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峰不喜欢看她恨意决然的模样,眉头轻蹙的沉默了一下,故意把话题转开。
你明天要工作吗?他问。
段勤心点头。
几点?九点。
他迅速的看了一下手表。
现在都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了。
他不必问她是否有把工作取消,以他对她的了解,即使她今晚没时间阖眼,她也会在九点准时到达工作的地方。
所以现在她该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休息。
起来。
常峰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病房里有张沙发床,去睡觉。
他柔声劝说。
你要走了吗?段勤心直觉反应的抬头问道,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其实她已经麻烦他够多也够久了,早该让他回家休息才对,毕竟他也是个要上班的人,早该上床休息才对。
可是怎么办,她竟一点也不希望他走,希望他可以留下来陪她……我会留下来。
她惊喜的看着他。
所以你放心的睡觉,不要因为担心你妹妹而睡不安稳。
他随手关了灯,将她带出交谊厅,往病房走去。
他是为了她才留下来的吗?除了为了她,还会为谁?段勤心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感觉胸口紧紧的,眼睛热热的。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她一点都不想谈恋爱与结婚,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动摇过。
可是他,这个男人,这个名叫常峰的男人却一点一滴,在她不知不觉间潜移默化了她。
因为他,她开始幻想和他谈恋爱会是什么滋味。
因为他,她开始梦想和他结婚会是什么感觉。
因为他,她开始憧憬有他陪在身边的未来,有了想拥有幸福的梦想,而不再只是有如行尸走肉般,年复一年的以工作消耗自己的人生。
她蓦然停下脚步。
他发觉后也跟着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的脸上,透露着不解。
常峰,你是不是喜欢我?段勤心看着他,轻轻地开口问道,生怕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静静地看着她,常峰没有犹豫的轻声答道:对。
虽然早有所感,也知道答案十之八九是肯定的,但在听到他亲口说出那个对时,段勤心的心脏还是猛撞了一下,脸慢慢地泛红了起来。
常峰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娇容,决定也该是时候把两人的关系明朗化了。
交往了四个月,这是他们第一次将两人暧昧已久的关系摊开来说。
之前他始终没提,是不想把她吓跑,想给她多点了解他和自己的时间,而她很明显不是在逃避,就是在装傻。
看样子,她终于愿意面对现实了。
你问我这个问题,是想要接受我,还是拒绝我?不想耽误太多她睡觉的时间,他直接就重点问她。
段勤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低下头来缓声说:我家负债累累,还有个不务正业随时都会突然欠下一笔债的男人。
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常峰蹙起眉头。
她没理他,继续往下说。
那个男人在外面其实还有一个家,所以我还有一个小妈,一个拥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弟弟。
^ 作我妹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还有一个讨厌的亲家。
她抬头看着他问:像我这样被一堆问题环绕纠缠满身的女人,你真的喜欢吗?常峰终于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
喜欢。
他定定的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
既然知道——还是喜欢。
他坚定不移的对她说。
段勤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事实上,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才让我因为心疼,因为佩服,因为有太多感触而喜欢上你的。
常峰缓缓地告诉她。
所以,你根本就不必担心我会被你身边的一堆问题吓跑,因为你一个人都可以撑这么久了,没道理变成两个人之后会撑不下去吧?你不必再孤军奋战,因为我会帮你、陪你一起解决那堆问题。
以后你身边有我。
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段勤心再也无法遏制的泪如雨下。
她没想过要哭,但是眼泪却不受控制。
