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垂光,木香衣在院子里独自练功,柳风巢在旁边看了一阵,说:小师妹和你的武功相比,高下如何?木香衣哼了一声,没说话。
贺雨苔端了两碗甜茶过来,说:过来喝点水吧。
柳风巢走过去,贺雨苔给他盛了一碗,又端了一碗,想了想,终于还是向木香衣走过去。
木香衣一剑回刺,见她桃腮微赤,不由也是心中微动,像风抚花铃,回音轻颤。
贺雨苔说:你……感觉舌头有点硬,连话也不会说了,她脸更红了,说:你也喝点吧。
木香衣接过来,鼻端有一种少女的馨香,与蓝小翅身上的七日曛迥然而异。
那样一钱千金的香料,他嗅了十几年。
然而鼻子却被这种天然无痕的香气吸引了。
他从贺雨苔手里接过碗,十指相触,两个人都被烫了一般,指尖一缩,碗差点掉地上。
木香衣手疾眼快地接住,埋头牛饮。
贺雨苔见他这般,心里又别扭又有些说不出的温软。
木香衣说:小翅他们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吧?贺雨苔见他又提起蓝小翅,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已经有些气恼了。
柳风巢说:有小瓷在,不会有事。
木香衣也是这般想,所以也不太担心,说:她古灵精怪,希望不要出什么妖蛾子。
贺雨苔见他张口闭嘴都是蓝小翅,终于将碗一搁,转身走了。
柳风巢看了一眼贺雨苔的背影,说:你倒是关心小师妹。
木香衣说:我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柳风巢愕然,然后失笑,说:你觉得,是雨苔好,还是小师妹好?木香衣说:你真的有过小师妹吗?柳风巢说:师父没有认回小师妹之前,雨苔是他最小的弟子,也是我们的小师妹。
木香衣一脸痛苦地说:不,你根本没有过。
真正的小师妹,一定是师父宠坏了的丫头,宠到最后师父都受不了了,又不放心别人,就丢给大弟子了。
然后你就要替她背锅、挨骂、擦屁|股。
走累了你要背,胃口不好了你要哄,随时一只眼睛放在她身上,不然她就要闯祸。
然后她还要一天到晚地鄙视你、奴役你、打骂你。
说着就想起以前蓝小翅从木冰砚那里偷来各种药,最后搅混了分不清了,就拌在他的午饭里试试药性。
柳风巢听得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木香衣说:所以大师兄们,有的被虐待出了奴性,作蚀自缚,一世为奴。
我呢,现在就盼着哪个傻瓜把她娶了,我功德圆满、刑满释放。
想了想,又说:还得选个罩得住的、品貌家世好的,免得罩不住她、嫌弃她、欺负她。
柳风巢说:你们感情很深。
木香衣说:反正我被毒害了十几年都一声不吭,肯定也是看不得谁给她一丝委屈受的。
否则,以命相博。
唉,小师妹真是坑大师兄的神器。
柳风巢说:那你觉得,雨苔如何?木香衣说:不知道,不过摸起来手感很好的。
软软暖暖的,有一种让人想保护照顾的感觉。
又不任性,因为没有爹娘,所以总是近乎自卑的懂事。
柳风巢说:无耻。
木香衣说:话说,你愿不愿意当那个傻瓜?嗯?柳风巢不解,但立刻反应过来,他是指接手蓝小翅的傻瓜。
他有些脸红了,说:我……木香衣说:你身为一个男人,就不能果断一点?柳风巢说:我自己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我是说我包括我家人。
只是小师妹她……木香衣说:单是‘没问题’怎么够?我说你不是有什么病吧,怎么这么大年纪还是不开窍?柳风巢一个碗过去:你才有病!木香衣说:我说,下一届阁主人选,应该是你吧?柳风巢愣住:师父正当盛年,为何问起此事?再说此等大事,自有阁主作主,四大长老公议,我不敢觊觎。
木香衣说:如果你娶了她,最好还是当阁主得好。
不然我怕你兜不住。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有弟子奔进温谜书房:阁主,阁主!仙来山不知何故突起大风,湖堤崩溃,水淹良田无数!木香衣脸色一变,说:定风铃?话落,人已疾掠而去。
柳风巢愕然,然后苦笑,他方才说的,还真是肺腑之言呐。
温谜闻言也是大惊,与柳风巢一前一后,出了太极垂光。
及至诸人赶到,皆是不敢相信,只见仙来居已经面目全非,地上处处是水流风迹,再无一处完整。
