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沉睡之城二楼的卧室。
秋秋还在底楼的客厅,林君如一个人锁紧了房门,她想要从主人的衣橱里寻找一件合适自己的衣服——原本带的十几件衣服,全被昨天下午的大火烧光了。
但她挑了半天,只有几件运动装适合自己,其余都是中年女人的衣服。
她皱着眉头换上衣服,想到是别人穿过的心里就不舒服。
在林君如整理衣服的时候,发现墙角有一台唱片机,八十年代生产的那种样子。
她记得小时候家里有过一台,便好奇地将电源插上去了。
没想到电唱机还可以放,旁边有一叠胶木唱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歌了,放到今天也可算收藏界的精品。
林君如随意抽出其中一张老唱片,上面印着繁体汉字——《异域》电影原声音乐大碟。
《异域》?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林君如小心地将唱片放到电唱机上,但愿那么多年还没有霉变。
只等待了不到十秒钟,唱机已放出了声音,那是一段异常凄凉的前奏,接着是一个高亢悲怆的男声:风太大了难道只是为了吹干眼泪雨太急了仿佛真是为了洗去哀伤山太高了难道只因早已无处可躲河太宽了仿佛注定永远无法渡过家太远了难道只是因为时间因为距离梦太长了仿佛只是为了绝望为了逃避死太多了难道真是为了仇恨为了生存爱太短了仿佛只是为了分别为了回忆鲜血浸透了土地也开不出花永远短暂如彩虹抓也抓不住我们没有家我们没有家孤儿是我们的名字回家是梦里的呼唤太远了我们的家居然是王杰的声音!如他一贯的风格,苍凉而激昂的男声,充满了悲伤和绝望,每一个节拍都仿若子弹,深深射入林君如的心窝。
最后的高潮部分是合声,一遍遍重复着我们没有家,仿佛是一群流浪汉的呼喊,又像是将要淹死的人们在声嘶力竭。
幸好,她还没忘记这首歌的名字,就叫《家太远了》。
听着王杰凄凉悲壮的歌声,林君如感到眼角有些酸涩了,忧伤如流感传染到她身上,接着化为眼泪即将坠落。
家太远了——自己不也是离台北的家太远了吗?不但是林君如自己,旅行团里的每个人,都离家太远了!或者,本来就没有家。
孤儿是我们的名字/回家是梦里的呼唤回家!回家!回家!她在心里大声呼喊着,唱片继续放着另一首歌,依然是王杰的声音,却是罗大佑的歌词,最后那段是——多少人在追寻那解不开的问题/多少人在深夜里无奈地叹息/多少人的眼泪在无言中抹去/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真理林君如痴痴地坐在床上,王杰唱着罗大佑的歌,她的脑中闪现出了爸爸的脸——十多年前在台北的家中,某个潮湿闷热的傍晚,电台里响起这首歌,人到中年的爸爸突然凝固住了,任何人叫他都没有反应,直到听完这首歌的全部旋律,才发现他竟已泪流满面了!这个曾经的军人,钢铁一般坚强的男人,却在一首歌面前那么脆弱,不知道有多少哀伤,被罗大佑的歌词撩拨出来,泼洒在一个孤独的岛屿上。
她轻轻抹去自己的眼泪,过去一直无法理解爸爸,他为什么会被这首歌感动。
但此刻身处沉睡之城,看着唱片上的《异域》两个字,似乎隐隐明白了一些。
异域——遥远南方的异国地域,会属于他们吗?这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玉灵在外面喊着:为什么把门锁起来?我们要出发了,你准备好了吗?心里微微一惊,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林君如赶紧关掉了电唱机,把唱片重新放回角落。
又整理了下刚换上的一身新衣服,匆匆打开了房门。
10:00到哪里去寻找小枝?他们坐上克莱斯勒SUV,童建国从驾驶座上回头看着大家,叶萧茫然地望着林君如,她也转头看着伊莲娜和玉灵,直到最后一排的杨谋。
第一次发现她是在哪里?杨谋的提醒让叶萧开窍了,第一次见到小枝,不就是在南明体育场附近吗?还有那座荼花开的园子,她会不会逃回去了呢?也许那里才是她藏身的巢穴。
往西北方向开!现在轮到叶萧来指挥了,童建国发动车子离开别墅,驶向那片更为陌生的空间。
被困在沉睡之城的几天里,叶萧已默默背下了许多街道,不用看地图就能找到方向。
随着车子开过半个城市,他心里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不单单是为了失踪的小枝,也是为了他在旅行团里唯一的朋友——孙子楚。
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午餐时半句话都没有说,简直成了一个木头人。
上午小枝的逃走,孙子楚也负有很大的责任,仅仅责备顶顶是不公平的。