以后你身边有我。
这是她等待了多少年的觊觎?觊觎有人会站在她身边对她说以后有我陪你,我会帮你,你不再需要一个人承受一切,不再需要孤军奋战,因为我会在你身边,因为有我。
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他吗?常峰将她拥进怀中,温柔的环抱着她,承诺般的在她耳边再度轻诉着,以后有我。
段勤心再也无法自己的伸手圈抱住他,紧紧的,不再放手。
勤芳的流产是个意外,让段勤心早在一个月前就排定好的工作,没办法因此取消。
所以,在连续麻烦了常峰两天之后,她终于还是不得不将这件事告诉母亲,由母亲来负责照顾勤芳的工作。
毕竟要一个未婚的大男人待在医院照顾小产的孕妇,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虽然他本人说了好几次不介意。
其实照顾勤芳的事,本来可以麻烦柴霓她们的,因为勤芳对她们来说就像亲妹妹一样。
偏偏事情就是那么的不凑巧,那三对恩爱的夫妻,陪老公出差的陪老公出差,出国度N 次蜜月的度蜜月,还有一个怀孕初期,自己都快要顾不好了,又要怎么照顾别人?因此,虽然明知道和盘托出这件事会令母亲心痛欲绝,她还是得说。
因为长期身心都没受到良好的照顾,勤芳流产后的身体状况非常差,必须住院治疗。
所以连续两个星期,段勤心在医院工作两头烧的情况下,整个人憔悴苍白了起来。
正式升格为她男朋友的常峰看她这样,简直心疼到不行,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接送她来回于工作、医院与家里之间,在她疲累或想哭的时候提供肩膀让她依靠。
什么也不能做吗?不,常峰不是不能做,只是不想伤害到尽心尽力付出一切,一旦他真正介入可能就会变成一场笑话的段勤心而已。
可是该死的,他发现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眼见一脸疲惫、面无血色,好像一阵风袭来就能将她吹倒的段勤心,在劝妹妹多喝点母亲特地为她炖的鸡汤,结果却好心没好报的被一把挥开,跌倒在地上,还被鸡汤淋了一身的狼狈状后,常峰再也忍不住了。
有没有烫到?他先将女友从地板上拉起来,仔细的检查她被鸡烫洒到之处。
段勤心对他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昏眩,身体晃了一下。
常峰赶紧扶住她,抿着唇瓣将她送到一旁的沙发上,压她坐下,拿来卫生纸帮她擦干衣服上的汤渍。
你坐着休息,待会儿什么话都不要说。
他先对她交代。
段勤心不解的看着他。
只见他二话不说径自的站直身体,然后转身就往病床方向走去。
跟你姊道歉。
因为他是背对着她的,所以段勤心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但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有多冷峻。
常峰,我没关系。
她开口道。
你不要说话。
他头也不回的说。
她愣了一下。
跟你姊道歉。
常峰看着病床上一脸不驯的未来小姨子,再说一次。
段勤芳被他面无表情的冷峻眼神骇到了。
这位常大哥是姊姊的男朋友,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是在她流产刚从开刀房出来不久的那天,他以我是你姊的朋友自我介绍,接着便沉稳而友善的以兄长的姿态陪伴在她身边。
他长得斯文俊雅,算不上是大帅哥,却很有属于他自己独特的味道,那种温柔、可靠又沉稳、淡定的气质,竟让她不知不觉间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面前睡着了。
之后在她的病房里,常看到他的身影,尤其是姊姊在的时候。
他给她的感觉始终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很符合他为人师表的感觉,有威望,但却威严、威力、威势皆不足,很有百无一用是书生之感叹。
可是……段勤芳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口水。
眼前这个气势威严、骇人又冷峻的男人是谁?真是平常那个温柔的常教授吗?虽然有些被骇到,但仍骇不倒她满腔的怒火与怨恨。
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睡过我姊,就自以为是我姊夫,可以管我的事?她瞪着他冷笑嘲讽。
段勤心震惊的瞠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斥喝,勤芳!我和你姊还没睡过。
常峰面不改色的驳斥。
段勤心尴尬到快自爆了。
他干么跟勤芳说这个呀?即使如此,她听见他继续以不疾不徐的语气说,我也可以管教你。
我再说一次,跟你姊道歉。
为了你,她这阵子有多辛苦、多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你可以不说谢谢,但是做错了事,该道歉的时候就要道歉。
跟你姊道歉。
你以为这里是教室,我是你的学生吗?你少对我说教了!我再说最后一次,跟你姊道歉。
段勤芳冷哼一声,做为答复。
