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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四载之后又三年

2025-03-25 23:52:21

三年后。

京城繁华一如往昔。

阳春三月,柳絮漫天飘洒, 明月湖畔仍是热闹非凡, 往来文人学子络绎不绝,只是望月楼已不复往昔盛名。

从书斋走出几名半大少年, 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身穿儒衣, 怀里抱着几册书卷,路过望月楼, 其中一人道:这茶楼瞧着清静, 不如进去喝口茶水。

另一人道:旁边的珍味楼更好。

那人犹豫着道:珍味楼……这名字,听着有些庸俗, 不如‘望月’二字来得文雅有韵味。

其他几人笑话他,道:柳兄,你刚来京城,所以不大清楚,这望月楼前些年的确是宾客如云,多的是附庸风雅的人,不过自从珍味楼开张,便大不如前了, 说到底,酒楼茶馆这种地方, 餐食美味才是正经。

品过珍味楼的茶水,望月楼的粗茶,简直难以下咽, 更别说各色美食糕点,哎,别只顾着说话,再晚些,可就抢不着位置了。

那姓柳的少年道:如此说来,我今日倒是要尝一尝,若是不好,我可不会轻饶你们。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楼里。

伙计迎上,问:几位贵客可事先预定了厢房?不曾。

那可有相熟的客人在此处用餐?那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难道今日我们来晚了,已经没有空座了?这倒不是,座位是有的,只是我们掌柜的早早回去陪夫人了,只将预定的餐食预备好,若是没有提前预定,也没有相熟的朋友在店内,便只有常备的茶点可用,不知几位意下如何?茶点也是极好的,我们不挑嘴。

这几个出身高门的公子哥,连连摆手说道。

柳姓少年道:有生意不做,却回家陪妻子,这掌柜的倒是个妙人。

那伙计道:可不是么,我们掌柜的最疼夫人,几年前一个人追去津州,在泰山老爷家门前跪了好几日,这才打动了他们,同意把夫人嫁来京城。

如今生意做大了,还是把夫人放在手心里疼,真真如神仙眷侣一般。

那几位少年听了,皆是感慨:实乃真情可贵。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齐齐住了口。

只见从楼上下来一名白衣男子,俊逸无双的面庞,周身气质清冷如玉,一双寒眸透着一股子疏离冷淡。

这几人呆了一瞬,连忙让开,只觉得与这人站在同一片天地间,是一件极为难堪之事,叫人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

噗嗤一声轻笑,从白衣男子身后走出一个男人,年岁稍长一些,笑容里透着一股风流不羁,道:恒之,你瞧,这几个孩子像不像你我年少时,总是从书斋里淘几本奇闻异录,偷偷藏在书册里带回家,你那时最喜欢鬼怪志异,私藏了许多本。

叶重晖只淡淡应了一声,径自离去。

罗衍望着他修长的身影,轻轻一笑,回头对那几个孩子道:你们可不要学他,没有半分人情味,叫人又恼又恨。

说罢却快步追了上去,口中恒之,恒之地唤个没完。

等二人走出珍味楼,剩下的几人还恍然如梦,柳毅问:这人是谁?伙计答道:穿蓝衫的那位,是罗尚书家的二公子,任户部员外郎,至于那位穿白衣的公子……一个客人刚好路过,冷笑道:那个穿白衣的,更是了不得,出自名门叶氏,当朝丞相的嫡长子,不曾科考,却被圣上一道圣旨赐为翰林院编修,即便是新科状元,也没有这等际遇。

可满朝文武,却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叶家三代皆是如此,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等着圣上降恩,我大邱,就离不了他叶家……他话未说完,便被同行之人堵上嘴,道:几位小友不必在意,他喝醉了,说胡话呢。

说是喝醉,其实并无酒味,一行人匆忙离去,那伙计摇头道:这位‘喝醉’的大人,便是那年的状元郎徐燮。

几人了然,本该出尽风头的人,因为一道圣旨成了陪衬,不战而败,任谁都会郁闷。

========上了叶家的马车,罗衍问:我不过提了一句,说来时见着窦先生,你转头就走,这是急着去哪?姚家,接阿锦。

罗衍眼里直冒酸气,摇头道:你真是没救了,我听说南疆有一种蛊毒,中蛊者会听下蛊者的所有命令,我怀疑,你弟弟给你下了蛊,让你眼里心里就只有他。

叶重晖没接这一茬,却是眯起眼,问:你找我,若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就下去吧。

……罗衍盯着他没有瑕疵的面庞,良久,哑声道:是有话说,只是马车里说不清,下回找你,可不许再逃。

叶重晖略一颔首,指向车帘,罗衍嘴角微抽,撩开帘子跳了出去,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叹了口气,轻声呢喃:恒之啊恒之,我为你着了魔,你可知道。

========姚家。

花园里花团锦簇无人欣赏,一群人围在凉亭外,踮着脚往里瞧。

一名纤细少年手执画笔,沾了沾颜料,在一张洁白宣纸上细细描摹,不多时,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便现了形,红扑扑的脸蛋,仅仅是瞧着,便想让人咬上一口,额前一缕小卷毛,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展开,好似在等人抱起他。