叶萧在出发之前,将他拽进底楼的卫生间,紧锁上门轻声地问:发生了什么?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对不起,我太累了,太累了……我只想休息一下,休息……你瞒不过我的!他依旧像在审讯犯罪嫌疑人,狭窄的卫生间变成了审讯室,镜子前的灯光正好合适,让孙子楚再也无处遁形。
孙子楚仰头看着叶萧的眼睛,随后低头埋到水槽里,打开水龙头猛烈地冲刷,清凉的自来水刺激着头皮,仿佛潜入深海即将窒息。
还是叶萧把他拉了起来,用毛巾擦干他湿漉漉的头发,语气也柔和了下来:说吧。
我……我怀疑……孙子楚终于敢说了,但还是结结巴巴,害死小方和屠男的凶手……就是……是……是谁?青紫色的嘴唇颤抖许久,绝望地吐出一个字——我。
你?叶萧又皱起了眉头,卫生间的灯光照着孙子楚的脸,看上去就像个等待枪决的死刑犯。
是的,就是我,我怀疑是我干的!你这是在自首?在说出来之后,孙子楚的胆子反倒大了:对,昨晚我发现自己在梦游,这毛病我小时候有过,但十几年都没有再犯过了,没想到在这里又犯了。
我感觉从进入沉睡之城的第一夜起,我每夜都没有停止过梦游,我就像个幽灵穿梭在黑夜里,而自己醒来后却一无所知!你觉得你在梦游中杀了导游小方和屠男?是的,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在这儿的第一晚和第二晚,我都在哪里?叶萧低头细想了片刻:没错,发现小方尸体的那个清晨,我就问过你做了什么?还有在屠男死去的夜晚,在我和顶顶带着小枝回来的路上,居然在半路上发现你一个人在游荡。
你杀了我吧。
孙子楚抓着他的胳膊,几乎是用乞求的口气说。
我不杀人,更不杀懦夫。
叶萧淡淡地回答了他,随后打开了卫生间的门,他不想让别人产生误会——两个男人躲在卫生间里说悄悄话。
此刻,汽车已驶入城市西北端,叶萧的脑袋依然胀得发昏,如果孙子楚真的在梦游杀人,如果其余的一切都是意外,那么所谓的阴谋就不存在了?也许所有的阴谋都只是他们的臆想?那么大空城之夜又是什么?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把着方向盘的童建国突然问道:前面该走哪条路?叶萧猛地集中精神,这才看清了前方路口,确认曾经来过这里:快点左转,就是那天晚上抓到小枝的地方。
SUV转进一条幽静的小路,来到一座孤独的花园前,大家跳下车来,隔着木栅栏看着园里一片美丽的荼糜花,阵阵神秘的花香散发而出,刺激着每个人的鼻子。
这已是叶萧第三次到这儿了,他第一个跨过栅栏进去,走进荼糜簇拥的小径,来到荒凉的小洋房前。
相比这栋布满灰尘的屋子,他们昨晚住进的别墅,已算是豪宅了。
他们走进古旧的房门,走廊的感觉有些奇怪,有几扇窗户都被打开了,与叶萧上次来不太一样,起码明亮了很多。
这让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也许小枝就在这里。
叶萧还记得上次进来的布局,伸手推开一道房门,窗户正好面对花园,有着阿拉伯风格的装饰。
但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屋子里干净了许多,墙边放着一张大床,上面铺着枕头和睡袋。
奇怪,上次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肯定有人住在这。
林君如也来过这里,她摸了摸睡袋里面,竟吓得跳起来说,居然还是热的!空屋子里的热被窝?这一发现让大家都很兴奋,也许几分钟前还有人在睡觉,听到外面花园的动静,便迅速钻出被窝逃跑了。
刚才究竟是谁睡在这儿呢?难道小枝逃到这里以后,找了这个地方睡午觉?叶萧奇怪地摇摇头,总觉得不太可能,她不至于大意到如此地步吧。
屋子中间有张桌子,并没有蜡烛的残迹,童建国试着拉开了电灯,电灯亮了起来,果然已不需要烛火了。
伊莲娜走到那面椭圆形的镜子前,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镜面可以清楚地照出她的面容,同时还有另一张女子的脸庞——这是镜子里原本就有的图像,看起来酷似梳妆的小枝。
睡袋里的人是镜子里的幽灵?看,这是什么?杨谋在房间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堆食品袋子,全是保质期内的真空包装食物,看来这个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或者幽灵。
叶萧轻声走出屋子,往走廊的更深处走去,他发现头顶的天窗都打开着,可以让他看清房子里的一切。
忽然,他听到了某种声音,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人的气味。
