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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长空第160章:惟愿卿安

2025-03-26 02:44:05

深秋已过,寒冬将至,只是在卞唐这个温暖的国度里,秋冬之分却并不是那般明显的。

菊花已经败了,一朵朵黑漆涤的抱死在枝头,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轻散的遍地打旋。

楚乔又在做梦了,依稀间,双脚仍旧是踏在荒原上,太阳是极致的红,长风从天尽头刮来,呼啦啦的卷起满地的篙草,一波波的翻滚,像是枯黄的海浪。

日幕原野上,少年开心的纵马奔驰,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模样,鲜血浸染的土壤中绽放出红色的火云,在雪白的马蹄下奢靡的摇曳,她恍惚间听到了少年爽朗的笑声,他笑着说:阿楚,快跟上来啊!然后她就追在后面跑,阳光炙热的洒满了她的全身,风在耳边激烈的吹过去,前途满是明黄色的希望,就如同她那八年中千百次的幻想一样。

可是就在她马上就要握到他的手的时候,天地霎时间变得苍白,大雪覆盖了一切美好和愿望,爽朗的少年瞬时间长大,一脸冷漠的站在她的面前,身后是无数身穿漆黑战甲的燕北兵士。

战士们端着冰冷的箭,遥遥指向她的背后,她仓皇的回过头去,却只看到大股血花绽放在那人的身上,冰原溃败,冷水蔓延,她随之跃下寂寂深湖,终于看到了那双孤寂的双眼,他在她的唇边轻轻一吻,冰冷的嘴角擦过她的鬓发,手掌那般大、那般有力,一点一点的拖着她,将生的希望交付在她的手上。

阳光刺眼,掌心像是火一样的疼,仿佛有字深深的刻在上面。

鲜血弥漫了她的双眼,万干山!在她的眼前崩塌,记忆中生长出荒芜的野草,大地裂开了巨大的缝隙。

海水喷涌而出,她孤零零的被人遗弃,站在烈火熊熊的旷野上,看天际的雪崩和东边的海水肆虐涌来,将她整个人埋葬在其中。

她很累,疲惫的无力,她合上双目,朝着那漆黑冷寂的坟场一点点的沉没下去。

醒来的时候,细雨刚刚停歇,月光钻出云层,将青白的光柔柔的洒在宓荷居的寝殿上,秋意阑珊,露水滴在宽阔厚大的梧桐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殿空旷冷寂,霎时间,好似这世上的一切都死了,只到下她自己,她缓缓坐起身子,身体像是刚被水泡过一样,出了一身的汗,风吹来,干涩的冷,像是穿透了僵死的躯壳,令她空前清晰的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柔福殿里传来了喧嚣的丝竹声,那是李策在夜宴妃嫔,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会有盛大的歌舞点缀这座流光炫舞的宫廷。

楚乔刚被救回来的时候,整个朝野都是一片激烈的弹劾,文武百官们终日哭谏死谏上吊谏层出不穷,李策瞪着眼睛跟他们吵了十多日终于恼了,在早朝上一脚踹翻了王位,怒声呵斥道不做皇帝了,谁爱做谁做。

百官们被唬的大惊失色,在长信宫外跪了整整两天才把这个刚刚登基没几年就已经罢工七八十次的皇帝请上了位。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提楚乔半个宇了。

好在李策事后的表现也着实让大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除了前几日诊病时他格外用心了些,事后就一副甩手大掌柜的模样,又恢复了他风流侗傥沾花惹草的做派。

两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言官们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暗暗道看来这个害人不浅的燕北狐狸精也没多大魅力,皇帝去救她,可能也是像以往一样是心血来潮吧。

李策进来的时候,楚乔没有出声,他以为她仍旧在睡,故意轻手轻脚的做出一副小贼的模样,引得外头的小丫头们一个个掩嘴偷笑,捂着肚子,却不敢笑出声来。

撩开珠帘,一眼看到坐在榻上的楚乔,李策微微一愣,随即笑眯眯的走进来,提着一只精巧的篮子,献宝般的说道:有人送了石榴来,想吃吗?楚乔没有说话,目光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睡梦中清醒。

李策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仍日青白沾瘦的脸轧,眉心轻轻的皱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他拿出一只石榴,亲手掰开,露出里面一粒粒殷红的珍珠,他探过头看着楚乔,笑眯眯送到楚乔的嘴边,张开嘴,做了一个吃东西的姿势,说道:乔乔,张开嘴,像我这样,阿……李策,我的病好了。

她的声音清淡如水,很平静。

李策看着她,很多时候会有这样的幻觉,觉得一切还是三年前,她受伤住在金吾宫内,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很快他就会发现,其实已经不一样了,她再也不会信心满满的同自已说她的那些理想和抱负,再也不会满怀希望的谈起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向往,就连那双眼睛,都不再有昔日的华彩了,像是被一层大雾笼罩,一片黯淡的光。

恩,快好了。

我想走了。

李策毫不奇怪她会说出这句话来,他蛮有兴趣的笑着问:那你想要去哪呢?楚乔茫然的摇了摇头,很老实的说:我还不知道,但是世界这么大,总有我的去处的,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到关外去。

你到关外去,和你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李策,大夏不会放过我的,你留我在这里,迟早为你招来大祸,我杀害夏兵无数,两次让他们的北伐无功而返,还亲手杀了三皇子赵齐,大夏目前和卞唐并无战事,等他们空出手脚来,你会有麻烦的。

李策没有答话,而是静静的望着她,目光里的那丝玩世不恭渐渐退去,变得平和,变得冷静,变得淡定如水,仵久之后,他低声说道:你为了荆家的孩子和诸葛家为仇,你为了报答燕询的恩情随他八年为奴在圣金宫里艰难求存,你为了保护燕北百姓几次生死,你为了西南镇府使和燕湎反目,你为了诸葛玥避世两年,你为了大同行会和燕询彻底决裂,现在,你还要为了不连累我而远走塞外吗?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他静静的说:乔乔,你这一生,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呢?楚乔就那么愣住了,夜风穿堂而过,吹在她的鬓发衣衫上,李策轻轻揽住她的肩,用手压住她的头,就那么很自然的环住她,不带一丝情欲。

他淡淡的吐了一口气,轻声的说:乔乔,这个世上,有很多活法的。

一世贫瘠也是活,荣华繁盛也是活,碌碌无为也是活,酒鼎奢靡也是活,为什么你却总是要为自已选一个最艰难的活法呢。

你这个样子,莫不如是寻常市井的百姓,也好过活的如此疲累。

李策的声音缓缓传来,钻进耳朵里,楚乔靠在他的怀里,思绪都是凝固僵硬的。

她想,何尝不是呢?倘若真是是寻常市井中的百姓,想必也不会有如此重的孽缘,不会有如此深的牵绊,即便是会有背叛和辜负,有欺骗和离弃,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月光静静的照进来,洒在他和她的肩膀上,楚乔突然那般累,可是李策,我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去爬一座山,有人告诉我说那山上有一朵雪莲,可是当我费尽力气爬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山顶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山那么高,我九死一生的爬上去,失望过后,又该如何下来呢?乔乔,希望是掌握在自已手里的,你自己不放自已一马,谁也救不了你。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寒冬莅临,卞唐却没有一丝冬意,楚乔终于还是在金吾宫里住下来,虽然无名无分,可是这座宫廷里,最不缺的就是无名无分的女子,再加上她以往的赫赫声名,侧也无人敢来招惹她。

想象中的大夏的逼迫和报复并没有来,好像他们也认定了楚乔已经是一个废人一样,之前的恩怨全都一笔勾销,连一个质问的使者都没派来。

楚乔想,这是很不正常的,她现在的身份,几乎相当于当年的日本战俘,以大夏国内目前愤怒的反战情绪,为何会这般轻易的放弃了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呢?她去问梅香,梅香大言不惭的道:他们敢来,就叫贺统领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的全都掰下来。

李策派来的小丫头秋穗笑眯眯的放下一碗镇好的雪梨,得意的说道:梅香姐说的是,再说了,陛下对姑娘这么好,谁敢不识趣的来大呼小叫?楚乔却摇了摇头,心里有几分忧心,应该不会这么简单,难道是李策被迫答应了大夏什么条件吗?婵儿娇怯怯的说道:我却听说,是大夏的一个什么大司马力主要和我们卞唐修好,大夏才不来找姑娘的麻烦的。

大司马?楚乔微微皱眉,大夏的大司马就是长老会的首席元老,难道是魏光放了自己一马吗?她已经很久都不打听外面的事了,终日昏昏沉沉,在这宓荷居里不见外人,真的成了李策所说的碌碌无为也是活。

她这半生都和燕询绑在一处,走过昏暗死寂,走过血雨腥风,走过刀光剑影,如今终于走到前途无路,走到水尽山穷,再也走不下去了。

后来她曾问李策大夏为何不来找她麻烦,李策当时正在兴致勃勃的给她看一幅今年选秀的仕女图,闻言抬起头来对着她抛了一个媚眼,一副无赖相的笑着说道:可能是夏皇还对我抱有幻想呢。

即便是目前的心境如何不适合,楚乔也忍不住的轻笑一声,陪着他翻看着三尺多高的美女卷轴,看着那些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眉目间满满的飘逸风情,只觉得那目光都是另一个世界望来的。

临走之前李策站在门口,突然回过头来对她笑着说道:乔乔,你仔细想想,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对你这样好,甘心情愿的为你放弃很多事,为你出生入死,为你散尽家财,为你抛却所有,救你于危难生死,却并不告知你。

这样的人本就不多,你要好好想想,想好了之后告诉我,我就给你置办一份嫁妆,然后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窗外梧桐红黄,遮连蔽日,天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进来,一片金灿灿的纸醉金迷。

她站在清寂的大殿中,仔细想着李策临行前的那句话,仔细推敲起在燕北最后的那一场战役,何时攻打,何时设防,何处退兵,何人掩护,几路大军出击,几路大军阻截,谁能及时传递讯息,谁能雷霆出现于境内,还有李策所说的,谁会对她这样好。

尘封的念头一点一滴的钻出来,像是一绛藤蔓,将她的身体缠住,月亮升起,月亮偏西,月亮弯弯的桂在村梢,月亮落下,日头升起,又是一个徇丽的一日。

她一直这样站着,整整一夜,都在反复的推敲着求证着自已的那个惊人的念头,她的眼睛渐渐涌出激烈的光,有晶莹的泪滴落在胸口,大滴大滴的滚出,却没有一丝难过的悲伤,她被惊喜和希望网住了,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那一瞬间,金黄的阳光顺着窗楞照进来,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笑的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泪流满面的笑出声来。

楚乔离宫的那一天,天空仍日下着雨,她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带着简单的行囊就骑着马出了正阳门,谦潇细雨洒在她的肩上,可是却显得有那样的勃勃生机。

李策仍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皇帝,他此刻正坐在国子大殿的殿顶,一身拢纱暗红长衫,坐在高高挑起的飞檐上,国子殿下是一片担忧哭喊咆哮的大臣们,他却仿佛没看到一样,带着芳香的熏风吹在他的衣角上,扬起里面袖箭图纹,他望着远远的蔷薇御道上,少女一身鹅黄布衣,骑坐在白马上,两侧是连绵的梧侗,夺目的色彩如同一幅徇丽的书画。

四个月了,已经够了。

他这样微微笑起来,横笛吹奏起一首欢快的曲子去欢送她,笛音清亮,像是婉转的百灵,穿透了这座宫廷的奢靡繁华,一路跟随着她的身影,走出了一重一重的宫门,越过了黄金的门槛,高高的固廊,暗红的宫墙,去了一个广阔的天地。

眉山相护,孤骑赴会,被家族排挤打压,险些断送大好前程于尘埃之地败走悦贡,九死一生,形如狡兔却无有三窟,置之死地而退无生路,家国摒弃,沦入宵小之列,遭万干黎民唾骂,死不能入宗庙族谱,终成帝国第一叛贼。

绝地弁起,以一人之力扭转外世青海之乾坤,赫赫之威威慑西蒙,时机尚未成熟,却挥兵东进,只为扼红颜于一线命垂。

大夏磨刀霍霍欲国卞唐,燕北发兵东下以报夺妻之恨,甘愿抛却显赫之基业返回故土,以百万之军做赌,终得偿微薄之心愿。

诸葛玥,我一直以为我才是这世上最疯狂的人,可是面对你,我却终知自己的浅薄狂妄。

李策心中浅笑,和一个疯子,该如何争抢?我们都是早已被上苍钦点了戏码的棋子,我挣不脱,燕询也挣不脱,唯有你,有勇气一次次挣脱逃透,又有勇气一次次跳入漩涡,我终究输给你,输的心服。

曲调开常轻快,合着下面百官们粗重的哭声显得是那样滑稽,孙棣站在宫殿之下,望着那个看起来大逆不道的身影,听着充耳的欢乐曲调,却觉得异常寂寞。

宫殿的路长且清冷,两侧是高高的宫墙,依稀可以嗅到宫外的清甜香气。

这样明媚的暖日之下,是谁的心底漾起一层轻轻的涟漪,挑破了每个子夜时分的寂寞雾霭,拨乱了寂寂锦宫中的浅浅王尘。

他一直是如此,以微醉的眼睛看透这世间的一切清醒。

夜幕渐渐降临,官员们哭的嗓子都哑了,有几个老臣发了羊癫疯,已经早早就被抬下去了。

整座宫廷都被掩盖在一片奢靡的灯火之下,煌煌宫灯透过金吾宫的千百肩宫门窗扉,静静的照耀着金吾宫的夜晚。

记忆纷乱头绪,如同从绢布上扯下的一根细丝,轻轻一拽,整匹华丽的绢布全部散乱,徒留一片奢靡的残红。

李策从梯子上一步一步的爬下来,百官们哭着爬过去,大叫着陛下要注意身体,勿要肆意胡闹云云。

诸君果然对朕忠心耿耿,今日朕已经想明白了,爱卿们快快平身吧。

众人顿时涕零如雨,心道皇上总算顿悟了。

为了仔细反思朕的所言所为,朕决定,罢朝三日,大家也回家好好思量,研究济世富国之道吧。

说罢,就在众多大臣呆愣的目光中扬长而去,还没走出国子殿,就迫不及待的对内侍说道:连宴三天,把这次所有入选的秀女都带到柔福殿来。

诸人无语,帝王得意的大笑而去。

我们都是命运手下朝生幕死的浮游,仓促之间,便隐现数十年峥嵘冷热。

乔乔,但愿你能走得出去。

161灯火阑珊出了白芷关!后,就是大夏的士地了,虽然此时巳是隆冬,但是贤阳地处西南,气候温和,楚乔出关的时候竟然还在下着雨。

淡青色的远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远江如链,坑蜒的流过,原野上的黄昏份外美丽,乌金微沉,火地概金,冷月却已然淡然初升,荒莘繁盛,高高摇曳,与马背平齐,大风吹动之间,隐见那离离之草如赤金微波,自广袤的天际一波一波的汹涌而至。

站在贤阳城外的官道上,她却突然踟蹰了,不知是否该走进去,她人生的这十一年是一副滂沱的书画,前八年是水波下冷月沁冰的暗夜倒影,后三年却是鲜血淋漓狰狞交错的笔笔刀痕,如今陡然间抛却了宿命的枷锁,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最初的激动渐渐诮失,冷却的神智在脑海中激烈的冲撞着,如若是真的,他现在是何种身份,又如何能与她这样的人有所交集,她已害的他几次险死,如今又要亲手毁掉眼前的这一切吗?而如果,她所想的都是错的,李策所说,不过是燕询大发慈悲的放了她一马,那么,她又该情何以堪?而现在的她,已经连张嘴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就这样在贤阳城里住了下来,租了一间小小的屋舍,独门独院,地处偏僻,门前生着两株垂柳,此时光秃秃的,枯黄一片。

转眼间过了七八日,年关已到,贤阳城里张灯结彩,浓浓喜气,隔壁的房东见她一个单身年轻女子独自住在这里,便两次三番的来邀请她一同过年,都被她婉拒了。

又过了三天,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至,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清雪,不过雪花还没落地就融化了,倒是树枝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远远望去,远处的山巅白茫茫的一片,山下碧水脉脉,满城梧桐蔽日,一片湖光山色。

房东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胖胖妇人,长的十分和善,膝下有一双儿女,丈夫是城里私塾的教书先生,也算是小康之家。

那女孩子似乎很喜欢楚乔,每天经过门前的时候都会伸着脖子往里看,她哥哥见她好奇,有时候就在下面托着她,让她趴在青墙上瞧一瞧。

傍晚的时候,楚乔害怕房东再来叫她吃饭就自己出了门。

天还没黑,灯市也还未开,但是街上就已经十分热闹了,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小吃摊位绕着大衙摆了一整排,贩卖煮酒烟丝胭脂玩物的小贩挤满了贤阳主街,楚乔嫌这里太热闹,就稍稍避开。

因为是节庆,平日不出门的大户人家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出了府,街上随处可见几人抬着的轿子软椅马车,一辆辆的从楚乔身边经过,偶尔飘出几缨欢笑声,和着远湖吹来的暖暖熏风,一派祥和静谧的气息。

相较于满眼的红粉艳绿,楚乔穿的十分素净。

但是毕竟是卞唐皇宫之物,到底比寻常的民服华丽精致,藕色云纱薄衣,浅蓝藕白长罗裙,以极淡色的丝线绣出一朵朵淡淡的玉兰,远远望去,如清新的冉冉新荷。

加之她淡定青温的气质,独自一人行走在梧桐深寂的长街上,过往的书生公子无不争相注目,偶有想要上前来搭讪攀谈的,走到她身前却略略踟蹰,只感她的清冷舒淡之气不似寻常女子的矜持做作,而是实实在在的没将这重重人影放在眼内,稍一犹疑,她就已经去的远了。

天色渐黑,暮色合拢,天公作美,赐了今夜一轮圆月,星子寥落,淡淡的月华被或繁或疏的村叶一筛,被碎成细小的明光,淡淡的落在了她的肩上。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贤阳城了,三年前,她带兵逃出真煌城,途逢遇难的赵嵩赵淳儿兄妹,护送之后遭到赵淳儿的追杀,就是在此地和梁少卿一起被人擒获充做奴隶,随后卖入詹府,从而找到了荆紫苏三个姐妹。

