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乌兰不敢用强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只会令人生疑,顺治之前都是申时就准备回宫,今儿个他足足又拖了半个时辰,与她在园子里耳鬓斯磨,董鄂乌兰见他动作也不过分,便由着他。
天色渐暗,再过半刻都可以起灯了,顺治搂着她,手指牵绕着她耳边散下来的额发,低喃道,朕真得回了,再不走宫门就得落锁,乾清宫一帮子奴才们该急得火烧眉毛了。
他虽这么说着,却没见着一丝动作。
董鄂乌兰挑了挑眉,她不大喜欢他这般说腔,整得似是她把他给捆绑住不让走一样,董鄂乌兰与他拉开几许距离,扭头道,万岁爷腿脚长在自己身上,我可没生拉硬拽不是?这就生气了?顺治一笑,作势又要把她身子搂过来,董鄂乌兰偏躲过去,板正了脸色,这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何来的生气之说?啧啧,那朕可真就走了。
语罢就立起身子一副往外走的模样,董鄂乌兰背对着他懒懒出声儿,慢走不送。
顺治当真往前行了几步,可即将跨出垂花门时又顿住了步伐,他回过头,董鄂乌兰凭栏靠在刷漆的柱子上,泛红的霞光洒在她周身,他只能远远瞅着她的侧脸,却看不清容颜,蹙眉深思片刻,蓦地,他鬼使神差的缩回即将迈出去的右脚,回头继续往亭子那儿行去。
董鄂乌兰趴坐在凉亭边儿一长条木椅上,她在回想以前和室友们八卦的一些爱情三十六计,亦或者怎么蛊惑男人的必杀手段。
赶明儿顺治再来寻她,就来争分夺秒的开始试验吧。
她晓得顺治这人其实挺受别个儿追捧的,像娜木钟之前的种种举动,他面儿上不动声色,想必心里头还是挺得意的,如今只要使劲儿的腻歪他估摸着能行……她这边正在谋划就听见身畔碎碎脚步声逼近,音很轻,似行得极慢,她以为是书雁或是琦芹催她进屋来着,遂慢吞吞道,再歇息会子我自己个儿就进屋了,你们莫担忧,不过倒是可以帮我点两盏六角灯笼过来。
她说着伸头往下探了探,凉亭后边儿有一处极浅的花池,几条花斑锦鲤活泼的在里头游来游去,她哼哼一声,自言自语细声道,你们倒是自由自在得很。
半晌都未再闻身畔传来回声,董鄂乌兰扭头,怎么……结果竟看到顺治好生生的立在背后,她猛地话语一顿,差点儿闪了舌头。
顺治冲她呵呵一笑,十分自便的行到他身边,学她把头往外伸了伸,数了数池中花斑锦鲤,随意道,原来你欢喜自由的感觉,怎么,觉着宫中不自由?哎哟喂,董鄂乌兰没闪着舌头,这会子却要被自个儿的口水呛着了,古往今来,宫中帝王似乎都比较忌讳这个话题,毕竟在他们看来,能入住皇宫那是无上的荣耀……可这会子她还真不是在吐槽皇宫就是一囚笼,因为,对于她来说,整个清王朝都是无形的枷锁!哪儿能啊,我只说笑不是,这锦鲤其实才不自由呢,被圈养在这一小块儿池子里,游个片刻就到头了。
董鄂乌兰连连冲他报以一笑。
顺治鄙夷的斜眼睨了她一眼,那改明儿叫人把这池子给扩大十倍好了。
董鄂乌兰默,只是开个玩笑能别当真么?果真天子一句话忙坏底下百姓吶!咕哝了句以后再说吧,她方要问都这时辰了,怎的又去而复返了?可话还没问出口,就听顺治抢先叹了一声,语气无不沧桑道,自由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他负手于背,端正了身子,面朝黄昏天际,眼神直视前方。
自由是什么滋味?董鄂乌兰侧身盯着他这般模样,突兀的生出几许莫名的感受来,有怜悯也有茫然。
从前她固然是百般自由的,但身在福中不知福,等穿到了紫禁城才晓得以往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平等自由尊严,那都是这里不可能有的东西,所以她渴望回去,尽管她身旁有个一心想与她白头偕老的男人……可顺治呢?他打小就是皇族子孙,不管入关前还是住进皇宫,这日子大抵过的都挺没意思的,皇宫面积是不小,可怎敌得了外面天高海阔,或许从出生到如今顺治就没享受过一天自由的感觉吧?想想还真不是一般的可怜……董鄂乌兰想安慰他,绞尽脑汁却搜不出可以宽慰的词句来。
顺治见她磕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低低笑了一声垂眸看她,对于从来就不曾拥有过自由的人来说,自由不过就两个字而已,想来你也与朕一般都不知自由为何物,所以也没甚可稀罕的!不是,对于她来说不是这样。