童建国等人也跟了出来,他做手势示意大家噤声,几乎踮着脚尖往前摸去。
推开最后一个房门,叶萧终于看到那个人,从温暖的被窝里逃出来的人。
是他,而不是期望中的她。
他是法国人,他的名字叫Henri Pépin——亨利·丕平。
一张苍白而惊恐的脸,正对着同样惊讶的叶萧。
没错,第一天在公路上发现的法国人,另一个欧洲旅行团里唯一的幸存者,随他们一同进入沉睡之城,却在电源重新降临的刹那,趁乱逃出了旅行团的掌控,消失在神秘的黑夜里。
就在亨利失踪了三天之后,大家几乎都要把他忘记时,他却出现在了这荼花开的洋房里。
他只穿着一件零乱的衬衫,想必几分钟前刚从被窝钻出来,慌不择路地躲进了这间屋子。
亨利!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离开我们?这几天你到底是怎么过的?叶萧激动得有些过分了,竟脱口而出一连串中文,而亨利根本就听不懂。
其他人也都看到他了,伊莲娜立刻用英文复述了一遍,但亨利只是恐惧地摇着头。
就在叶萧向法国人走来时,亨利却像猴子一样跳到了旁边,双手抓住一扇敞开的窗户。
NO!叶萧大喝了一声,却无法阻止法国人跳出窗户,敏捷地钻进外面的花园里。
他绝不会放过亨利的,他以同样快的速度翻出窗户,大喊着追赶法国人。
等一等!童建国等人扑到窗口,只见叶萧的背影一闪,便消失在荒草与花丛中了。
而亨利已经翻过了木栅栏,竟然跑得像兔子一样快,沿着一条小巷狂奔而去。
叶萧不甘示弱地跳出花园,同时大喊着:STOP!十米……九米……八米……七米……他们的距离在逐渐缩小,风在耳朵两边呼啸着,如同子弹穿破空气。
叶萧也无所顾忌了,眼前的亨利不过是个冲刺的目标,也许他并不是在追逐,而是要摆脱某种紧跟自己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厄运。
又越过几条寂静的街道,不知急转过了多少个弯,就当他要抓住亨利的衣服时,脚底却被绊了一下,人也一个踉跄重重摔倒了。
叶萧刹那间眼前一黑,伸手一摸才发现全是鲜血,原来刚才在地上撞破了。
但他丝毫都没有害怕,任由鲜血从额头流到脸颊,就像个台上受伤的拳击手,依旧愤怒地向敌人咆哮着,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或许,是叶萧自己。
受伤的拳手,受伤的公牛,受伤的角斗士,脑中闪过无数个类似的画面,鲜血淋漓满身伤痕,跌倒在地即将惨遭屠戳。
周围的目光有鄙夷也有尊敬,他在嘘声与掌声之中挺起胸来,仰天长啸:有种你就出来!该死的!喊完后嗓子都哑了,额头的失血让他眼冒金星,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靠在一棵大榕树上,绝望地大口喘息着。
等到伤口凝住不再流血,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痕,视线几乎变成红色了。
没有人,没有人再能跟上来,童建国他们都不见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记不清刚才跑过了几条路,转过了几道弯。
他一路上疯狂地追赶亨利,完全没注意旁边的情况,现在已经彻底迷路了。
终于缓过一些劲来了,叶萧孤独地往前走了几步,他不再指望那些同伴了,就这样在街上流浪吧,无论亨利还是小枝,无论死人还是活人,无论过去的还是现在的,宁愿所有都是一场梦游。
路边有一个破败的花园,几朵不知名的花在野草中绽放,他随手触摸着一片花瓣,忽然有两片翅膀飞了起来。
他见到一张美人的脸,接着又是一个骷髅头,然后美女与骷髅不断变化,那是蝴蝶的一对翅膀。
原来花上停着一只蝴蝶,它左右翅膀的图案居然不一样,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
困顿的叶萧立刻睁大了眼睛,第一次见到这种奇异的生物,像利刃砸进了脑子,天机的世界如此不可思议。
蝴蝶竟然飞到他脸上,大胆地停留在额头的伤口,好像在帮他舔血痕。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美女与骷髅的蝴蝶行动,淡淡的香气飘落到鼻息间。
几秒钟后,蝴蝶离开了他的额头,像两片美丽的油画,消失在一片沉默的屋顶后。
鬼美人。
时针走过了两点整。
几条街区之外,童建国等人还在寻找叶萧,他扯着嗓子大喊几下,声音随后被四周的院子吞没。
到底去哪了?林君如走到十字路口的中心,亨利与叶萧都无影无踪了,刚才他穷追不舍的,也不知道抓住亨利了没有。
伊莲娜紧咬着牙关问:会不会出事了?应该不会有事的吧,他根本就没看路吧?就算抓到了也未必找得到我们。