岁月恍惚,如流年白水,赵嵩多年杳无音讯,当年呼风唤雨金玉满堂的天家皇子,想必早已因为身残隐疾而淡出了大夏的角逐之地,而赵淳儿更是零落成泥,一步步的迈入了肮脏九幽之所,如今飘零散落,不知身在何方,而荆紫苏更是魂归黄泉,成为了乱世中无人垂怜的一抹幽魂。

楚乔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那笑容如此淡薄,尚未滑到脸侧就已然消失,看起来像是一笼淡淡的烟雾,悲凉的散落在冷风之中。

也许,唯有梁少卿才能真正过几日开怀的日子吧,这个世道,太渍明的人总是不开心的。

远处亮起了大片璀璨的灯火,红红绿绿,金黄暗粉,一派琉璃。

炮竹声声,孩童欢快的稚笑,小贩的叫嚷,姑娘们的娇娆,顺着湖岸的风一丝丝的传来,听在她的耳朵里,像是温润的冷火,暖暖的亮着,但却绎毫没有暖意,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上元灯会,已是久违了。

她抬着头望着,目光依稀穿透了时光,定格在最初的那一日,朱红小马,白裘孩童,手提着雪白的兔子灯,跟在那个少年的身后,那人回过头来,眼睛是清凉凉的静寂,她一直以为那是冷漠无情的残忍,是毫无温度的寒冷,双眸中竖起一面镜子,无论何种目光望过去,都是冷冷的反射回来,以高高在上的仰止,不屑的俯视下面的芸芸众生。

然而如今再一次回想当初,她却仿佛清晰的望到了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隽永沉潜在那双秀长的双眸里,却被死死的压住,不能夺眶而出口如果没有当日的花灯穿梭,没有孩子的炮竹惊了她的小马,没有让她奔驰城外,和燕询在雪地里跋涉了一夜,那么一切会不会有一丝不一样的改变。

也计不会,也许该紧握的手仍旧紧握,该举起的战刀仍旧举起,该背叛的誓言仍旧背叛,一切都会按照上苍定下的进程缓缓而行,无人可以跳出这个命运的轮回。

但是,最起码的,如果没有那场失散,那么今日回想起有关于他的那个上元灯会,不会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盏温暖的烛灯。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一棵大揄树又粗又高的立在湖边,佶计得有三四十年的树龄,上面缠满了红色的布条还有各色的剪纸,那是乡下百姓们的迷信,他们相信揄树里面住着神仙,越是粗壮年头久的树越能通神,久而久之,就经常有遇到难处的百姓来此叩拜,祈求心事顺利,故人平安。

楚乔站在树下,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她不知道那树上有什么,只是静静的仰着头望去,久久的凝望,半眯起眼睛,无喜无悲,视线穿透了尘封的岁月恍若一汪清澈的湖水。

她并不知道,就在三年前她在此地被詹府买走的时候,也有一人骑马经过此处,那日阳光青白,他衣衫萧萧,静静立于树下,与她差之毫厘的擦肩而过。

伸手入怀,却只摸到一方佩玉,楚乔拿着玉佩,骤然间就失了神。

这是当日在坞彭城内田城守府上和诸葛玥夜间对打的时候她抢下来的,事后她冒充家姬被他发现,他还曾向她讨要,她当时仍在赌气,就说随手扔到府里的湖中了。

惹得田城守府中的下人忙碌了一晚,挖湖引水,却终究无功而返。

离开燕北的那日,她什么都没带,只鬼使神差的带了它。

时光电转,记忆如一枚冷玉贴在心口,仰着头,已是一汪如水的辛酸。

兜兜转转,终究是离人的面容,纵然山河不在,岁月曲折,阴阳不隔,却仍日有缠缠家国仇怨阻隔在他们之间,况且她这般身心,又何来靠近的资格和勇气。

闭上双眼,挥手就将佩玉抛上去,明明只是一瞬,可是却有万千思绪涌入脑海之中,乾坤玩弄,她和他,终究什么也不是。

转身就要离去,耳后却顿时传来叮,的一声脆响,像是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古琴的琴弦,声音绵长悦耳,瞬时间穿透了脊髓的阵陌。

她仓皇回首,两只明晃晃的玉光由输树上落下,不偏不绮一左一右的落入她的两只手中。

莹白剔透,温润光洁,无论是样式还是成色全都如出一撤,竟是一对双生的玉佩。

楚乔骤然间愣住了,心血如沸,翻涌的念头从脊梁爬上腔子,一股苦涩哽在喉间,如熔岩滚遭,稍有缺口便欲喷薄而出,她闭了眼,用尽全部力气,才将那丝酸楚强咽下去。

依稀间,思绪回溯,以丝丝回忆编织了那淡若云墨的山水人影,那人衣衫飘飘,修眉肃目,是以何样的心思抛起了那枚玉佩,然后策马回身,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颗盛满了平安福愿的树木。

眼睛酸涩,可是却没有泪流下,她默默的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排排灯火燃到了这里,湖面上飘起数不清的花船,孩子们欢笑着穿棱过她的身边,她却恍若未觉。

直到一个卖灯的小贩经过,她才恍然清醒。

彩灯依旧,眉眼可亲,好似就是她曾经的那一只,她静静的看着,几乎椰不开视线。

小贩急了,皱着眉问道,我说姑娘,您到底挑好了没有啊?她仓皇的付了钱,提着那只灯笼站在路上,背影单薄,宛若一个茫然的孩子。

人流渐渐涌过来,她跟着人群茫然的走,一路上都是暖融融的欢声笑语,锣鼓喧天,有大户人家正在放焰火,天上五颜六色,缤纷如潮,到处都是香气,浓烈的酒香,烤肉的浓香,小姐千金经过时身上的胭脂芬芳,还有含苞初绽的寨梅花香,有人闹花灯,有人猜灯谜,有人饮酒,有人吃饭,有人看杂耍,有人唱曲子,这个晚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鲜活了起来,快乐那般肆意的回荡在四周,她双目平视前方,独自一人默默的走,小心的提着手中的彩灯,以免被人碰坏。

明明烁烁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显得那般单薄,背影就那么一条,孤零零的,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有人看到了她,有人却没注意,她就这样静静的走,穿越了那么多人的注目和不理睬,独自一人往前再往前,却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往何处。

终亍,蜡烛渐渐燃尽了,只有幽幽的灯火散发出来,她走到湖边,小心的将彩灯捧起,碧绿的湖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毫不在意,岸边的垂柳将枯黄的技条垂在她的脸上,丝丝痒痒,叠叠缠缠,像是宿命的锁,轻柔的扫在她的肩膀上。

诸葛玥,我这一生都要亏欠你了,如果可以,下一世,我们在一个正确的时间早点相遇吧。

苍白的手指轻轻一推,兔子灯轻飘飘的远去了,湖水荡漾,灯笼像是一只小小的船,轻飘飘的,随着一浪一浪的水波渐渐融入缤葬的夜,在灯火璀璨的湖面上轻柔的游戈。

楚乔站起身来,一直就那么望着,夜风吹在她的脸上,战栗的寒冷如同一只利箭,轻飘飘的滑过她的心脏,世界五光十色,一片琉璃,可是她的心却如同那只渐渐远离的灯盏,灯火飘忽,就要熄灭了。

她下了那个决定,亲手捏碎了自已的那丝希望,世界在她的手上无声的崩溃,雕梁画稼腐朽成灰,珠王锦绣干涸白地,生机早已离弃她了,留下的,只是苍茫的灰白和无尽的昏暗。

突然,一星细浪袭向小小的灯盏,一艘龙丹的引路花船率先驶来,船桨划起的水花减在灯盏土,灯火一闪,险此就要熄灭,灯身偏侧,眼看着就要没入水里。

不知为何,楚乔已然冷却麻木的心却猛地一紧,她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微微皱起眉来,似乎在为那随波逐流的小灯担忧。

就在这时,一只更大一些的花灯飘来,顶端的丝线和楚乔的灯丝缠在一处,在原地打了几个旋,却意外的挽救了小灯将欲覆没的颓势,挡去了花船的大半水花,带着小灯渐渐的飘向一旁静谧的水域,同是雪白的玉兔图案,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竟是别样的温润和谐。

有了那只灯的阻挡,小灯的灯火又微微亮起来,渐渐温和,暖融融的照着周困的一片水城。

楚乔微微松了口气,虽然总是会灭的,但再亮一会总是好的。

她缓缓松了紧锁的眉,轻出一口气,不经意的抬眸,那碧湖的另一侧,一个久在睡梦中徘徊的掉然身影竟然真真切切的浮现在眼前!她整个人如遭电击,静静的愣在那里,她似乎又看见了他,恰如当年的润雅风仪,一身萧萧白衫,轻绸披风,墨发半掩,唇似点朱,眼若寒湖,只是静静的一瞥,已夺去了她世界中的万千灯火至美光华。

龙舟吹吹打打的穿湖而过,影影绰掉的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大红的绸缎和欢乐的人样点缀着这个夜晚,透过稀疏的缝隙,四目终于穿越了干山万水的阻隔,别那间,时光轮转,覆水回溯,记忆里寒潭清寂的双眸和眼前孤清默立的男子重叠在一处,如影如幻,如花似雾。

他也静静的望着她,手里也如她一样拿着一根提灯的横木,悠远的目光穿透了脉脉光阴、悲欢离合,同样由震惊而起,转向复杂的难解,终于静静的停驻,凝固在这一个灯火徇烂的时刻。

刹那间,两人的身后燃起万千徇丽烟火,明硕的火光映照着他们交缠的目光。

楚乔望着他,那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甚至不知该用何词语去形容。

就像是沙漠上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楼,就像是被离弃的孩子与睡梦中遥望家乡恍若不可相信的幻象,却又舍不碍移开目光,渴望着,却又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

那是六百多个夜晚的期许,却又在天光降临的那一刻将希望全盘打碎。

她半启了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开不了。

朱唇边含着颤抖,一点点的扩大,勾起,坑蜒,几欲破碎,却终究凝成一弯笑来,笑纹还没升到眼底,两行清泪就已落下,顺着颤抖的笑意,一行行的滚落尖尖的脸孔,眉宇间隆起欣慰和沧桑的悲欢。

龙舟散去,她突然发足狂奔,她一生都在躲避着,退缩着,远离着,推却着,九死一生之后,她却恍然间心慌的崩溃了,会不会只是一瞬间的幻觉和光影,只要触碰,就会如碎梦般溃散纷飞?少女奔跑的那样急,沿途的行人都向她投来奇怪的一瞥,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衣衫如同淡远的素莲,随着她的奔跑而飘飞,她双膝软弱,耳中轰然作响,越过了湖堤,越过的梅林,越过了石桥,越过的柳枝,终于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却只感觉一切如同一场浮云落幕,不真切的令人心慌。

诸葛玥仍日望着她,双眼清寂,目光交织中,隐现一丝隐匿的疼惜。

熙攘的人群突然而至,热闹的向他们涌来。

楚乔突然间是那样的害怕,不同于死亡,不同于流落,她一生坚强,心智坚定,十几年来,唯有两次如此害怕。

第一次,是在他落入深湖的那一刻,第二次,就是现在。

她不顾一切的伸出手去,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衣襟,任凭月围的人群如何拥桥,却是死不放手。

手背上暮然被霞上一层温暖,一只手将她紧紧的牵住。

灯火弥散,她向他靠过去,他用他的双臂为她撑开一方安静的空间,身侧人影浮动,水波横横,她离他那样近,近的可以嗅到他的呼吸,乌黑的双眼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挖出两个洞。

泪波流溢,她强自镇静,却还是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似乎要去轻触他的身形。

这是眉,修长的,微微上挑,却从不曾真正的眼高于顶不食烟火,这是眼,寒冷清寂,却从不曾放任她于水火而不去回顾,这是嘴,少言列薄,却从不曾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孤傲冷漠。

她一直追寻的答案就在眼前,她却觉得膝盖酸软周身无力,喉间溢出一拜压抑的声响,身躯一软,就向一侧倒去。

他手疾眼快的抄住她的腰,身体触碰的那一刻恍若有大片沧桑的岁月从他们只见穿梭而过,她久久压抑的哭声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吐唇而出,他环住她,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润湿了他的衣衫,一层层的沁入心肺。

为何骗我?为何不来见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她哽咽的哭诉,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拌,一遍一遍的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诸葛玥紧抿着唇不说话,他千里而来,并非为了见她,只是希望能在不打扰她的能力范围之内,离她更近一些。

而贤阳古城,却是大夏境内靠近卞唐的最后一方城池了。

他几次启唇,终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她,手足几乎有些无措了,终究,将万千翻涌复杂的思绪压下去,轻抚她的背,以清晰的声音雅持他一贯的模样,故作不耐的说: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没死不知道来找我!楚乔一把推开他,泪眼婆娑的哭道:不知道送封信吗?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般哭泣,似乎已经站不稳身子了,突然间,那些九死一生颠沛流离的过往就变得淡若云烟了,那些被人追杀又误入死地的绝望和艰辛,两年来的几番死里逃生,都显得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他伸出手来霸道的招呼她:过来。

她抹去泪水,生平第一次不再想和他作对,纵身投入他的怀里,哭着骂道:你这个疯子!万水千山隔阻,家国仇怨相拦,跨越生死,蓦然回首,那人却灯火阑珊处。

162活着真好这一夜她睡得太沉,像是泡在暖暖的水中。

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军情处温暖的宿舍里,和小诗猫儿她们同住在一起,早晨下了大雪,她犯懒的不想起身。

小诗就伸出冰凉的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脸叫她起床,她皱着眉躲进被子里,猫儿这个坏丫头就呼啦一声掀开她的被子,然后站在旁边哈哈大笑,敏锐坐在一旁的梳妆台边,一边化妆一边打电话叫早饭。

那时候的天空那么蓝,她们都还那么年轻,岁月鲜活的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鱼,活蹦乱跳的翻腾着。

困意终于一点点退去,她的脸上冰凉凉一片,缓缓睁开眼,就见他一身清爽的站在她的面前。

只有一张脸臭臭的,皱着眉说道:知道什么时辰了吗?一刹那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脑袋不太灵光,定定的看着他,轻轻的皱起了眉,样子很严肃。

她那严肃的模样顿时让诸葛玥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他转身就想去别处,却感觉衣襟一紧,低下头去,一只青白的小手静静的拽着他的衣角,握的很有力,指节都微微泛了白。

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她的脸突的一下通红,一下松了手坐起身来向外一看,不由得一呆,诧异道:天怎么黑了?诸葛玥比较火大的看着她,转身去将另一盏烛台点着。

她还在问他?昨晚分别之后他就回了驿馆,因为此次是悄悄来的,所以并没有住进官驿,而是他在此地的一处私宅。

回去之后彻夜无眠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然而左等右盼,还是不见人家上门。

他赌气的想,我偏不去找她,看她来不来找我,可是直到日头偏西,仍旧门前冷落,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也没带随从就孤身一人上了她的门,推门却见她蒙头大睡好梦正酣,怎能不让他这个辗转反侧了一日一夜的人气恼?楚乔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拢了一下额边的碎发,神态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生硬地说道:你来做什么?话音刚落,屋子里就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楚乔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默默不作声。

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迥然不同的关系,也不知道如何对答了。

窗外的月色极明,如水银般泄了满地,像是下了一层清雪。

你来贤阳做什么?诸葛玥突然问,楚乔微微一愣,心底顿时有些慌,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让她慌乱的事情了,哪怕面对大夏的刀锋,她也能沉着的保持镇静,唯有面对他,她的镇静好似不翼而飞了,心里像是装了一直惴惴不安的兔子。

我……楚乔强自镇定的咳嗽了一声,故作沉着的说道:我来办点事情。

可办成了?差、差不多了。

那什么时候走?楚乔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就这一两天。

一两天?那是明天还是后天?楚乔有些生气,语气不善的说道:明天。

哦。

诸葛玥点了点头,坐在桌子旁倒了半杯冷茶,也不喝,只是在手里轻轻摇晃着。

楚乔挑起眉瞪着他,问道:你呢?我?我什么?来贤阳做什么?什么时候走?诸葛玥淡淡一笑,两年不见,似乎将这只小狐狸锻炼的越发奸滑了,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来游玩的,却要多过些日子才走。

说罢,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既然明天就要走,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喂!楚乔一惊,连忙站起身来,不自觉的开口叫道:站住。

诸葛玥回过头来,神色很平静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他一定是故意的!楚乔瞪着他,眼睛像是两颗乌黑的葡萄,过了许久,她微微低下头,以极小的声音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急着走。

似乎生怕诸葛玥误会,她连忙又补了一句:反正暂时回去也没有急事。

哦。

诸葛玥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外袍递给她,面色微微带上了一丝笑意:快梳洗,今天是中元节,比昨天还热闹。

也不知道是真的事实如此,还是心境发生了改变,总之楚乔真的觉得今日的街市是比昨日还热闹的。

名花迎风吐蕊,佳木欣欣向荣,湖两侧的凉风都带着郁郁葱葱的水汽,令人心旷神怡,街上的杂耍似乎都比昨日的要好看许多。

路上遇见一个讨饭的孩子,楚乔大发慈悲给了十钱金珠,小叫花子拿着钱傻愣愣的呆住了,这些钱,若是普通人家省着些用,足以衣食无缺的度过十年了。

诸葛玥在一旁不阴不阳的感叹:好大的手笔啊。

楚乔回头瞪了他一眼,嘲讽道: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姑娘我心情好。

虽然明知是在嘲笑调侃他的话,可是诸葛玥却听得心情舒畅,心情好?为何而好呢?他乐呵呵的走上前来,随后掏出一张银票,上面标注着辰玥钱庄的印子,白纸黑字二百两金子。

别当乞丐了,买个庄园当员外吧。

说罢,就在楚乔和小乞丐惊悚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楚乔急忙从后面追上去,狐疑的打量着他,诸葛玥瞪了她一眼,说道:看什么?没想到你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怎么,钱多的扎手了吗?诸葛玥一哼: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刚走两步,楚乔的肚子就开始咕咕直叫,也难过,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

诸葛玥似乎对这贤阳城十分熟悉,如数家珍的报了几个酒楼茶馆的名字,楚乔却闻着街边的面摊走不动路了。

诸葛玥自然是不情愿的,还没来得及出声反对,楚乔一惊坐下来。

小二殷勤的跑上来,要了两碗葱油面,半斤牛肉,一碟花生米,还在小二的介绍下要了一瓶酒,没想到这酒竟然有一个十分风雅的名字,名曰六月西霜。

诸葛玥奇怪的瞧着她,问道:你不是不喝酒的吗?楚乔握筷子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淡笑着说道:以前是怕喝酒误事,现在左右也是闲人一个了,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诸葛玥眉头一皱,伸出手来夺过她的杯子,沉声说道:别喝了。

