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安母已经失去了耐心。
三滴难道还能吃死人不能?你自己不吃, 我就叫人掰开你的嘴给你灌下去。
长孙愉愉只能硬着头皮夹了一根大冬天里昂贵的青菜,上断头台一般地咬起来。
这动作,看着人就生气。
安母觉得自己是一片好心为了长孙愉愉, 她却娇气任性不懂事儿,辜负了她一片好心。
这青菜虽然看着新鲜,但长孙愉愉吃起来着实难受。
她吃惯了没有油的蔬菜, 也就没有难吃好吃的区别了。
若眼前这蔬菜是大油炒出来的, 那也是好吃的, 可偏偏却只有几滴油,这不上不下的口感真说不上好。
再加上大厨房的厨娘也不能只为长孙愉愉摘最嫩的菜心吃, 她吃着能不难受么?这嘴里难受,肚子里难受,身上也难受。
棉布做的中衣穿在身上, 她只觉得痒痒, 一开始还好些,这会儿简直太难受了,恨不能在身上到处乱抓来止痒。
这般坐卧不宁的样子,安母看了简直火从头顶要冒出来了,她啪地搁下筷子, 叫你吃点儿饭就跟要你命么?你爱吃不吃,不喜欢吃那就别吃了, 站起来。
长孙愉愉委屈地站起来。
吩咐下去, 今儿谁也不去给九少奶奶任何吃食。
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才不怕呢, 她那边还有傅婆偷偷送饭。
但是看老太太如此生气, 她也不能不说话。
我不是不吃,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我是身上痒得难受。
长孙愉愉实话道。
哪知道这不仅没打消老太太的怒火, 反而还火上浇油了。
哦, 上等的棉布做的衣裳就怎么了?别人穿着都上好,到你这儿就不行了?全是借口,你这等娇生惯养,只会败坏家风。
她怎么就败坏家风了?老太爷说的真的没错,就是不可理喻。
长孙愉愉也是很委屈的。
这怎么能叫败坏家风?我又没有新作衣服,你说封了我的嫁妆,我也没什么话。
我就穿自己的旧衣服都不行吗?非得穿你指定的。
就是皇帝也没管着人大臣里头的衣裳穿什么呀。
呵,你是拿你皇帝舅舅来压我?安母问。
长孙愉愉觉得无语了,我没压你,我就是举个例子。
而且你光会说我,我不吃油难道就是天大的罪过了?我又不是吵着非要吃龙肝凤髓,浪费钱财。
你说你是为了我好,那行啊,你不是也不吃芫荽么?但本草说,芫荽性味辛温香窜,内通心脾,外达四肢,开胃消郁,止疼解毒,我也是为你好让你吃,那你吃不吃?安母勃然大怒道:好啊,有你这样顶撞长辈的么?长孙愉愉硬着脖子不说话了,刚才一时激愤,都忘记家规的条条框框了。
按照家规,你这是第二次犯了。
给我打二十板子。
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不过对于华宁县主而言,也是面子大于天的,明知道二十板子下来肯定会被打死,但却是丝毫没有求饶的迹象。
蔚荣堂的规矩,老太太发了话,那就得照着做。
所以很快就有人搬来了刑凳。
给我搬到院子里去,我说过再打她就要在院子里让人看着。
安母冷冷地道。
长孙愉愉视死如归地跟着那抬凳子的就往院子里走,打就打呗。
她死了,她娘大约就高兴了,看看她挑的陆家都是个什么鬼。
然则那打人的婆子即将上来架起长孙愉愉时,肖子清却一把挡住了她们的手,然后转身对老太太道:回禀老太太,我从京里来时,公主有吩咐,县主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教,怎么罚都行,但是她从小身子弱,却是经不得任何打的,还请老太太换个罚法儿。
安母差点儿气得倒仰,才被孙媳妇顶撞,这会儿连个下人都敢来驳斥她了。
长孙愉愉却没想到肖子清如此硬气,不由得松了口气,又感激又感动地唤了声肖姨。
肖子清朝长孙愉愉摇摇头,然后在老太太跟前跪下道:我是下人,受公主吩咐不能不对老太太说这话,但县主顶撞长辈着实不对,老太太如果要打,还请责打我。
二十板子不够,就四十板子。
肖姨!长孙愉愉却没有叫人替自己受罪的习惯。
安母原是很生气的,打算把这对主仆都收拾了,然而听完肖子清的话之后,再看长孙愉愉的反应,心里便有了主意。
她并不是真要打死长孙愉愉,但是长孙愉愉不认错,没有梯子下,她还真就只能打她了。
这却不好收场。
如今肖子清跳出来正好。
好啊,那就打你。
把九少奶奶给我架住,让她好好看看。
老太太道。
肖子清自己就趴到了刑凳上,执杖的妇人将木杖举得高高的,一看就很吓人。
不,不要,肖姨,肖姨!长孙愉愉泪流满面地嘶喊道,你放了她,你放了她,你打我好了,是我犯了错,不管肖姨的事儿。
长孙愉愉哭着往前扑,但却奈何不得那两个架着她的妇人。
一杖落下去,发出啪的大响。
