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最南端港口,玛伦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天。
十天里理所当然地锦衣玉食,然而她的嘴角起了燎泡,红红的一 片。
是的,她急了。
还记得她来那一天,在验证了货物样品之后,那个黄口小儿的国主欢欣雀跃的样子,立刻向她询问她手上有多少数量。
她回答正有五十架,暂且还都在荒僻的海岛处停存,每架开价十万两白银,国主要买多少。
他两手一拍,连价也不还,全要了!然后他就把她安排在这里,说要她把货物尽速运来,他那边则去筹钱。
如今货物已经秘密到达此港七天了,韩笑却一直不见踪影。
她去找他,总有稀奇古怪的答复,国主在钓鱼,国主在作画,甚 至,国主在研究算学……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见到。
她开始怀疑,这个小毛孩子到底是真的不知轻重,还是当时想的太少,如今拿不出足够的钱来?如果是后者,她咬咬牙,甚至让一点价也没关系。
南鲛那边,她挪用的亏空必须尽快补上,而就是这些货物停在这里,每天的开销也不是小数。
正想着,帘子响了。
大概是每天奉茶的丫头,问别的却是永远一问三不知。
她没好气地用南鲛话吩咐一句,放下,然后下去吧。
没想到,这次,进来的却是一个内监,翻译口中出现了她久等的消息国主有请!、、码头戒严。
海面的货船蒙着黑布地帆蓬,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有地船头扔着成匹华美的锦缎。
但在场的双方,都知道那不过幌子而已。
码头上,乌木的大箱一列排开,这种木头防虫耐腐,质地坚硬,富贵人家多用来存放金银。
玛伦一眼过去,心头大石算是半落了地,她在商会做过事情,粗粗一看,估计这正有五百万两之数。
韩笑在箱子头里站着。
依然笑得亲切无邪,身边有一些随臣,大人们的身影倒几乎把他淹没了。
打开,他吩咐。
乌木的箱盖依次扬起,里面射出刺目的光芒来,也许那是世上最俗气的光。
但此时看去,一条长龙似的金灿灿地映明了天空。
竟也有几分华美绚丽。
每箱是金砖五百块,公主请好好验验, 手势。
哪里哪里,信得过国主。
玛伦嘴上客气。
手下可不含糊,选了中间一箱底部地一条金块,以指甲叩击。
判断那是货真价实的足金,心才基本彻底放下来,倒没想到如此顺利啊。
如果钱货都清点无误,请公主在这上盖南鲛印鉴,韩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悦耳动听。
玛伦扫一眼,借翻译的帮助,知道那是一式两份的协约字据,内容倒没什么问题,以五百万两白银交易火炮五十门。
可是,他要她盖章——韩国的印玺已经鲜红地盖在一边,另一处空白,看来就是留给她的。
她一愣,心里升上一丝哭笑不得。
如果对方是成人,从种种迹象大概早就能看清楚这是一场走私交 易,并且大家心照不宣地进行,而现在看来,这孩子还以为她是南鲛地使臣,光明正大代表国家来贸易。
这做生意,不怕黑对黑,不怕白对 白,就怕一黑一白,才难以沟通,一路谈下来的时候,她总不好自己明言我是来走私的,可现在不说明的话,跟她要国家的印鉴,她却哪里有呢。
那个……敝国印信……不曾带来,玛伦支吾着,却看对面男孩脸色陡然一变。
公主是看我年幼来耍笑地吗?我虽然不太懂得,也知道交易都要签订合约,双方盖上印鉴,如今我国地已经在上面,公主如此推脱,难道是没诚意与我做这笔生意?他语气里带了嗔怒,说着竟回头道,把那些箱子关上!沉重的乌木箱盖一溜合上,发出巨大的闷响,那些光芒也都收了进去,感觉上好像天色都一下暗了不少。
玛伦不由急了,等了这么多天,眼看到嘴地鸭子怎么能就这么飞 了,心里又骂那孩子,是个傻乎乎的死心眼。
却也是急中生智,她突然想起来身上好歹有一个印鉴,忙笑着转折道,我国的规矩是这样的,每个储君负责不同的方面,只盖自己的私印便可以。
真的?就是我看过那枚吗?,韩笑转怒为喜,道。
当然是真的,本宫堂堂公主,不会骗你的!于是韩笑重重点了下头,道,恩,那也可以!、、双方的水手民夫开始忙碌起来,先把船上蒙着黑布的火炮全部搬 下,腾出空地,然后开始往上搬运那些装满金银的箱子。