楚乔也不强求,耸了一下肩,小声说:假正经。

小二的饭菜很快就上来了,那酒果然不是什么好酒,只是闻一下就知道是黄酒掺了水的,专门骗骗附庸风雅的外行人,饭菜也一般,但是面给的分量实在是很足,楚乔这样饿,也只是吃了小半碗就咽不下去了。

他们站起身来,只见一群满脸鬼符的小乞儿正在眼巴巴的盯着那剩下的半碗面,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诸葛玥回头扔给店家一钱银子,说道:给他们一人一碗。

店家连忙笑着答应,楚乔疑惑地瞅着他,酒足饭饱的问他:装菩萨装上瘾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见他们两人衣衫不俗出手大方,看起来还蛮好说话的样子,就笑眯眯的凑上前来,对着诸葛玥说道:大老爷赏口酒喝吧。

诸葛玥颇感兴趣的看了眼孩子,转头有给了店家些钱,说道:给他一坛,不要掺水的,他要是喝不完,这顿饭就不算我请了,你直接揍他一顿然后送他见官吧。

那孩子闻言乐的眉开眼笑,兴高采烈的去了。

楚乔咋舌道:小小的孩子怎么喝得了一坛?你不让他试试,他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诸葛玥淡淡地道:吃一次亏,以后才能长点记性。

楚乔闻言微微一愣,脚下一慢,就落后了他一个身位。

诸葛玥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就回过头来皱眉说道:走啊,想什么呢?楚乔晃过神来,连忙加紧两步追上前去。

吃一次亏,以后才能长点记性。

可是诸葛玥,你又吃了多少次亏了?为何还是不长记性呢?正想着,脸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噼啪的鞭炮声紧随响起,正好响在楚乔的头顶,楚乔一惊,正要转头看去,却感觉一股大力猛的从身前袭来,诸葛玥一把拉住她的手,身手利落的一拽将她抱在怀里,几步退后,一双修长的锐目微微上挑,饱含了浓浓的怒意。

怎么样?伤着了吗?楚乔抬头看去,只见是一家酒楼,正在二楼放炮竹,也没注意下面有没有人行走,除了她,还有好几个人遭了池鱼之殃,此刻好多人都在楼下叫骂着,可是都被鞭炮声掩盖了下去。

诸葛玥拉下楚乔捂着脸的手,只见微微有些红,隐隐有两处更红一些,面色不由得有些难看。

没事,也不疼。

楚乔还是不太习惯他这样的注视,微微用力,想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他却纹丝不动,手心有一点点暖,隐约可以感觉的到凌厉的纹路和茧子。

真没事。

她有些尴尬的说:也没破相。

女人的脸有多重要,偏你不在意。

诸葛玥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语气岁差,意思还是好的,楚乔也没跟他计较,谁知他随后又加了一句道:不过你这张脸,破不破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乔一愣,没想到三句不到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还嘴道:就你好看。

诸葛玥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转身就朝那店家走去,楚乔正担心他会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和人家打起来,谁知他站了一会,转身又回来了,她凑上前去问道:你过去干什么?记住名字。

楚乔咋舌:你竟然这么记仇!诸葛玥一扬眉:想什么呢?我是闻着里面酒香浓烈,打算明天来吃饭。

楚乔很郁闷,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每次和他说话都是自己落入下风?她皱着眉跟在他后面,却不见前面的男人眼角缓缓升起一丝得意。

夜风清幽,两侧的商贩不时的上前来兜售商货,还有卖花的小女孩不时的跑过来满口的夸赞着楚乔的貌美,游说诸葛玥为妻子买花。

诸葛玥安之若素的领受了众人的误会,一路上连买下了三个花篮,却全都给楚乔拿着,他一个人一身轻松的走在前面,楚乔像是一个小丫鬟一样,大包小包的跟在后面,过往行人无不注目,渐渐的卖花的小丫头们都不过来了,想必这么一会她已经从妻子的地位掉到跟班了,周围的议论声轻飘飘的飘进楚乔的耳朵里。

看那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就连随身带的丫鬟都是眉清目秀的啊!楚乔郁闷的皱眉,她很像是丫鬟吗?十多年都过去了,怎么还是他的丫鬟?湖岸的风有些大,他们俩沿着湖堤走着,这很安静,没什么人,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似乎不忍打碎这份难得的平静一样。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谁都没去提分别这两年的事,生活陡然间让他们在此地相遇,远离大夏,远离燕北,没有权谋争斗,没有尔虞我诈,这里生活平静,鸟语花香,就连空气都是难得的清新,他们的精神都松懈下来,谁也不愿意提及那些坏人心绪的东西。

湖面上清风摇曳,月光舒淡,如凝了一地的晨光霞影。

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那株粗壮的老榆树之下,诸葛玥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仰着头望着宽大的树冠,这几年辗转峥嵘的岁月一一在脑海中掠过,跌跌撞撞,没想到又回到了此地。

楚乔望着他,只见男人身姿挺拔,相貌俊秀,只是眉眼间已不是当初的冷峻疏傲,换上了如今淡定的风仪高雅,眼底隐现几丝沧桑的落拓,细细望去,已然触目。

九死一生逃出绝地,被家园抛弃背负恶名无奈下身入恶地,两年间拼下如此基业,又怎会如他那句我还没死呢那般轻松?这些日子,她也渐渐听说了当日的局势。

她随李策回到卞唐之后,大夏曾七次给卞唐去信,要求李策交出楚乔,燕洵也磨刀霍霍的对卞唐发病,在西北边境上和卞唐打了几仗。

最后魏阀魏光亲自出面,带着新编的西南军前往卞唐,给李策施加压力。

虽然全天下都知道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卞唐真正发生军事冲突的,但是卞唐国内却对李策的所为极为不满,甚至有人几次欲冲进宫来,将楚乔这个祸水交出去。

那时候的李策,就算强硬能保下楚乔,也是绝对保不下秀丽军的,除非他要与大夏公然决裂。

这时候,地处西蒙境外的青海王却突然出人意料的打出了大夏的旗号,派遣了使者,带着八千里舆图投靠王庭,直到此时,天下人才知道,原来名动西蒙的青海王就是两年前死在燕北的诸葛家四少爷诸葛玥。

后面的事就很自然了,诸葛玥回到帝都,以强大的军事势力和诸葛阀的支持,压倒了魏光,取首席长老而代之,成为了大夏的参军大司马,自然而然的弹压下了对卞唐的军事策略。

她已不愿去想,这短短的市井谈资之下隐藏了多少血雨腥风,他们都是从权利这条路里淌出来的人,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哪怕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底下又翻涌着多少个激烈的浪头。

残灯满湖,色灿如金,楚乔抬起头来,目光带着几丝淡淡的酸楚,她看着诸葛玥,沉声说道:听说榆树是能通神的,越是历经岁月的老树越是灵验,只要将随身的珍爱之物赠与,就能保佑亲人朋友平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诸葛玥仍旧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你相信吗?楚乔低声问道。

诸葛玥修长的眼睛缓缓眯起,缓缓说道:不信。

楚乔望着他,嘴角微微一笑,说不出那是喜还是悲,不信,吗?缓缓伸出手来,修长白皙的手掌慢慢展开,她的眼睛亮若星子,唇角却带起一丝痛来,轻声的问:你真的不信吗?诸葛玥低下头去,一眼就看到了两只莹白剔透的玉佩,岁月穿梭而过,顿时就将他的身影钉在了原地。

诸葛玥,我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的。

楚乔温和的笑起来,眼睛弯起,却有点点泪光闪烁在其中,嘴唇微微轻颤:我以为我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你的恩情了。

黑夜浓郁,诸葛玥的背影显得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他的双眼直直的望着她,一双瞳仁黑的深不可测,他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的望着,像是要穿透她看到别处。

突然,诸葛玥沉重的叹了口气,伸出双臂揽住她的肩,静静的说:谁要你还了?楚乔的眼泪就那样落下来,她顺从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很多莫名的感动萦绕在心间。

她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身上隐约浮动着熟悉的香气,温润的暖意蔓延了全身,她静静的闭上眼睛,夜风吹拂在他们身上,远处是喜气洋洋的人群,平生第一次,觉得那些喜悦竟然离自己这样近,近到咫尺,呼吸之间,就能触碰到喜悦的味道。

诸葛玥,楚乔突然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对着他扬起嘴角,笑着说道:活着真好。

诸葛玥听得心中一痛,可是这个世上可能再也没有其他人能比他们更加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了,他温柔的垂下头吻在她的脸侧,喃喃的重复道:是啊,活着真好。

远处一片琉璃灯火,贤阳城的新年近了,这个新年,一切都是新的了。

******************************************************************************************************163各奔前程诸葛玥抱着楚乔回到驿馆的时候,月七刚刚收到了小非的家属,如今已经贵为将军的年轻侍卫满脸含笑,乐呵呵的将信件放进袖里。

楚乔睡的很沉,难以想象她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毫无防备的睡到这种程度,画舫靠岸的时候那么大力的一震,她竟然毫无所觉,被他一路抱回来也安静的像是一只猫儿一样。

诸葛玥微微皱着眉,他不是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当年一起在卞唐的时候,她就曾因为中毒而嗜睡。

将她在卧房安顿好,诸葛玥转身走出房门,月七心情很好的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不断往里。

小非来信了?恩,月七呵呵一笑,说道:海儿满月了。

多年的并肩作战,诸葛玥和月七之间名为主仆,实则已和兄弟相差无几,想起临走前小非刚刚有为月七诞下麟儿,不由得微微一笑道:等我回去为你儿子准备一份大礼。

月七笑着说道:多谢少爷。

主人,方褚由外面走进来,月七外出领兵之后,方褚就成为了诸葛玥的贴身侍卫。

他出身青海,父母都是祖辈上犯了错被贬出西蒙的罪人,被诸葛玥收服之后一路跟回了大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性格坚韧,绝不是一般的平庸之辈,就连月七也对他另眼相看。

枫将军来信了。

信件上火漆完好,诸葛玥面不改色的看完,随后交给月七,待他看完沉声说道:你怎么看?赵飏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一旦七殿下回国和少爷联手,他这两年来建立的势力就会松动,魏光已然垂垂老矣,魏舒烨却是个另有心思的,他不能不防着。

诸葛玥淡淡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此人最识时务,心生七窍,奈何也被蒙了心,这个时候还做这样的打算。

我们该怎么办?照原计划行事,吩咐许杨多留点心,这个时候他翻不起什么浪,与其担心他,不如多费点神看看燕北的动向。

月七点了点头,诸葛玥又问道:引渡的事进展如何?少爷放心,所有辰玥的生意都在紧急运转,昭明公和梁先生已经暗中招募了大批各行各业的人才,卞唐大皇对我们所托之事很上心,亲自派了孙大人协助,况且今年粮食大丰收,也不必再依附内陆了。

诸葛玥点了点头:家里还好吧?青海如今主事的人是方光潜,方光潜是方褚的亲叔叔,也是诸葛玥在青海的部下,方褚面无表情的借口道:叔叔昨天来信说家里一切都好,大家都在等着主人回去。

恩。

诸葛玥默默点头,说道:告诉大家加快手脚,我们时间不多了,一旦这边的事一了,我们就回去。

方褚点头,垂首就退了下去。

见方褚走了,月七微微皱眉说道:少爷,属下不明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月色清幽,将皎洁的光柔柔的洒在他的肩上,男子的面色带着几分清冷,双目狭长,却再无年少时飞扬,沉如古井微波,淡定润和。

你是想说,为何不趁着大夏内乱,门阀疲惫,外有强敌的大好时机揭竿而起,控制家族,再取赵氏而代之,对吗?月七一惊,顿时跪在地上,却直言不讳的说道:属下大胆,但是属下确是这样想的。

大夏对我们不仁,家族也对我们不义,少爷两年来受尽屈辱,为何要在此时对他们施予援手?大不了我们就回青海去,反正姑娘现在在这,咱们也不怕他们的威胁,青海地大物博,即便是西蒙一统,我们也未必怕了他们。

月七说完之后,却久久没听到诸葛玥的声音,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只见诸葛玥举头望天,原本清俊的脸上已然覆上一层疲劳的暗影,双眉间的纵纹深深蹙起,满是岁月的沧桑。

月七,家族再不好,总是你我少时安身立命的所在,大夏再不好,总是我们的故土,如今故国内忧外患,强虏虎视,你我如何忍心再满目疮痍的国土上再燃起一方狼烟?月七闻言,顿时愣住了,却听诸葛玥继续说道:更何况赵彻于我,绝不是滴水之恩。

诸葛玥说完就离去了,唯剩月七愣愣站在原地,仔细思索着诸葛玥的那一番话。

他不知道心底是何感觉,潜意识里他知道少爷是对的,可是想起这两年的遭遇,一股悲愤不平之气又郁结于胸无法排遣。

难道少爷他,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诸葛玥当然是在乎的。

漆黑的卧房之内,响起了短促的轻笑。

如何能不在乎,那幼时如畜牲土狗般在家族求存的日子?如何能不在乎,一次次满心远志,却终被打击溃败的沮丧?又如何能不在乎,九死一生的逃回之时,迎面而来的口水和耻辱?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他不愿再去想刚刚的感受,月七吐口而出的那番话又在他的心底掀起了怎样激烈的巨浪。

男儿到死心如铁,一生奔波,所求到底为何?难道不是建功立业?不是出人头地?不是一朝登上万盛之尊,呼云唤雨,一呼百应?那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无论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永远也戒不掉的大麻。

当他于那样的绝地死里逃生之后,迎面而来的煤油一丝温情,他声名狼藉,被家园抛弃,转瞬间成为了大夏的公敌。

他不是圣人,心中怎会无恨?或许真如楚乔在坟前所说一样,在看到大夏在燕北的攻势下屡战屡败的时候,他的心底也会莫名的升起一丝快慰。

在大夏内部腐朽,越发出现溃乱之势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挥军东进,取大夏而代之,以强硬的武力来一雪前耻,俯视那些曾经狠狠踩在他头顶的肮脏嘴脸。

可是真是走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却退却了。

青海平原上那些商海吃不饱穿不暖的眼睛殷切的望着他,那些在他无路可去慷慨收留了他的人们,还在等着他带给他们一个不用死人的冬天。

是的,他无法去和月七说,无法去和那些一直追随自己的部下们说,他们定会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然后问他:少爷,难道你要为了几个青海的土包子放弃夺去繁华的西蒙?是啊,不过是一些祖祖辈辈跋涉在牢囚之地的死囚后代,不过是一些不通圣人教化的土包子,若是在曾经,他也会这样想。

并且嗤之以鼻的不屑冷哼,大丈夫有所取舍,当志存高远,而不是做妇人之态的悲切踟蹰。

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还是改变了他,当他生命狼籍的被天下摒弃的时候,有人为他打开了一扇温暖的门,尽管门扉破旧,房子漏雨,可是他却是坐在那里,喝下了生平最温暖的一口粥。

那个时候,他突然就理解了楚乔,理解了那个总是一脸坚韧叫他等着瞧的少女。

他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她,不会明白那种创造和守护的乐趣,他惊奇的发现,那种喜悦,竟是丝毫不弱于征服和摧毁的。

至于大夏,至于恩仇,至于争霸西蒙……他缓缓闭上眼睛,自己跟自己说,我分得清什么才是最主要的。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她必然会喜欢的,她跋山涉水走了半生,却终究是水月镜花一场空洞,一颗心死去活来几百次,又怎么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他想起了她在面摊上的那番话,她说以前怕喝酒误事,现在却是闲人一个,她一边笑一边说,看起来不过是闲话家常的无所谓,可是他却听得出那里面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忍和痛苦。

如果自己可以圆了她的梦想,那么,他们之间,会不会就多一点什么。

每次只要想到这,他就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了,现在她已经在自己身边了,只要推开门,走上几步,就能闻到她的味道,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事都实现了,还奢求什么呢?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的月亮透过窗子照进来,清冷的洒在他的身上。

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艰辛,他有时候也会做着这样的梦,英雄百战而归,立下了赫赫战功,然后将一切捧到喜欢的人的面前,挥斥方道的说:给名都是你的!他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扯起,像是一个大孩子一般温和的笑起来。

楚乔其实早就醒了,在诸葛玥将她抱进府中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只是当时月七在旁边,她有些害羞,一时慌乱,只好继续装睡。

此刻躺在床上,却走了困,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一天一夜,就像是做梦一样,她坐起身来,靠在床柱上。

床上的美人纱梭梭摇晃,月光洒在上面,一片皎洁的光华。

夜色浓郁,她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有时间仔细梳理了一下这百转千回的几缕柔肠。

即便是在梦中,也从未有过今日,前半生的杀戮似乎骤然间就离她远去了,她又一次想起了燕洵,想起了那个已然与她谈婚论嫁的男人,想起那个和她在真煌帝都里相依相伴生活了八年的男人,想起了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爱她护她,却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的男人。

这两年来,她一直在痛苦和怨恨中度日,可是现在,她突然间就没有恨了。

是的,即便到了如今,她还是理解他,她了解他的一切想法,她知道他的仇,知道他的恨,曾亲眼见过九幽台上的鲜血,见过圣金宫的繁华和腐败,她清楚的知道他背负了什么,压抑了什么,又费尽心机的隐藏了什么。

那些炽烈的恨炙烤了他太多年,将一个原本清白整洁的灵魂烧的里外乌黑,于是,他要报仇,要杀戮,要用鲜血来净化自己的冤仇,要用权势来让自己得到安心。

可是燕洵,你却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也为你我选择了一条背道而驰的歧途。

她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乌先生的话: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东西凌驾于自由和爱情至上。

燕洵,此种东西,你我都有,只要你的还是你的仇恨和权势,我的却是我的信仰和执着。

你可以对那些前赴后继倒在战场上的战士无动于衷,可以对那些如云似海的火云花下累累白骨视若无睹,我却不可以。

纵然古往今来不乏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桥段,但是那却不是我能接受的,我可以在戏文上看,可以在书中读,却没有那样强的心脏,一步一步的踏上你用白骨血肉堆积而成江山。