周遭传出一声声赞叹,这样好看的小娃娃,只怕画里才有。

少年放下画笔,修长的指骨似玉石雕刻而成,抿唇一笑,灿若春华,他回眸问:堂姐觉得如何?叶若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看着那幅画不住地点头。

姚珍替她答:这画实在不能更好,谢堂弟赐画。

叶重锦道:这是自然,我画的是我自己,谁能比我更好看?这话在旁人听来许是觉得自大,可眼前的少年,的的确确有这个底气,皓齿明眸,一张精致到了极致的脸蛋,好似世间最精心描绘的工笔画,一勾一勒都藏着造物主的私心。

叶若瑶抚着圆鼓鼓的肚皮,道:这画虽好,总不如真人来得生动,听说每日看见好看的人,生下的孩子也会好看一些,若阿锦弟弟时常来看我,便再好不过了。

说着,眼巴巴地瞅着一旁的少年。

她成婚已有好几年,却仍旧保留做姑娘时的脾气,跟人撒娇信手拈来。

叶重锦道:这有什么难的,堂姐每日对着铜镜看自个儿,宝宝出生后肯定是个美人。

几句话逗得叶若瑶娇憨而笑。

出了凉亭,叶重锦随手摘下一片绿叶,在手里把玩,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就连指甲盖都极精致,淡淡的粉,莹润的白,一片小巧的叶子,被那几根玉骨衬得如同翡翠珍宝。

他道:我自己出门就是,哪用得着姐夫亲自相送。

姚珍被他说得脸红,憨憨地答:一日为主,终生为主,姚珍一辈子都是主子的人,顿了顿又问:前几日送去的卤味可还有剩,若是没了,我让家仆再送一盒过去。

叶重锦吐舌一笑,道:多多益善。

出了门,见着叶家的马车停在门外,姚珍扶他上去,叶重锦刚掀开车帘,便见着一张冷漠的俊脸,面色微滞,道:姐夫,我想起来还有一事,不如回府商议……话未说完,被人拉着手腕给拽了进去。

随后,马车里传出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出发。

车夫不敢耽搁,连忙挥着鞭子赶路。

========哥哥……叶重晖冷着脸,兀自坐着,并不理会。

少年黑亮的眼眸闪了闪,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往叶重晖眉心一戳,那张冰山脸瞬间绷不住了,叶重晖将那根作乱的手指握在手心,再想板起脸来,已经不能。

只得无奈叹道:窦先生是泰安书院里最有名望的先生,难得他肯收你做关门弟子,为什么不好好上课?叶重锦嘟囔道:又不是我想拜师,是你们替我拜的,我师父只有一人,是……空尘大师?大师外出云游快一年了,不知何时才会回京,你总不能因他荒废了自己的学业。

什么荒废学业,我一不考科举,二不想做学问,学那些作甚,师父教我的那些,才是真正有趣的。

我昨晚夜观天象,算出师父快回来了,这次有七成的把握。

叶重晖道:上个月,上上个月,还有上上上个月,你都是这么说的。

……见他耷拉着小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灵动的眼眸都失去了神采,叶重晖忍不住一笑,道:那你再说说,你夜观天象,还算出什么来了。

少年沉默片刻,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我昨晚,看到紫微帝星黯淡,似有星移之势,圣上怕是不好了。

叶重晖脸色一变,今日早朝时圣上的确显出几分颓靡之色,他问:此事除了你我,可有旁人知道。

我又不傻,叶重锦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嫣红的唇瓣沾了茶水,水润晶亮,道:这事不管算得准不准,都要治个诅咒天子的大罪,司天监尚且不敢上报,我哪敢往外说,只跟你提过。

叶重晖神色一松,却是叹道:祖父让你拜在空尘大师门下,做个俗家弟子,本意是修习佛法,磨砺心境,谁料你却学起奇门遁甲之术,还入了迷,也不知是福是祸。

叶重锦不服气,师父说我有慧根,与佛有缘,与他有缘。

他哥哥闻言一笑,道:这话你跟父亲和祖父说去。

过了片刻,马车停了下来,叶重晖掀开帘子往外瞥了一眼,勾唇道:已经到了,请吧,锦少爷。

哥哥,你我兄弟间的情分,竟经不起这点考验么。

叶重锦抓住他哥哥的手,一脸沉痛地说。

叶重晖顺势摸了两下弟弟的小嫩手,故作为难:逃学不是小事,就算我不说,窦先生那里也交代不过去,早晚瞒不住,不如你自己乖乖认错,祖父向来心疼你,说不得被你三两句就给蒙混过去了。

你胡说,那位窦先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肯收我这块顽石,若是你求他,他必舍不得叫你为难的!阿锦这话说得蹊跷,你犯了错,怎么让我去求人?你把自己当成陆家那个混世小魔王了不成。

叶重锦气地瞪他一眼,道:也罢,我跟祖父请罪就是。

说着跳下了马车,却面露愕然之色,眼前不是相府的宅邸,而是一间幽静的宅院,四处藤蔓缠绕,姹紫嫣红,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致。

这是……叶重晖不疾不徐地下了马车,道:看你有没有本事,叫窦先生原谅你。

少年黯淡的神色瞬间明亮起来,转过身亲热地唤了两声哥哥,这才兴冲冲往院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