童建国说着走上了SUV,把大家都叫回到了车子上,一路缓缓开着寻觅踪迹。
这附近全是些小路,两边都是相似的院落,见不到店铺和较高的楼房,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很快他们自己就兜得迷路了。
亨利为什么要逃跑呢?伊莲娜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林君如淡淡地回了一句:当然是心虚呗,这家伙一上来就很奇怪,我早就怀疑他不是好人了!说不定他吹的那套东西,全都是假的!你说他就是潜伏在我们中的内奸?极有可能,所以他才会没命地逃跑。
少说两句吧。
童建国烦躁地猛踩了一脚油门,车上的人都被冲了一下,他也不管东南西北了,照着一条小路笔直开去。
几分钟就开出去很远,时速加到了六十千米,这么一条小路让大家心惊胆战,稍有不慎就会撞到旁边去,玉灵着急地喊道:快点慢下来!童建国缓缓踩下了刹车,因为前头已经没有路了,又一条奇怪的断头路。
SUV在路的尽头停下,迎面是一道高大坚固的铁门,两边也是三米多高的围墙。
墙顶有铁丝网围绕着,看样子很可能是带电的。
墙外空出将近十米的空地,全都铺上了沙子,寸草不生。
车上的五个人都下来了,疑惑地望着这堵高墙,这森严的气派简直像监狱,铁门上涂着黑色的油漆,外面还挂着块停车的标志牌,下面写着两个繁体汉字——禁區。
禁区?杨谋小心翼翼地走近铁门,发现门边还开着一道小窗户,透过坚固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有许多监控设备。
然后他用力拍了拍门,却感到铁门下沿微微动了动,再继续用力往里推,才发现铁门并没有被锁死。
他急忙招呼其他人来帮忙,五个人共同用力推动铁门,底下发出吱吱的转动声,大家都把心提了起来。
终于,铁门打开了。
里面是条宽阔的大道,两边分别是灰色的楼房,看起来神秘兮兮的样子。
大门里面有个警卫室,安装着闭路电视的监控系统,墙上还挂着一套南明警服。
童建国注意到了保险柜,奇怪柜子并没有上锁,打开一看居然是三支手枪!旁边还有几十支弹匣,用手摸了摸全部都是真家伙,但他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又赶紧把保险柜锁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如果是普通的企业或部门,何必需要手枪来保卫?他仔细检查着警卫室,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彩色的图纸,上面标着一行文字黄金城示意圖。
黄金城?玉灵等人也凑过来看了,先是想到了夜总会的名字,然后又是——金库?南明城的金库?所以要武装警卫来保护,还有这么坚固的铁门和围墙,那么完善的监控系统。
虽然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但或许还会有黄金留下来?想到这林君如打了个激灵,不管这设想是真是假,也不管该不该顺手牵羊,起码可以见识一下金库吧!这下大家都兴奋起来,快步向大道的更深处走去。
两边都是静悄悄的房子,他们随意打开一个房门,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也不像是金库的样子。
走到底才看到个巨大的房子,像是什么厂房或仓库,大门紧紧地关着,他们从边门走了进去,却看到一条长长的走道。
好不容易才打开电源,里面一长串灯亮了起来,还听到换气扇运转的声音。
看着没有尽头的走道,让他们想起了罗刹之国,那大金字塔下黑暗的甬道。
入口处放着一根杆子,旁边有个岗亭像是检查哨,挂着块牌子请出示证件。
杨谋在岗亭边仔细看了看,发现居然还有指纹按钮,只有指纹对上的人才能进去。
通过这道关口还有个扫描门,任何人通过这道门,都会在后面的电脑里现出原型,就和机场里的安检门一样,甚至比那个还要先进,任何金属都会被探测出来。
看来着通道的保安措施是极其严格的!他们小心翼翼地通过扫描门,好在前头的灯光很亮,接着就感到地势在往下走,越来越深,像进入地下了。
不详的感觉笼罩着五个人,童建国在最前头紧锁双眉,将右手垂在身体一侧,随时准备拔出手枪。
转过一个直角弯后,出现了一部宽敞的电梯,看起来足够容纳二十几个人,显然是装货用的。
打开电梯门里面很干净,灯光显示一切都很正常。
不,我们不能进去。
杨谋看到电梯就有些发抖了,但美国女孩伊莲娜轻蔑地说:那你可以在外面休息,我们倒要看看下面有没有黄金?先让我想想——杨谋和玉灵留在上面吧。
童建国看着伊莲娜和林君如说,我们坐电梯下去看看!玉灵担心地说:会不会有危险?我想我们值得冒这个险,这里曾经戒备森严,各种设施都非常完备,只要有电就应该安全。
