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 松田阵平都是极其潇洒的,不羁而随性,在周遭一片整齐严肃中, 唯独他活得像踪影难追的晚风,万事不萦于心, 少有现下这样的沉重和狼狈。
他没有穿上次见面时的黑色西装, 随意套了件灰色的运动连帽衫,整个人被掩在汽车旁的阴影下,若是其他人撞见, 多半会以为这是犯罪的预备者。
濑川和其对视了片刻,恢复了向前的步伐。
他按下钥匙打开车门,道:副驾驶?除此之外, 再没说更多的话, 松田倒也没表现出介意的样子,车门微弱的解锁声响起, 拆弹手径直迈入了车内。
夜很深了。
两个人抵达了濑川阳太的家中。
这是一间相当简洁的住宅,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目光所及的地方, 完全看不到任何摆在明面上的陈设,不管是书籍还是日常用品都被收纳得好好的。
乍一看,所有家具都只是家具, 再搬回大卖场用于展示的样板间也没什么问题。
少有的几个小铜像摆件全立在陈列柜的顶层,被透明挡板隔开。
濑川阳太打开冰箱, 松田见他就连酒水和饮料都是依照高矮和颜色排列的,最下方有一排排长方形的玻璃餐盒, 表面贴着不同颜色的可爱卡通标志。
他在记忆里找出这些餐盒, 它们曾出现在她的手里。
不过, 现在这些盒子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除外,里面盛装了满满一盒白杏,底部好像还有三分之一的不明液体。
啤酒?此时,濑川递来了冰凉的易拉罐。
不。
可以的话,威士忌,谢谢。
松田道。
他看到濑川在说话时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威士忌的金属瓶口,清楚主人家自有其他选择。
不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吗?濑川这么说着,还是从善如流地走到餐具柜前,一次拿出两只平口的玻璃杯。
我明天没工作。
松田拒绝了对方混合饮料的提议,直接饮尽了杯中的液体。
……今天也没工作。
濑川垂下眼,又给他倒了一杯。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那盒水果烂了。
松田说。
濑川每次倒入的烈酒都是三分之一,配以冷冻室的冰块,并无他物。
松田再次喝完,眉心紧蹙。
在厨房的明亮灯光下,拆弹手眼下泛着忽略不去的青色。
是吧?二人相对而立。
濑川闻言扭过头,冰箱门关得严严实实,他却似乎瞧见了里面的情况。
是啊。
男人道。
怎么不清理掉?松田左右张望,扫了一圈房间的摆设,依你的性格,不像是能容忍水果在冰箱里腐烂的人。
工作太忙,我忘了。
濑川道。
松田靠着类似吧台的料理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濑川重新打开冰箱门,把成为例外的餐盒拿了出来,他只愣了很短的时间,便砰一声把东西扔进了空着的垃圾桶。
你忘记将垃圾分类了。
松田道。
我之后会处理的。
濑川说,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做这些。
哦,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仿佛之前交情浅浅的他们在半夜喝酒并且讨论一盒坏掉的杏子是很正常的事。
原本,那里该有十二个餐盒的吧。
松田又道。
他说的是冰箱里的空间缺口,摆放餐盒的位置共有两层抽屉,一层可以放六个,眼下却两层加起来只剩五个。
根据濑川方才的表现,不难想象其他的也被他这么处理了。
问题是,这并不是一次性的用品,而是可循环使用的玻璃餐盒。
对。
濑川回答。
……我见过,有时候她在午餐时会带。
斯文的研究生点了点头。
是。
他补充了一句,她忙起来会忘记多吃点蔬菜水果。
这倒是真的。
松田又喝了一口酒。
我这方面生活经验也不够。
他道,最开始坏掉的是什么?小番茄。
啧,真是看不出来啊,杏子会坏得这么慢。
是我买来的时候,它们还很青的缘故,才会坏得最慢。
濑川道。
主人家喝完了第一轮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松田队长。
濑川道,你说想和我谈谈,不知道是想说什么?松田瞥了他一眼,把棕色的半透明酒杯放下。
对话到底步入了正题。
我以为你很有耐心的。
我们总不能一直喝下去。
我倒是想一直喝下去。
如果夏美在这,会说,过度摄入酒精会影响手部神经,妨碍精细操作。
濑川道,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喝了吧,松田队长,不管你要说什么,清醒的头脑总不是坏事。
咳咳。
枡山瞳从睡梦中醒来,朗内尔从一旁帮她拿来更多枕头。
和意识另一端迅速完成了信息同步,她一只手支着下巴,有点迷蒙地思考着。
问题不大。
朗内尔道。