不管是谁,段勤心或是段勤芳都没想过他会这么做。
常峰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给了段勤芳一巴掌。
啪!这个巴掌震傻两姊妹。
你今年是二十五岁,不是十五岁,不要像个不懂事的小孩。
常峰没有提高音量,但语音却有种震慑人的力量。
你姊十八岁就一肩扛起家里的责任,责无旁贷到今天,而你却什么也没有做,选择了逃避,丢下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她对这样的你没有一丝的怨怼,在你伤心失意的时候,还张开双臂保护你、照顾你、接受你,你凭什么还把自己的不幸与怨恨和怒气发泄在她身上?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要发泄怒气,就去找把你害成现在这样的人。
但是你以为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丈夫吗?还是你婆家的那些人?或者是那个生下你,却没让你感受到家庭温暖的男人,那个始作俑者?不,那个人是你自己!为了逃避,选择结婚的人是你。
婚姻触礁了不愿意面对失败,却选择纠缠报复的人也是你。
明知对方的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却还使计怀孕,用言词刺激对方,导致意外流产的人还是你。
没有人害你,把你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是你自己!段勤芳被他揭露的事实震得面无血色,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毫不留情的责备过她,这样直言无讳、掷地有声、当头棒喝到她头都快要抬不起来。
他说的话是她仅存的一点良心,常在夜深人静,一个人时折磨着她。
只是倔强、傲气、恨意、怒气,让她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与失败,因为一旦承认了,就像否决了自己过去的付出与努力,以及拚死拚活的存在一样。
不,她没有错,她只是倒霉,她——一步错,步步错。
段勤芳浑身僵直,已无血色的脸,瞬间又白了三分。
如果你不肯接受自己的失败,勇敢面对现实,那么你只会一直错下去,直到毁了自己为止。
重新来过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你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常峰平静地说,却字字透心。
如果你觉得不甘心,非得要报仇雪恨才能平复伤痛的话,OK,但是不要笨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害亲者痛仇者快。
话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转身走到沙发旁,将呆愣住的段勤心从沙发上拉起来,再将她的大背包拿起来背到自己肩上,然后拥着她的肩膀径自的走向房门前,这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好好的想一想,他说,如果你真的想赢得漂亮,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再来问我。
然后,离开。
段勤心被他带离病房,直到走了好一段路,这才猛然回神的惊醒过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出声问他。
你需要好好的躺在床上睡一觉,我说的是真正的床。
勤芳……她可以照顾自己。
他打断她,一脸不容质疑的表情。
和她比起来,你更像一个病人。
我只是累了点,睡一觉就好了。
所以我才说要带你去睡觉,而不是带你去挂急诊。
他的说法好像如果她再硬撑下去,不听他的话好好上床睡一觉的话,他绝对会送她去急诊室。
段勤心发现自己好像愈来愈能理解他平静无波下的真意。
算了,反正她也真的快要累倒了,就回家睡一晚吧。
正巧她明天没有工作,白天再来陪勤芳好了。
她疲累的想。
两人停在电梯前等电梯。
你没有话要说吗?常峰突然开口问道。
说了你就会让我留在医院吗?她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力的反问他。
我指的是刚才我在病房里的言行。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
段勤心眨了眨眼。
电梯门刚好打开,他带着她走进电梯。
我以为你开口的第一句会先责备我,不该对一个病人说那些话。
他按下楼按钮,电梯门关上,电梯开始往下降。
虽然我心里的确有这么想过,但是你并没有做错。
段勤心顿了一下才开口说,我就像天下溺爱孩子的父母一样,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做了坏事、错事,却仍舍不得打她、骂她。
慈母多败儿,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对家人很宽容。