你我道不同,无以为谋,我从不后悔我曾经用整个生命爱上了你,正如我也绝不后悔我终于以险些赴死的代价离开了你一样。

如今,我终于退出了你的生命,最后一个有力气阻挡你前行的障碍也不在了,你一个人,好好走吧。

雪后初停的天气最是寒冷难耐,大风卷着艾草,地上是一片殷色的红。

彤云密布,冷风历历,地上的六合白雪被卷起,扑朔朔的落在刚刚落成的朔方宫上。

今日是燕北的冬狩之日,东边的战事暂时停歇,北方犬戎也被击退,战士们纷纷退回关内,似乎准备过一个难得的新年。

清早起来,五桓街两侧的店铺就全部歇业,长街上铺满了细细的黄沙以防宫廷车马打滑,远远望去,一片金黄,有如赤金铺地,道路两侧竖起高高的金底帏帐,平民都已退却,文武百官跪在两侧,各色仪仗缓缓而行,列阵分明,一时间,华盖车马如云,锦袍云袖蔽日遮天。

今天是燕北的冬狩之日,记性好的老人回忆起上一次冬狩,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中丘西是历代燕北王的狩猎之所,地处落日山脉中心,背靠回回南峰,一片白茫茫的旷野,土地微红,也不知原本就是这种颜色,还是被鲜血浸透而成。

燕洵披着沉重的貂裘坐在高高的王位上,身前影影栋栋的站满了人,风雪弥漫中远远望去,像是两条黑漆漆的翅膀。

百官们战战兢兢的跪在王辇之下,不敢抬头望去,膝下是寒津津的疼,唯有阿精悄悄的仰起脸,却根本看不清燕洵的脸容。

庄大人。

寒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突然一颤,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缓缓站起身来,跪在中央,以恭顺的声音说道:陛下有何吩咐?没什么,只是最近新得了一件好玩的东西,想请庄大人一同赏玩。

燕洵的声音澄澈中带着一丝笑意,像是狡猾任性的孩子在期待着某种恶作剧一般。

庄大人跪在地上,手指发白,眉心紧锁,却仍旧低着头不动声色的答道:多谢陛下想着老臣。

燕洵一笑,眼神带着几丝玩弄,懒懒的一挥手,说道:带上来。

一阵沙沙声缓缓响起,一辆马车进了场,车上罩着黑色的粗布,隐约可以听到细微的响动在其中响起,众人都奇怪的转过头去,看着马车,场中一片死寂,迫的人难以呼吸。

啪的一声突然想起,沉默中的人们齐齐一惊,原来却是燕洵无聊的坐在王位上,以鞭柄不断的击着黄金椅座。

啪,啪,啪……所有人都肃了容,没有人敢说话,一名三十多岁的是为走到第一辆马车前,然后扬起手,哗的一声就掀开了马车上的黑布。

哇!低沉的惊呼声像是一片海,水花潺潺的波及了全场,人人面色都有几分惊慌,却无人敢发出质疑的声响。

只见那辆马车之上,竟是一群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人人品貌甚美,只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她们竟然是未着寸缕的靠在一处,人人面色惨白,手臂都被捆绑,身上别无他物。

庄大人只看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即便天气这样寒冷,他的额头还是渐渐有斗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燕洵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他好像是说着吃饭喝酒一样平常的言论,淡淡道:庄大人是燕北的基石砥柱,多年来对朕颇有恩遇,今日这第一箭,就请大人首发吧。

马车上的笼子被开启,大兵粗鲁的走上去,拳打脚踢的将少女们从马车上推下来。

她们都是光着脚的,骤然间踩在冰冷的雪地上,激起一片粉嫩的赤红。

跑!快跑!大兵甩开鞭子,狠狠的抽,一道道血红的鞭痕顿时划破血肉,狰狞的印在那些洁白如羊脂的背上,刺耳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她们被放开了手脚,只能胡乱的遮掩着身上的伤痕,踉跄的逃跑。

侍卫为庄大人端来弓箭,燕洵在他的身后淡淡的催促:庄大人,快啊。

庄大人面色铁青,双唇毫无血色,他缓缓搭箭,缓缓弯弓,手指都在颤巍巍的颤抖着。

那些女孩子在雪原上踉跄的跑,年轻的身体在阳光下有着明晃晃的光,她们似乎感觉到了危机,纷纷惊慌失措的回过头来,看到他拿着箭的身影,突然间就纷纷愣住了。

嗖!一道利箭突然射出去,可是却没有一丝力气,只射出短短的一段路,就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庄大人,这可不像是你的本事啊。

燕洵慢条斯理的说,修长的眼梢微微挑起,清淡的看着庄大人的身上,可是却好似要透过他的皮囊看进他的心底一样。

庄大人站在原地,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来,他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下面有官员小声的议论道:前几日听说宫里有一伙宫女行刺皇上,难道这些就是?程远,既然庄大人年纪大了,就你来。

多谢陛下抬爱。

一身青裘的将军走上前来,稳健的搭弓,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一下就牢牢的钉在了一名跑的最远的少女身上。

短促的惨叫声在旷野响起,少女心口爆出牢牢大片的血花,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刺目的鲜血。

其余的少女见了,大惊失色,一名一直跪坐在原地痛苦的女孩子突然崩溃般的大叫,踉跄的就要往王位上爬,一边爬一边叫道:先生救我!先生救救我啊!庄先生,我是……啊!刺耳的惨叫声紧随响起,只见离她不远的一名少女突然跳上前来,一把掐住她的喉管,双手一错,就将哭泣少女的脖颈扭断。

死则死已,怎能向敌人乞怜求情,废物!少女站在原地,脸颊苍白,眼睛却明亮如星,她冷冷的望着上面,身无寸缕,却丝毫不遮掩畏缩,目光冰冷的沉声说道:我们是大同的信徒,你这小人,背叛大同,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说罢,一头撞在王辇下的石阶上,身体一僵,血流如注,即刻动也不动。

这一变故起的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待见这女子自尽,其余的士兵纷纷冲上前来,一名士兵探过手去,回头奏报道:皇上,这人还有气。

燕洵恩了一声,并没有说如何处罚,不知为何,刚才那少女的眼神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很多恍惚间的记忆纷至沓来,他皱着眉冷眼望着场中的淋漓血泊,突然间失去了兴致,只是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们就齐齐上前,一时间,只听全场惨叫如雷,不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狩猎开始,这些人,都拖下去喂狗吧。

燕洵淡淡的吩咐道,侍卫微微一愣,踟蹰的问道:那这个活着的呢?活着的?燕洵的目光微微一闪,那个画面又从脑海中轻飘飘的滑过,孩子倔强的眼神走过他的记忆,似乎至今仍旧在什么地方直直的注视着他,让他感到有一丝丝寒冷。

陛下?程远小声的叫了一声,燕洵抬起头来,只见全场的人都紧紧的盯着他,他的眉头不由得轻轻一皱,冷声说道:一起拖下去。

说罢,兴意阑珊的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住手!庄大人突然大呼一声,几步奔下王辇就跪坐在那名撞头的少女身旁,崩溃的大哭道:儿啊!是爹爹害了你啊!燕洵背对着他,嘴角溢出一丝冰冷的笑,侍卫们齐刷刷的奔上前去将庄大人拿下,其余人拖起少女的尸首就向野狗房走去,莹白一片的雪地上被拖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燕洵!你这个狼崽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撕心裂肺的怒骂声在背后响起,侍卫见了,飞起一脚,登时踹碎了庄大人的满口银牙。

燕洵不动声色的往前走,身后是无数仍旧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他不屑的微微扯开嘴角,滑出一个冷的不能再冷的笑来。

生亦不得好生,还计较什么好死?大风吹起他的貂裘,像是两只沉重的翅膀,呼啦一声招展而起,惊了天上飞过的鹰。

北地空旷,一片苍茫。

164见家长了从贤阳乘船到蔡州,上了岸后便往暖水岭而去。

早在大夏还没入关的时候,暖水岭就是卞唐的北方重镇,背靠北山,南临珠江河。

北地寒冷,一到冬天河流就结水成冰,而暖水领因为紧挨着北山,被挡去了大部分的严寒,是以江水寒冬不冻,可以说是南北方的气候分界线,暖水领因此得名。

后来大夏赵氏戎马入关,西蒙经济重心北移,暖水岭才渐渐萧条下来,再不复当年北地第一城的风光。

刚到城门口,诸葛玥一行人就下了马,小厮从后面跑上前来牵马,并端上几杯水酒。

诸葛玥端起一杯,恭敬的洒于地上,楚乔虽然不懂,也随之照做。

月七从后面走上前来低声说道:,杜凤仪杜先生就是生在暖水城之中,这里面有他老人家的祭庙,为示对他老人家的尊崇,所有人都不得骑马入城,便是皇帝来了,也要步行入内。

楚乔闻言大悟,这杜凤仪她是知道,相传是百年前的一位当世大儒,一生著书立说,育人无数,烦有些华夏孔圣人的风采,这暖水岭也就相当于曲阜了。

月七又道少爷的老师卧龙先生就是杜圣人的重孙。

难怪。

楚乔点了点头,小声的说。

月七也不知道她难怪的是什么,是说卧龙先生高才,原来是出自杜圣人的家族,还是说诸葛玥对杜圣人的尊崇,是看在自已老帏的面子上。

诸葛玥面无表情的放下杯子,一弹衣袍,转过身来说道:走吧。

到了暖水岭天气就有些冷了,虽然仍旧穿着羊衣,但是外面都罩了一层缎面披风。

打赏了守门的侍卫,诸葛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城,只见城池高厚,内部广阏,此时已近新年,衙上来来往往全是行人,十分热闹,纵然如今已不再囤积重兵,但是仍不改大城之风范。

一路上穿城越市,竟是毫不停歇,渐渐的远了喧嚣的城池,来到了城西的开阔郊外,诸葛玥一行人的神色明显轻松起来,侍卫们互相聊天打起,十分悠闲。

楚乔也没开口同,临行前诸葛明只说想让她陪着他过一个新年,她略略沉吟,还是点头答应了,她原本担心的是诸葛玥返回真煌,如今看来,他却是另有打算。

四哥!四哥!一个爽朗的声音突然传到耳内,众人连忙勒住了马。

只见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飞速奔来,逆着大风,吹起了身上的玄青色衣衫,身形利落,骑术精湛,到得近了,一把摘下头顶的风帽,露出一张俊秀白皙的脸孔来,英姿修眉,和诸葛玥有三分神似,二十出头的年纪,显然是一个贵族少年。

诸葛玥牵起嘴角,少见的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眼神也柔和许多,伸手拂去年轻人头顶的一根草屑,说道:姨娘可好?好!年轻人笑容爽朗,眼睛明亮,开心的说道听说你要回来过年,母亲开心的几夜没合眼,此刻正在庄子上等着你呢。

诸葛玥转头对楚乔说:这是老七,平时身子弱,受不得真煌寒冷,是以常年住在暖水,你还没见过。

四哥,我身子好着呢,一顿能吃三碗米饭两斤牛肉!楚乔知道诸葛家有九名少爷,却只有诸葛玥和诸葛怀是嫡出,诸葛用的母亲是正室,去世之后,诸葛怀的母亲才被扶正,其余的七名有三人已死,这个想必就走诸葛家的七少爷诸葛桓了。

七少爷好。

楚乔落落大方的和诸葛桓打招呼,诸葛桓饶有兴超的上下打量着她,笑着说道四哥还是第一次带姑娘回来,不知道这位小姐是哪家的豪门干金?竟让我四哥这般倾心?楚乔被他说得微微一窘,侧眼看去却见诸葛玥好似没听到一样,丝毫没有想为她介绍的意思,只得自己开口道:‘不敢当,我是楚乔。

果然,诸葛桓顿时一愣,原本笑眯眯的眼睛瞪得老圆,傻傻的看着楚乔,那表情好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惊悚。

七少爷怎么了?楚乔刚一皱眉,诸葛桓立刻退后一步,对善她施了个大礼,连忙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名满天下的秀丽将军到了。

楚乔连忙回礼,说道不敢当。

诸葛玥却一把拦住她:有什么不敢当的,他也算是你的弟弟,施个礼你就受着。

楚乔却华丽丽的囧在当场,斜着眼睛看着波澜不惊的诸葛少爷,心下腹诽他为何算是我的弟弟?就算你有这个意思,难道不能含蓄点说?诸葛桓却面色兴奋,十分热情的说道:快快,快回庄子去,母亲若是知道四哥带了媳妇回来,一定高兴死了,算了,还是先回去告诉她一声,免得她待会开心的昏过去,你们快点跟上啊!说罢,上了马一溜烟的就走了。

楚乔俏脸通红,她什么时候成了诸葛玥的媳妇了。

他们家人都是这么自来熟吗?诸葛玥却面不改色的上了马,回头递给楚乔一方精致小巧的礼盒,说道:待会见了姨娘后送给她,第一次见长辈,总需有礼物。

楚乔已经不知道自已的脸是什么颜色了,她傻傻的接过来,就看到诸葛少爷大摇大撂的走在前面,留下她和她的马僵硬在原地。

第一次见长辈?楚乔无语,她还一直以为他们是处在恋爱阶段,没想到已经直接过渡到要见家长了。

姑娘,走啊!月七奇怪的看着她,还以为她是紧张,安慰她道:放心吧,姨娘是我们老夫人的亲妹妹,少爷是由姨娘养大的,她为人很和善,不要紧张。

果然,还没到庄子,一辆马车就在一群家丁的护卫下呼啸而来,一个不到五十的妇人腿脚极为灵便的冲下马车,一阵风的冲过来。

诸葛玥立刻下马,正要施平咐安,却见那妇人根本看都没看他一样,径直冲向楚乔,还没到跟前,就哇的一声痛哭失声,一把将楚乔牢牢抱住,大哭道:我的儿啊,这些年可苦了你了!诸葛玥和楚乔同时愣在当场,只听那位姨娘一边哭着一边摸着楚乔的脸蛋,抽抽搭搭的说道:看这小脸瘦的,燕北那边穷死个人,伙食肯定不好,一个女孩子家家,被迫出去抛头露面,这可受了多少委屈啊!说着,又是一顿大哭。

诸葛玥无奈的干咳一声,上前来搀扶妓娘,不好意思的说道:姨娘,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

你走开!你个没良心的!杜姨娘一把挥开诸葛玥的手,伸出尖尖的手指点着诸葛明的脑门,气势汹汹的说道:不知道心疼媳妇的男人都不是男人!楚乔看的触目惊心,心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诸葛玥你也有今天。

谁知那凶悍的姨娘刚一回过头来又是满脸泪痕,一边抱着楚乔一边哭道:我这苦命的孩子啊好说歹说总算是上了马车,楚乔也被迫弃了马,临上车前诸葛玥以战友般博大的友爱拍了拍她的肩膀,低沉的说:没事,挺过去就好了。

好不容易到了庄子,远远的只见碧蓝的天空下尽是飞檐卷翘,朱红翠绿的琉璃瓦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泽译生辉,两侧繁花似锦,馥郁芬芳,竹林如海,不似北方的锦绣富丽,多了几分南边的婉约磊落,却不失庄严象门之气,果然是一处典雅清幽的所在。

马车停在门口,楚乔正窃喜总算可以下车,谁知帘子刚刚拨起,一顶软轿已停在眼前,楚乔无奈下和杜姨娘一起进了骄子,又是一番涕泪如雨。

总算到了正厅,紫檀木雕花玲珑屏风之前,设了香几,软椅,茶具,香炉,团扇等物,二十多名小丫鬈们跪在座位后面,头都不敢抬,众人刚一坐下,丫鬟们就忙碌开了,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如今已是冬天,可是室内仍日温暖如春,杜姨娘似乎畏热,竟还有丫鬟在她的身后为她静静打肩。

诸葛玥和诸葛桓等人坐在一旁,杜姨娘却拉着楚乔的手一起坐了主位,泪眼婆娑的看来看去,握着楚乔的手,见她这般消瘦,鼻子一抽,那眼泪就扑朔朔的又落下来,口中喃喃道:身子骨这么瘦弱,可怎么好啊?诸葛桓掩着嘴,贼眉鼠眼的对着诸葛玥贼笑。

诸葛玥却仿若老僧入定,静静喝茶,好像这里面没他什么事一样。

楚乔想起诸葛玥给她的东西,连忙抽出手来站起身,说道:初次见面,也不知该备什么礼物,小小心意,请老夫人笑纳。

杜姨娘微微一愣,随即开心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垂泪接过,喃喃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享受到媳妇的孝敬,就算是现在死了我也安心了,黄泉路上,我也有脸去见我那苦命的姐姐了。

两名年长的侍女走上前来,叉是抹眼泪又是倒茶端水的好一通安慰,杜姨娘才稍稍止住泪。

打开绵盒,只见是一对白玉镯子,诸葛玥选的东西,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老人家看着开心,险些又要感动的哭出来。

四嫂这次来,可要在我们庄上多住些日子。

诸葛桓笑呵呵的说道暖水虽然不大,但是也是风景秀丽,等四哥四嫂休息几天,我陪你们出去玩去。

想必是怕楚乔爆血管而死,诸葛玥终于大发慈悲的轻咳一声,解释道:姨娘,我和星儿还没成亲呢。

谁知杜姨娘却不枸小节的一挥手:成亲不过是个仪式,先祖曾言,夫妻之道,贵在相知。

你们二人之事天下皆知虽然几经波折,但我却看得清楚,这孩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能得了她,就是天大的造化,可要好好对待人家。

至于成亲,什么时候办都行,只要你心里当她是你的妻子,那她就是你的妻子了。

楚乔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不由得转过头去看杜姨娘,心下暗暗道:到底咱俩谁才是穿越来的?诸葛玥却含笑的听着,闻言点头诚恳的说道:姨娘所言极是,孩儿听从姨娘教诲。

孩子,杜姨娘对诸葛玥一撂手,转过头来对楚乔说:你们同房了吧,什么时候生个孙子给姨娘抱抱,……楚乔尴尬的双眼发直。

诸葛玥终于轻笑一声,说道:好了姨娘,我们走了几天的路,先让她歇歇吧,来日方长,你有什么话以后再问。

哎呀!瞧我都高兴的糊涂了。

杜姨娘连忙站起身来,激动的满屋乱走,吩咐丫鬟们准备热水吃食,收拾上房。

因为之前不知道楚乔也会来,这会全都要从头整理,好在是这样的大户人家,人手也多,虽然杜姨娘指挥的乱七八糟,但是下人们倒还算是干练麻利,不一会就将一间更大的房间收拾好了。

