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3-25 22:58:03

蝶儿可得意了,虽然身子虚弱得让她得像过去一样,成天躺在床榻上,即使偶尔坐起身或下床走走,不消片刻又会被催上床躺下休息。

但是身旁换了个伴,感觉就是不同,更别提这个伴还是之前始终对她视若无睹、避之惟恐不及的冷青龙。

唯一让她觉得比较难忍的就是那三餐端来、苦不堪言的汤药了。

小翠,帮我偷偷端去倒掉好不好?瞪着托盘上的瓷碗,她出声求道。

不行,小姐。

十七岁的小翠原是跟在娘身边的丫鬟,平时极好说话,对她这个小姐总是有求必应,将她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唯有牵涉到她病弱的身子时,脾气硬得气人。

还是先前负责照料她的小紫顺她的意些,总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可惜因她上回发病没照料好她,而被姨娘遣离调至别苑。

拜托也不行?她有气无力的继续挣扎。

小翠看了她一眼,柔声问: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请夫人过来?你威胁我?奴婢不敢。

但夫人交代过,如果小姐不肯乖乖用药,就差人去请她过来。

小翠一脸恭敬的回应。

蝶儿生气的瞪着她,不再出声,却也将双唇闭得紧紧的,一副抵死不从的倔强模样。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还是要奴婢差人去请冷公子过来?小翠沉静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

蝶儿瞬间堂大双眼,立刻冲口道:我喝。

她才不要让他看见她胆小的样子,反正只是喝碗汤药而已,屏住气息,咕噜咕噜的就吞下去了。

小翠微笑赞道:小姐真乖。

然后将温热的汤药端至床边,拿了条帕子,服饰小姐坐起身来,将汤药喝得涓滴不剩。

吃颗松子糖就不苦了。

放下汤药碗,小翠赶紧将盛着点心的茶盘递上。

蝶儿苦着脸,快速捡了颗糖塞进嘴里,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逐渐松了开来。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他呢 ?蝶儿忍不住开口问 。

小翠按捺住微笑,不必问也知道小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她总觉得小姐好像特别在意冷公子,尽管冷公子对小姐总是冷冷淡淡的,一点也不像堡里的少爷们对小姐那般忍耐与疼爱。

小姐很喜欢冷公子。

冷公子正在用膳。

她恭敬的回答。

他吃饭怎么这么慢?忍不住嘟囔。

按捺不住笑,小翠背过身端起托盘说:奴婢这就去看看冷公子吃饱没,如果吃饱了,立刻请他过来。

好,你快点去。

她一脸迫不及待。

小翠无声的笑着,端着托盘出了房门,而躺卧在睡榻上的蝶儿则带着一脸可爱的微笑,与迫不及待的表情盯着房门,就等那人 出现。

今天,她还要他讲故事给她听。

欧阳爷爷有告诉她,只要她乖乖吃药,把病治好了,就可以去好多地方玩。

欧阳爷爷还说江湖上有好多好好玩的地方,她一定会喜欢,不信的话可以问冷哥哥,因为冷哥哥都去过。

真的吗?当时,她闻言立刻看向站在一旁的他,他却抿了抿唇才点头,她开心的微笑了起来,然后欧阳爷爷又说:你要乖乖躺在床上养病,无聊的话就叫冷哥哥跟你说说江湖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也可以叫他讲故事给你听。