玛伦站在高处,密切注视着这些动向,却突然,发现下面爆发了奇怪的骚动。
公主,我们只搬了四箱,他们的军士就上来不让搬了!,有随从气喘吁吁跑上来以南鲛话禀告。
玛伦一惊,本想下去看看,想想语言又不通,还是去找韩笑。
韩笑这次没有躲避见她,而是高高坐在御座之上,宝光流转,居高临下。
国主也知道,我们约定的是五百万两白银买五十门炮,现在货已经交完了,军士却不知为何拦住我们的人,只收到五十万两就不准再 搬……,玛伦也有些顾不得礼数,上来一口气说着。
她却看到,宝座上的孩子站起来,眯起的笑眼中闪出陌生而凌厉的光芒,把她整个人看得一滞,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是我让他们做的……,孩子笑着看她,缓缓道。
玛伦四顾一下,四周军士林立,围成一个半圆。
她的后背一冷,其实从刚才那一眼,她已经确定自己遇到大麻烦 了,但由是,才更要冷静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地笑道,国主请三思!国主现在要想据有这些货物,甚至杀了本宫,也许都不是难事,但我这次来,因为是初次交易,只带了五十门炮,而周国从我国进口,比这个数目多许多,如果国主贪图这一时小利,虽然得了这批货物,可无异于杀鸡取卵,今后又从何处进货?在与敌国征战中,依然难免败亡!她一口气说完这些,盯着韩笑的表现,心中忐忑如鼓,不知他到底会认为她所说有理,或是勃然大怒。
出乎意料地,韩笑站起身来,保持着平静的笑容,一双黑瞳幽深看不到尽头。
孤王不是想赖账,否则就一分钱不给你们了,现在,不是还给五十万两呢吗?第一五零章 黑对黑笑站起身来,保持着平静的笑容,一双黑瞳幽深看不孤王不是想赖账,否则就一分钱不给你们了,现在,不是还给五十万两呢吗?玛伦完全怔住,半响,才冷笑起来,国主的想法是,我们协定价格是十万两一门,现在国主只出一万两,日后我还会源源不断地给国主供货?那国主的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好了吧?不敢,不敢,韩笑笑得毫无愧色,不过这些天来,我是在家好好研究算学来的——下面的丫头不曾跟你说过么——我算过了,这东西大体都用生铁,加上人力、工夫,满打满算造价不会超过八千两,给你一万,也不算少让你们挣了。
玛伦听了,心里又有些转 ,看来对方只是嫌贵,并不是不想做这笔生意了,如果论到讨价还价,她还是有些把握的。
于是她微微一哂,看来国主所研究的,是纸上算学,殊不知生意上的事,讲的是一个‘物以稀为贵’、‘物以用为贵’,平时大江大河在脚边流过,我们也不甚在意,可若在沙漠里,一皮囊清水,可换百金不止;如今也是这样,此物为你们这里不能生产制造的,偏偏打仗又要用到,我要高价,自然也有要高价的道理,周国一样是按这个价钱买 的。
国主如果心疼这点小钱,正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将来败于敌国,妻子宗庙都不可保全,到那时可就追悔莫及了!韩笑听着,眼睛一直眯起。
待她说完。
却话锋一转,既然周国也是这个价钱买的,公主何不卖到周国去?这……,玛伦一时语塞。
还好韩笑并未给她留太多空隙,眼神突然凌厉,自问自答了这个问题,因为若是一样价钱,周国能走正当的交易,为什么要买走私的货品呢?!……,玛伦无话。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原来他也早看出是走私了!韩笑不管她地反应,一径说下去,就算你让一点价钱,七万、八万,在这种情况下,周国都未必会选择你地。
因为走私的东西没有修理的保证,而且一旦被戳穿。
很可能得罪南鲛。
因此,这批货,你不是不想卖到周国去,而是周国不要你的!换句话说,除了我。
你根本没人可以去卖这批货!那么现在。
你拿姓周的来威胁我,有个屁用?!,韩笑眼睛突然瞪大。
喝道,开始变声的童音有些嘶哑,可结合斩铁截钉,切中要害的内容,反给人更深刻的印象。
玛伦只觉得汗流浃背,这个当初看起来全无心机的孩子,居然如此深藏不露,猝不及防而一针见血的打击,让她没有还手之力。
