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看到那姑娘进来了,多半传言是真的了。
一人沙嗓。
那怎么办?咱们哥俩为童氏辛苦了大半辈子,之前跟着大小姐陪嫁到姬府,那是自家小姐。
现在呢,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我们竟然还得让她管着。
另一个声音粗嘎。
听说不但钥少爷大力向老爷推荐,还有冯斡也拍胸脯保证此女能干。
可我瞧着那姑娘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可看,长得妖精似的,哪里像能做实事的人。
咱们大小姐,那可是老爷夫人一手调教,也经过了十年八年才能独当一面的。
沙嗓语气十分不屑。
可是老爷要真让咱们听她的,咱们还能作乱?粗嘎之人少些气魄。
她不作乱,咱就不作乱。
沙嗓嘿嘿一笑,你别忘了,小姐当初能让咱们心服口服,可是通过考验的。
对了。
啪一声,似乎拍掌,明日老爷夫人就回杭州了,考验就只能在今天。
没错。
沙声嘿嘿,我就想跟你说这事。
考验的法子多半又是冯斡,你,我各出一难。
若答出两难来则通,否则就是不通。
不通之人,就算有人撑腰也没用。
咱们往牛角尖里刁钻。
让她答不出一个字来。
可题设却是老爷夫人定的,就怕故意让她好通过。
粗嘎气魄少,但心细。
题设是死的,人是活的,怕什么?沙嗓自信满满,走了,到正堂那儿看看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听着两人声音远了,桃枝哎呀呀乱转。
嘴里说着遭了遭了,小姐,怎么办啊?采蘩的笑难得露出贝齿,竟和妩媚沾不上半点,有凶神恶煞之气,有意思,可真有意思。
就说怎么这个要送古董那个要送书。
果然心怀鬼胎。
这恐怕也是姬钥的最后一个法子。
她抿了唇,收了笑,放下手中的书,又从架子上拿了第二本。
一看,轻抚眉角。
但她仍快快翻了一遍,再拿第三本……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刚才为采蘩领路的管事来了。
小姐。
老爷夫人请您过去。
采蘩将书放回去,正要踏出门。
小姐,夫人说您可以任选一样带走,您打算要什么,小的好吩咐下去。
管事以为她忘了。
不劳烦,已经拿了。
采蘩淡淡回答.管事呆了呆,可您两手空空——再看随她来的两个小丫头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
两手空空,心里不空。
脑袋不空。
这书房里最珍贵的东西,不需要拿在手里才算得到。
采蘩手掌摊开,在管事面前轻巧握拳,你虽然瞧不见,不代表没有。
管事丈二摸不着头,摇摇脑袋,心想玄乎,讪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吧。
采蘩到了堂下,见到冯斡在廊中来回踱步,便打招呼,冯大掌事。
冯斡急忙转过身来,几步迎上来,张口要对采蘩说话,又转而冲着领路的管事笑,你只管进去报人来了,耳朵竖那么直,当我瞎子?采蘩一听,这两人是熟识。
冯老哥,你不瞎,我聋子,好不好?管事也是嘻嘻笑,说罢,进去了。
冯斡左右瞧瞧,没人,才压低了声,小姐去了东面还是西面?西面。
采蘩答,眉一跳。
小姐拿了哪件东西?冯斡问,听到西面时,眉间川纹稍浅。
呃——和管事的问题相同?采蘩眉再跳,到底拿了什么不是该告诉童老爷和童夫人吗?冯斡惊讶,你如何得知?因为他们是主人,虽说任我选一样,我总要跟他们说一声。
采蘩明眸看着冯斡,冯大掌事要我也跟你说么?只怕来不及了。
小姐,里边请。
管事在门槛那边,笑容可掬。
小姐,无论您说什么话之前,请多想想钥公子和雅小姐。
公子今天去读书,跟其他孩子打了一架,因为他们说他克了父母,唉——采蘩却头也不回,跨过门槛,声音传出,冯大掌事,您唱戏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
冯斡老脸一僵,语气不好,我没撒谎。
钥弟念书的地方是国学馆,还带着伴读小厮。
要是闯了祸,会有先生告诉家里。
就算真打架,他也不会输,梓峰的本事保护他绰绰有余。
所以,不可能。
但当她走入堂中,看到坐在童夫人和姬老太太之间,脸上就跟画了花一样,又青又红又紫的姬钥,立即愣住,脱口而出就朝着他问,你还真跟人打架?拖延了半个时辰,都围绕这位贵小公子转了吧。