冷哥哥很会讲故事喔。

之后,他每天都会进到她房里来,虽然看起来还是不太想理她、有点讨厌她的样子,但是却不会像之前那样闷不吭声的不理他,反而是有问必答。

他跟她说了很多好玩的地方——当然都是她问他答——告诉她哪里开满了漂亮的花,哪里有着这世上最漂亮的船,还有哪里的纸鸢最漂亮,还有好多好多的事。

她好喜欢听他讲话,更喜欢看他讲到精彩处神采飞扬的模样。

她记得有一次他说到有趣处还咧嘴笑了,让她双眼发直的突然觉得他真的长得好好看,比任何一个哥哥都好看。

房门咿呀一声的被打开,她立即笑容满脸抬眼望去,却只见到小翠而没见到他。

人呢?她问。

回小姐,冷公子出堡去了。

出堡去了?蝶儿的小脸一呆。

出堡去哪里?奴婢不是很清楚,只听说要离开一阵子。

一听见离开两个字,蝶儿惊得迅速从床上翻坐了起来。

小姐!小翠吓得赶紧冲上前扶住她,怎知她接下来的动作竟是想下床。

小姐,你要做什么?你还不能下床,必须躺着休息。

我要去找爹。

他不能离开,我的病还没好,他不能离开!冷公子只是离开一阵子,他还会再回来的。

小翠赶紧解释。

蝶儿却用力的摇头,慌乱的说:不会的,他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他不喜欢我,因为他讨厌我。

说着,她陡然面无血色的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伸手按住胸口便昏厥了过去。

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奴婢呀,小姐!小翠被吓坏了,扶着突然失去意识,虚软的瘫在她臂弯里的小姐,她蓦然扬声大叫,来人呀,快点来人呀——又一次,邵家堡里德人差点被蝶儿的发病吓坏了。

短短的半个月内,她竟然发病了两次,比以前没接受医圣治疗前更为频繁、严重,这让大伙不禁要怀疑这医圣之名,该不会真如欧阳缺自己所说的只是江湖谬赞吧?不过怀疑大伙都只敢放在心里,而不敢说出口,毕竟医圣可是大伙最后的希望,如果连这最后的希望都放弃了,他们的蝶儿该怎么办?如何?蝶儿她没事吧?一见欧阳缺诊察结束,邵啸天立即问。

邵堡主请放心,蝶儿小姐只是情绪过于激动,加上上回发病,身子尚虚,一时之间才会昏厥过去,并无大碍。

欧阳缺说。

真的吗?三堡主夫人担忧的问,看起来有点不信。

夫人,欧阳先生会这么说就表示是真的,他没道理要欺骗咱们。

邵三爷安抚的拍拍妻子的肩膀,然后目光锐利的看向欧阳缺,微笑说:是吧,欧阳先生?当然。

欧阳缺哈哈笑道,觉得这邵三爷还挺像只笑面虎的。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蝶儿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情绪激动?邵啸天质问服侍的丫鬟小翠。

小翠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悔悟的颤声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告诉小姐冷公子出堡的事,小姐以为冷公子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情绪才会突然激动起来……此话一出,房里一片静默。

没想到起因竟又是小徒。

过了一会儿,欧阳缺摇头叹息,邵堡主,老朽真是惭愧。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邵三爷第一个忍不住出声问。

三堡主夫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说:看样子,咱们的蝶儿喜欢上冷公子了。

邵三爷呆了一呆,遏制不住的放声怒吼道:什么?小声点。

三堡主夫人轻斥。

自古,疼女儿的父亲总是没办法接受女儿有喜欢的人这件事,邵三爷也不例外。

只听他压低声吼道:什么喜欢?蝶儿才几岁而已,别胡说八道。

倒是邵啸天堡主,这个蝶儿的亲生父亲,在一阵呆愕与一阵复杂表情过后,反倒露出了若有所思与计量的神情。

欧阳先生,不知冷公子是否已有婚配?他出声询问。

大哥?邵三爷惊声叫道,脸上尽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尚未?欧阳缺回答。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冷公子尚未婚配,不知欧阳先生觉得蝶儿如何?配不配得上……邵啸天话未说完,便被激动的三弟打断。

我反对,大哥,蝶儿年纪还小,现在谈这个还太早。

邵三爷大声说。

只是订亲,并未要她现在就出嫁。

现在订亲也太早了。

他坚决反对。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邵啸天沉声道。

见大哥一脸不由分说的表情,邵三爷真是又闷又气,身为蝶儿生父的大哥的确有这个权利决定女儿的婚配,但是他也是蝶儿叫了快十年的爹呀,难道就不能也拥有一点表决权吗?感觉闷气就要临近爆发点,他抿紧唇瓣,不发一语的转身离开。

