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下来!我不!下来!不!别逼我上去找你!好, 下去就下去……因为害怕而涨红脸的女孩抖抖索索地从坡度有点陡的伸缩梯上背着身子爬下来。
她同样套着一件连帽衫,和苏格兰一样。
用兜帽把发丝遮得严严实实,怏怏的样子有几分少年气。
踩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 女孩一个趔趄, 诸伏景光下意识伸手去扶, 对方已经反应迅速地重新抓牢了把手。
她略带吃惊地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女孩很快又垂下脑袋, 手里还攥着那把榔头, 她对着诸伏景光的胸膛说话,好像他的脸长在那里似的。
我, 我下来了,你有什么事就、就说吧。
青年盯着她低垂的小脸。
这种胆量,是怎么有勇气往家里捡一个血淋淋的陌生人的?他维持着冷漠的语气。
昨天的事,复述一遍。
啊?快!我, 我……本想着不能态度太好, 以免眼前人日后还会犯下相似的错误, 这次是他, 下次真的捞到彻头彻尾的坏人怎么办?可是眼瞅着对话完全没办法顺利进行,诸伏景光终究放缓了语调。
你会招惹想不到的麻烦的。
他道。
时间不多了,先告诉我,昨天你遇见我的地方在哪?我叫佑穗……我没问你名字。
非常对不起!昨天的事?呃, 嗯,是这样的,我是横滨国立的研究员…………也不用介绍任职情况。
……好的。
女孩开始叙述。
佐久间佑穗,毕业于横滨国立大学的研究员, 目前还没能拥有自己的实验室, 是靠着之前其他发明的盈利来支持下一步研究的学者。
诸伏景光:根本拦不住她的自我介绍。
她常年居家, 偶尔在研究陷入瓶颈的时候会出门走走。
这附近的别墅之间都离得很远, 不需要和邻居交往,非常安静。
说着这话,有没有想过我是个真正的坏人的话,害死你简直毫无后顾之忧?景光如此想着。
女孩继续讲述自己昨天的行动轨迹。
我看到你晕倒在车里,以为你是心脏病突发了,那是会死人的!所以,我直接捡了块石头,砸碎了你的车窗!——兵荒马乱的昨天,差一点就拿铁丝撬开他的车锁了,幸好干到一半想起来不符合人设。
嗯?这就是自己的普锐斯刚才异常透风凉爽的原因啊。
按理说这种情况一般是不需要赔偿的,你需要吗?出于人道主义,我也能给你一定补偿……之后呢?之后我就把你推到副驾驶上,你可沉啦!接着一路开着你的车回来……幸好,虽然我是本本族,但是没忘记怎么开车呢!本本族,拿到驾驶执照后再也不摸方向盘的人。
真厉害。
是吧!?这里真的非常需要一个吐槽役。
不知不觉中拿出和善态度的青年很无奈,活出一副与世隔绝姿态的研究员很脱线,一不小心就会被她带进沟里。
上车!他干脆道。
什么?佐久间佑穗揪紧自己过长的袖口,她举起榔头,又怯怯放下,眼中泛起的情绪是难以置信。
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我都送你走了!跟我走。
景光转身朝屋外走去。
你是想要钱吗?我受过绑架应对训练的,我不记得你的长相,我们家也会出你想要的赎金……景光又走了回来。
他试图去拉她的胳臂,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
青年只好又板起一张脸。
再不过来的话……他摆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女孩登时跟上了。
你这人好没有良心啊,我的天……让对方坐到副驾驶上,诸伏景光开口道:指路,去昨天你发现我的地点。
啊?好吧。
唔……出门先向左拐。
踩下油门之前,他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女孩的神情。
她好像又不怎么害怕了。
令人发愁啊,这副好心肠。
——真令人发愁。
披着[佐久间]马甲的枡山瞳无奈地叹气。
——这样敏感而好心,为什么偏偏选择做卧底啊。
在暴露方式未知,追兵不明的情况下,明明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回来挽救可能被你连累的路人吗?她明白青年这番表现的意思。
对[佐久间]的态度,是希望她不要把偶然当必然,失去对人的警惕心。
选择回来,是要带她去处理现场。
山间别墅偏僻少人,同样意味着车辙、足印等痕迹十分容易被追踪。
依据组织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风格,一旦发觉叛徒苏格兰在此停留,与他可能有牵扯的对象就会深陷泥潭。
然而,同样的道理,青年在此停留的时间越长,要冒的风险也越大。
诺,就在那儿。
那间别墅?一幢白色的建筑出现在景光眼中,他停下车,遥遥望着远处的小楼。
你了解那家的情况吗?什么?那里有没有人住?——正义的警务人员,真是有够担忧附加损害的。
没有。
女孩摇了摇头。
你确定?不是说和邻居不熟?你看他家的车道,一条印子都没有……最近好多天没下雨了。
要是有人来往的话,会有痕迹的吧。
诸伏景光仔细观察了一阵。
门窗紧闭。
确实没什么活动的迹象。
我就是在那儿发现你的……女孩指了指别墅另一侧,距离他家大概二百米的地方。
景光重新启动汽车,开到了她说的地点。
离得近了之后,青年才发现,车道痕迹先不说,近看的话,小楼的院子杂草丛生,部分墙壁也有所衰败。
与其说是无人,更像是被彻底废弃的房屋。
他回想起一路注意到的情况,感觉一阵头疼。
隐约的车辙痕迹,几个刹车印,大大方方地从女孩的别墅一路展示到了这里,稍有经验的搜查者就能找到她的住处。
我知道了,上车吧。
嗯?先送你回去。
毕竟距离只有几公里,二人没过一会儿就回到了女孩家中。
诸伏景光在脑中飞速计划,思考着各种可能。