董鄂乌兰别过头不与他对视,他不明白她那个时代,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她很想念那种感觉,她很稀罕……自由么?耳畔又传来顺治轻轻低喃这两字数遍,董鄂乌兰沉默不语,蓦地手心被一股温暖包裹,她随之扬起下巴,顺治眸子里都是斑斑点点的笑意,他罕见的冲她眨了眨眼,爽快道,朕倒是很想感受这自由之感,因此,朕决定今夜不回宫,你想干些什么朕都随你去……董鄂乌兰抽了抽嘴角,夜里黑灯瞎火能干些什么?两人提着灯笼在街尾游魂顺便吓吓人么?显然顺治慢半拍的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皱了皱鼻子,你那什么眼神儿,大不了就在此摆上一桌佳酿美食,你且捧本书,朕对月吹首曲子怎么样?说着他神采飞扬起来,磨了磨手掌跃跃欲试,并高声直接朝东面大喊一声,来顺儿,去寻只笛子来。
可怜来顺回诶了一声儿,老久才满脸冒汗的捧着只竹笛讪笑着小步跑来,万岁爷,这儿哪有什么精致的笛子啊,您要不急,回宫里把那玉笛取来就好,这竹笛怎么着也配不上万岁爷是不……他话还未说完,顺治就一把夺了过去,横着眼睨他,啰嗦什么,朕看这笛子……垂眸一看,顺治一滞,最后勉勉强强道,这笛子啥材质不重要,关键是看吹奏人厉害不厉害。
来顺儿连连称是,能被万岁爷拿着把玩吹奏真是这笛子的福气,也是那棵被砍来的竹子的福气。
董鄂乌兰歪在栏杆上看这两人一唱一和,还真和看戏差不多感觉,估摸着从古至今主子和奴才都是这般和谐的相处模式。
后头书雁琦芹相继捧了些萨琪玛和玫瑰糕过来,又热了一壶果酒摆置着。
来顺儿得知顺治没打算回宫,双唇嗫嚅半刻愣是没吐出一个字眼儿,就眸色哀怨的瞅了董鄂乌兰一眼。
那眼神就像在说红颜祸水魅君心似的,董鄂乌兰见他愁得要死不活那样儿,竟觉得好笑得紧。
顺治这关头真没了平常那架子,用帕子抹了抹就凑到嘴边开始吹奏了,许是太久没试练过这玩意儿,几个音都是结结巴巴忽高忽低,董鄂乌兰没忍住,刚塞进嘴里的糕渣子喷的裙摆上都是。
顺治可瞧不得她这样儿,横眼瞪了一记,他不满道,不过日久生疏而已,朕这个厉害着。
大约又倒腾了半刻左右,总算能勉勉强强听出韵律来,这曲子听着耳熟,董鄂乌兰绞尽脑汁儿想了半天才忽然记起来,嗬,可不就是司马相如给卓文君作的凤求凰么,这曲子伴着佳话倒是脍炙人口,只是又有几人在乎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顺治吹奏的渐入佳境,音律清亮悠远,曲调婉转。
周围悬着的灯笼随风轻微摇摆,董鄂乌兰视线盯着眼前的一盏灯笼,思绪也随之飘渺起来。
一曲奏罢,顺治晃着右手在她眼前摇摆了好几下她才回神,董鄂乌兰抬眸看着他,却见顺治一脸满足喟叹,果然朕吹起笛子来不是一般的风姿倜傥,瞧都把人给听痴了!董鄂乌兰默,这难道就是天子的优越感?因为皇帝最大,谁都不敢反抗只敢恭维所以就当真觉着自己天下无双了,不过单就论着曲子来说,还是不错的,但她在现代随便下载一首就比这个现场版的强得多好么?因为下定决心在最后几日极尽所能的完成任务,所以董鄂乌兰非常遂他意的连连叫好,并表示从出生伊始就未听闻过如此天籁,简直洗尽尘俗,万壑风生。
曲调如松涛阵阵,又宛如朱雀般轻鸣。
似乎是恭维的稍微过了些,顺治听到最后都觉太过虚假,直接摆手道,这些话还真是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还不知道心里边儿怎么挤兑朕呢?董鄂乌兰惊讶睨了他一眼,别说,还真是把她性子揣摩得够清楚的啊!二人对坐着喝了几杯果酒,夜风习习,顺治给她披了件大大的外衣,董鄂乌兰取了本桌边的蓝皮书,这是方才书雁和糕点一块儿摆过来的,可惜不是她最爱的白话游记那一类,居然取了本左传来。
董鄂乌兰兴致缺缺的随手翻了几页,突而想起以前看小说时女主角最爱在书里指出几句话让男主来念,当然那几句话不是一般的句子来着,而是要傲娇的男主说我爱你啊。
思及此,董鄂乌兰瞬间雀跃了,使劲儿的翻腾,古文里怎么可能有我字呢?都是吾来着,约莫翻阅了二十多页,董鄂乌兰整个人都不好了,得,这绝对属于体力活儿。
扭了扭脖子,她猛一抬头,才发觉边上顺治居然一直盯着她来着,那家伙见被发现,居然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来,董鄂乌兰笑了一下,却见他又转回头,盯着她认真道,看了许久,朕发现还是不大习惯你这一张脸,你究竟为何会像你所说的那般来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