他是从紧挨着主卧的房间穿过一道小门走来的,只穿了件黑色T恤。
来到床边,朗内尔先帮大小姐挽起了由于低头而垂落的碍事长发。
是不大。
枡山瞳道。
她换了个姿势,倚在床头。
透过FBI的眼睛,她注视着脸色微白的松田阵平,他有着藏不住的疲惫,唯有眼睛亮得惊人。
那个打火机里,到底藏着什么?沉默片刻后,松田发问。
濑川给自己开了瓶啤酒。
藏?他握着金色的惠比寿啤酒罐,淡淡道,那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
普通,但却有在紧急情况下留给你的必要?物归原主而已。
你知道,我有机会拆开的。
松田直直盯着濑川胸前的口袋,那里熟悉的形状,让他一下子认出了目标。
濑川并不显得有多为难,直接将其拿了出来,托在掌心。
重量不对。
松田没接对方的东西,只是道,我没拆开,但还是称过了。
枡山瞳打了个哈欠。
他能发现这一步的异常,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为了追求剧本的准确性,尽管名单不存在,但传递名单的物品确实还是被处理过了。
[濑川]亲手拆掉了打火机内部的煤油存放装置。
是她留给我的信息。
濑川像是妥协了,开口道。
哗啦。
他转动手腕,这次抛入垃圾桶的是空啤酒罐。
一些,我们之间需要说出来的话。
这些,我想你是能理解的吧?松田队长。
留言吗?松田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是她想告诉你的,所以我没有打开。
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想,何必要有多余的风度。
拆弹专家又笑了一声,这一次,自嘲的意味格外鲜明。
那些我不在意。
他说,但她死亡的真正原因,我不能不在意。
朗内尔抚摸女孩头发的手顿住了。
枡山瞳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借着力道直起身。
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濑川道。
那座大厦是流行的读书俱乐部。
松田反而扯起了看似无关的话题。
我得说,作为名校的博士研究生,我当然知道你很爱念书。
但是,和你的前女友在那里聚会还是有些怪异的吧?他表现得宛如成熟的猎手。
在对方掌握到这种程度的情报的时候,更多的隐瞒没有必要。
濑川干脆承认了,我们确实有些秘密,但是……那些秘密,当真和她的死亡无关吗?枡山瞳:嗯,揭露凶手真实情况的人,看来是轮不上濑川了。
朗内尔:也没什么差别。
是,只是我没想到……濑川久久不语。
松田从他手边拿起苏格兰威士忌,很不见外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辛辣的液体再次划过喉咙,拆弹手用力地闭了闭眼。
我再问你一次。
他的声音像有着虚假平静的海面,随时会袭来巨大的漩涡。
她死亡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你为什么如此坚持我的秘密和她的死亡有关?濑川终于回话了。
即使,像你说的,我可能有特殊的身份,但我对她完全无害。
而这一点,你也是相信的,不是吗?松田队长?他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假如你不相信,也不会单枪匹马来到这里。
我不相信你。
松田直视对面人的眼睛。
我只是相信她的判断。
尽管大脑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跟我说,回不来的家伙没必要相信了。
他用五指死死扣住酒杯的杯口,一时间面上浮现的表情很分裂,是悲伤无疑,又带着一点点笑。
但是,那样她会生气吧。
松田阵平把目光移到垃圾桶的餐盒上。
为她准备的东西一点点腐烂,却还没办法扔掉……他道,如果真的有人能伪装到这种地步,那我也活该要信了。
接着,他反客为主。
你真觉得她的死和这些事情无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觉得有关。
濑川道。
因为这个。
随着刺啦的摩擦声,松田阵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封装袋,他将其丢在桌子上。
濑川瞧过去,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残缺金属管。
大部分都是焦黑色,只有头部有一点点的银白,显示出了底色。
这是?濑川道。
炸弹装置的一部分。
那这些又是什么?濑川隔空点了点袋子里剩下的奇怪的勾连的丝状物。
是我的西装残余。
松田露出比不明物还奇怪的笑容,你看视频了吗?就是那天披在她身上的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