木香衣只看了一眼,更确定是定风铃——当年蓝小翅曾拿来玩了一次,把方壶拥翠的毒荆棘种子吹得到处都是。
蓝翡命所有人捡拾,但是第二年,方壶拥翠还是长了遍地的毒荆棘。
为此,蓝翡罚他在毒荆棘上跪了七天七夜,一直到双腿溃烂流脓为止。
罪名是管教不利。
从此,蓝小翅就再没乱玩过定风铃了。
这回换了地方,立马又疯了。
温谜早已经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广云山弟子,当即面色一沉,说:救人!仙心阁弟子立刻开始从废墟泥流里面抬人,温谜强行压抑眼中焦急之色,四下寻找蓝小翅等人。
不多时,有弟子回禀:阁主,我们找到童颜鬼姥的*鞭!温谜接过来,心下更是忧急如焚,再顾不得其他,说:你等在此搜救,无论是谁,一律先行救治,包括童颜鬼姥。
弟子立刻道:是。
木香衣早已一路搜远了,柳风巢向另一个方向而行。
温谜也自行向山下洪流方向搜去。
呼声隐隐在耳,蓝小翅只觉得身上痒,抓搔了一阵之后,已经知道不对——方才被困竹屋之时,里面曾撒下毒粉。
当时并无太大异状,只道是吸入极少的缘故。
难道这时候发作了?是沾水发作?她低下头,看见抓搔的地方渐渐泛起青紫,然后开始肿紫。
看来如果再等下去,估计就要全身溃烂了。
到底是谁,真是狠毒。
她左右看看,正想找找有没有大叶子可以遮身,突然耳边听见有人喊:蓝小翅!是木香衣。
蓝小翅乐了:这边这边,抛件衣服过来,我衣服被水流卷走了。
木香衣一听,说:嗯?蓝小翅说:干嘛?你过来啊!木香衣说:等等。
一转身,脚步声反而远了。
蓝小翅以为他拿衣服去了,倒是安心下来,就蹲在原地等了。
柳风巢正在四下找寻,就见木香衣走过来。
他问:可有线索?木香衣说:这边我已经查看过,你往西行。
说完拿手一指。
柳风巢应了一声,本就焦急,立刻飞身掠出。
行不多时,就见前方绿树浑流中,隐隐可见一头乌发的长发。
他加快脚步,一眼过去,顿时面红耳赤,转过身去。
蓝小翅也吓了一跳:怎么是你?木香衣呢?!柳风巢只觉得呼吸紧促,背对着她解了外衣,丢过去,说:怎么搞成这样?先把衣服穿上。
蓝小翅裹住他的外袍,说:有没有看见小瓷他们?柳风巢说:还在找。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蓝小翅说:水里有毒,必须赶紧找到!她一身水,那袍子往身上一裹,整个贴在身上。
柳风巢一眼都不敢多看:你先下山换衣服,若让人看见,只怕不知如何闲话!蓝小翅说:少废话快找!这毒在我身上都发作得这般快,他们只会更严重。
柳风巢一听,也不敢耽搁,只是说:那你先回烟雨虚岚,我们去找。
蓝小翅回忆了一下失散之时几个人的方位,说:跟我来!两个人快步前行,木香衣在身后看了看二人身影——柳风巢,加把劲啊。
蓝小翅一路下去,柳风巢说:咦,前面!加快几步上前,说:是童颜鬼姥!蓝小翅奔过去,柳风巢赶紧又脱了一件衣服给鬼姥。
鬼姥也是面临跟蓝小翅差不多的尴尬,这时候见蓝小翅没事,也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没事。
蓝小翅看了看她身上,说:鬼姨也中毒了。
童颜鬼姥身上果然比她严重得多,皮肤已经开始爆裂,流出紫黑色的血。
她说:此毒怪异,沾在肌肤,遇水更烈,内力无法逼出。
蓝小翅脸上也觉得痒了,她说:柳风巢,先送她回烟雨虚岚。
柳风巢打了个信号,很快有弟子向这边赶来,他交待了几句,见蓝小翅急急向前,不由也快步跟上。
蓝小翅又搜索了很久,却再也没有找到微生瓷和金枕流的踪影。
连青灰也不见了。
眼见时间越拖越久了,他说:小翅,你身上的毒……你必须赶紧回去了。
蓝小翅脸上都开始出现青紫色的淤斑了。
蓝小翅说:必须找到小瓷。
柳风巢一把将她拉过来,说:这里有很多仙心阁的弟子,每个人都会尽力找寻。
你先回去,经云大夫看过之后再来也可以。
而且小瓷武功高强,你和鬼姥都没事,他一定也没事的。
蓝小翅还要说什么,木香衣径直过来,二话不说,抱起她就走。
蓝小翅气急败坏:木香衣!木香衣说:你要是有意见,把我一掌打死,自己去找他吧!该死的柳风巢,球用没有!!蓝小翅说:木香衣!他什么都不懂的,一个人留在这里,真的非常危险。
如果我把他丢了,我会很难过的。
木香衣愣住,蓝小翅说:就像你把我弄丢了一样。