楚乔却一进房就傻了眼,因为这明显不是给她一个人准备的卧房,只见房间宽阔,收拾收拾都可以当练武场了,一切应有尽有,当中的一张大床更是大的惊人,床柱上雕刻着龙凤双栖、观音送子等吉样图纹,一看就知道是夫妻新婚的双人卧室。

楚乔不禁回过头去,只见丫鬟们都已退下了,房门半敞着,诸葛玥双手抱着肩,斜斜的侍在门框上,静静的望着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楚乔皱着眉走过去,沉声说道:你是故意的。

诸葛玥不置可否,嘴角含着一丝笑,很是挑衅的望着她。

我还没说你还没说什么?诸葛玥侧着脸抬起头来,眼梢轻挑,眼底流动着慑人的光芒,静静的打量着她,突然嘴角一弯,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说道: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说罢,径直走进房里,很懒散的躺在一团锦绣的床榻上,闭着眼睛,单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指着右侧的浴房,淡淡说道:水烧好了,去洗澡吧。

一团火气顿时以二百六十迈的速度嗖的一声窜上了楚乔的大脑,她随手捧起一个花盆就向诸葛明砸去,怒声说道:,你说什么?诸葛玥不愧是卧龙先生的高徒,一个纵身跃起,就将花盆接住,皱眉道:你又怎么了,我是说让你赶快梳洗梳洗换身衣服,姨娘他们还在等我们吃饭。

楚乔的脸腾的一红,不等诸葛玥再说什么,一头就冲进浴房,将房门死死的关上。

诸葛玥站在原地,看着楚乔仓皇逃去的背影,恍然明白她刚才误会了什么,不由得毫不掩饰的大笑出声。

楚乔靠在浴房的门扉上,隐约还能感受的到胸腔震动的声响,窘迫的脸颊发红,浴房里白雾迷豪,她恍然间又想起当初在坞彭城里和诸葛玥在浴房对打的那一次,那时的他还是帝国最为年轻富庶的贵公子,而自己,却是理想坚定信念如铁的通缉犯,命运转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她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脱衣服之前,回头将浴房由内锁上,这才放心的吐了一口气。

还真是信不过他啊!诸葛玥躺在床上,这几日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白日里赶路,晚上还要处理各地雪花般飞至的公文。

他的时间绝不宽裕,可是他还是任性的决定往暖水这走一趟。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是因为多年不曾和姨娘过年了,此次回来也该尽尽孝道,可是私底下又转着什么心思,恐怕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等了很久也不见楚乔出来,房间香气袭人,床榻温暖柔软,诸葛玥躺在上面,竟然闭上眼睛渐渐的熟睡过去,眉心笼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好似很久都不曾安眠一般。

冥冥中,他似乎看到无数的光影在身边流转,冷水刺骨,他好似全身都被冻结了。

一只死青的手抓着他,拼命的带着他往前游,猩红的血涌出来,在冰水中晕散开来。

月九的眼眶通红,拉着他奋力的划水,阳光透过冰层洒进来,是昏暗幽幽的光,他隐约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声响,那般大,透过水流震荡着他的耳鼓,排山倒海,并常清晰: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知道,他们以为他死了,那是燕北的战士在对着燕询叩拜。

那声音如同潮水一般越来越高,除了那个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一败涂地的输给了别人,从小到大,他从未输的这样凄惨,现在,他恐怕就要将命也搭在这了。

声音渐渐远了,他的身体早已失去了温度,血好像要流尽了,四肢没有一丝力气。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猛的传至耳中。

他抬头看去,却是月九在奋力的往上撞,用他的头,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上面的冰层。

砰!砰!砰!声音如月雷,一下一下的敲在他的心口,鲜血顺着年轻侍卫的脸颊流了下来,可是很快就融散在水中了。

月九的脸比雪还自,嘴唇没有一点颜色,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

他用力的出水,手脚都僵硬了,可是却还在不停的重复那个动作,那般有力,一下,又一下,又一下砰砰砰那一刻,好似层层乌云上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道亮丽的阳光刺入了他的心底,他猛然间苏醒了,那是他的部下,从四岁起就进了他的家门,一直以来,他们为他赴死都是理所应当的,他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是那一刻,他却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女孩子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女子容颜清丽,冷冷的望着他,一字一顿的沉声说‘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

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砰,的一声,一棒鲜血突然飞溅,即便是在水中,他仍日可以感受的到那股滚烫的血腥味。

他的身体骤然间又充满了力气,顿时游上去,推开满头鲜血的月九,手握着楚乔的匕首,一下一下用力的刻着。

我不能死!他在低声的对自己说。

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

肺好像要炸了,身体已然冻倡了,伤口狰狞的翻卷着血肉,他却仍旧机械的在为生存而奋斗着。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砰!冰层整块碎裂,巨大的浮力顿时将他整个人拖上去,阳光刺眼,渍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恨不得将肺都掏出来。

月九,他大声的喊:我们有救了!他左右观望,不见月九的身影,一头又潜入水中,越来越深,终于在湖底找到了月九的尸体。

年轻的剑客周身是伤,一张脸铁青一片,眼睛瞪得很大,头发散乱,上面全是血污。

他费力的将月九拖上去,然后用力的压着侍卫的胸口,为他搓脸槎手,大声喊道:醒醒!我命令你!醒过来!诸葛玥的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般放肆的哭过,可是那一天,他却为一个家奴哭了,在苍茫的旷野上,他哭的像是一只狼。

三天之后,他终于遇见了大难不死的月七。

忠心耿耿的侍卫带着潜伏在燕北的残余月卫已经在赤水附近找了他三天,因为下湖寻找而被冻死的侍卫已经多达二十多人了。

然后,他们将垂死的他送上了卧龙山,半年过后,他终于大好,却等来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前程。

那一天早上,他面对着月七等人递回来的情报枯坐了许久,从太阳初升到太阳落下,老师走进来,看着他面前悬挂着的那张西蒙地图,淡淡的问你要往哪去?很多年不曾这样了,他抬起头来,茫然的说:老师,我无路可走了。

须发花白的老人慈祥一笑,然后伸出修长的手一掌击碎了地图上的西蒙大陆,静静说道:既然无路,就自己开辟一条路吧。

他疑感的望去,大夏、燕北、卞唐、怀宋,全都在老师的这一掌下被震的粉碎,地图成了一张空空的大洞,只剩下塞外的犬戎,东南的海域,还有西方的一片苍茫。

孩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知这张地图只能画这么大呢?第二天一早,他又接到一个消息,蒙枫终于在上个月受到了大理院的审理,如今罪名敲定,已被发配音海流放,现在恐怕已经到了翠微关了。

岁月的光影在前路化作一片奢靡,那些黑暗冰冷的日子,他手中的弯刀不停的挥出,发出强悍而凌厉的弧光,朝着命运的咽喉,一次一次顽强的奋争着,温热的血覆盖住他的眼睛,他却从那浓稠的鲜血中看到了生命的真谛楚乔站在旁边很久了,他似乎陷入了一个噩梦,眉心紧锁着,像是两把锋利的剑,如果不仔细察觉,很难发现他请秀的身体竟然在层层锦绣之中微微颤抖着。

楚乔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缓缓的握住了他修长的手,那只手那样凉,好似多年前的冰湖之中一样,他握着她的手,指尖滑过她的手心,留下刺骨的森冷。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月光皎洁,房间里一片清冷的白。

她一直这样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心里平静的像是微风吹过的草原,很多往事烟云般的从脑海中戎过,一切都离她远去了,越来越远,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们兜兜转转,终究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原点。

诸葛玥这一觉睡的很长,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了。

醒来的时候,楚乔正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不动,不说话,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有温柔的光晕,很美。

他的嗓子有些紧,轻声的问:怎么不点灯?楚乔微微一笑,笑容如莲花般素雅,静静的说:我看得见。

他坐起身来,轻轻的活动了一下左臂,日伤处有细微的疼痛,却并不明显。

楚乔为他拿来长袍,诸葛玥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面色微微带了几丝郑重,沉声说:你不必做这些。

楚乔微微一愣,也许真的是习惯了,和燕询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做这些,也并没有觉得怎样低下。

但是也许他是不一样的吧,毕竟她曾经就是他的奴隶,所做的,也就是这些,她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诸葛玥打断道:不管你有什么原因,都不必你做这些。

楚乔的手心有些发热,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喜欢做。

诸葛玥闻言却温和的笑起来,他的手缓缓向上,蔓延过楚乔的小臂,握住手肘,握住肩膀,然后向下,揽住她柔软的腰肢。

如果你喜欢,不妨做点别的。

还没待楚乔反应过来,炙热的吻突然覆上她的唇,带着一丝压抑的滚烫,毫不留情的在她的唇上辗转,横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冰冷的唇渐渐热起来,轻叩开她的唇齿,有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量滑进她的口中,一如甘泉般清冽,却又如炭火般灼热。

楚乔的身体一寸寸的软下去,她双手抓着他的肩,心口紧张的狂跳,她开始笨拙的回应,越发刺激了诸葛玥心口的火热。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眼眸深处匿藏着看不见的幽光,他的吻不满足的游戈在她的鼻翼、脸颊,渐渐蔓延到脖颈,留下一片细碎的冰凉,楚乔的身休战栗着,刚刚出浴的芬芳游鱼一般钻进他的呼吸,诸葛用突然大力的将她一把抱起压在床上,楚乔啊的惊呼一声,尾音就被吞没在唇齿之间。

星儿,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男人邪魅姣好的嘴唇里吐出,他轻轻的勾起她的下巴,轻声同道: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楚乔的眼睛犹如含了两湖清水,她面颊酥红,望着他,也开口同道:诸葛玥,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杀了你的亲人,我欺骗你,我离开你,背叛你,与你为敌,和你作对,伤害你,甚至险些害死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护我?世间女子那样多,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我。

诸葛玥眯着双眼,淡淡一笑,似乎她问了一个极傻的问题一样,轻声说:不知道,也仵是我眼光不好。

楚乔对这个明显是敷衍的回答极为不满,皱着眉又要问,却被一口吞没,她感觉身上的那具身体渐渐滚烫了起来,腰间的手渐渐上移,一点点的蔓延,像是熊熊的火,渐渐的焚烧了她仅存的理智。

粗重的呼吸在耳侧响起,湿润的唇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有触电般的酥麻猛然激起,衣襟侧的带子被人灵巧的扯开,露出里面鹅黄色的小巧亵衣,圆润的肩膀裸露在空气之中,修长的手指轻扫而过,激起一片战栗的酥软,小指一挑,脖颈的带子就呢的展开,衣衫顿时下骋,楚乔一惊,本能的拉住,却只换上头顶上一声短促的轻笑。

星儿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楚乔仰起头来,瞪大眼睛望着支着头侧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那表情似乎在问:哪里不一样?诸葛玥的手指轻点了她的唇,然后缓缓滑下去,有意的轻触她的胸,笑的像是一只欠揍的狐狸一样:(还有这……一阵酥麻顿时涌遍全身,胸前的两点变得滚烫,他却仍旧轻笑着滑过她的腰,一路向下。

还有这...诸葛玥恼羞成怒的某人一把拉上衣襟,脸红得像是熟透的柿子。

诸葛玥一笑,说道: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你才八岁,上一次嘛,也是近四年前了。

楚乔赌气的瞪着他,不屑的哼:你就很好吗。

你忘了自己当年了?瘦的像是排骨一样,一副风大一点就能断气的模样,这!楚乔对着他的小腹处比出,说道:瘦成了一个坑。

诸葛玥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他们小时候在青山院的日子,不由的哈哈大笑,翻身而起,朗声说道:那我就给你看看,我砚在还有没有这个坑。

说罢,就要去宽衣解带。

啊!耍流氓啊!楚乔大笑着就要跑,两人正闹着,忽听外面有人尴尬的咳了一声,高声叫道:四哥,你们再不出来,全家人就都要饿死了房门拉开,诸葛玥的脸色很臭,他冷冷的瞪着诸葛桓,皱眉说道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诸葛桓嘿嘿笑道:弟弟倒是真希望这样的报应赶快来啊。

楚乔觉得自己现在很没用,她竟然在诸葛桓的面前闹了个大红脸,像是煮了的螃蟹一样被诸葛玥拖着就上来饭厅。

到了饭厅上,杜姨娘正笑眯眯的坐在那等着,见她进来,连忙招手让她去身边坐。

四个人吃饭,周围里里外外围了十几个人伺候,这样累世积淀起来的财富果然不同凡响,不是暴发户能够学来的。

杜姨娘不时的指挥小丫鬟给楚乔夹菜,不一会的功夫,楚乔就吃了平时两倍还不止的饭量。

为了不撑破肚子,她不得不找一些话题来转移注意力,问道:夫人出身暖水城,也姓杜,不知道和杜圣人有没有关系啊?诸葛桓奇怪的看她一眼,说道:四嫂不知道吗?我家是圣人的嫡脉子孙,我母亲和四哥的娘亲,都是杜家第六代嫡孙女。

啊?楚乔心道,原来如此,难怪诸葛玥的母亲是诸葛阀的主母了,原来有这么硬的身家背景,而这位侧夫人也能悠闲的掇出府别居,不用受门阗的怨气。

难怪呢楚乔转头向诸葛玥看去:难怪卧龙先生收你为关门弟子,原来是裙带关系啊!众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一顿饭吃的宾主皆欢,吃完饭之后杜姨娘又拉着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的话,诸葛桓困的直打哈欠,连连说自己彻底失宠了,母亲现在已经不看他一眼了。

回房的时候已经夜深了,诸葛用一路跟着她走到门口,楚乔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让他进去吗?那岂不是真的要婚前失贞?虽然,虽然这件事也不是顶要紧的,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要紧吧,她前世守了二十多年今世又守了十多年的贞操难道就要断送在这个月圆风高的晚上了?怎么办怎么办?她比惚间想起了当年敏镜给她和小诗猫儿上课的时候所说的话,首光洗好澡穿好睡袍;然后,打开门迈出一各腿再然后,轻扯睡衣,露出半个肩膀;再然后,媚眼半眯,咬着嘴唇看着对方。

什么什么,她在想什么星儿。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楚乔被人打断思绪,紧张的一愣,暗道来了来了,我该怎么办?要揍他吗?用什么招式。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诸葛玥凑过头来,呼吸浅浅的吐在她的脸上,像是一团小小的火。

啊?进去吧,外面风大。

进、进哪进房啊。

那,你呢?我睡隔壁的房。

诸葛玥邪魅一笑:‘不过如果星儿有要求,我也可以勉强过来陪你。

楚乔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进了门,重重的哼道:没有,睡你自已的吧!说罢,就将房门重重的关上。

诸葛玥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子,清俊的脸上划过一丝好笑,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星儿这样没有经验,想必,他也没有怎样教她吧。

他不可抑制的这样想着,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是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的要命,不过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窗外繁星点点,真是一个好夜。

165黄粱美梦正月初一,立春夜宴,紫霄殿上一派辉煌灯火,珍味繁杂,舞袖如云。

赵飏穿着一身黑色锦缎,上绣金纹团龙,伴有日月五色锦云,头戴青玉包金九冕高冠,英姿束发,剑眉入鬓,嘴角含笑的坐在帝位下的左手第一席,款待着满朝的文武百官。

今日,是大夏的春宴。

尽管外面寒冬料峭,大雪缤纷,西北战事尚未停歇,东北又有异族闹着要自立门户,粮食歉收,河水泛滥,朝野中文武大臣攻讦暗斗,但是仍不减表面上的奢靡繁华,琉璃锦绣,珍馐佳肴,美人容颜如玉,细腰婉婉如柳,酒鼎倒倾,浆香如蜜,上千盏白牛皮灯盏照的大殿灯火通明。

白芷、西辽、朝戈、姚省、北海、东金等各大兵区首领,以及藩镇藩王、戍守将帅、朝野文武,世家家主,无不济济一堂,在这个历来太平奢华的节日里,同庆巍巍大夏风调雨顺的又一春。

今日无人会提及那些败兴懂得战事和朝野的角逐,酒到憨处,平日的死敌们都勾肩搭背的坐在一起,饮酒作乐调戏怀中的如花似玉的美人,大殿上一派歌舞升平。

帝国的权贵们不时的举起酒杯转头看向王位,但却并不是主位,而是遥敬那位年少掌权的十四皇子。

如果是在三年前,也许没有人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即便是向来以眼睛毒辣著称的魏家老狐狸魏光也没有料到,短短的三年时间,就能让一个昔日在泥水中挣扎打滚的年轻人,一步登天的坐在这个位置。

但是,如今大夏皇室凋零,赵齐赵珏已死,赵彻被贬,赵嵩断臂残疾,唯剩下这十四皇子独揽大夏,故而即便是以魏阀之尊,也不得不拜倒在这位皇子的门下,全心辅佐起他的上位。

赵飏坐在高殿上,朝戈的将领上前来敬酒,他淡淡的举杯点头,酒入咽喉,朝戈的将领大表一番对赵飏的敬仰和忠心,终于在他略略点头的动作下,大喜的退下台去。

光影弥漫,一群歌姬走上殿来,云袖高举,裸露的腰肢柔软的像是一条条水蛇,顿时就吸引去了众人的注意。

赵飏于暗影中,略略勾起嘴角,牵出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冷笑。

他还记得那个将军,不过是四年前,也是在这间大殿上,他因为地位低下,被安排在下面的席位,那位将军在向赵齐敬酒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袍子,杯酒倾洒,倒了他满身,那时的将军却只是皱着眉看着他,然后不屑的冷哼一声晦气,就甩手离开。

不过是四年之间,这位将军就已经出落的这般彬彬有礼;客气待人了。

人性的更迭,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赵飏微微转转头,眼角轻轻瞥向那座隐没在重重暗影之中的王位,他看了许久,灯影照在他的脸上,一时间神色显出几缕朦胧,如今他坐在这里,眼睛所见满朝一片华盖,双耳所听无不是歌功颂德之升平,他突然觉得,那曾经在他看来如此遥远的饿距离,如今已是这般的触手可及了。

