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王是在去来仪殿的路上被拦住的。
那个自称带着太子口谕的小宦官躬身道:太子殿下有要事, 要请王爷去东宫一叙。
纪王迟疑了一瞬:有什么事,不能当面来说?小宦官尖声尖气道:太子殿下口谕,小奴也是奉命行事。
王爷快走罢, 若是让太子久等, 小的可担当不起。
姚遥不放心,对纪王道:我陪你去。
小宦官堆着满脸的假笑:太子只说让纪王爷前去, 且东宫乃是重要之处,并非人人都能随意进出的。
姚遥一听, 脸上的笑意沉了下去, 小阉鸡, 你鬼鬼祟祟的搞些什么!纪王抬手,示意姚遥不必多说。
他颌首道:本王这就去,劳烦公公带路。
喂, 少玠!听到姚遥担忧的呼唤,纪王回首一笑,淡然道:不必担忧,我去去就来。
他的笑中有一闪而过的戏谑深沉, 姚遥一怔,随即安分了下来,抱拳躬身道:明白。
那小宦官领着纪王一路朝东宫走去, 小碎步迈得飞快,似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姚遥手搭凉棚遮在眉上,情不自禁眯住了眼睛。
九公主和剑奴刚巧从宫墙下经过,看见姚遥在那发愣, 不禁心下好奇,走过去拍了拍姚遥的肩道:小遥儿,在这发什么呆呢?她顺着姚遥的视线望去,隐隐看见一名小太监领着纪王拐过。
九公主问道:四哥这是去哪儿?今天不是去探望母妃的日子么,他怎么反倒往东宫走了?惨了。
姚遥摸着下巴,神色是难得的凝重。
什么惨了?莫非……是三皇兄要刁难四哥?惜月向来聪颖,眼珠稍稍一转,便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哈,是你四哥要刁难别人了!姚遥哈哈一笑,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小九儿,有没有兴趣陪哥哥们去看一场好戏?惜月听了,捂着嘴噗噗直笑,好啊!别看四哥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实乃斯文败类,谁要是敢招惹他,他非得刺穿那人喉管不可!我这去东宫走一遭便是,正巧也想看看三皇兄又要耍什么花招!说罢,她挥一挥手,朝身后的英俊少年使了个眼色:剑奴,跟上,咱们抄近路走!这小丫头年纪轻轻,说话谈吐间自有一股聪慧威严之气。
姚遥摸着下巴啧啧轻叹:诸多皇子王孙中,只有小九儿的性格最像当年英年早逝的前太子,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当今的局势,怕是要变上一变了。
姚遥抬眼望了望天色,白日当空,午时了。
他抬手将脖子上的玄青色三角领巾往上扯了扯,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英丽的桃花眼来。
接着,他双脚一蹬,趁着巡逻侍卫不备,飞身攀上宫中的一颗大梨树,再从梨树繁密的枝叶中腾挪而过,跃上宫殿屋脊的琉璃瓦。
黑影一闪,很快消失在碧空之下。
来仪殿内,徐南风隐隐有些失落,眼神总是止不住地往殿门外瞟,可她期待的身影却迟迟未曾现身。
我儿,在看什么呢?贤妃娘娘望着她笑,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澄澈。
徐南风有些不好意思,收回视线,抿唇笑了笑。
兴许有急事要议,怀儿耽搁了些时辰也是正常的,不必等他了,我们先吃罢。
贤妃娘娘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吩咐芝麻和几个宫婢去膳房领来仪宫的午膳。
徐南风眼皮跳了跳,莫名的有些坐立不安。
纪王感觉自己走了很长的路,弯弯绕绕,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他好脾气地温声问道:到了么?快了快了。
小宦官做贼心虚,眼睛四处乱瞟,敷衍着答道。
纪王没再做声,依旧不急不缓地跟着,只是嘴角的笑意更凉了些。
徐宛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芳华殿所有的内侍和宫婢都被她支开了,此时四下无人,安静得渗人。
小宦官扶着纪王上台阶,将他领到芳华殿门口。
进了大殿正厅的门,小宦官不走了,松开手躬身道:王爷,太子殿下就在内间等着,您自个儿进去罢。
说罢,他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风传堂而过,有珠帘被吹起的细微声响。
纪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抬脚,循着帘子撩动的声音走去。
砰的一声,芳华殿的大门在他身后紧闭,四周陷入一片昏暗。
他被关在殿中了。
而与此同时,内间帷幔后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个女子难耐的,潮湿的喘-息声。
东宫,正殿。
太子刘烜不耐地盘腿坐在案几后,拧着眉冷声道:太子妃去哪儿了?午膳时辰都快过了!内侍们战战兢兢,都说没见着。
徐宛茹殷勤地给刘烜布菜盛汤,佯作无意道:我方才倒是见着姐姐了,她大约与纪王在一块呢。
刘烜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些:老四?他们怎么会走到一块?妾身也不知。
方才过来用膳的途中,见到太子妃姐姐与纪王在芳华殿门口谈论些什么,没说两句,姐姐便匆匆拉着纪王进殿去了,门也紧闭着,大概是有什么急事要说罢。
徐宛茹说着,偷偷去瞄刘烜的脸色,果然见他阴沉了不少。
你亲眼所见?妾身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在僻静的芳华殿,关起门来议事?我竟不知他们有这么大胆子!太子狠狠地放下碗筷,做工精致的象牙箸啪嗒摔在案几上,震得在场的内侍宫婢们心惊胆战,忙磕头恳请太子喜怒。