你能先回去治伤,再出去继续找吗?木香衣默默地放下她,说:走吧,附近再看看。
也许被人救走了也说不定。
几个人一起在周边寻找,可是没有找到。
倒是在路边,发现了金枕流和青灰。
两个人都昏迷未醒。
柳风巢查看了一下,说:他没有中毒。
蓝小翅说:也许是这种毒对鳍族人并无效果?柳风巢有心唤醒金枕流,但是他一直没反应。
他只好将人扛起来,说:木香衣,带上青灰。
几个人一路前行,周围农田都被毁得不成样子。
好在湖里水量毕竟不多,房屋冲毁得不算严重。
蓝小翅一路问过去,可是没有人看见微生瓷。
微生瓷丢了。
微生歧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脸都是铁青的:什么意思?我儿子那么大一个人,什么叫丢了?!温谜都有些抬不起头:歧兄,实在是事出突然。
但是仙心阁上下已经全员在找了。
微生歧走到蓝小翅旁边,见她身上竟然只裹着一袭柳风巢的外袍,顿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妖女,小瓷怎么会就认识了你!手一扬,就准备一个耳光,但是对着女孩的脸,绝世高人盛怒之下也终是下不了手,于是他手一斜,拍地一声,一巴掌扇在木香衣脸上。
木香衣嘴角一下子就现了血迹,但是他一点不意外,也不太生气——习惯令人麻木。
微生歧却并未因此而息怒,他指着蓝小翅: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闯祸,还……还穿成这样!全身上下哪里像个良家女子!蓝小翅也有点灰溜溜的,但是她也是嘴硬惯了的,当下怒道:你们微生世家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我怎么知道你儿子会遇到几个无名小卒一偷袭就丢了啊!你有空这么理直气壮地骂我,不如回去把天下第一的名号摘了吧!微生歧气得,但也知道找回儿子要紧,一转身继续前往仙来居寻人。
温谜说:小翅,怎可如此对长辈说话。
蓝小翅说:要你管!温谜说:你脸上……她脸一片青紫,温谜赶紧将她拉过来,说:这是中毒了?再多不说,背起她就往烟雨虚岚赶。
一般毒物,在云采真面前也不过小儿科。
温谜也没有留心,径直将人交给云采真。
出来之后,他看向柳风巢:她身上衣服,怎么回事?语气中带了一点严厉的意思,蓝小翅身上*地就裹着一件柳风巢的衣服,仙心阁上下可是许多人都看见了。
柳风巢低下头,将蓝小翅衣服被水卷走的事说了,温谜说:师父也不是不信你们,但是风巢,女儿名节何等重要,你如何让她这样出现在人前?柳风巢不会说是蓝小翅执意要寻微生瓷,只是说:都是弟子设想不周。
温谜说:这事以后再议,微生少主绝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联络其他门派,合力去找。
柳风巢说:是。
微生瓷睁开眼睛,身上被全部包扎过,不能被内力驱除的毒,沾在皮肤上。
他本就敏感的皮肤几乎全部溃烂。
可是他手里仍然紧握着蓝小翅的定风铃,为了回去找这东西,真是费了不少周折。
身上特别痒,他想蹭一蹭,然而立时就是钻心地痛。
他刚哼了一声,外面便有人端了水进来。
是个五十有余的老汉,一见他醒来,赶紧说:小哥,千万别乱动。
微生瓷皱着眉头,讨厌的药味、陌生的环境,没有见过的人。
他不说话,那老汉就说:小哥。
这药水可以止你身上的痒,来,赶紧热敷。
他手伸过来,微生瓷避开,想了想,说:我来。
老汉说:那怎么方便呢,还是老汉帮你吧。
微生瓷一脸嫌弃:不要!老汉见状,也不怪少年无礼,说:那好,一定要好好热敷,否则余毒不清,对你有害。
说完,他出了房间,关上房门。
外面一个女孩道:爹,他醒了?老汉姓薛,名天素,是个赤脚大夫。
四十五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夫妻二人爱若至宝。
这时候见到她,说:可心,你在这里干什么?薛可心说:爹,你看这是什么?说着话,拿出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来。
薛天素看了一眼,说:这不是那位小哥的玉佩吗?你拿出来干什么?薛可心说:人家好奇嘛,爹,你知道吗,这个玉佩我拿到当铺找人问了问,你猜猜,人家开价多少银子?薛天素说:不管开价多少,也是人家的东西。