歌舞停歇的最后那一刻,他果断的转过头来,继续方才的表情和举止。

外面的月光穿透了大殿的门扉,伴着轻轻的风,掀起了一角轻柔的纱帘,谨慎的侍卫微微抽了抽鼻子,对着一旁的侍卫小声的说道:怎么有烟熏味?那侍卫也闻了闻,却茫然的摇了摇头:你闻错了吧。

错了吗?侍卫不敢出声,这是皇家内院,正殿春宴,谁敢在附近点火呢?月光穿过大殿,一路随风飘进了深深宫门,经年紧锁的承光祖庙却燃起了一片烟灰,尘土呛人,旧年残余的厚重香灰如一匹苍白的绸缎,寒风乍一起,就被撕扯成零散的碎片。

在昏暗的大殿深处,帝座上累累的宝石明珠如同暗夜里的流光,尖锐的驱散了一地的死寂,可是那些飘飘荡荡的灰尘,却如同一条条不愿散去的冤魂一般,在周围凌乱的盘旋着。

本该坐在紫霄殿上的正德皇帝,此刻却独自一人坐在空旷冷寂的承光祖庙上,在他的对面,是一座高大到宏伟的灵堂,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幽幽的灵位,那么高,那么密,一直耸立到房顶,像是一双双幽幽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他。

岁月从归墟而来,一路带着黄泉的风,穿过灵位,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低低的沉吟。

啪的一声脆响陡然惊散了大殿的死寂,皇帝手中的一只琉璃盏掉在地上,碎裂成七八瓣,里面呈着的鲜红色葡萄酒浆倾洒在地面上,有着奇异的香,顺着香灰的纹路,一路蜿蜒的流去。

倚着椅子熟睡的皇帝被惊醒了,他朦胧的睁开眼睛,嘴边溢出一抹苍老的微笑,带着轻快的语气,轻声的说:又来跟朕胡闹。

声音暖容,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听来,却显得是那样的诡异和森冷。

守门的小太监微微打颤,斜着眼睛小心的往里瞅,却砰的一下被老太监狠狠的踹了一脚。

外面呆着去。

老太监不急不缓的会说了一声,小太监连忙跪在地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不一会,就倒退着爬了出去。

老太监端起一旁的水酒,缓缓的走上前去,放在王位旁的几上,又为皇帝满了一杯,太监特有的阴柔嗓音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又和您闹着玩了?是啊。

皇帝笑呵呵的转过头来说:你知道,她就是爱胡闹,性子也出挑,哪里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老太监也不笑,只是以他一贯的声音回道:皇上这样说,让皇后娘娘听了,又要和您恼了。

皇帝呵呵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宽大的龙椅上,轻轻说:我去看看她恼没恼。

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这几年宫廷更迭变换,穆合皇后已去世,后位空悬,而在穆合皇后之前,皇帝也册封了几名皇后,也不知他此时的一声她,叫的又是哪一位。

老太监低着头,地上破碎的琉璃也不去捡,只是捡起酒浆之中一根细小的草茎,小心的放进一只黄金的盒子里,然后退在一旁的暗影里站着,玄青色的袍子融入了殡葬的黑夜之中,好似沦入无边的黑海,就此消失不见了。

春宴的吉日就要到了,掌灯的宫人们穿过宫门,一盏一盏的将灯火全部点燃,剔透的光华冲破了寂寞的深宫,将这座金碧辉煌的楼宇宫廷装点的更加炫目,如同一颗闪烁的明珠。

热闹的欢声笑语从前殿传来,如一重一重沉重的海浪,给皇帝拜贺的声音刺头了夜的宁静,钟声敲响,万千文武潮水般拜下去,从紫霄殿上,道连绵的云道,蔓延了整座皇庭,山呼万寿无疆的声音震动了真煌的夜晚,有夜行的乌鸦从上空飞过,年轻的侍卫不知就里,仰着叫道乌鸦,却登时被一旁的侍卫长踢了一脚。

你知道什么?那是喜鹊!那一天,真煌城里又下起了连绵的大雪,关山如铁,皇帝于睡梦中微微皱了皱眉,轻声唤道:安福,外面谁在吵,让他们小声点。

老太监于暗影中答应了一声,轻声说道:皇上,那是大臣们在紫霄殿上给您请安呢。

给父皇请安?皇帝似是喝醉了,喃喃的说告诉世城,待会散席了等我一会。

老太监点了点头:是。

那是很多年以前了,具体多少年,皇帝也忘了。

皇帝当年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母亲是青丘送来的美人,可是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她似乎就被她的丈夫给忘了,他和母亲在皇宫里静悄悄的活着,像是一只温顺的猫一样,无人理会的自生自灭,以至于他的父亲甚至忘记了给他赐名字。

直到他七岁入学的时候,皇家才终于想起他的存在,他还记得那一天主事太盅报给父皇的时候,父皇正在当时风头最劲的华妃的寝宫之中午睡,他和母妃就只能跪在冰凉凉的金石地上,一直跪了两个多钟头,才等来了父皇的转醒。

父皇躺在华妃娘娘如玉的皓雪臂弯里,微微皱了皱眉,透过门帘看着外面陌生的母子,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他们的样子,终于还是轻笑一声道就叫煦吧。

出了门后,小太监不断的对母亲贺喜道:煦通旭,乃朝阳之意,看来圣上对殿下甚是喜爱啊。

母亲开心的掉了眼泪,拿出自己微薄的银钱打赏一众贪婪的宫人。

他却在静静的想,煦通徐,徐徐意为缓,父皇是不是说,他是个迟来的儿子呢?他一直很安静的长大,直到九岁那年,母亲终于还是在一个雨夜去世了,她一边咳嗽着一边捂着嘴,生怕声音太大了会打扰外面的嬷嬷睡觉,在宫里,常年无宠又没有身家后台的妃子等同于路边的泥土,谁人都可以踩上两脚,而在这座皇子繁盛的宫中,他的地位也不见得高出几分,这几天,他们母子已经因为这个挨骂几次了。

母亲还是死了,第二天一早被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硬了。

他穿着单衣站在花廊下,看着母亲被一单白布蒙着就抬了出去,清晨的风有些冷,吹开了母亲额头的一角白布,布下的脸惨自惨白的,像是一卷上好的赏纸。

他回过头去,眼泪顺着小小的脸落下来,流进脖颈里,他赶紧将眼泪擦了,母亲虽然生了他,可是因为身份低下,是没有份位的,也就不算是他的母,皇室名册上,他的母亲是昭阳宫的皇后,一个没有份位的女人死了,他是不能伤心的。

他随后被领去了昭阳宫,皇后的三个儿子都长大出宫建府了,母亲死了,他就有机会被皇后抚养了。

以前瞧不起他的太监宫女们都忙着恭喜他,说早就看出殿下乃是人中之龙,大富大贵之象,如今时来运转了,真是大喜,太值得高兴了。

他在众人的恭喜声中跪在昭阳宫的凤鸣殿上,很认真的磕头,他想,母亲死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后他就笑了,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嘴巴里苦苦的。

皇后皱着眉看了他一会,沉声说快带他下去吧,以后无事也不必天天来请安了,这孩子笑的看着难受。

那天下午,他就遇到了世城,他是二皇叔燕北王的孩子,那时候的燕北王还不姓燕,还是姓赵的,只是封地在燕北而已。

世城看到他,开心的跳上来,大叫道:我还吃过舒和美人的奶呢!那天之后,世城就整日的烦着他,无论吃饭睡觉都跟在他后面,谁敢给他脸色,世城就跟人家摔跤,他年纪虽然小,但是很有劲,连皇兄布库里的摔跤王都被他捧了个大马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惹九皇子了。

可是他仍旧觉得他很烦,他不喜欢他脸上那种笑,他觉得那种笑太假了,不像是宫里的人,是淡淡的,即便是笑着,也能让你感觉到那笑容里面的寒意。

可是世城笑的时候,太钝粹了,他看不见一点阴暗,他跟自已说,这个人太狡猾了,需要离得远远的。

有一次,他被缠的烦了,就骗他说,晚上在冰窟见面,不见不散,世城开心的拍着胸脯,说燕北的汉子不说谎,还要洒血为誓,被他拦了,他不是心疼他,只是身为皇子,自伤身体也是要受罚的。

结果第二天,世城真的不见了。

燕北世子在皇宫内失踪了,整个皇宫都发了疯,大家翻箱倒柜的找,几乎要将每一寸土都挖起来,连皇后和父皇都被惊动了,侍卫们在偌大的皇宫里跑了一整天,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像是隆隆的鼓,催命的,一步一步的靠近了他。

他怕极了,他知道世城在哪,可是他不敢说。

在冰窖里被冻了一天一夜,想必早就死了,可是他也害怕,害怕他还活着,如果别人知道是他诓世城去的,那他就大祸临头了。

当天晚上,终于有取冰的宫女发现了被冻成一团的燕世子,太医们进进出出,一直说燕世子怕走不好了,快通知燕王殿下吧。

他当时就躲在大殿的柱子后面,悄悄的想:快死吧快死吧,干万不要活过来啊。

但是世城还是没死,一个多月后,他终于大好了。

燕王知道了之后大笑着说,燕北气候寒冷,世城从极小的时候就能在雪水里泡上一个时辰,这点寒冷还是受得了的。

那段日子他怕极了,他每天都被恶梦吓醒,害怕会像母亲那样,一张白布卷着就被抬出了宫。

可是世城好了之后却悄悄地来找他,瞪着眼晴问:你那天出什么事了?怎么没来呢?他当时就愣了,其实本来想好了那么多天衣无缝的借口和理由,可是那一刻,他却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出,他支支吾吾了许久,才低声说我给忘了。

世城哈哈笑,说我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说完之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连忙压低声音悄悄说干万别让别人知道,不然你就大祸临头啦。

那时候世城才七岁,像是个西北的小牛犊,眼睛亮晶晶的,踮起脚来才能够到他的耳朵。

很多年之后,他问世城,你难道不生气吗没怀疑过我吗已经是少年的燕世城哥怪的看着他,皱着眉说我为什么要怀疑煦哥,我们是吃著一个母亲的奶水长大的啊!是的,世城当年是在京城生下来的,燕王妃的奶水不够,正好他母亲舒和美人的第二胎生下来是个死胎,他就被抱给舒和美人养了几日,不过,也仅仅是几日而已。

岁月那般急促,他们像是两棵比肩生长的白杨,见风就长,一转眼,他们都长成的精壮的小伙子。

日子开始变得鲜亮起来,他们一同习武,一同骑马,一同射箭,一同推演兵法,一同戎马从军,两人形影不离,他的性子也渐渐开朗,偶尔还能同蒙闻等伴当插科打诨的玩笑两句。

直到那年随着五皇叔南下,在崖山的青水一侧,遇见了那个改变他们一生的人,命运才如同一条激流的河水,嗖的一下,就拐了一个大大的弯。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天,他和世城还有蒙闻,悄悄的离开了驿馆,去当地的名胜游玩。

那天的天空瓦蓝澄碧,天气极好,日头暖融融的独在上面,少女撑着一只乌蓬船,一身湖绿色的衣衫,容颜秀丽,眼眸好似最璀璨的珠子,她赤着脚站在船头,露出一小截白皙光滑的小腿,笑着冲着他扪三个括手,声音清脆的喊:‘喂!你们三个大个子,要上船吗?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很多时候,他以为自已已经快要忘记了,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忘记了当年的容颜笑貌。

可是那个声音,却是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忘却的,他看着少女款款靠近,手心紧张的冒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这时就听世城在一旁哈哈笑道:喂,小丫头,你的船那么小,能装得下我们三个人吗?咚的一声,岁月的长河被投了一块石子,激起一星细小洁白的浪花,也许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就决定了未来的走向。

战事趺宕而起,他终于被逼上了生死的边缘,他在那各路上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上去,有人阻挡他,死了,有人护卫他,也死了,有人手无寸铁,什么也没做,可是也随着战刀的飞驰,通通死在了权利更迭的战乱中。

世城带着燕北军,一路跟随在他的身后,甚至直到砚在,每当闭上眼,他还是能听到少年年轻的声音不断的响在耳侧:煦哥,我来啦!煦哥,咱们不怕他扪,大不了同归于尽。

煦哥,无论如何你要活着,只有你活着,才能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煦哥,大道之行在与民为善,只要你记着这句话,我就算是死了也值了煦哥,谁敢不忠于你,我就砍了他!煦哥,煦哥,煦哥,…如溯的人群在他的面前跪拜下去,万岁的王号终于响在耳侧,他身上的明黄像是一湖金水,闪动着璀璨的光,那一天,他在承光祖庙接任了大夏的王位。

而旁边的后位之上,裹在凤袍深衣里的,仅是一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玉佩,那是母亲的遗物,很是寒酸,一如他当年那份微薄的勇气。

昏暗的大殿深处,有旋旋的风吹起,皇帝有些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老太监从后面走上来,为他披上一件披风,他却孩子气的扔在地上,皱着眉说:燕询那小子怎么还不打来啊?老太监早已见怪不怪,说道:皇上,燕王现在还在雁鸣关外呢。

真是不行,要是世城,早就攻破关了。

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不行。

皇帝摇着头站起身来,一副很是惋惜的样子。

阿笙不相信我没杀那小子,得赶快叫他来给阿笙看看。

皇帝的背微驼,轻声的嘟囔着,小几上的杯盏空了,那红色的葡萄酒里有一种草,叫做黄梁,干金难求,相传只要一点,就可以让人神智恍惚,做一场黄梁美梦,只是太过贵重,为了一梦而耗费如此巨资,便是当世权贵,也难以支付。

可是这种草在这座皇宫之中,却是日日可见的。

安福,你说这个皇帝当着多累,他们怎么还总是要抢?皇帝突然回头问道,老太监默不作声的低着头,皇帝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转身就远远的走了,鬓角一片华霜,在月光的反射下,灼灼的白。

皇上,那是因为他们都没做过,他们不知道,可是就算是您,黄粱过后,还不是一样要保住这万里江山吗。

人生就像是棋盘,每个人都是上面的棋子,经炜纵横之间,谁能跳出去呢?外面的风吹起,刮起一地的清雪,那个身影渐渐远了。

166暮暮朝朝外面的风呼呼的吹着,带来了北地铿锵的甲兵之声,顺着金紫一路吹进朔方宫的深处。

空旷的水遥殿上一片死寂,立柱如墨,垂幔翻飞,灯影闪烁,被风吹熄了大片,却没有人敢上前来点燃。

一身锦袍的男子坐在灯火的暗影里,单手支着额头,似乎已经睡去了,容颜清寂,轮廓深深,看起来十分年轻,可是灯火之下,那鬓角的发丝竟有几缕微微的斑白了,偶尔逆光看去,有着银色的光泽。

巨大的餐桌大笑抵得上平常人家的卧房,上面摆满了珍馐佳肴。

八宝野鸭、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奶汁角、祥龙双飞、爆炒田鸡、芜爆仔鸽、佛手金卷、金丝酥雀、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干连福海参、生烤狍肉、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

满桌的菜肴未动一筷,即便是浇了油的热汤也已经变得冰凉,黄油凝固在一起,香气散尽,只余下冰冷的颜色。

两名东胡的舞姬穿着蜜色的轻绸,脖颈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银质的铃铛,蓝眼雪肤,竟是出奇的秀丽美艳,只是此时浑身发抖的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已经三个多时辰了。

今日是春宴,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新年,不同于大夏皇宫的热闹喧嚣,朔方宫里却沉浸在一片死寂的安静之中,厨子们费尽心机做出来的菜色无人品尝,只有夜行的风偶尔带走一点香气,向着冷寂的夜色中轻飘飘的散去。

阿精进来时的脚步稍稍重了些,惊醒了上面独坐的男人。

燕洵的眉梢轻轻一挑,就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大殿里灯火闪烁,男人的脸在暗影里显得有几分灰白,却更显得双眼漆黑如墨,冷冽的光晕。

陛下,阿精跪在地上,沉声说道:风爷来信了。

燕洵似乎喝了酒,酒杯倒了,洒在了衣襟上,一股淋漓的酒气。

他接过信,静静的看起来,眉心一如既往的轻轻皱起,眼神平静。

燕洵的对面摆了一张椅子,一套餐具明净整洁。

阿精知道他是在等谁,他也知道,那个人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更漏里的沙子又滴下了一星粉末,燕洵缓缓抬起头来,短短的几十个字,他却看的很慢很慢,似乎要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在心里一样。

过来许久,他将信件放在桌上,用酒壶压住,端起银箸,开始缓缓吃起饭来。

陛下,阿精皱眉说道:饭菜已经凉了,属下叫人来给您换一桌吧。

燕洵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挥了挥手,示意要他下去。

阿精有些着急的继续道:陛下最近身体不好,大夫说了,不宜吃凉食。

燕洵却不抬头了,他一下一下吃的很慢,每夹一个菜色都很认真,跪在地上的舞姬站起来,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却还是急忙为他将离得远的菜色轮换过去。

烛泪一滴滴的落下,像是蜿蜒的血,外面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叮铃铃的,很是悦耳。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静静的吃饭,难得的是竟将舞姬们递来的菜肴都吃了个干净。

烛光照在他的身上,在光洁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一条长长的影子,瘦瘦的,修长的一条。

阿精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他恍惚间想起了两年前,在云碧城的那间别院里,楚乔醒来之后吃的第一餐饭,也是同样的平静和清冷,同样的味同嚼蜡,举杯停箸间都是哀莫大于心死的酸楚。

阿精眼眶发涩,酸酸的疼。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那么多苦难和辛苦都熬过来了,却要在目标达成的时候退缩却步,为什么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局面?、可是他不敢问,只能静静的站着,像是一个傻子一样。

咳咳——主位上的男人突然开始咳嗽,起初的还很轻,可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有着那么深的疲惫的味道。

舞姬被吓坏了,急忙掏出帕子递过去,另一名舞姬双手颤抖的倒着水,仔细一看,却是满手的酒浆。

燕洵拿过帕子,捂着嘴咳,他的身体弯下去,像是一只弓背的虾。

一名舞姬突然啊的一声叫起来,燕洵斜着眼睛转过头去,目光极尽冰冷,那名舞姬怯怯的缩着脖子,深深的垂下头,再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陛下,你是不是受了风寒,属下这就传大夫。

不必。

燕洵的声音带着几丝疲惫,可是仍旧是他一贯的样子,冷清清的,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倒酒。