刘烜冷哼一声,寒着脸道:去芳华殿!殿下,殿下您慢些!徐宛茹状做惊慌地跟在他身后,却在心中荡开恣意的笑来。
太子步伐生风,一双眼如寒冰利刃,迸射出森寒的光。
他径直穿过前庭,绕过红漆长廊,来到芳华殿门口。
雕花门窗紧闭,他大步向前,走到门扇前站定,手指刚碰到门上,便听见了屋内隐约传来如猫般细碎的呻-吟。
这声音他实在是太熟了,他听了整整六年,怎会认错!这对奸、夫、淫、妇!一股无名心火从刘烜胸膛直直冲上脑壳顶,一想到向来温柔体贴的妻子竟瞒着他与自己那瞎子四弟私通,他便气得眼前发黑,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徐宛茹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满是阴暗的得意。
她甚至控制不住嘴角上扬,仿佛看到了不久的将来,太子妃王氏凄惨被贬,而自己则会穿上东宫女主人的绣金宫裳,代替她母仪天下!砰——!门被太子大力踹开,萧瑟的秋风卷集着枯叶,猛地灌进芳华殿中,将珠帘和帷幔层层吹开,露出了内间的画面。
内间的软榻上,两条身影痴缠对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下头那个躺在锦绣被窝中的,衣衫凌乱的女子,正是太子妃王氏!而骑在她身上的,赫然就是……刘烜怒目圆睁,一句‘贱-货’还未来得及骂出口,便硬生生地憋回了喉中!他僵住了,身后等着看好戏的徐宛茹也僵住了。
徐宛茹嘴角的笑意甚至还未来得及褪去,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疯似的冲进内间,在床榻下、柜子里、窗台下四处翻找查看,都没有找到那个瞎子王爷!不,不可能!我明明,明明……她脸色倏地变得惨白,在屋中茫然地徘徊踱步,嘴中念念有词。
不可能,她明明让小太监将纪王送到这儿来了!他是个瞎子,门又关着,难道还能插翅飞走不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徐良娣在找什么呀?好像看到我在这,你很失望啊?九公主从太子妃身上下来,坐在榻边晃荡着双腿,笑得天真又狡黠,说来也奇怪,三皇嫂说她喝了你泡的茶后,身体便昏昏沉沉的不能动弹了,多亏我路过,正想给三皇嫂推拿放松一下,你便带着三皇兄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了。
她掩唇,咯咯一笑,眼神蓦地变得锋利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捉奸的呢!徐宛茹气得直咬唇,玲珑眼一瞪,狠狠地剜了九公主一眼:一定是她,一定是这丫头破坏了她的计划!太子的面色依旧很沉,但总算没有那么难看了,身上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
他折剑般的唇抿成一条线,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屋内,片刻方问:纪王呢?四哥?四哥根本不在这呀,我一来,这房里便只有皇嫂一人。
说罢,九公主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徐宛茹,也不知道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要害皇嫂,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关在这房子里。
若不是我今儿碰巧路过,皇嫂可就惨咯!谁将她关在房子里?还有,你刚才说喝茶后便身体不适,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烜大步向前,俯身将太子妃王氏从被褥中抱出来,摸了摸她潮红汗湿的脸,问道,素心,此事当真?太子妃也是个刚烈的女子,尽管中了迷药,但一直咬着舌尖保持微弱的清醒。
她虚虚睁开眼,直直地盯着徐宛茹,断断续续道:的确……如此,妾身……你不要说话,好生歇着,我这就叫太医来。
说罢,他扭头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请太医!伫立在门口的内侍婢女们忙磕头退下,打水的打水,请太医的请太医。
而太子妃满头虚汗,埋在太子怀中,苍白的唇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正忙成一锅粥,忽见门外冲进了一个黑衣蒙面男子。
蒙面男子武功极为高强,一路横冲直撞,猝不及防地冲进芳华殿,直奔徐宛茹。
徐宛茹一惊,被蒙面男子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刚要张口喊‘抓刺客’,便见那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刻意伪装过的沙哑嗓音高声道:茹儿,我来救你出宫了!……一时间屋内的人甚至忘了反抗,视线齐刷刷聚集在徐宛茹身上。
徐宛茹百口莫辩,花容失色道:你谁啊!你不认得我了?刺客的桃花眼瞪得老大,悲怆道,明明我们前不久才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你说你是迫于无奈才进宫的,你所爱之人其实是我!徐宛茹真吓哭了,拼命挣扎着:不是!我没有!来人啊,殿下救我!你跟我走!我不走!我不认得你!刺客放手,连连后退,捂着胸膛道:茹儿,你变了……说完这句,他做了个掬泪的动作,转身飞出门外,很快消失在屋檐上。
徐宛茹崩溃大哭,刘烜的脸色黑如锅底,眼中隐隐有杀气。
他大步向前,一把扼住徐宛茹的喉咙:徐宛茹,你是否要解释一番?今日这种种,到底是谁精心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