你赶紧放下,不要乱动!薛可心说:爹!人家开价三千两银子啊!三千两,够我们一家三口宽宽裕裕地过一辈子了。
他一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薛天素责备道:可心!你到底想说什么?!薛可心说:爹,以后就让女儿来照顾他,好不好?薛天素说:你!你女儿家家的,能不能知点廉耻……正说着话,他的妻子林环出来,说:又在骂女儿!薛天素不说话了,薛可心说:娘,人家就是喜欢那位小公子嘛。
人家也已经及笄,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啦!林环说:那你就去吧,问清楚人家是什么人。
薛可心悄悄在她娘耳边,将那玉佩的事情说了,林环顿时也两眼冒光,说:吾儿真是机敏,去吧去吧。
微生瓷正在热敷身上的伤处,就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
声音轻盈活泼,可见是年轻女子。
果然不多时,门一打开,薛可心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公子,你可有好些?她身上抹了很多香粉,微生瓷眉头紧皱,低下头继续以药布热敷伤处。
薛可心说:不知道公子姓谁名谁,家住何方?再次走近,坐在微生瓷床上,放柔了声音,说:可有婚配呢?微生瓷根本没听她说话,等身上敷得差不多了,他就盯着薛可心——你怎么还不走?薛可心说:公子自己怎么能敷得到所有的伤处嘛,小女子帮您。
一双手就要摸上微生瓷的背肌,微生瓷侧身避开,已经很生气了。
这家人怎么这样?!而门外,已经有人进来问:这位老丈,请问是否见过一位十九岁左右、身着红衣、性格孤僻少语的少年?是温谜!早在薛可心拿着微生瓷的玉佩去当铺问价的时候,已经被仙心阁的人留意。
微生瓷在里间已经听到声音,要站起身来,薛可心说:哎,你可别乱动!伸手就按住他,然后弱不禁风般倒入他怀里。
温谜跟柳冰岩、微生歧等人听得声响,立刻入内。
但推门一看,只见微生瓷衣衫不整,怀里还软倒着一个妙龄女子。
温谜是松了一口气,幸好,看来微生少主是没事。
微生歧面目有一点难看,随即就释然——我儿子这难道是又移情别恋了?这样也好,喜欢谁也比喜欢蓝小翅省事。
他上前打量了一通微生瓷,只见其身中剧毒,并无其他伤口。
正要说话,薛可心已经脆生生地道:这位大侠,你们是他的朋友吗?微生歧嗯了一声,问:他怎会在此?薛可心立刻道:当时他倒在路边,我见他身上像是中了毒,就带他回家。
我爹是个游方大夫,会一点医术,已经为他治好不少了。
薛天素听了,眉头不由一皱——微生瓷只是他顺手救回,这女儿,唉。
微生歧上下打量她,小户人家的女儿,衣着可谓朴素。
他说:如此说来,是你救了吾儿?薛可心一听,眼睛上下就打量微生歧。
微生世家自慕容绣去世之后,就没有女主人。
父子二人身上都没有什么精细绣品。
但一身衣着佩饰,绝对是大家风范。
薛可心眼睛落在他九微剑华美的剑鞘上,说:原来是叔叔。
救命之恩不敢当,不过确实是我将他带回家中的。
微生歧说:姑娘救命之恩,微生世家定然铭记在心。
说罢,伸手为微生瓷号脉。
虽不为医,但习武之人,多少能查看内伤。
微生瓷抽回手,终于问:小翅膀?微生歧说:她已经回去了。
一想到蓝小翅身上只裹了一件柳风巢的外衣,他就怒气冲冲。
当下瞪了温谜一眼。
温谜无奈,说:微生少主无恙真是大幸,既然人已找到,先回太极垂光再说吧。
薛可心不是江湖人,微生世家她并不知道。
但是太极垂光,可是如雷灌耳。
她说:太极垂光?你们是仙心阁的人?柳冰岩说:这位就是仙心阁阁主温谜。
薛可心连眼睛都透着光,说:他的伤药最近一直是我在配,不如我也跟你们过去,也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温谜说:如此,姑娘请。
外面,薛天素说:可心!这女儿从小到大,一心想嫁个富家子弟,哪里学过什么配药?可是薛可心只是娇弱一笑:爹,您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衣服也不收拾,伸手就想扶起微生瓷。
微生瓷避开她的手,她丝毫不以为意,紧紧跟随他,一路去到太极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