姬钥侧过身,别别扭扭藏丑,没……没有!哦,没打架,是不小心摔的。
采蘩将他想编的借口说出来,哪几个人打你?一屋子长辈,她却只关心一个孩子。
干嘛?姬钥鼓起腮帮子,你还想报仇怎么的?是啊。
你把名字告诉我,我让梓峰一个个堵他们的爹,打到他们答应好好教儿子为止。
小小年纪说出大人的话,显然耳目渲染。
…….姬钥突然笑,然后疼。
采蘩,不准胡说。
钥儿先动手,是我们该赔礼道歉才对。
发话的,是姬老太爷。
采蘩目光环视四周,童氏姬氏最高家长齐聚,不知是何道理。
而且最近姬老太爷和姬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十分可疑,不再动不动强调她的做客身份,直呼采蘩,就像对待孙女一样。
昨日姬府大管事给各房的小姐们送春装,她还有份,五套新衣。
后来桃枝多嘴,她才知道姬府规矩嫡出的小姐五套,庶出的三套。
想到这儿,顿时敛目,暗道自己思虑过度。
老太爷莫怪采蘩,她是心疼钥儿,想给他出气呢。
沉着两声笑,童老爷一开口也帮外孙,我瞧这事错不在钥儿,为何要道歉?要我说,采蘩的法子好,神不知鬼不觉——这位大老爷也采蘩采蘩的直接称名,她很不习惯。
记得葬仪那日,他只是疏冷得点个头而已。
老爷,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男孩子不打架长不大,不过闹着玩的,我们当了真,他们今后还能作朋友吗?童夫人说完丈夫,说采蘩,采蘩,说话不要太过随意,让人容易误会。
分明不是你心里的本意,何必说出来惹人侧目。
采蘩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才变,我但奇怪一件事,何来钥儿克父母一说?他们说我贪看山麓,害爹娘临时改道才被强盗所害。
姬钥回想。
那就更奇怪了。
这话最早出自钥儿,他说的时候是在老太爷老夫人的屋里,怎么传出府,还给孩子们学舌去?她说着看着,留意到四位大家长神情都若有所思,趁势告退,这么一番折腾,想必大家累了,采蘩既然来请过了安,那就——走了?等等!姬钥肿成山包的一只眼睛眯得连缝都没有,再英俊的小生,被打成这样就是一猪头。
不过,大致还能看出来是一可爱猪头。
等——什——么?采蘩皮笑肉不笑,牙缝里蹦字。
外公,您不是有话要对我姐姐说吗?不管她牙痒的表情,姬钥今日将全力一搏。
童老爷回神,采蘩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采蘩冷冷斜姬钥一眼。
姬钥哼哼,用手摸瘀青,又轻呼疼,安心享受着祖母外祖母的疼爱,对采蘩的斜眼当没瞧见。
今天请了姬家的大家长,就是为了你的事。
童老爷说到这儿,大家都安静了,前些日子顾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觉着要是能换,就收了我这把老骨头。
童夫人提醒道,老爷别扯远了。
童老爷以袖擦眼,面色一正,采蘩,你是我女儿女婿收的义女。
这句话并非问句,但采蘩乖乖答了是。
我女儿将宝石花给了你。
又是陈述。
采蘩答是。
不答是,好似会有巨大的压力。
这压力,缘自于童老爷的目光。
那好,现在就开始吧。
不但是陈述,还是命令。
采蘩的乖巧也就到此为止,开始什么?你是钥儿和雅雅的姐姐,年龄最长,要代替义父母照顾好他们,首先就得接手你义母的陪嫁。
没有诡计,直接就说开了。
…….童老爷……采蘩也想直接说不。
叫我外公。
童老爷一挥手,不过你也别以为叫好听的,我就会让你容易过。
当初芷娘的陪嫁都由我跟你外婆精挑细选,我们可不能让好逸恶劳的人毁了它们。
将来,这些陪嫁就是钥儿娶媳妇的迎亲礼,还有你和雅雅的嫁妆。
要是败了没了,别指望我们再给。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咳咳,老爷又扯远了。
童夫人比姬老夫人年轻十岁,看上去风韵犹存的模样。
总之,开始了!童老爷眼一睁圆,我问你,为什么去书房挑东西,而不去我的藏宝阁?拿出来让我瞧瞧,要是比不上藏宝阁里古玩的价值,你就没有资格了。
开始考验了?可她完全还没表达自己的意愿。
采蘩坐在那儿,觉着有只鸭子不但上了架,还成了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