童建国将有力的大手放在玉灵的肩上,你们留在这里也要当心点,等我们上来。
说罢他就钻进了电梯,伊莲娜也迅速地跟进去,林君如还有些犹豫,却被伊莲娜一把拽了进去。
电梯门又缓缓关上,随着一声奇怪的巨响,三个人感到明显的下沉,宛如降入地狱的深处。
林君如紧张地深呼吸着,幸好电梯里有排风系统,柔和的灯光缓解着人的情绪,她靠在电梯内壁默默祈祷,希望不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显示屏上跳着深度表,从十米迅速下降到了二十米。
但电梯一路降了半分钟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往地底越来越深,连童建国也沉不住气了,直到最后显示的一百米!天哪,我们等于下降了几十层楼的高度,这该有多么深啊!大胆的伊莲娜也害怕了,地下那么深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人随时都会窒息或崩溃。
电梯门幽幽地打开了,外面是条岩洞般的通道,童建国第一个走了出来,仍感到一阵凉风吹到脸上,看来这里的通风系统非常完善,丝毫没有地底一百米的感觉。
两个女生也紧跟着他,两边仍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但又不是真正的甬道,头顶有钢铁的支架,反而更像煤矿的坑道。
伊莲娜摸了摸岩壁说:这里是矿道!怪不得要在地下一百米。
那是什么矿呢?童建国想到了国内某些吞噬人命的煤矿,不过这里看起来还很安全,也没有那种难闻的瓦斯味,至少可以排除煤矿的可能。
沿着矿道继续往里走,伊莲娜不断抚摸着岩壁,可以明显看到一条矿脉,她的表情越来越兴奋,不禁跳起来说:GOD,这是一座金矿!金矿?是,我参观过加利福尼亚的老金矿,是十九世纪废弃的坑道,都有这些开采过的痕迹,尤其是岩石里残存的金矿脉,和这里几乎一模一样。
林君如激动地问道:我们能不能在这里淘金?不知道啊,这些矿脉都早已被采空了,至少我们是淘不出金子了。
她继续往里仔细地搜索着,并没有丝毫黄金的踪迹,可能埋藏有金子的地方,全都已经被掏空了。
三个人走了十几分钟,一直来到矿道的最深处,却再也看不到矿脉的迹象了。
和加州的废弃金矿完全相同,采到一盎司黄金都不剩了!但从这个矿道规模来看,这里曾经蕴藏过丰富的黄金,只要几公斤就能让人成为暴发户。
显然这里是不止几公斤。
林君如已经难以想象了,或许整个东南亚都没有那么大的金矿,想象自己置身于曾经的黄金堆中,仿佛基督山伯爵的秘密宝藏。
可惜,黄金早已经被人挖走了!所以才会有高墙和铁门,还有武装警卫的保安系统,还有那个‘黄金城’的示意图,这里想必是南明城最重要的地方,甚至是重兵把守的要害部门。
也可能是南明城一切财富的来源!林君如突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岩石,奢望能发现一丝金沙。
别找了,有的话早就被采空了,不会留给你的。
伊莲娜无奈地摇摇头,我们还是上去吧。
童建国点点头,一把将林君如拉了上来,三个人离开枯竭的矿道,想象这里当年的景象,除了艰苦而危险的开采外,是否有过你死我活的争夺,为了一粒金子不惜手足相残?乱想着回到电梯,他们又坐上那口移动的棺材,从地底一百米回到十米,林君如苦笑着说:虽然没挖到金子,起码也大开了眼界。
从电梯里出来,杨谋和玉灵还等在外面,他们两个显得很尴尬,童建国冷冷地说:底下什么都没有,我们快点离开吧!迅速走出地下通道,他们回到天空底下,告别了阴森的黄金城。
15:00鬼美人不见了。
叶萧渐渐走出那片街区,虽然已重复地转了好几圈,但蝴蝶消失了,亨利消失了,小枝消失了,童建国等同伴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接下去连自己也要消失吗?他找了个水池洗了把脸,将脸上的血迹洗干净了,但额头结痂的伤痕还很明显,像盖着一枚紫色的印章。
眼前的道路越来越宽,穿过几条路口之后,两边的店铺也多了起来,街边竖着许多广告牌,有大型的餐馆和超市,还有许多品牌专卖店,从班尼路到堡狮龙到阿迪达斯。
这里是南明城的主要商业区吧?果然街心有拦路的墩子,往前变成了步行街。
他缓缓走到马路中间,额头又一次疼痛起来,该不会是摔成脑震荡了?双眼随之而恍惚起来,紧接着便听到身后响起声音,那是几个女生在互相说话。
还没等他回过头来,左边又听到一个小孩在哭泣,随即右边有一对男女在打情骂俏,说的枕边情话让人耳根子都听红了。
不,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蒙起耳朵不想再听。
