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半靠在床榻上,平日间妙曼含情的眼眸犹如一潭死水,迅速苍白消瘦的小脸叫人心疼。
已经第三天了。
自被救醒后,她就这般模样,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犹如牵线木偶。
说来也不幸,她坠谭时脑袋正好磕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
以她的表现来看,也许是失忆了。
这可就难办了。
嘭嘭——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苏木的注视。
公子,您要的白粥熬好了。
药童清亮的声音划破了一室的寂静。
苏木起身开门,对上药童那亮晶晶的眼珠子,又来了,这种不忍直视的目光……从苏木抱着楚珞一身湿透回来,这样略带暧昧的眼神多不胜数。
不过对于淡漠的神医来说,他根本就无法解读他们眼神的含义,只是平静扫了药童一眼,把药碗接过,然后关上门,隔绝药童那失望的表情。
张嘴。
他端坐在床榻边,把白碗口子凑到她嘴边。
她眼珠子转了一下,直直看他,没有任何的反应。
苏大神医不禁头痛扶额。
她三天都没有进食了,在这样下去,别说能不能治好失忆,身体很快会衰败下去的、他放下碗,思索片刻,才轻声说:爱妃……刹那,那如同行尸走肉一样麻木的眼眸骤然点亮,两行清泪瞬间擦过脸颊。
苏木被怔了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女子落泪,或是嚎啕大哭或是哀婉低泣,可是从来没眼前的一幕这样凄美。
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在脸上滚落,她仿佛枯木逢春般一下子鲜活起来,唇边绽开着连春风也要失色的微笑。
她轻轻回应:陛下,妾在……美人梨花带泪一笑,最美不过此间风景。
神医尚未回神,一双玉臂已紧密缠绕上他的脖颈,贴着的脸颊好似能熨烫他的胸口,陛下,臣妾就知道,你不会丢下臣妾的。
充满依恋的口吻容不得人拒绝。
女子的发香悄悄在鼻尖散开。
仿佛被针给扎到,苏木猛地推开她站起来。
陛下?她朦胧如雾的眼眸透着一丝不解。
我不是!他烦躁低吟,被人当做替身的滋味实在不好,尤其他当的还是情敌的替身!可是你就是陛下啊……女子委屈咬唇。
都说了我不是!他禁不住吼了一声,她立即被吓到,纤瘦的肩头都缩了起来,不敢再出一声。
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月上枝头,淡淡凉意蔓延开来。
苏木手执书卷,眉眼一贯沉静如水,只是一盏茶过都没翻过一页书。
不知为何,白日间她泣泪一幕总是时时浮现在眼前,明明一身鲜红怒放的红衣、本该骄傲肆意的人,如今落到这个半生不熟的地方,还失去了已有的记忆……本以为寻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他却那样吼她……她内心,定是很惊恐不安吧。
越想越不是滋味,苏木披起外衣离开。
吱呀——门一开,苏木余光一瞥,便见床上的人抖了几下,谨慎往里边挪去。
旁边是一碗凉透的白粥。
他就知道会这样……点燃了烛灯,他走到床边,斟酌着要怎样开口,最终放缓了语气,你一定饿了,我新弄碗热粥,来尝尝,好吗?一边轻轻扯开蒙头的被子,里面的人似乎被他安抚了,也渐渐不再抵抗。
露出一双核桃似红肿的眼,溢满了哀伤。
他不知怎地,心头一动。
陛下……她委屈开口,仿佛想起这两字在白日间曾触及他的禁忌,赶紧捂住了嘴,满是惊慌不安看他。
犹如一头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幼兽。
苏木微微抿着唇,复杂看着她,然后低头搅凉了粥,亲自喂到她口中。
第一次,她不解看他。
第二次,她按照他的口型张嘴,粥水却从她咧开的嘴流淌下来……看到这一幕,他不禁愧疚起那天,若不是自己袖手旁观,她也不会成了这样,连吃东西都不会……张嘴,合嘴,然后嚼……不是,不是让你鼓腮帮,是让你动牙齿,对,就是这样……快闭起嘴,要掉下来了!房间内,一个人耐心教,一个人认真学,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快半个时辰,一碗白粥才堪堪见底。
苏木不禁吁了口气,总算结束了。
把放到一边,看她衣衫上的白色粥迹,随口便说:等会你脱了衣服睡觉,明早我叫人买一套新的回来。
她呆呆看他:脱……?对,把衣服脱了,不然你睡觉会很难受的。
苏木点头,过了会他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连吃都不会,脱衣服貌似更难吧?……难道这也要自己帮她?烛光下,神医的耳尖仿佛能沁出血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后,还是苏木败下阵来。
你……算了,我帮你吧,冒犯了……他伸出手,艰难解着女子的腰间的衣结。
之前他是医者的身份,就是褪光了患者的衣服也不会觉得有丝毫忸怩尴尬,可是现在……对方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只要稍一抬头,便觉得她纤长的睫毛会扫过脸。
她垂着脑袋专注看他的动作,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
咳……就是这样,懂了吗?他极力掩饰自己不平常的脸色。
不懂。
她诚实摇头。
罢了,日后我再教你。
天色很晚了,你先睡吧。
苏木扶着她躺下,并为她掂好了被子。
睡觉要闭着眼,知道吗?闭眼。
他做了闭眼的动作,她仍旧一头雾水看他。
真是傻……他叹了口气,指骨分明的大掌覆上女子的眼睛,依稀感受到她睫毛的颤动,痒痒的,刷过他的手心。
对,就这样,闭着眼,不要睁开。
苏木收回手,准备离开,没想到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角。
又怎么了?他回过头。
我、我怕一个人。
她怯怯抖着嘴唇,死死闭着眼,看得让人揪心。
她的脆弱全然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苏木沉默半晌,看她那眼尾闪动的一簇水光,无奈叹气,合衣在她身旁躺下。
睡吧,我在这,陪你。
嗯……她小心翼翼抓着他的衣角,安心睡去。
她睡得倒是舒坦了,苏木不禁摇头轻笑,想将她甩到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
只是入手是她被荆棘划破的疤痕,长长的一道,摸着都疼。
不顾伤势也要回到心爱人的身边,即便是死。
若,若是灵姗能像她一样,视他为生命,那该多好。
他,一直等着永不会回头的人,其实也很累的……带着纷乱无绪的念头,本以为一夜无眠的苏木也沉沉睡过去了。
大概,两个人的体温,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