下车后,他对佐久间道:我看到你后院的车库里有辆落满灰的商务车,还能开吗?噢,柳生先生的备用车,可以的。
那又是谁?车钥匙呢,在你这儿吗?在,应该是挂在门后面。
给我。
……行吧,毕竟是我砸了你的车窗。
佐久间佑穗碎碎念着去拿钥匙了。
听好了,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
嗯。
我现在开你的车走,半个小时后,你立刻报警。
啊?佐久间愣愣地点点头,忽然,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不对,我早就报警了,我告诉过你了!我知道你没有。
真的报警了,他现在也不必这么为难。
唉。
青年接着低声道:我会去处理一遍附近的痕迹,你不要告诉警察见过我,只说自己的车一觉醒来被偷了就行,明白吗?但是……汽油和食物,还有疗伤用品,那些东西你从哪儿来的?是后来自己开车去买的吗?被一连串问题打得有点懵,女孩下意识回道:不是,我总在家呆着,管家爷爷会给我定期送吃的,汽油也是他放在车库里的,怕出意外还准备了全套医疗用具……这次还暴露自己家境了啊。
管家就是柳生吗?诸伏景光无奈道。
对啊。
被保护得很好的富家小姐没错了。
那很好,你也不知道自己少的东西去哪儿了,和车一样。
哦哦,好。
监控器,你之前对准我拍摄的设备,视频存在哪儿?……我的电脑里。
立刻删掉,现在带我去。
将摄像头重新安回女孩的电脑上,青年推开次卧的房门,他将床榻等恢复没人动用的样子,把常规情况下普通人会收纳的东西放回橱柜。
嘶……由于频繁的动作,伤口的疼痛一阵加剧。
从他开始轻车熟路地伪造现场之后,房屋的主人一直维持着一种震惊的模样,直到这声痛呼让她回神。
我来吧。
她小跑过来,抱过他手中的鹅绒被。
其实你不用塞回去,这是我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时候盖的。
那你就放回沙发上。
……也不是说我故意拿用过的东西给你噢,我每周都送洗一次!佐久间。
嗯?……别逗我笑了。
青年伸手捂住自己的腰间,因着忙碌的一切,用于包扎的纱布和绷带上逐渐渗出丝丝血迹。
他白着一张脸,略显虚弱地弯起嘴角。
当笑意在那双漂亮的猫眼里绽开的时候,刻意蓄上的成熟短须,里世界的经历造成的烙印,种种会于他身上留下阴翳的东西消失了。
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则一定会意识到,眼前人,一直拥有着温柔良善的本性。
一瞬过后,诸伏景光收敛了笑容。
差点忘了,你处理伤口剩下的东西去哪儿了?也得处理掉。
在这儿。
佐久间佑穗从杂物室里提出一大袋医疗垃圾,青年挑出了一部分,指示她把剩下的丢进后院的焚烧炉。
最后,他擦去了部分区域的指纹和足迹。
等你报警之后,你就打电话给你的柳生爷爷,让他接你回家,你家里应该有不少保全人员吧?有的。
那就好,没有奇怪的人找上你的话,自然一切都好,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消息,不管身份是谁,什么装扮,哪怕是你的亲人,你都要一口咬定自己遇上了入室盗窃,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丢了东西很害怕,所以回家了,明白吗?明白了。
……如果还有人再三追问你,你就装出犹豫的样子……怎,怎么犹豫?女孩磕磕绊绊地真诚提问。
现在这样就行。
啊?跟他们说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搞错了,非要说的话,附近邻居家好像有奇怪的动静。
那间白色的无人别墅?嗯,没错,不要说你一定看到了什么,就说好像有人,又好像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说?她黑亮的瞳仁转了转,哦!你想让人以为你在那边住了一晚上!这时候倒是反应又很快了。
是的,我会先去那儿,制造出在那边停留的假象……这件事你不用记得。
可是……这么多事情,半小时够吗?你不会直接撞到来这边的警察,然后被抓了吧!别自动站到了正义的对立面啊。
诸伏景光哭笑不得。
警方出警也要一定的时间的,我心中有数,你不用管。
按计划分别时,青年拒绝了重新包扎的提议。
他重复了一遍嘱咐的内容:我会在说好的时间之内处理好刚才所说的一切的,你记得报警。
他方才已经把自己的车开到了一千米之外的隐蔽处,现在,属于佐久间的黑色商务座后座上放着一些食物和水,除此之外,还有一袋处理伤口用过的医疗物品,枡山瞳心绪芜杂。
——要一个人去伪造混淆视线的所有吗?这四十分,挣得可真是不容易。
少转两圈也没什么。
在青年即将离开之前,女孩突然急急跑了几步。
什么?诸伏景光降下车窗。
车子印还是什么的,你还要伪装那个吧……但,最迟明天下午就会下雨哦。
女孩在驾驶位旁边弯下腰,我想起来之前天气预报有说过的。
青年怔了一下。
这是个好消息。
他说。
——是啊。
否则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点?大雨会抹去许多痕迹。
对了,你真有朋友在警视厅吗?车子点火启动,景光问站在门外的女孩。
是真的。
身量娇小的研究员用力认真地点头。
她是机动队爆裂物处理班的。
……不要什么都对别人说这么详细啊。
不过。
是个令人心生感叹的巧合啊。
他也有朋友在那里。
再见。
还有,谢谢。
黑色的丰田商务车从视野里逐渐消失。
[佐久间佑穗]双手插在兜里,不言不语地站了一会。
——宿主?不走吗?——走。
她长呼一口气。
——收尾什么的,可不能让红方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