但四周的声音却愈加嘈杂,仿佛就是要与他顶着干,铺天盖地地响了起来,几乎要把他的耳膜扯破了。
当叶萧重新睁开眼睛时,身边竟全都是人流!一派汹涌热闹的景象,男女老幼各色人等,都趁着周末来逛街了。
不时有人撞到他的胳膊,有人从对面横冲直撞而来,他只能尴尬地躲避开来。
空中飘过几个气球,下面挂着南明床上用品,全场七折大酬宾的横幅。
街边有一座宏伟的大楼,镶嵌着金光闪闪的新光—越广场,无数时髦男女进进出出,门口播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在此起彼伏的人潮之中,只有叶萧是个孤独的另类,茫然失措地站在中间,像个迷了路的男孩。
周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没人认识他也没人和他说话,偶尔有人的目光与他相撞,但也马上厌恶地避开。
世界疯了吗?叶萧捂着自己的额头,这些人都是从哪出来的?难道他们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与他们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互相之间无法见到,实际上沉睡之城只是凝固的瞬间,抑或所有的生命都已隐身,也可能旅行团都被集体催眠,而得了传说的障目症?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真实的人,事实上自己才是游荡的鬼魂,漂浮在真实的世界周围,却以为坠入了无人之城?不,是自己疯了吧!他猛然摇了摇头,对着迎面走过来的一个男人问道:请问这是哪里?男人皱起眉头避让开来,躲进旁边的人群不见了。
叶萧又转头问旁边的一个女子:今天是几月几号?神经病!女子像见了瘟神一样躲开了。
他绝望地往前走了几步,正好遇到一对年轻的情侣,试着问道:我能问一下时间吗?男的抬腕看了看表说:三点十五分。
总算有人能回答他了,叶萧接着问:是几月几号?哪一年?2005年8月13日,你从火星来的吗?男的冷笑了一声,就要搂着女友离开,叶萧却拉住他们问:南明城究竟怎么了?你们都从哪里来的?讨厌!那女的不耐烦了,拽着男友往边上躲去,还轻声嗔怪道: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这个白痴明显是喝多了。
等一等!叶萧着急地还要去拉他们,那强悍的女的已经扬起手,一记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随后那女的又抛下一句话:流氓!周围的人们都停下脚步,像看精神病人一样围绕着他。
叶萧茫然地转了一圈,面对那么多拥挤的目光,仿佛被万箭射穿了心脏。
又过了几秒钟,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了下来。
身边的那些人都一动不动了,宛如一尊尊凝固的雕塑,叶萧痛苦地仰起头来,高声道:你们都不要再看我了!你们都给我消失吧!就当他说完消失吧三个字后,那些人竟然真的消失了,一个个化为无形的空气,就连影子都没有留下。
在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整条步行街上已空无一人,周围的店铺也不再有音乐,天上的广告气球也无影无踪了。
南明城再度沉睡。
叶萧醒来了。
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世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步行街尽头是沉默的远方。
路边的商店积着灰尘,橱窗里的模特冷漠地站着,就连门口挂着路易·威登广告的新光—越广场也像座巨型坟墓一般冷清。
没有人……没有人……全都是幻觉?全多是臆想?还是一场豪华的派对,对他的一场捉弄?梦,碎了。
喂!喂!叶萧扯开嗓子大喊了,有人听到我的话了吗?你们都躲到哪里去了?你们快点给我出来啊!我命令你们出来!他的声音飘散到空气中,传出去很远又弹回来,就像刚才围观人群的嘲讽。
而那些人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冷漠,尽管就在自己的身边,尽管是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上话。
他们的存在与否,对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叶萧悲伤地望着天空,其实不单单是沉睡之城,即便是在北京在上海在香港在纽约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会遇到这样的瞬间——汹涌的人潮与你无关,身边所有人都是陌生的,他们不会关心你的悲伤你的欢乐。
