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蠢不蠢。
的确,我的确已经不知道现在那些来来去去于我身边的人,到底还有谁是可以让我相信的。
有些人欺骗我,有些人背叛我,有些人要杀我,有些人说能帮我……‘相信’这两个字,虽然从很小以前就知道轻易碰触不得,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那么遥远。
每一次相信势必付出某种代价,一步步走到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代价可以被用来挥霍。
但希琉斯的话不能不让人感到诱惑,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
过去为了钱,我可以付出任何我所能给与的代价,现在为了命,有什么代价是不能付出的?却就在我几乎为了这个想法而松懈了防备的时候,有人出现用他直接的话把我从中拖了回来。
但为什么这个人却会是他?我抬头望着上面那束光,一时觉得两眼有点发花。
光晕里那张脸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楚,如果不是他耳垂上那枚红宝石耳坠的反光提醒了我他的身份,在这种时候我一时未必能把他那么快就辨认出来。
裴利安,这个长时间以来像个情人又像个父亲一样照顾着我的男人,同时,也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将我编织在一个谎言里的男人。
此时他坐在我头顶上方那根粗大的横梁上,低头看着我,照在我脸上的光来自他手上那把自动步枪。
你怎么会在这儿?怔忡间脱口问了他一句。
他没有回答。
站在我身边的希琉斯却不知怎的轻轻笑了笑,道:是被你的伊甸园带来的。
伊甸园?听他这么一说,随即发现裴利安身边果真还有个人,像头黑色的猎豹般匍匐在他身侧,同周围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辨认出那道身影的同时我吃了一惊,因为他正是之前从希琉斯的攻击下逃脱的伊甸园。
却不知为什么此时会和裴利安待在一起,两人身上穿着相同的国防部的制服,这么看来,虽然早已猜到在这地方伊甸园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在行动,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那个不曾出现过的同伴,竟然会是裴利安。
意识到这点不由得眼前再次一阵发花,半晌稳了稳摇摇欲坠的身体,我将目光重新转向裴利安:是伊甸园把你带来的?你们是合伙人?不然你觉得他是怎样把地图弄到手的,我亲爱的A。
所以,你以将我带回到他身边的条件同他索取了那些地图。
我望向伊甸园。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眼,只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带着他一如既往那温和无害的微笑:没错。
所以,我所以为的那些在我身边每一个也许我可以相信一下的人,其实全都在骗着我。
错了。
错了?其实你一直都不肯轻易相信别人,至于为什么偏偏要相信我,只是因为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他的话令我胸口突然闷闷然一阵发堵。
当即张开嘴哇的下吐出口血,眼角瞥见身旁的希琉斯朝我伸出手,我迅速将它一把甩开:别碰我!希琉斯因此而微微一怔,手停在半空顿了顿,随后慢慢收了回去。
你真的有解除我身上诅咒的方式么。
随即回头看向他,我问他。
他目光轻闪,没有回答。
有没有。
我再问。
他抬头望向裴利安,嘴角牵了牵:没有。
这个回答让我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
笑够了,全身的力气也用尽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我忍着背上汹涌而来的疼痛,再次问他:那么至少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那只圣甲虫是作什么用的。
他沉默了阵,然后道:它是打开永恒之门的钥匙。
永恒之门,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朝他看了看:我知道它是什么,古埃及人用来复活木乃伊的东西。
据说穿过那道门,走过地下的冥河,死人会得到重生。
是的。
这么说你要用它打开斐特拉曼坟墓里的永恒之门是么。
没错。
我再次笑了起来:你又骗我,神官大人。
斐特拉曼早就穿过了永恒之门,所以他才会死而复生,你为什么还要把那扇门再打开一次?嗯?这次你想要复活谁?话问出口,希琉斯的脸色很明显地变了变,与此同时头顶上方哧地声轻笑,裴利安俯低了身子,轻声对我道:他并不想复活谁,他也并不是为了要打开那扇永恒之门。
那他是要做什么。
我抬头问。
伊甸园说你已经见过那些拍自斐特拉曼坟墓的照片,所以相比也应该已经见过,在他墓室里一共存有四道门,两扇真实,两扇虚假。
