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宛茹后悔了。
张氏千叮万嘱, 要她步步小心切莫鲁莽,徐谓也曾告诫她不要急功近利,可骨子里的骄纵还是迫使她兵行险招。
这本该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一旦纪王与太子妃苟合的罪名成立, 即可以毁掉徐南风的依靠,又可以借机怂恿太子废妻, 凭她在太子心中的宠爱,完全有机会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太子妃, 成为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为什么……纪王去了哪?九公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方才自称是她老相好的男人又是谁?面对太子阴鸷的目光, 她生平第一次慌了手脚, 忙匍匐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哭得梨花带雨:殿下, 妾身冤枉!妾身确实是看到纪王入了芳华殿,可不知为何会发生后来那些事,妾身不知情啊!刘烜自然猜出了几分。
徐良娣这个蠢女人大概是想除掉太子妃上位,孰料棋差一招, 被人反将了一军,连累他也陷入如此尴尬之地!他的声音沉得可怕,一股被人愚弄的恼怒涌上心头:刚才的那个男人呢!万望殿下明鉴, 妾身的确不认得他,这一看就是有人要陷害妾身!入秋渐凉,徐宛茹匍匐在冰冷入骨的地砖上,双肩颤抖, 尽显可怜之态。
但刘烜今日失了颜面,心情糟糕得很,自然也不会怜香惜玉。
他将怀中神志不清的太子妃放回榻上躺好,这才大步向前,蹲在徐宛茹面前,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森然笑道:素心又是怎么回事?你在她的茶里加了什么?刘烜的力气很大,徐宛茹的下颌很快被掐出一个乌青的印记。
她心里害怕极了,可这种事情她是断不能承认的,承认了便唯有一死。
……那茶妾身也喝了,在场的宫婢都可以作证,妾身绝对没有放任何有害于姐姐的东西。
她满面泪渍,强作镇定,来了招以退为进,凄惶道,殿下若是不信,妾身唯有一死以证清白!说罢,她骤然提裙起身,猛地朝门扇上撞去。
刘烜下意识拉住她的一片袖子,裂帛之声回彻殿中。
徐宛茹被拉了一把,力度冲缓了不少,额角撞青了一块,倒没有见红。
她捂着额头跌坐在地上,不再说话。
刘烜将撕裂的一片袖子掼在地上,冷冷一笑:你倒是聪明,想以退为进博人同情?是不是冤枉了你,我自有定夺!你且好生跪着,待太医查看后再说!徐宛茹不敢违逆,伏地而跪。
太医很快就背着药箱来了,内间的帷幔被放下,仅让太子妃从帷幔后伸出一只手来号脉。
如何?刘烜拧着眉,寒声问道。
无碍,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导致心火过旺,脉象虚浮,歇息一日便可痊愈。
只是……只是什么?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老太医忽然起身站立一旁,拱手道:恭喜殿下,恭喜娘娘!方才老臣把出了喜脉,娘娘有喜了!闻言,徐宛茹猛地抬起头来,随即又很快垂下眼去,盖住了眼中的惊愕和嫉恨。
她匍匐在地上,双掌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嫉妒得快要发疯。
太子娶妻多年,纳有三房美妾,膝下却只育有两个女儿。
若此番太子妃诞下麟儿,那她的儿子便会是未来的国君。
徐宛茹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太子妃会在此时怀孕!她咬紧了红唇,在心中飞快盘算:不行,今日之事她必须摘除干净,不能留有任何谋害太子妃的把柄!否则,她便有谋杀未来皇储的嫌疑,一旦坐实,便是十条命也不够杀的!徐宛茹正心慌意乱,一旁的九公主看足了好戏,轻描淡写地瞥了徐宛茹一眼,道:皇嫂有孕,乃是喜事,惜月先恭喜皇兄了。
不过,皇嫂腹中怀有皇嗣,便更容易惹来奸人嫉妒,三皇兄还需小心护着才是。
说罢,她行了一礼:惜月先告退。
明丽灵动的少女负着双手,一蹦一跳地出了芳华殿。
待殿中闲杂人等退下,太子这才冷眼盯着地上匍匐跪下的女子,道:我向来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徐良娣,你应该知道,我纳你入东宫的目的是什么。
你与素心,张家和王家,该是齐心助我才对,而不是让你们窝里斗!张氏一族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年轻一辈中的未婚女子,便只有徐宛茹一人。
刘烜娶她,自然不是因为什么真爱,唯利益而已。
徐宛茹很清楚,但她不甘心,所以犯了错。
她垂着头,泪珠洒落在精致的裙裳上,啜泣道:殿下若执意认为是妾身谋害姐姐,那您便杀了我罢,能死在您手中,妾身绝无怨言。
呵,还在演戏?刘烜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回你的西殿去,禁足一月,不许再接近太子妃半步。
……九公主出了东宫,走在红墙绿瓦的长廊下,忽的驻足,抬首朝廊上唤了声:剑奴!廊上瓦片碎响,一名修长俊秀的少年跃下,抱拳道:公主。
三皇嫂那名失踪的侍婢,你找着了没?找着了,在偏殿柴房中,不过已经死了。
死了?是,属下找到她的时候,她便自缢死了,尸首还未凉透。
那名宫婢跟了皇嫂六七年了,一直老实本分,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显然不正常。
九公主手指下意识绕着裙上挂着的宫绦,究竟是谁在帮徐良娣,下手这么快。
她拧眉思索了片刻,复又问道:四哥呢?我在这。
纪王从半月拱门中转出身来,手里抓着白缎带,微笑着看她。