他们是冷漠与无情的,每个人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脚下,关心的只是自己的食欲与性欲,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私自利贪得无厌,仿佛其他人从来不曾存在过!所以,他人的存在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你无法与他人交流和沟通,在伟大的二十一世纪,你永远是个陌生人。
生活在空无一人的沙漠里,与生活在繁华拥挤的都市里,其实并无二致。
你身边的人们随时都会消失,或者早已经消失了!在别人的眼睛里,你自己也会随时消失,或者本已不存在了。
想到这儿,叶萧哑然失笑了,原来南明城并没什么可怕的,我们生活的每一座城市,本来就是空无一人的。
今天这个世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沉睡之城。
15:00沉睡的别墅。
阁楼,角落里堆着许多杂物的阁楼,狭窄的天窗射入白色的光,洒在萨顶顶的后背上。
她正弯腰清理着那些物品,有废弃的床单、毛巾,破旧的家电摆设,淘汰了的餐具、厨具,有些看起来已经用了十几年,上面发了一层厚厚的霉菌,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在这睡着的。
中午与叶萧吵过一架后,顶顶的情绪就越发低沉了,见到任何人都觉得烦。
钱莫争在底楼守着客厅,孙子楚回二楼睡觉了,秋秋也乖乖地躲在二楼,她便跑上阁楼整理杂物。
其实也算是没事找事,就当在破烂堆中自我虐待,把郁闷的心情转移掉。
墙角躺着一堆旧书,打头的封面是《楚留香传奇》,接下去是《大旗英雄传》和《绝代双骄》……竟是80年代台湾出的古龙武侠小说全集,几乎囊括了古龙的全部作品,每本书里都有精美的插图,可算是非常稀有和宝贵的版本。
古龙的下面就是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卧龙生的《飞燕惊龙》、温瑞安的《四大名捕》,最底下那本居然是还珠楼主的永恒经典《蜀山剑侠传》!看来这房子的主人是个武侠小说迷,可为什么要将这些书藏在阁楼里呢?可能是怕让孩子看到而影响学业吧。
没想到旁边又是一大堆琼瑶书,从《窗外》到《我是一片云》再到《几度夕阳红》,除了《还珠格格》之外又是全套!这肯定是女主人的藏书,想当年必是琼瑶阿姨的忠实读者。
书里散发的气味让顶顶捂起鼻子,在这堆武侠书与言情书里,却还有一本更特别的,封面就是一张黑色的牛皮纸,什么图案和设计都没有,只印着四个白色的隶书大字——马潜龙传马潜龙?这个名字是那么陌生,印在黑皮书上显得格外扎眼,这闻所未闻的人怎么会有传记?顶顶将这本书捡了出来,看品相是这堆旧书里最新的,奇怪的是封面上只有书名,却没有作者署名,书脊下方印着南明出版公司,是南明本地出版的图书?她心底泛起一些奇异的感觉,轻轻地捧着这本《马潜龙传》。
回到天窗下的白光里,黑色的封面隐隐有些反光。
翻开书本第一页的背面,版权页上印着2000年10月出版,首印数为10000册——在这小小的南明城里,可算家家户户都有一本了。
全书的第一章叫做人生的起点,顶顶屏着呼吸读出了第一段——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的人生的起点,也是各不相同的。
不同起点的人生,却可以走到相同的地方,走到相同的归宿,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马潜龙(1920-2000)曲折而伟大的一生,虽然最终也埋葬在这片土地上,但他从没有被命运束缚,甚至改变并创造了命运。
然而,他临终前说过一句话:命运就像一条大河,永远川流不息。
我们每一个人,终生都浸在这条大河中,只有不断地向前游去,不断地接受沉浮——如果失败就证明不是你的命运,如果成功才证明是你的命运。
人能做的不是改变命运,而是发现自己的命运,就这么简单!这段竖排的繁体字,已深深刺激了顶顶。
原来命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更像是我们曾经走过的路,回头看看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我们并不能改变走过的路,但又必须勇敢地往前走去,只有抵达未知的前方——不管是你想要的目的地,还是你不情愿的那条岔路,只要你曾经走过曾经哭过曾经笑过,那你就会发现自己的命运。