……七八万不行,若是低到四五万,我不信他那边不动心!,擦了一把汗,她继续最后地挣扎,而对我这边,总好过一万两就卖出去一门炮!垃圾也不是这么个卖法!对面的少年静默了片刻,让她感到一丝的希望,然而转瞬,又听他吃吃地笑起来。
恩……四五万……这样的话,我也不保证姓周的非要做圣人,韩笑咯咯笑着,极为小心地拿出一张纸页来,所以啊,我才签了这 个。
玛伦看过去,是刚才他们签的协约,不由冷哼一声,讽道,国主还真以为老天爷下雨都只偏你田里,那张纸若有约束力地话,第一个该是你付我五百万两吧?我不是说内容,我是说……,韩笑两眼眯成一条线,缓缓指着上面一块鲜红,发出声来,……这个。
那个?就是她急于求成之下还通过盖上去的私章?玛伦倒退一步,感到突然地眩晕,原 始就被设进一个局里!而韩笑没有因她的懊悔而有丝毫放松,冰凉而嘲弄的语声步步紧 逼,似乎,公主一开始到的时候,介绍过自己是四位储君之一吧,而你能找到我这里来,我大概找到你家里去也不很难,到时把这东西一出示,公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继承大统么?玛伦整个人没有了话,只有牙齿在不自主地格格碰响。
所以,我来给公主现在的两条路分析一下。
第一,不跟我做买卖了。
可这对咱两家都没好处——我仔细观察,发现公主似乎一直很着 急,怕不是在国内挪用了什么亏空出来?这不及时补上,就算我不会你国主君那里告状,只怕公主地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这第二么,才是做生意地正理,生意不是只有买家需要,而是买家卖家都需要——我付一万银两,多少你也有得赚,好过你白白把这些东西拉回去吧?更好过被你家帝君知道吧?日后往来,也是一个道理,少赚点钱总好过卖不出去……韩笑说着,俯身赠送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公主自己权衡呢?玛伦身体有些发抖,打雁一辈子,到头来被鸽子啄了眼,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可反过来想,事实确实如他所说,可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三番五次想要开口,都咽回去反复斟酌,韩笑也有耐心,只在那里慢慢地等。
终于,她还是说话了。
国主把道理说得透彻,本宫甘拜下风,只是一万白银,实在太少了一点,加上运费损耗,几乎无利可图,没有人会劳心费力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赔本生意地!如果国主定要以印鉴相逼,我拼上抵死不认,只说是不小心丢了被你捡到,我家帝君也未必不信!可是,鱼死网破对我们两家都没好处,因此,我愿与国主各让一步,以二万两白银一门的价钱成交,也方便日后往来,不知国主意下如何?韩笑眼睛睁了睁,许久,道,一万五千两,不能再多了。
二万两!,玛伦却也坚持着她最后的底线。
一万五千!二万!一万五千!二万!……局面僵持不下,这时,却有随从对玛伦附耳说了什么。
玛伦咬牙考虑了一会,道,如果国主答应二万两,本宫还可以附送给国主一样东西。
这东西在我国被严禁了,但在这里,只要国主愿 意,它可以长出比这些火炮多几十几百倍的财富!哦?,韩笑地看着下面被呈上来的灰黑色种子样的东西,又听翻译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了半天,眼中神色渐渐由狐疑转为惊愕。
这样的话,你先给一点成品我试试效果,如果当真这么神奇,就答应你所说的,最终,他下了结论。
、、海上,黑色帆蓬的船返航中。
公主……火炮已经够受气了,还给他那东西……,随从话未说完,却流露明显的不忿语气。
玛伦哼一声,转过来,你懂什么?他设本宫一时,本宫设他一 世!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下场!可是……如果他自己不吃呢?玛伦顿了顿,笑了,眼中却是冷厉的光,本宫相信……没有人能抵抗……神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