宽容得像个笨蛋对吗?她自我解嘲。
有一点。
她无言以对,只能苦笑。
我正好相反,对家人有点冷淡疏离,甚至有点冷漠无情。
这是母亲有时候受不了他的我行我素,对他的抱怨。
段勤心看向他,有些讶然。
她实在无法想象他冷淡疏离的模样,因为在她面前的他,始终都是温温柔柔的,和冷字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边。
电梯门打开,他带着她走出电梯, 作朝医院大门外走去,然后继续说:我们俩正好互补,慈母身边若有个严父的话,家里就不会有败儿了。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嫁给我?他说得那么轻松自若、平心静气,让她也听得轻松自若、平心静气——不,才怪,是心跳一百,呼吸梗住,脚步也因太过震惊而停了下来。
他刚才说什么?最后那句话。
你要不要考虑嫁给我?是她听错了吧?要不,或者是他在跟她开玩笑?他不可能是真的跟她求婚吧?是吗?她的停顿让常峰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她,只见她正以一脸惊疑不定,期待又怕受害伤的表情看着他。
你……她欲言又止,屏住气息。
……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说,视线灼人。
你愿意嫁给我,和我结婚吗?段勤心蓦地感觉四周的声音好似都不见了,只剩下他的声音,和她心跳得有点大的声音,坪坪坪坪……常峰牵起她的手,安静的继续往前走,一点都不着急,决定让她好好思考这个问题之后,再来回复他。
你是认真的?终于在坐上车后,段勤心期期艾艾的开口问道。
对。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从容的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开车上路。
可是,我们才交往两周而已。
她不得不说。
包含未正名前的非正式交往,我们已经在一起快满五个月了。
她听了傻眼。
还有未正名前的非正式交往期?这是什么东西啊?从第一次邀你共进晚餐,你没有拒绝的选择了接受后,我就把你放在我心里女朋友的位置上了。
他老实告诉她。
段勤心瞠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与不可思议,但同时间,心里却隐隐地泛起一股难以言语的感受,温暖了她的人与心。
原来这么早之前,他便已经对她用心用情了吗?即使如此,才五个月而已,不会太快吗?她犹豫的开口问,希望他能花更多时间想清楚一点。
对书香世家的他而言,她并不是一个好对象,除家里问题多之外,她抛头露面的工作也是一个问题。
就她所知,他的父母都是老师,一个国中历史老师,一个高中国文老师,身为这两门学问的老师,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会接受一个戏子做为媳妇。
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同样为教育奉献心力、品德端正的女子,应该才是他们所期盼的吧?会吗?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不会吗?撇开交往的时间不提,我们也才牵过几次手,接吻过几次而已,不是吗?这样太快了。
她用力的提醒他,真的不希望他将来后悔。
意思是你想更进一步?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更进一步?段勤心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蠢蠢的反问:什么意思?他别有深意的又看了她一眼,才含蓄的对她说:比接吻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是什么呢?爱抚、做爱。
段勤心被脑中自然而然冒出来的答案雷到浑身僵硬,脸也在瞬间红了起来,还好夜色掩盖了这一切。
不是!她激动的叫道。
到底是他想歪了,还是自己太不纯洁了,竟然会有这么色的想法。
真的不是吗?事实证明,不纯洁的人不只有她,他真的也在想那件事!不是。
她红着脸,义正辞严的又说了一次。
好吧,真是可惜。
很惋惜的语气。
段勤心哭笑不得。
这个男人真是那个温文儒雅又一本正经的常峰吗?结婚的事我是认真的。
他突然又正经八百的开口道,不过,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已经准备好要和你共度一生了。
段勤心心头震颤得说不出话了。
他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她呢?她真的可以把他扯进她家这一团紊乱里吗?如果哪天他后侮了,再也受不了她家层出不穷的麻烦事而放弃他们的婚姻,她而去的话,她受得了吗?她真的已经准备好可能会失去他的准备了吗?不,她还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