凌善话没说话,被夏欣欣一把掐住脖子,牢牢地按在墙上,极力挣扎着却无法逃脱。
强烈窒息中,凌善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喉间发出破碎的音节。
在场众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又有一群人大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灵堂,没有半点平日讲究的富家风度。
所有人都慌得不行,言嘉怡这次是真哭了,被吓哭的。
唯独言灵波澜不惊,眼看凌善就要毙命才快步上前,拿着定魂咒往夏欣欣额心一拍,当即将对方拍得连退几步。
凌善脖间骤然一松,解开束缚后颓然滑向地面,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脸劫后余生。
夏欣欣被符篆定在原地,眼见仇恨对象死而复生,周身怨念更重。
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我!尖啸声拽起一阵阴风,将覆盖在照片上的黑纱揭起来,满身血气的鬼魂配上满脸血泪的照片,看上去更加惊悚。
夏夫人姗姗来迟,和仓皇的夏成云一起来到女儿身边,满脸泪水道:欣欣,我是妈妈啊,怎么不认得我了?喊了半天无人应答,夏夫人惊疑不定地看向言灵,大……大师,我女儿这是怎么了?言灵摇摇头:她都被你们逼得魔怔了,怎么可能还认得你。
欣欣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又怎么会逼她。
直到现在,夏氏夫妇还是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你们违背她的意愿,拘来秦函的魂魄,强迫俩人结成阴婚,这还不叫逼么?李浩天躲在一张凳子后面,听见这话一时间连害怕都忘了,探出头来大吼道:原来如此,我说秦函怎么会无缘无故离魂,原来是你们夏家搞的鬼!夏氏夫妇被这吼声吓了一跳,眼见事情败露,夏夫人哭得更凶了,哀泣道:欣欣她喜欢秦函,就连死前也紧紧拽着他的照片,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只想让她早日投胎,没想过会弄成这样。
言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以为拽着照片是爱,难道就没想过,恨一个人也会恨到死不瞑目。
这话颠覆了夏欣欣父母的认知,夏成云满眼不可置信道:不,不会的,欣欣喜欢了秦函四年,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海报和周边,线上线下的活动也从不缺席,她……她还跟我说过,让我把好的资源尽可能留给秦函,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可能是因为恨呢?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言灵身上。
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的,凌善趁着大家不注意想溜之大吉,成功激怒了被定住的夏欣欣。
她周身血雾蒸腾起来,额心的定魂符瞬间被血雾吞没。
凌善还没来得及跑出灵堂,就被一只手掌穿过肩头,瞬间被削去大半骨肉。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凌善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在场众人满面震惊。
找死。
言灵蹙眉低骂道,当然她骂的那个人是凌善。
夏欣欣一击命中并没有停下攻击,右手又直奔凌善胸口而去,凌善现在只是残了,再挨这下必死无疑!千钧一发电光火石之间,祝时风闪身一脚把凌善踢开好远,凌善又发出一声哀嚎,同时也被动躲开了那致命一击。
言灵见状心下一松,来不及去想祝时风从哪里冒出来的,赶紧抬手拔下发簪,如瀑的发丝倾斜下来,被风掀起好看的弧度。
玉质发簪在灵活纤长的指尖转了两圈,她以簪代笔,用灵力在空气中利落划出金色法阵,随后大笔一挥,将法阵打入夏欣欣后背,随着血雾不断被咒印吸收,夏欣欣也开始抽搐起来。
大师,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
夏氏夫妇被女儿凶残的一面骇住,可这厉鬼好歹是他们的骨肉至亲,连连唉声求情。
放心吧,这是净邪阵,只是将你们女儿身上的煞气消除,不会魂飞魄散。
徐天适时解释道,这阵法他熟,当然,团子可能比他更熟一点。
和在徐家克制玉灵不同,言灵这次画阵没用自己的血,毕竟,刚化煞的厉鬼和两百多年的玉灵完全没有可比性。
没过一会儿,夏欣欣周身的血雾都被吸收殆尽,眼睛里的血色也随之消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言灵干净利落地将头发挽起来,又将发簪插回去,看着她道:你现在已经恢复神智,如果还想找凌善报仇就去吧,这次我不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