邵啸天不是没看见三弟不满,也知道他为何生气。

事后他会向他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得先为蝶儿争取到这门亲事才行。

欧阳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他又问。

他记得欧阳先生说过,像蝶儿这类先天性的心疾要治愈是不可能的事,任何灵丹妙药都只能达到缓和病情的效果而已,换句话说,这心疾是要跟着蝶儿一辈子的,就跟蝶儿她亲娘一样。

这么一来,若要蝶儿永葆安康,最好的方式及时帮她找个懂医术的夫婿,端看这一点,这世上除了医圣唯一的关门弟子冷青龙之外,还有更适合的人选吗?更别提蝶儿也喜欢他了。

这便是他此刻正在打的如意算盘。

欧阳缺也不是白活这六十年,脑筋一动便想通邵堡主想结这门亲事的原因。

他转头看了下躺在病榻上的小女娃,她的长相长得还挺福气的,虽患了先天性心疾,却不像是个短命之人,好生调养照顾的话,要活个五、六十年应该不会是难事才对。

况且她还是邵家堡的掌上明珠,这个有着雄厚财力、声名远播,又受江湖正派人士赞誉有加的邵家堡……沉思了一会儿后,他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意思是您答应这门亲事了?邵啸天顿时喜形于色。

欧阳缺点点头,但是有件事,老朽想让邵堡主知道。

欧阳先生请讲。

青龙七岁之后才跟着老朽,七岁之前的事他已全不记得,老朽并不清楚他真正的身世来历。

此话一出,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静之中。

邵啸天从没想过这事,一位能让医圣收为徒的少年若不是名门之后,至少也是身家清白,没想到……欧阳先生是如何遇见令徒的?他沉吟半晌后,出声询问。

八年前的冬天,在一间破庙里遇见的,当时他身染重病,醒来后一问三不知,老朽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在身边,之后发现他聪明机智,便转收为徒。

那他的姓名?因为是在寒冷的冬天遇见的,老朽便为他取名姓‘冷’。

至于青龙两字,则取自他身上的一块青龙玉佩。

青龙玉佩?嗯。

欧阳缺轻轻地颔首。

老朽想,那块玉佩极有可能和他的身世有关,所以这几年行走江湖,老朽也曾明查暗访过,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叹息道。

那是怎样的一块玉佩?邵啸天好奇的问。

色泽清润,通体碧绿,无一杂质,是雕工细致的上等翠玉。

这样的玉佩应该 不像一般寻常人家会有。

邵啸天若有所思的沉吟。

老朽也这么认为。

邵堡主还想结这门亲事吗?欧阳缺问他。

这是个不是大好就是大坏的赌注。

邵啸天沉静了一下,然后缓声开口,既是欧阳先生愿收为徒,又倾囊相授之人,邵某自当信得过其品行,至于身世,反倒不那么重要。

欧阳先生当初在收徒弟时,不也是这么想吗?欧阳却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的呵笑出声,邵堡主说得极是。

那这件事就一言为定了?好。

待小徒回来,老朽会向他说明。

邵啸天满意的微笑。

冷青龙压根儿都没想过,此次出外寻药回来,自己竟会多个未婚妻,而且那个未婚妻不是别人,而是他最受不了的邵家那个刁蛮任性的邵蝶儿。

他觉得很不满也很生气,但是既然师父都已经点头了,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他不要,让师父他老人家为难吧?这事他做不来,也不能做。

所以,只能接受。

他觉得自己很不幸,竟得娶一个娇蛮的妻子。

但想了想又觉得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因为邵家小姐年纪还小,要导正她刁蛮的性子仍大有可行之处。

所以,他开始纠正她的任性与骄纵。

不许任性。

不许耍脾气。

不能没大没小的直呼兄长的名讳。

不可以挑食,只吃这个不吃那个。

不能没有礼貌。

长辈在说话时,不可插嘴。

他管很多,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她虽有些小闹脾气,嘟着嘴露出倔强的表情外,却没有真正的拂逆过他的管东管西,令邵家堡所有的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直呼真是一物克一物。

其实平心而论,她从小身子便差,再加上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没有养成动不动就无理取闹、为难服饰她的下人,已经算很好了,尤其她还得长期喝苦口良药。