四哥你还笑!方才多么危险你知不知道?九公主气鼓鼓的,提着裙子奔了过去,先是劈头盖脸一顿指摘,随即又扑上去抱住纪王,闷闷道,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别怕,四哥这不是好好的么。
纪王拍了拍妹妹的肩,温声道,别人精心计划了这么久的陷阱,我若不奉陪,岂非无趣?不过我倒真没想到,设计的人竟然是她。
那个该天杀的徐良娣!居然想出这等阴招,既毁皇嫂名誉,又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着实狠毒!说着,九公主又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她问道,对了,四哥你眼睛看不见,是如何从芳华殿逃出来的?我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并没有看见你。
纪王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跟你说过的,我的眼睛正在慢慢痊愈,不至于全瞎。
你能看见了?!九公主大喜。
能视物,只是十分模糊。
纪王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按在淡色的唇上,压低嗓音道,是秘密,不要同别人说,更不要告诉夫人。
……九公主忽然觉得自己的四哥有些一言难尽,她嘴角抽动片刻,无语道:你不会想借眼盲的借口,光明正大地偷看徐南风沐浴更衣之类的罢?纪王大笑,眼角狡黠的眯成一条线,转移话题道,走罢,回来仪殿,免得夫人和母妃担忧。
四哥变了,表面上看是个软乎乎的白面馒头,实则一肚子坏水。
可怜的徐南风。
九公主长吁短叹,回想起四哥与徐南风恩爱的场面,不禁又心生艳羡。
她忽然又转过头来,望着身边俊秀的少年,问道:剑奴,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五年。
是五年零三个月十二天。
九公主笑眯眯答道。
她天生记忆出色,回忆起当年与剑奴相遇的日子,仍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那年我十岁,被人从昭阳殿的台阶上推了下去,几乎摔掉了半条命,是贤妃娘娘去父皇面前苦苦哀求,父皇才挑了一个小影卫来保护我,那小影卫就是你。
九公主漫不经心一笑,双手枕在脑后,倒退着走路,漂亮的杏眼沉沉地望着剑奴,笑着说:刚见你时,我就在心中想,这个小哥哥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啊,像个女孩儿似的,打起架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剑奴神情微动,没有说话。
九公主也不在意他的疏离,继而道:你呢,你初见我时,心中在想些什么?剑奴沉默了很久。
久到九公主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身后那年轻的嗓音总算响起。
属下……不记得了。
九公主嘴角上扬,笑容有些苦涩:其实我很羡慕徐南风,四哥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着,令我好生羡慕。
我知道,我或许穷其一生也无法嫁给我真正爱着的男人……就像一个精致的木偶,父皇将我送给谁,我便要跟着谁,没有自由,也没有快乐。
可我,仍旧是那么的不甘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跟谁抗争,只是觉得,凭什么我要是个女人,凭什么我要生在帝王家,凭什么我的命运只能由他人主宰…………凭什么,我爱的少年郎不能回应我的感情。
剑奴抱着剑跟在她身后,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听见最后一句,他平淡的眼眸中才起了波澜。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愫,似是痛苦,又似是无奈。
九公主停住了步伐,忽然转过脸来盯着他许久,然后问道:剑奴,你想建功立业,成为一代良将吗?剑奴似乎被她这番话惊住了,抬起眼来看她,不明白九公主为何会这么问。
九公主依旧盯着他,嘴角的笑是美丽而偏执的。
剑奴眼中一闪而过的希冀与渴求并没有逃过九公主的眼睛,她说:只要你想要,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消失了好一会儿的姚遥从屋脊上跃下,摘下蒙脸的玄青色方巾,拍着纪王的肩膀哈哈笑道:那小娘们想整你,被我反杀了一招,看到她吓成那样,真是快哉快哉!纪王无奈道:你还敢出现在这,不怕别人认出你就是徐良娣的‘相好’?我换了衣裳变了嗓音,还蒙住了脸,他们认不出来!姚遥对自己的小花招很是自信,片刻,他看见了不远处伫立的九公主和剑奴,好奇道,刘怀,小九儿和剑奴在聊什么呢?少年人志趣相投,多说两句话也无可厚非。
纪王顿了顿,墨色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清明,还是说,你放不下?姚遥一愣,哈哈干笑道:开玩笑,我有甚放不下的!纪王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岭南那边的位子,你也该去争一争了,权当是帮小九一把。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越来越婆妈了!姚遥推搡着纪王,不耐地挥手道,徐南风等了你半天了,赶紧去找她罢!莫管老子!纪王笑笑,大半日不见,他还真有点想夫人,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姚遥又往后看了一眼,九公主依旧和剑奴相对站立,映着初秋泛黄的枫叶丛,像是一副忧愁又美丽的画卷。
他叹了一口气,一路小跑跟上纪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