虚假的两扇一边刻着奥西里斯,一边刻着阿努比斯,这象征着复活与死亡,永恒与终结。
是的,我都还记得。
但那两扇假门其实并不假,它们都是可以被打开的。
其中那扇刻着奥西里斯的门,被称作活门,意为永恒,开门不用钥匙,全在一处机关。
当棺材被送入的时候机关就会被打开,这样就为死者打开了永恒之门。
那另一扇呢。
另一扇却是做死的,你看不出任何可以将它打开的地方,那道门叫死门。
而在几千年前,我们把它叫做隐匿的阿努比斯之门。
它是做什么用的?它能将死者送入死亡之地。
而在你手里的那只圣甲虫,就是打开它的钥匙。
这么说,希琉斯留着我的命逼问我圣甲虫的下落,是为了把斐特拉曼重新送回死亡之地吗……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时无比地困惑了起来,我回头怔怔看向希琉斯,只觉得脑子里翻江倒海似的,一波一波晃得我发昏。
你想把斐特拉曼送回死亡之地么希琉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希琉斯始终在望着裴利安,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任何表情。
听我问他,他没有立刻作答,只将目光慢慢转向了我,那样直直看了我还一会儿,然后慢慢道:我永远不可能将王送回死亡之地。
那你为什么要打开阿努比斯之门。
因为……似乎是要回答,不知怎的话到嘴边顿了顿,他再次沉默下来。
见状裴利安笑了笑,接口道:因为阿努比斯之门还有另外一种用处。
什么用处?活门和死门,意为永恒和死亡,但对于真正知晓它们用处的大祭司们来说,它们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
是什么意思。
它们象征着过去和未来。
永恒象征着未来,死亡,则意味作为过去。
所以……所以,所谓死亡之门,那其实是一扇借助了阿努比斯的力量,重回到过去的大门。
原来如此。
忽然间,很多疑问似乎迎刃而解了。
为什么希琉斯和裴利安这两个三千多年前的古人会在这这个地方?我想,既然穿过死亡之门意味着回到过去,那么如果穿过永恒之门,是不是就意味着走向未来。
所以,他们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应该是用了这种方式而来到了这个时代。
寻思间,忽然见到裴利安身子再次俯低,望向希琉斯:但是,你说你永远不可能将你的王送回死亡之地,是又在撒谎了。
这话让我迅速看向他:他撒了什么谎?在把复活后的斐特拉曼送回凯姆特前,他的确是要将他的王先送入死亡之地。
为什么?这话我问的是希琉斯。
这个在斐特拉曼死后就一直沉溺在懊悔和仇恨中的男人,此时一言不发站在我身边,漆黑色眼睛幽幽然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不肯从那张紧闭着的嘴唇中吐出来。
你为什么要把他送入死亡之地。
于是我再问。
他依旧没有回答。
我只能重新望向裴利安:为什么?因为你。
片刻后,他答:你是能让斐特拉曼复生的唯一可能,所以他等了你三千年,但他没想到的是,你仅仅复活了一个不完整的斐特拉曼。
不完整的斐特拉曼?什么意思……继续追问,却忽略了身旁那个男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什么意思……裴利安却比我更在意这一点,所以在重复了一遍我的问话后,他转过目光看向希琉斯,慢慢道:如果你还记得那天,在被我带离上海前你所见到的那一幕,应该不难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被裴利安带离上海前我所见到的那一幕。
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人活生生从人变成野兽的样子。
而那个人就是斐特拉曼。
我清清楚楚记得他因为勃然而发的怒气所导致的身体上的突变,那只在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可怕的变化,真真切切地在我眼前发生了,它给我带来的震惊不亚于他的死而复生。
可是,这突变跟裴利安所说的话有什么关联……不完整的斐特拉曼……我……还是不明白……仍不明白么,朝我看了一眼,裴利安轻轻一跃从横梁上跳下,慢慢朝我走了过来:那不妨告诉你,安努城的法老王斐特拉曼,自出生那天起,对凯姆特而言就是个不祥之兆,不仅仅因为他那双妖瞳,更因为他是个……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轰!他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巨响自我身后炸开。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气浪夹杂着无数碎石从后面直冲过来,硬生生将毫无防备裴利安和希琉斯撞到了离他们不远的那堵墙上!却并没有令我遭此冲击。
就在我下意识要避开那股气浪的当口,一只手猛地将我扯住,随即一道身影闪至我身侧挡住了那股无比刚劲的气浪,在我被它余波冲得快要窒息之际转身一跃,朝那堵被他破开了的墙壁外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