渐渐地,冷青龙对她的不满与挑剔化为无形,取而代之的事淡淡的不舍与疼惜。

不舍她日日三餐与苦药为伍,疼惜她这辈子都得被心疾拖着,无一日能畅快淋漓的随喜怒哀乐放纵自己。

心,软了下来。

冷公子。

他从炼丹炉前抬起头来,看见随侍在蝶儿身边的丫鬟小翠站在门口。

什么事?他问。

小姐要奴婢来请您过去。

有什么事吗?小姐没说。

我知道了。

将丹炉交给小厮看顾,冷青龙来到蝶儿的厢房外,让小翠通报一声,才推门而入。

接连两个月一日三餐不中断的配合着食补与汤药的调理,蝶儿的气力和精神都好了许多,已可下床。

一见他出现,蝶儿立时朝他咧嘴一笑。

眉目如画的她,笑起来清甜稚气,可爱得不可思议。

冷青龙有一瞬间的慌神,随即立刻回神,装作无事。

你找我?他问,蝶儿用力的点头,跳跃似的跑到他面前,将握在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这个给你。

走路好好走,不要跳来跳去的。

他先斥责,然后才低头看着她伸出来的手问:什么东西?蝶儿将手打开,只见一条做工精细的金链子出现在她手上,链子上坠着一块一面雕刻着寿字,一面雕刻着福字,巧夺天工的镂空白玉坠,一看就知其含意,有寿有福。

这玉坠光凭做工就价值不菲,但更重要的却是它所代表的含意,这应该是她的家人特地做来给她戴的吧?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他问。

定情物。

蝶儿理所当然的回答。

这是从五哥那里听来的,他说有婚约的男女通常都会拥有对方身上的一件东西,所以她才想将这从小配戴在身上的金福寿送给他,虽然她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冷青龙微怔了一下,表情有丝怪异,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收或不收。

他沉默了一下,问她,这是你的?蝶儿认真的点点头,这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堡主伯伯送给我的,娘说只要带着它,我就有金有福又有寿了,所以我叫它‘金福寿’。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应该随便拿来送给其他人。

但你不是其他人呀!娘说等我长大就可以和你成亲,你会是我的夫婿。

她很认真的说。

冷青龙有些无言。

见他没动静,蝶儿直接把金福寿塞进他手里,然后手一伸,跟他说:换你了。

换我什么?他茫然不解。

你也要给我一个定情物呀。

我没设么东西可以给你。

事实上他觉得定情物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师父既已点头替他允了这门亲事,他便一定会与她完婚,他向来信守承诺,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你有青龙玉佩不是吗?他轻蹙了下眉头。

那玉佩不能给你。

为什么?我都把我的’金福寿‘给你了,为什么你的玉佩不能给我?她有些生气又有些不解。

他要怎么告诉她,那玉佩关系到被他遗忘的身世,他得靠它解开身世之谜,当然不能将玉佩交给她,况且就算说了,她真的就能体谅他的难处吗?那……这还你。

想了一下,他将她塞给他的东西还到她手上。

这样就用不着交换了。

瞪着手上被他退回来的金福寿,蝶儿一时之间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这样就用不着交换了。

这句话她懂,但是随之而来的那股郁抑之气,却让她闷得像是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很难受,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于是她抓起他的手,用力的咬了下去。

剧痛让冷青龙蹙紧眉头,但他却没有出声,反倒是待在一旁的小翠遏制不住的惊叫,小姐!这声惊叫,将走廊上正想来探视女儿的三堡主夫人吓得以最快的速度,提着裙摆瞬间冲进房里。

蝶儿!她的惊慌在目击房里的一切后整个呆滞住。

怔楞半晌,她眨了眨眼才猛然回神的跑上前去阻止这令人惊愕不解的一幕。

冷青龙的手掌早已被咬得血流如柱。

没时间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斥责咬人的女儿,她先命小翠区取草药来,帮冷青龙止血、包扎伤口后,她才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蝶儿闷着不说话,冷青龙倒是说了一句:是我的错。

然后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拿出青龙玉佩,走到低着头不说话的蝶儿面前,将玉佩放入她手中,同时取走她仍握在手中的金福寿。

她抬头看他。

对不起。

他说。

她嘴巴一扁,瞬间呜呜呜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