长孙愉愉吓得一个激灵,仿佛觉得肖子清的骨头都被打裂了一般。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使力地挣脱了两个妇人,一下就朝肖子清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她。
那执杖妇人险险地停住了手里的木杖,再下去一寸就打在长孙愉愉身上了。
她只能求助地去看老太太。
安母蹙了蹙眉头,如今这架势的确是骑虎难下,她有心让人架住长孙愉愉,但是看她哭得那般激动,想起她那身子骨就头疼。
安母只是想教教长孙愉愉做人的道理,却也不是要跟她往死里结仇。
良久后,安母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摆了摆手道:好了,今日只是给你个教训,你犯了错,你身边的人却得替你挨打。
今后你要是再犯,你身边的人就一个一个轮流来替你挨打。
老太太这话虽然说得狠厉,但其实就是已经默认不会再责打长孙愉愉了。
毕竟,晋阳公主还是要顾忌的,何况长孙愉愉那身子骨真的是一碰就碎,老太太还怕她碰瓷呢。
回到琅玕院,长孙愉愉担心地看着肖子清,肖姨,你没事儿吧?我让莲果去请大夫。
肖子清却笑道:我没事儿,好着呢。
不过才挨了一杖,根本打不疼我。
老太太也只是吓唬你,不是真的打我。
肖子清为了安抚长孙愉愉,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臀,你看,没事儿。
长孙愉愉这才放了心,然后又埋怨道:肖姨,这下可好了,以后老太太收拾我,算是逮着我的痛脚了。
我才不怕她打我呢,我就不信她能打死我,现在我就再不敢反驳她了。
肖子清头疼地道:你还想顶撞老太太啊?她有错,我要是不跟她说,那才是害了她。
就是皇帝还纳谏呢,她怎么就听不得人有不同的看法了?反正我不服气。
长孙愉愉道。
对小县主的执拗,肖子清也是无语了。
长孙愉愉又道:肖姨,不过你今天真的很硬气啊,我没想到你居然敢那样对老太太说话。
肖子清虽然功夫不错,但其实那性子并不适合江湖,要不然也不会甘愿就带着女儿在公主府伺候这么多年。
她的性子一向是忠厚多于勇武的,因此长孙愉愉还有点儿奇怪她今日的举动。
肖子清想起陆行对自己的交代,其实哪里是她有勇气啊,她自己是不会这么跟老太太说话的,怕会反而害了长孙愉愉,那样的话都是她家那位姑爷教的,首要一条就是不许任何人动长孙愉愉一根汗毛。
当然肖子清愿意听也是因为她觉得陆行是为了长孙愉愉好,她也舍不得让长孙愉愉被人打。
这边儿长孙愉愉还没怎么缓口气,中午就又被叫到了蔚荣堂,继续吃三滴油的蔬菜。
你不是说我不吃芫荽么?好,既然你说好,又是为我好,那我吃芫荽,你吃你面前的菜如何?安母问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又傻眼了,有些讪讪地道:老太太,我吃就是了,不过你不喜欢芫荽就别吃了,我可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而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口味,强行调和也没什么意思。
不。
有些口味无妨,但你这种茹素的习惯却必须改掉。
安母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对付你最讨厌的人,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长孙愉愉摇摇头。
那就是活得比她长。
活得久的人总是胜利者。
老太太教长孙愉愉道。
她想起自己夫君那位心上人,那位就是死得太早了,而自己又活得太久,否则要是自己死得早,她得以续弦进来,如今这陆家的老夫人就得换了。
长孙愉愉心道,不是吧,老太太这是教自己要熬死她?长孙愉愉看了看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这位老夫人一顿能吃一大碗饭,看那饭量,长孙愉愉还真不敢说自己能活得过她。
想想,还真是有点儿悲催呢,连个老人都不一定活得过。
吃过饭,长孙愉愉就去跟在罗氏的身边观察学习了。
罗氏见她过来,不由得笑道:在老太太那儿受委屈了?长孙愉愉摇摇头。
老太太最是嘴硬心软,很慈善的一个人,你跟她相处久了就明白的。
我刚嫁进陆家的时候,也是被她各种为难,但没有她,我如今恐怕也管不下整个陆家来。
她是在教你。
罗氏安抚长孙愉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