他淡淡的吩咐道,另外一名离得稍远的舞姬紧张的抬起头,声音几乎都在颤抖,却还是鼓起勇气轻声说道:皇上受了风寒,还是,还是不要喝酒了吧。

燕洵微微侧过头来,眼神很是玩味的看着她,间中带着两丝寒意。

跪在地上的舞姬害怕的对她猛使眼色,生怕她的大胆会连累到自己。

那名舞姬被他盯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大着胆子说道:皇上,喝酒、喝酒伤身的。

……——喝酒伤身的,而且也误事,只有没用的人才会借酒消愁。

一串清脆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脑海中,燕洵微微一愣,思绪一时间飘了好远好远,沿着时光的回溯上去,看到了江水那一头洁白的浪花,他想了想,竟然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恩,那你去沏茶来。

舞姬今年不过十六七岁,开心的忙点头,蜜色的纤腰露在外面,像是一尾皮肤柔软光滑的小鱼,转身就跑去了茶水间。

大殿上再一次沉寂下来,燕洵对着阿精淡淡说道:你先下去吧。

阿精微微踟蹰,轻声道:陛下真的不用请大夫过来看看吗?不用。

燕洵静静的摇了摇头,神色很是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哟发生过一样。

阿精的眼睛轻轻瞟过桌面上的那封书信,几个字迹跃入眼帘,他微微一惊,连忙弯下腰,轻声道:陛下早点休息。

再没有声音传来,阿精转过身去,抬脚走在空旷冷寂的大殿上,两边的纱帐轻轻飘动,黑色的柱子雕刻着五彩的祥瑞飞鸟,飞鸟的背上坐着两名女子,一人衣衫飘飘,大腹便便,显然是怀有身孕;另一人手持战俘,眉眼凌厉,竟然是燕北的双神。

皇上,喝点茶吧,呀!身后突然传来少女的惊呼声,隐约带着几丝哭腔:奴婢该死,把信弄湿了,奴婢该死。

没事,低沉的嗓音静静的响起:拿去扔了吧。

…………住进了诸葛玥于贤阳的别院……追踪不得,吃了大亏……阿精默想着那偶然瞄到的几个字,森冷的味道从遥远的贤阳传来,一路飘进了燕北的朔方宫里。

沉重的殿门被内侍拉开,他缓缓的走出去,夜里清冷安静,燕北的百姓今年已经失去了欢度佳节的心情,战争、赋税、徭役、死亡、鲜血,几乎弥漫了整座高原,乌先生和秀丽将军的离去,更是让这个铁血的政权显得更加冰冷。

死亡麻痹了人们的神经,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生活着,并将曾经的那些期许和念头,深深的压抑下去。

一直走到了九重宫门外,才拿到了自己的佩剑。

门前的地面有些血腥,几具尸体随意的倒在一角宫门的侧方,身上满是枪痕,被乱枪捅了个稀巴烂。

皇宫侍卫们正在将另外两名尸首抬上小车,对着赶车的侍卫说道:赶快走,待会天亮了大臣们就都来请安了。

怎么回事?阿精问道。

是大同的余孽。

一名也曾经出身于大同的士兵,不避讳的说道:已经是今晚的第二波了,庄大人死后他们就越发猖獗了,明刀明枪的也敢往里冲。

阿精缓缓皱起眉来,想必不是猖獗,而是一种绝望的自杀吧。

大同有资历的首领已被陛下杀了个精光,几百年的老牌组织,这么多年偶读没人能够真正的将他们消灭,没想到竟然终结在自己的发源地之上了。

小心防范着。

将军放心吧。

一名侍卫笑着说道:我们当年可是楚大人亲自调教的,由我们哥几个在,一只蚊子也别想悄无声息的飞进去。

话刚说完,那人就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楚乔一惊叛出了燕北,怎么还能称为大人呢?将军,小的……小的……阿精没有说话,转过身就静静的离去了,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有着一片惨白的光。

整个燕北都在想念她,不独有那一人。

命运总是这样一彺无回的,如同离弦的箭,射出去了,真的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阿精微微摇了摇头,厚重的貂裘披在肩上,温温的暖。

庄子里一片人声嘈杂,前院开始燃放焰火,小孩子们的笑声穿透了重重院落,顺着温和的风吹过来。

从三天前开始,庄子就开始了一轮崭新的装扮,红红的灯笼沿着回廊门洞被高高挂起,窗花红艳,细心手巧的丫鬟们剪出了各式各样的图案,有东海寿星,有西陵寿鹿,有八仙过海,还有极费工夫的千福图。

一盆盆繁花被摆出来,姹紫嫣红的,到处都是奢靡的香气。

下人们都换了新衣裳,红红纷纷,一派喜气洋洋。

杜姨娘今年高兴,格外请了三个戏班子,在内院和外院表扬,连唱三天,每天一清早起来就是咿咿呀呀锣鼓喧天的唱腔,在庄里工作的下人们都可以带着家人来庄子里过年,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每日放着噼里啪啦的炮竹,热闹的像是一幅不真实的画。

下午那顿饭吃完之后,楚乔就回房间睡着了,她这段日子总是感觉很困,似乎之前的几年将精力耗尽了,如今闲下来,就总是想倒头大睡。

诸葛玥为她请了大夫,看完之后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每日都要为她端来一只巨型药碗,然后亲自看着她喝个精光。

那药真苦,楚乔再一次缅怀一下现代浓缩精华版的西药片。

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在唱戏,尽管离她的房间很远,还是有咿咿呀呀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

外面的炮竹声很响亮,噼里啪啦,震得地面上的毯子都在微微的震动,热闹的气氛从四面八方的包围过来,唯独剩下她这间黑漆漆的屋子。

楚乔抬起头,隐约看到门前有鲜红的灯笼,红彤彤的挂在外面,像是一团暖暖的火。

今天是新年,在这里,也叫做春宴,是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吃团圆饭的日子。

这个时候,人们无论身在何方,都会赶回家中,和父母妻儿团聚在一起,守着又一个新年的来临。

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是有家的,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妻儿亲戚。

唯独她,是没有的。

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想必就是如此心境吧。

她坐起身子,靠在床柱上,耳边听着外面喜气洋洋的唢呐声,思绪飘出了很远很远。

也许临惜和小八,算是她的亲人,只可惜,他们都被诸葛玥杀了。

也许荆紫苏算是她的亲人,然而如今,除了烧点纸钱祭拜,她已经再也没有回报她的机会了。

也许燕洵算是她的亲人,可好是现在,他们却反目成仇,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匆匆忙忙的十年过去了,她缓缓的回过头,去看自己一路走过的地方,确是狼籍一片,满是尘埃荒草,所作所为,全都像是天上的云雾,风轻轻一吹,就轻飘飘的散了。

杜姨娘心血来潮的放了丫鬟们三天休假,除了过年的准备,其余的家事都不用做了。

仅有的几件衣服已经脏了,楚乔收拾起一包衣服,就去了澡房洗衣,反正离吃饭的点还远着,现在就不出去凑热闹了。

整理好屋子,就关上了澡房的门。

好一会,有人轻轻的敲门,澡房的隔音效果真的很好,楚乔这样的耳力,竟然一点都没听到。

房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诸葛于一身月白色长袍,乌金腰带,束发修眉,别样的英姿勃勃。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之后淡淡说道:星儿,还在睡吗?没有人回答他,出去了?他眉梢微微一挑,走到床榻前,之间被褥叠得很整齐,床上也是冰的,看来人已经走了有一阵了。

他不由得缓缓皱起眉来,外面人很多,她会去哪了呢?眼梢淡淡一瞥,却陡然愣在原地,衣柜是开着的,仅有的几件衣服已经都不在了。

好似一个惊雷猛的打在头顶,诸葛玥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站在原地,额头的青筋缓缓显出,眼睛好似凌厉的刀子,死死的盯着那只开着的衣柜。

少爷,见门没关严,月七叫了一声就走进来,笑着说道:老夫人叫您带着姑娘快点去,桓少爷要点那只天女散花,等着你们去看烟火呢。

话刚说完,月七顿时察觉到气氛的不对,诸葛玥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背影看起来沉重且压抑,他缓缓的转过头来,目光冰冷,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星儿呢?姑娘、不在吗?月七也有些慌了,连忙说道:是不是出去趁热闹了,属下马上就去找。

衣服也不在了。

诸葛玥静静地说道,并没有如何的暴跳如雷,可是那声音里透出来的疲惫和沉重,却好似一座山一样的压在了空气之中。

少爷,你别着急,属下马上就带人出去找,想必不会走远!月七说完转身就跑出了院子,大门微敞着,夜风凉丝丝的,垂在诸葛玥的衣衫上,有细微的寒意。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没有动,没有说话,也没有像月七一样追出去找。

她还是走了吧?就像上次一样,静悄悄的,不告而别。

诸葛玥想,今天是过年,她是去陪他了吧。

这么多年了,他屡经战火,几番生死,最终,还是不敌他们的两小无猜,八年甘苦。

命运又在戏耍他了,给他一个金光璀璨的希望,然后再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一下击中。

希望总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呼吸之间,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诸葛玥只是觉得很累,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失望、沮丧、痛心、嫉妒、还有那么一点微不可觉的恨意,一点一点的顺着他的骨髓蔓延上来。

又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样?他能用自己的努力去赢得整个天下,却终究不能勉强一个女人来爱上他。

老天在同他开一个大玩笑,在他想要留住的时候失去了,在他从没有奢望的时候得到了,又在他充满希望的时候轻而易举的毁弃了曾经对他的承诺。

他站在那里,不想动,不想去追,他曾经跟自己说过了千百遍,他告诉自己说他的字典里从无祈求二字,可是仔细清算这些年来的纠葛和牵绊,在她的面前,他的尊严又已经落地多少次了?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门外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暗红色的光透射在他修长的背影上。

夜色之中,他的身影显得那么疲倦,就连眼梢的一侧,都有细细的纹路攀爬上来,月夜静谧,那些喜庆的唢呐,热闹的锣鼓,技巧的唱腔,噼啪的炮竹,渐渐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却越发沉重污浊,他紧紧的握住了拳头,突然一拳重重击打在坚硬的墙壁上。

砰!灰尘飞扬,鲜血顺着指节的纹路缓缓流下,触目惊心的一片。

吱的一声,澡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少女端着一只乌木盆,袖口高高的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突然看到他,竟是一惊,诧异的说道:喂!你站那干什么呢?诸葛玥的背影突然僵硬了,他缓缓回过头去,眉头紧紧的皱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楚乔放下木盆,奇怪的上前两步,问道:干什么呢?怎么了?诸葛玥不说话,屋子里那般安静,楚乔疑惑的看着他,突然看到男人拳头上滴滴答答正在流血,顿时惊叫道:你手受伤了,怎么搞的?她两步走上来,就要去查看他的伤势,谁知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她的肩膀,身子一撞,就跌进一个坚硬的怀抱之中。

诸葛玥紧紧的抱着她,那么用力,几乎有些疼了。

他的呼吸在耳畔响起,有钝钝的沉重,楚乔吃惊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突然开始有些惊慌,使劲的推着他的手臂,慌乱的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受伤?还伤到哪了?没事。

诸葛玥声音低沉的说,却并不放开手,他仍旧紧紧的抱着她,一颗心在狂乱的跳。

没事了。

楚乔渐渐安静下来,她伸出还微微带着水汽的手,环抱住他的腰,将头开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他的心跳,那么快,那么有力,一下,又一下。

我给你包起来吧。

诸葛玥放开了她,楚乔很利落的找来清水和绢布,手法熟练利落的,竟然丝毫不逊色于一般的大夫。

小心点啊,别碰到水。

楚乔很自然的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像哄孩子一样,仰起头来问:还疼吗?诸葛玥摇了摇头,静静的看着她,仍旧不说话。

楚乔奇怪的皱起眉来,嘟囔道:莫名其妙。

轰的一声,外面漫天霞光,楚乔连忙推开窗子,只见漫天烟火闪烁,一派五彩琉璃,她惊喜的笑起来,指着天空说道:好漂亮啊,快过来看!温热的呼吸突然在耳后响起,诸葛玥双手交叉过她的腰,从后面将她抱在怀里。

星儿,以后不管去哪,都要事先告诉我一声。

又是一只烟火飞上高空,五彩缤纷分外美丽,楚乔笑着望着天,闲话家常般的说道:那要是出门买东西呢?也得告诉我。

那要是出去散步呢?必须告诉我。

楚乔笑呵呵的回过头来:那要是去茅房呢?诸葛玥面色一沉,寒声说道:不管去哪!那你去哪也告诉我吗?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挑衅的扬起眉来:你回家去,去大夏朝堂,去带兵打仗,去和同僚逛妓院喝花酒。

她微微一笑,微微扬起下巴,笑呵呵的问:你也都告诉我吗?诸葛玥沉着脸看着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玩笑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反正我是不会接受不平等条约的。

好。

诸葛玥突然沉声答道,然后斜着眼睛冷冷的打量她:我以后都告诉你,你可别嫌烦。

楚乔哼了一声,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饿了。

诸葛玥长臂一伸,就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挤在门扉之上,邪魅的眼睛里闪烁着两股可怕的怒气,隐隐带着丝丝燃烧的火苗。

你这个小妖精,你是故意的。

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楚乔灵敏的感觉到一丝危险,她瞪着眼睛问道:什么故意的?星儿,你说这个世界上最无能的感觉是什么?楚乔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最无能的感觉就是后悔。

诸葛玥怒气冲冲的盯着她,之前的那股哀怨之气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抛弃的小媳妇,诸葛少爷想想就觉得生气,眼睛黑漆漆的说道:未免夜长梦多……砰的一声,楚乔一个见到手就制住了诸葛玥手臂,翻身就跳了出来,冲着他得意的笑道:真以为我是任你宰割的弱女子了,姓猪的,不怕死的就出来比划比划!场面话说的漂亮,谁知刚说完,她顺着敞开的门一溜烟的就跑的没影了。

跑断了气的月七紧随其后的跑进门来,指着外面惊讶的叫道:少爷!少爷!知道了。

诸葛玥淡定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四平八稳的走出房门,刚离开月七的视线,他就皱眉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

好丢人。

诸葛玥脸皮火辣辣的,暗暗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具有前瞻远见性,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这件事,还是越早敲定越好。

四少爷!杜姨娘身边的小丫鬟跑过来叫道:开饭了,老夫人请您去呢。

轰隆隆,噼啪的鞭炮声响彻耳际,天上一片火树银花。

167庙算之高红叶是在黎明时分被雨声惊醒的,空旷孤寂的大殿上,她独自一人在榻上枯坐着,一身青蓝的绸缎宫装上沾著点点湿润的汗水,冷风吹来,从脊背上爬起,顺着凉浸浸的汗一点点的爬了上来。

肌肤上生出一星细小的麻栗,她轻轻搓了搓,却发现指尖更是冰冷一片?床榻的另一侧,一封洁白的信笺静静的放置着,已经有些破损,可见已被人摩挲了数次。

她的眼神有些冷寂,雨丝嘀嘀嗒嗒的落下来,窗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大殿上的帷幔轻轻飘起,像是舞姬柔软的腰。

形势危急,贤弟有三条出路。

其一,取纳兰氏而代之,废幼帝,软禁长公主,杀晋江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怀宋军权。

第二,求娶长公主,以摄政王之名对抗晋江王,弃东城诸省,保京畿之地。

第三,求救大夏,和亲联姻,但切不可沾染大夏皇族,以防国姓有变。

此人需手握兵权,年纪相当,出身于大夏世家,背景雄厚,位高权重,并且被大夏朝野所忌。

一旦婚书公布,晋江王必不敢贸然发兵宋京,只待春汛一过,江泳一代发兵东域,此危必解。

不用掌灯细看,一切早已烂熟于心。

红叶静静的靠在床头,双眼如古波深井。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燕北与怀宋联姻,即可解晋江王叛乱之危,又可为燕夏之战增添砝码,一东一西夹击大夏,互为声援。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肯的,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手握兵权,年纪相当,出身于大夏世家,背景雄厚,并且为大夏朝野所忌。

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红叶微微挑起嘴角,扯出一个淡漠的笑来。

兄长,你终究还是放不下的。

大夏正与燕北开战,东北也有异族叛乱,国内党阀争权,皇室明显力不从心。

怀宋和大夏多年无战事,关系比卞唐更加温和,兼且怀宋乃是商贸大国,国库富庶,大夏绝不会放弃这个笼络怀宋的天好时机。

然而,这位手掌一方重兵,兼任大夏司马高位,背有庞大家族势力,纵横青海的无冕之王,又怎会轻而易举的任人摆布两次燕北大战之后,天下谁人不知诸葛四少对秀丽将军的一颗痴心?也许在一般人的眼里,会有一吞江山和美人的角逐较量,会猜测诸葛玥面对这样的诱惑会作何选择。

但是她却知道,这场和亲注定不会成功,不是因为她对诸葛玥的了解,而是因为她对燕询太过了解。

你怎会坐视情敌再得怀宋助力,成为怀宋的摄政亲王。

你有些种建议,想必就已经在心里确定那人不会任你摆布了吧。

这般做的结果,无非是暂时拖延怀宋战局,并且离间了诸葛玥和大夏朝野的关系,将他推上一个风口浪尖,平白得罪大夏朝野百官和怀宋群臣。

不仅如此,诸葛玥若是敢公然拒婚,那么诸葛一族在怀宋的所有经济贸易必然遭到怀宋皇室的墨断和打击,这样一来,诸葛玥在家族的地位,将会一落千丈,哪怕他身为大夏唯一一位身兼长老院元老和属地藩王的实权人物,也会受到重创。

青海和大夏离心的结果,就是燕北游刃中心,对两方分兵击溃的大好时机。

这种种的关节,她早已想通,只是却久久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兄长果然不同几响,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就在大复境内掀起一场瓢泼大雨,而他唯一没算到的想必就是他的玄墨贤弟,正是她怀宋长公主纳兰红叶吧。

黑暗中,她微微的眯起双眼,秀丽的眼眸中隐隐有风波流动。

所有的思绪和念头都在脑海中翻涌,她反复在想,他毕竟不知道玄墨既是红叶,如果知道,必不会将自己也当成谋算的旗子。

可是冥箕中,却也有那么一丝苦涩的难过。

毕竞,他在要求自己嫁给别人。

兄长智谋如此高绝,十二年相交,却如此粗心大意,此玄墨非彼玄墨,你竟从未看出吗手指蓦然用力,白皙的指尖将信笺团团紧握,一丝低沉的嗓音缓缓吐出既然兄有此意,弟助你一臂之力,又有何妨?真煌一下子就乱起来了,就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怎么也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翻腾。