翻到《马潜龙传》的下一页:这就是马潜龙的人生,充满传奇、悲壮和创造,无法用任何人的命运套到他身上,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这样传奇的人生起点,自然是我们民族最悲惨的岁月——1920年,军阀混战的大地硝烟弥漫,贫穷到极点的苏北农村,某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诞生了一个普通的男孩。
男孩出生不久,父亲就被军阀部队拉上壮丁,战死在中原的战场上了。
年轻守寡的母亲受尽了辛苦,在儿子五岁那年遭遇饥荒,竟活活饿死在了自家的茅草房里。
孤苦伶仃的男孩,被一户远方亲戚收养,一同渡江逃荒到了上海。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机会读书,只能寄居在苏州河边的棚户,过着饥寒交迫的童年。
他十岁就出去做童工,在上海中国公学的食堂打杂。
但这个男孩与众不同的是,会每每藏身在窗台下,偷听中学生们上课,居然自己认识了许多字。
又一次被老师意外地发现,老师被这男孩的悲惨身世和求知欲望感动,便资助他在中国公学中学部读书。
这位老师同样也来自贫苦的农村,他的名字叫沈从文——当时已是著名的作家,正好在中过公学担任教师。
沈从文还给男孩取了一个名字:马潜龙。
从此,穷苦男孩的命运就此改变,历史上多了一个叫马潜龙的人物。
沈从文离开上海去北方后,仍然资助马潜龙读书。
作为中国公学最穷苦的学生,少年马潜龙经常受他人的欺负,但他从来都不反击,总是默默地承受。
为了买作业本和铅笔,他仍旧经常出去打零工,黑夜借着别人家的灯光读书,竟成为全校成绩最好的学生……接下去的几页,全是马潜龙的少年时光,顶顶很快读到了第二章投笔从戎——1937年,马潜龙顺利地从中学毕业,正当他准备攻读东吴大学预科的时候,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了。
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二个转折点。
八月,中日军队在上海地区展开激战,整个宝山、闸北、杨浦均成为惨烈的战场。
适逢国军88师驻扎闸北地区,十七岁的马潜龙放弃了报考大学的计划,投笔从戎投军参战。
每名参军的青年,都要写下自己的姓名,唯独马潜龙写得一手好字,正巧被88师的孙元良师长看到,便要收他入师部,但马潜龙说既然到了前线,步入先上阵杀敌,若不死再回师部。
(按:88师孙元良师长,黄埔军校毕业的国军虎将,1944年独山战役立下大功。
后辗转去台湾定居,著名影星秦汉即是孙元良的公子。
)马潜龙被编入88师262旅524团,当晚参加了虹口公园附近的战斗。
作为前线的普通士兵,十九岁的马潜龙第一次面对战争,没有当逃兵,没有战死,算是幸运的。
敌我双方很近,近得可以看清日本士兵的脸,子弹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敌机在空中投下炸弹,每时每刻都有战友死在身边。
这地狱般的战场,使一个少年迅速成长为一个男人。
十月,大场阵地在惨烈的拉锯战后失守,国军被迫全线退出上海,88师被命留守断后。
孙元良师长决定留下一个团,由262旅524团副团长谢晋元率领,死守闸北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这就是著名的八百壮士。
所谓八百壮士,实数不过四百余人,马潜龙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经历了四个昼夜的战斗,几乎从未合眼休息过,亲手击毙了数十名日寇,并迎接童子军杨惠敏送来的青天白日旗。
10月30日,孤军接受统帅部队命令退入租界,被困于胶州公园的集中营。
不久,马潜龙被孙元良调去师部,开始了转战大江南北的艰难岁月……后面的文字简直就是一部中国抗战史,马潜龙随军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在混乱的大撤退过程中掉队,几次都差点儿落到日军的手中。
他躲藏在人间地狱的南京城中,目睹了惨无人道的南京大屠杀,并奋力救出了许多条人命。
后来他独自逃出了南京,参加了另一支国军部队。
不久,他在万家岭战役中立下军功,成为团部的一名中级军官。
接下来的武汉会战等数次战役,都有马潜龙的身影,才二十出头已经身经百战,同时也留下了累累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