怀宋的和亲文书下达之后,整个皇城都在一时之间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

一国公主下嫁别国臣子,这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只是,那都是在别国没有适龄皇子的情况下的权宜之计。

而如今,大夏适龄未婚的皇手众多,赵彻赵飏都是青年才俊,尤其是赵飏,地位更是稳固如山,大权在握,实乃大夏第一人。

而怀宋也今时不同往日,纳兰和清年纪幼小,纳兰红叶掌权多年,名为公主,实为怀宋女皇,这个和亲的对象可不仅仅是一个和亲驸马,极有可能成为怀宋的摄政王,这样的情况下本不该引别国势力进驻,奈何怀宋内乱迭起,朝野不稳,急需夕面的势力进驻威慑,如此一来,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的多了。

但是,当怀宋使节在大夏朝堂之上报出诸葛玥的名字的时候,整个朝野再一次震动了。

两年前诸葛玥死讯传回,雁鸣关下夏军大败,他的名声也就此跌入谷底。

不想两年之后,此人竟然于青海迅速崛起,带着赫赫重兵返回故国,一跃成为满朝文武中最有权势之人,便是赵飏,也要对他平瞅三分。

而如今,怀宋公主却自动透上门来,一旦诸葛玥成为怀宋长公主的驸马,那么诸葛阀的势力必将再来一次可怕的飞跃,手握本土封地、青海兵权、倾国之财,外有怀宋为助力,无人会怀疑诸葛阀不会成为下一个穆合氏,而诸葛玥,也会一跃成为大夏的第一权臣。

但是,尽管有这么多可怕的后果,但是赵氏皇族却无法拒绝这个烫手的山芋。

先不说国内的经济情况和西北的战事,就看之前的几次北伐来看,明显燕北和怀宋卞唐之间,是存在某种潜在的联系的。

如今秀丽军楚乔离开燕北,卞唐的关系破灭,那么怀宋呢?如果大夏再与燕北开战,怀宋会有怎样的态度?而如果怀宋的长公主嫁与诸葛玥,那么这种情况会不会得到扭转?即便明知前面是个无法看清的迷局,大夏也不得不走进去了。

毕竟,目前所担忧的一切问题在西北战事面前都不算是问题,再有一个多月,冰雪消融,燕北的大军便又要叩关了。

当天下午,皇帝的圣旨、家族的密信、还有诸葛玥的私人情报消息,三路信使先后离开了真煌古都,一起向着暖水岭而去了。

赵飏坐在大厅里喝着茶,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洒在他年轻英俊的脸颊上,看起来英姿勃勃。

十六皇子赵翔坐在一旁,正在百无聊赖的逗弄着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鸟儿上蹿下跳,不时的轻啄赵翔手心里的稻谷,却并不听话的说话,气的赵翔不时的骂它一句。

十六弟,你对这事怎么看?赵飏突然开口问道,赵翔也不回头,大厅里暖融融的,地上是厚厚的皮裘地毯,香炉里熏着上好的香料,十六皇子慵懒的问道哪件事啊?怀宋公主和亲一事。

赵翔闻言登时转过头来,怒气冲冲的说道:诸葛家那老四运气太好,死了一趟带回了几十万的死忠军队,如今又有这么离谱的桃花运,简直气死个人。

赵飏却并不气愤之色,不动声色的说道:只是运气好吗?赵翔没有听出兄长话里的意思,沉声说道:按理说,怀宋公主若是要和亲,理应选十四哥你的,再不济也是老七,怎么能轮到诸葛玥呢?听说青海那边都叫他青海王,照我看,再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成了怀宋的摄政王了,将来怀宋的皇帝没准就姓了诸葛,十四哥,你说这样算不算我们大夏把怀宋兼并统一了?赵飏扑哧一笑,说道:这样的统一法也够窝囊的了,就怕将来的诸葛宋皇比纳兰宋皇更让人头疼。

赵翔想了想,说道:不过我看那诸葛玥虽然阴阳怪气,但是人还不算坏,也算是忠君爱国。

忠君爱国?赵飏斜着眼睛打量着赵翔,沉声说道你这么看他?我曾经在尚武堂和他同窗过一段时间,此人心智坚韧,不和一般世家子弟同流,而且为人极有见解,我以为,他是王佐之才。

王佐之才,赵飏摇头道:他岂是屈居于人下之辈?不过就算他忠君爱国,忠的也不是你我这个君。

赵翔面露迷感之色,疑感的看向赵飓。

赵飏也不解释,只是淡淡道:‘此事绝不会这样简单,定是有高手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过,他突然冷笑一声大家都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诸葛玥却未必如此以为,总算有人敢揭他的逆鳞了,我倒是想看看,这位青海王会对此事作何反应。

风起青萍之末,或许一场风暴就要来了吧。

新年很快就过去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贤阳城外的杨柳发了新芽,一日绿过一日,早晨起来的时候,隐隐听到黄鹂在树上啼叫,声音婉转,清脆悦耳。

三日过后,庄子终于安静下来,楚乔的心却渐渐多了几分黯然,这其中的深意,她却不愿意去细想了。

这天早上,早早的就有人敲她的门,拉开门之后,却见月七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她每日必喝的汤药,见了她笑着说道:姑娘早,我还担心你没起来呢。

楚乔见了他,微微一愣,目光不自觉的在外面瞟了一圈。

月七见了连忙说道:少爷还没起呢。

楚乔眉心轻轻蹙起,沉声说道:他病了吗?没有,只是昨晚睡得有些晚。

何止是有些晚,恐怕是已经接连三四日没有睡过一觉了,月七心下这样想着,面上却并不说,只是将药碗递给楚乔,笑着说道这可是属下头一次办这么重大的差事,姑娘可干万不要偷偷倒了。

楚乔笑着接过来,关上房门,就坐在桌案前静静的坐着。

药很烫,扑鼻的药气飘上来,十分苦涩,不过这些日子喝惯了,也不觉得如何难以下咽。

药碗旁还有一方小盘子,里面装着糖果蜜饯等物,还有一杯枣茶,都是吃完药用来爽口的。

这几日,想必他是真的累坏了。

白日的时候要应酬庄子里的人,还要陪着自己,晚上的时候,又有太多的公文需要处理,他刚刚由青海回来,如今高居大夏长老会之首,从皇室到朝野,从庙堂到战场,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而他却徘徊在此地浪费时间,安知真煌那里,又会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怎样的变动?白兰青花三色瓷勺轻轻的碰撞在药碗上,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

清晨的阳光透过微敞的窗子缝隙照进来,金灿灿的一片。

而自己,却是绝时不能随他回真煌的。

她和大夏恩怨已深,大夏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想将她除之而后快,而他若是堂而皇之的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又会可来多少人的诟病和攻计?更何况,大夏毕竟是燕询不共戴天的死敌,就算她已经离开燕询,她也不愿意以一个敌对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相交十一年,她虽然对燕淘今日的所作所为齿冷,但是对于那个隐藏在红墙金瓦之中的大夏皇帝,她也同样没有什么好印象。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是她不愿意去想却无法控制不去想的。

诸葛坍未来是怎样打算的?他是打算安心做一个大夏的权臣,还是有一争高下之雄心?当大夏和燕北终将举起战旗,诸葛玥和燕询终将对决沙场的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纵然她已经离开了燕北,可是她到底没有那样的信心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安心的站在诸葛明的身边看着大夏的铁蹄踏破北朔城门,看着燕询再次成为阶下之囚。

而一旦诸葛玥落入下风,难道她要率领秀丽军和曾经的战友们开战吗?燕北不是燕询一个人的,还有那么多的士兵和百姓,而他们,都曾经忠心耿耿的帮助过她。

事到如今,她已经成了大同于世间的最后一位首领,在燕北的打击之下,她不知道各地的大同会员已有多少投到了贺萧的旗下。

她不是一个一无所有可以随心所欲的女人,所以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深思熟虑。

为今之计,她只能按兵不动的身处事外,小心的不卷入任何纷争之中。

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庄子就像是一个保护伞,她很窝囊的不想出去,她不知道外面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燕询已然让她失望过,而诸葛,又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

房门突然被人打开,诸葛玥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来,逆着光,面色略微有些困顿,身形步伐,却仍旧挺拨矫健。

他径直坐在楚乔对面的椅子上,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眼梢膘了她的药一眼,说道:快喝。

烫着呢。

诸葛玥探手过来,温温的,哪里还有热气,转头对外面的人说道:把药热一下。

楚乔连忙端起药碗,咕嘟咕嘟就一口喝了下去,然后着急的吃了两颗蜜饯。

这药凉了,果然更苦一些。

月七说,你昨晚睡得很晚。

诸葛玥点了点头,眼眶有些青。

是不是很忙啊。

楚乔小声的问,身子微微住前探,鬓角的头发垂下来,落在尖瘦的小脸上。

诸葛坍转头去看她,见她眼神纯净,隐隐带了几分忧色,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动,说道没事。

那,楚乔想了想,终于还是问道:你什么时候走?楚乔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带着几分小心,似乎明知结果会如何,也希望依照理智来接受,可是潜意识里,又隐隐有着几分盼望。

诸葛玥看着她,突然感觉有些心酸,他心思如何灵秀,怎会不知楚乔的顾虑和担忧。

此时此刻,他突然不可抑制的怀念起曾经那个眼神坚定无所畏惧的少女来,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已让她改变了这么多。

他今日来,本就是要来同她辞行的,可是眼下,他却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再等几天。

哦。

楚乔神色明显一松,带着几丝难掩的欣喜,可是转瞬,她又皱起眉来,担忱的问道:你这样留在这里不走,会不会出什么事?什么事都不重要,我含处理好的,不要担心口,诸葛玥淡淡说道,语气很平静,可是里面却有那样沉着的镇定和信心口楚乔竟然只凭他一句话就真的放下心来了,也许这正是她隐隐期盼的那样吧。

她开心的站起身来,边走边说:你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呢,你等着,我去传饭。

星儿诸葛玥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楚乔回过头去,只见诸葛玥坐在那里,修长的凤眼微微眯起,静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等这边事了之后,就跟我去青海吧。

青海?楚乔的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看着诸葛玥,愣愣的站在原地。

是的诸葛玥点头道:穿过翠微山和原始丛林,就是青海,那里地域广阗,距西萦路途遥远,是个很安静的地方。

一股酸楚突然升起,眉心滚滚的发烫,热度一点点的蔓延全身,手指都轻微的战栗起来。

楚乔逆着光站在那里,清晨的风吹在她的衣衫上,有淡淡的云纹随衣角轻飘,她清楚的知道诸葛玥这番话的意思,也清楚的知道这一切代表了什么。

青海距西蒙路途遥远,到了那,就会远离这里的权利争夺,远离这里的刀光剑影,远离这里的恩怨情仇,谁胜谁负,谁成王谁败寇都与她再无相关了。

而他也甘愿放弃这里的一切权势,和她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崭新的生活。

眼泪完全无法控制,就那样缓缓的流下,她衣衫单薄,身形消瘦,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眼睛里有着璀璨的光样,连日以来的担忧和迷茫在一瞬间离她而去,巨大的喜悦和感动由心底爬上来,如涨潮的水,一点一点的蔓延了她的整颗心脏。

诸葛玥站起身来,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少女的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的渗透进去,打湿了他的层层衣衫。

好了,别哭了。

诸葛玥轻声说道,楚乔的眼泪却落得越发的凶。

没有人可以理解她此刻的感受,当日见到诸葛玥时一时激动,可是几日之后,她就幡然警觉,纵然他们之间有感情,但是在如此对立的立场上,又能坚持多久?大夏不会接受自已,不会接受西南镇府使,仇恨不会轻易消融,难道要他叛出家族叛出国家?还是要自己抛弃秀丽军,安心在他身后做一个温顺的女人?燕询和赵氐之间的仇恨,非一方死绝不能消减,当燕淘和诸葛玥之间真正开战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纵然她对燕询已经死心,可是她又怎能与他为敌?这重重的关系,复杂的局势,每一线每一点都会将他们逼上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都不是轻易能够妥协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远离战局,置身事外这一点,她可以轻易做到,而他呢?他有自己的家族,有自己的国家,九死一生换来的权势地位,她又怎能自私的让他将一切就这样抛弃?这些事情,已经折磨她很久很久,今日骤然听到他的话,怎能不让她感动万分。

这么不愿意去啊?见她还哭,诸葛玥打趣她道:既然你这么勉强,那我就不强迫你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敢!楚乔突然出手,一把掰住了他的手腕,凶悍的说道你想都别想。

诸葛用淡淡撇嘴我还真要好好考虑一下了,这么凶悍,没有一点女子的温柔,我可不想将来夫妻之间吵一架,却要动用上万军队来平乱。

楚乔笑着锤了一下他的胸口,诸葛玥故意夸张的痛呼一声,两人含笑着打闹着,一个是当世名将,一个是罕见的权臣,却也如寻常男女一般,抛却了心底最后的一丝担忧,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越发的鲜活了起来。

诸葛玥,你真的放的下吗?房间里十分安静,楚乔坐在床榻上,侧着头看着正在喝茶的男人。

诸葛明微微侧目,眼眸如墨,隐含锋芒,这一句话包合了太多的东西,家国、权势、少时的梦想、屈辱时的恨意,可是此刻,他却觉得那些东西离他越来越远了。

两样兼得固然好,但是这世上变数太多,我不想做此一搏。

诸葛玥转过头来,笑着看着她,说道:这真煌,这西蒙,就留给他们去争吧,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有一种东西渐渐的在心里溢出来,四肢百骸都是暖水浸泡般的温暖舒服。

她突然明白,这种感觉也许就走幸福,原来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幸福不是将九死一生拼来的万里江山和筛绣珠宝通通捧在你的面前,而是那人甘愿为了你,放弃得到这一切的机会。

她扬起嘴角,轻轻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一弯明月。

况且诸葛玥转头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吃了大亏了呢?楚乔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想必你也和世人一样,觉得青海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蛮荒之地。

难道不是吗?诸葛玥的眼睛突然变得有几分迷蒙,他静静的仰起头来,淡淡说道:我也说不请,也许你亲眼看到了,才会明白一切。

他低下头来看着楚乔,突然很认真的说‘而且我觉得,你脑袋里的那些东西,比百万大军更有价值,也许,我是占了大便宜。

楚乔脸蛋一红,却还是得意的说道:‘算你识货,诸葛玥一笑,正想说话,忽听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和楚乔同时转过头去,就见月七竟然没敲一声门就冲了进来,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他,神情有些无法掩饰的惊慌。

楚乔和诸葛玥同时站起身来,一块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天上的太阳。

出事了!他们同时这样想到。

天色渐明,阳光扯碎了云朵,映的东方廿红一片。

诸葛玥的人马出了暖水城,向北而去,诸葛桓和楚乔带着一众护卫跟在一侧,一路无言,相伴十几里。

上了官道,大路迢迢,旭日初升,风卷着地上的尘土,飞扬而起,呼呼的席卷而来。

楚乔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她隐隐察觉了什么,一丝冷意从心底升起,像是一汪寒澈澈的泉水,但愿不是她所想的,但愿不是。

七弟,不要忘记了。

诸葛玥一身玄色披风,人品清俊,身形挺拨的坐在马背上,面色郑重的沉声说道。

四哥放心吧。

诸葛桓收起笑容,稳重的答道:我一定将楚姑娘安然送到,倒是四哥你这次要小心一些,真煌权力机构繁杂,你刚刚回来不久,就连家里面,也不得不防。

父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哥专权,你要小心他在背后给你捅刀子啊。

我知道了,你放心。

转过头来去看楚乔,却见她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样。

诸葛玥一把拉住她战马的缰绳,拽着就往一旁去。

众人见他们有话说,也识趣的退开口怎么了?一路上闷闷不乐?楚乔抬起头来,眼神有几分无法掩饰的担忧,皱着眉说道:你要小心啊。

这话你从昨天到现在已经说了多少遍了大风吹起诸葛玥头顶的风帽,只见男子衣衫嘉落,修眉薄唇,目光清俊的说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没有轻重的一个人。

别胡闹了。

楚乔眉心紧锁,微微抿了抿嘴唇,沉声说道:我是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了,怀宋公主的态度也奇怪的很,恐怕你被人陷害。

想害我的人太多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重要的是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诸葛玥云淡风轻的说,顾盼间神采飞扬恍惚间,楚乔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年少高傲的少年。

好了,别担心了,最坏又能如何,大不了我就娶了那个长公主。

楚乔眼睛一瞪,不屑的冷哼一声:有胆子你就试试,看我不帝兵劫了你这个摄政王。

诸葛玥笑道能被当世两名最有权势的女人争夺,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你最好到时候及时来抢婚,我泄露内部消息给你。

楚乔看着他,一时间还以为这人是被李策上了身。

我走之后,老七会送你去卞唐小住一段时间。

你的部下都在那里,李策和你也算略有交情,你在那边我比较放心。

楚乔点了点头,说道:,你就不用担心我了。

诸葛玥突然微微皱起眉来,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楚乔疑惑的看了他半天,才听他声音略微低沉的说道:你要小心李策。

楚乔不解的问道:李策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诸葛玥沉默半晌,沉声说道总之你小心点他就是了,我会尽快来看你的。

你要多保重。

楚乔从怀里掏出那一双玉佩,交了一个在他的手上,以极小的声音说道:我等着你。

诸葛玥心里微微一暖,那四个字像是一湖暖水,顿时驱散了寒夜的冰冷。

他用力的握了一下她的手,点了点头:,放心。

人影越来越远,尘沙卷上了天空,楚乔和诸葛桓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队伍渐行渐远。

我们走吧。

诸葛桓突然说道,楚乔点了点头,忽听诸葛桓身边的一个下人指着天空说道:哇,好红的火烧云。

楚乔抬起头来,只见天际尽头一片通红,好似大火燃烧一般,映的远处的篙草黄路都是一片艳丽。

诸葛桓笑道:早上哪来的火烧云,那是朝霞。

朝霞?楚乔默默念道:为何是这样的红法?就像是,就像是一汪厚重的血一样。

她微微皱起眉来,尽头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见,前路迷蒙,他扪又要走多久,才能得到一时的安宁?一切顺利,定要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