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追杀

2025-03-26 06:42:14

城门打开, 一骑飞奔而出。

马上的人中等身量,头戴一顶箬笠,笠沿低低地压在眉宇下, 只露出饱经岁月打磨后的温润的唇, 以及下巴上一点沧桑的铁青色。

马匹奔到城门的歪脖子树下,男人勒了马, 屈起一根手指顶了顶箬笠的边沿,正是追寻徐南风的马车出城的姚江。

姚江的视线落在树干上, 那里有一个十字形的刻痕, 痕迹很新鲜, 森白的破损处还留有浆青色的枝叶。

他翻身下马,走到树干前摸了摸刻痕,然后腾身上树, 将臂膀上的红绸布条扎在树枝的显眼处。

做完这一切,姚江这才从枝桠间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马背上,策马沿着刻痕所指的方向一路追去。

马蹄扬起一路尘土, 春末夏初的凉风拂来,拂动枝桠间的红绸布,分外耀眼。

徐南风坐了大半日的马车, 早已腰酸背痛,偏生还不能放松警惕。

此时天渐渐黑了,远处小镇的灯火如同一双双瞌睡的眼,影影绰绰, 若隐若现。

月黑风高,尤其危险。

到了镇子的牌匾门口,马车停了下来,那长脸的黑衣男子掀开车帘,递进来一个牛皮水壶和些许糕点,道:娘娘,委屈您先吃些粗粮果腹,属下进了镇子再找客栈投宿。

徐南风示意八宝接过糕点的油纸包,颔首道:有心了。

长脸男子点了点头,复又放下车帘,退了出去。

八宝打开了油纸包,惊喜道:夫人,是芙蓉糕。

随即又垮下脸,压低声音悻悻道,不过,不会有毒罢?没准你猜对了。

徐南风附在八宝耳畔,低声道,这糕点精致,根本不是什么粗糙干粮,想必是事先备好的。

这东西越是精巧美丽,兴许就越危险。

那我们不要吃了!八宝将油纸包扔在一旁,心有余悸。

吃,自然要吃。

徐南风眼珠一转,朝八宝招招手,你且附耳过来,我教你如何做。

八宝点点头,乖巧地靠近了些。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内彻底没了声息。

长脸男子靠在车厢上,抬手敲了敲侧壁,道:娘娘,下车了。

车内并无人回应。

长脸男子又敲了敲,依旧无人响应。

他掀开车帘一看,里头的徐南风和侍婢俱是歪七扭八地倒在一起,双目紧闭,像是陷入了沉眠。

马车里还散落着几块咬了一半的糕点。

长脸男子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他掏出匕首,将利刃逼近徐南风的颈侧,仿佛只要他手一抖,刀刃就会割破徐南风的血脉。

见徐南风真的毫无反应,长脸男子才卸下防备,放下帘子,转而朝其余三人使了个眼色,压着嗓子沉声道:将马车赶去荒野,越隐秘越好。

天彻底的黑了下来,夏虫意兴阑珊地鸣叫着,空气中尽是燥热的气息。

一道闪电突如其来地劈开沉闷的夜空,接着惊雷乍响,萧萧风声中,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骤雨中,马车在荒僻的山路上停下,黑衣男子们沉默地下马,呈合围之势将被雨水淋透的马车包裹其中。

长脸男子率先拔出匕首,猫着身子,悄悄掀开帘子钻进马车,靠近陷入昏睡的徐南风。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将男子的眼神照得冰冷渗人,浓重的杀气像是有了形态般,在马车内肆意冲撞。

长脸男子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瞄准徐南风脆弱苍白的颈项,狠狠地刺了下去——就在这一瞬,徐南风倏地睁开了眼,掌心翻出一支尖利的雀簪,一手格挡开男子的袭击,一手执着雀簪朝着他的脖子狠狠刺去。

刺啦——鲜血四溅,长脸男子未料她此时惊醒,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下意识抹了把颈项的鲜血。

那夜幕下的紫红色鲜血喷出一丈多高,溅得车帘上到处都是,徐南风指节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濒死之人,紧张害怕到几乎忘了呼吸。

长脸男子徒劳地挣扎了一瞬,嘴唇如涸泽之鱼般张合,发出诡谲的嗬嗬声。

片刻,他终是咕咚一声倒下。

匕首滑落,他眼中的光彩亦随着覆灭。

此时,车外的其他三位黑衣人也听到了车内的动静,见车帘上溅有鲜血,他们还以为是长脸男子得手了,便道:头儿,尸首就地掩埋吗?车内无人回答,那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警觉了起来,纷纷拔刀。

徐南风就在此时突然冲出车外!她夺了那长脸男子的匕首做武器,猛地冲入雨帘中,伴随着电闪雷鸣的悲壮乐曲,狠狠将匕首刺入离她最近的那人的胸膛。

腥热的鲜血一下就溅了她满脸,可她顾不得抹去了,旋身躲开其他二人的夹击。

泥地湿滑,她险些跌倒,干脆就地打了两个滚,随即抓起满手的泥水朝挥刀砍来的两位黑衣人扬去。

黑衣人被泥水糊了眼,执刀后退两步站定,抬袖去抹眼睛。

其中一人用阴鸷的目光打量着徐南风,暗自握紧了刀柄:听闻娘娘是杨慎之的得意女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南风冷笑一声,将身体绷成一张弓,冷声道:诸位七尺男儿,竟然对弱女子痛下杀手,未免有损阴德。

另一人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正此时,八宝悄声下了马车,高高举起车内的玉枕,猛地朝其中一名男子砸去。

这一砸直接令那黑衣杀手开了瓢,当即两眼一翻,抽搐着栽倒在泥地里,额角鲜血直淌,半天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唯一活着的黑衣男人见了,眼中生出些许怯意,刀法已然乱了,胡乱地去追砍八宝。

八宝一边躲避,一边用玉枕去掷那刺客,口中尖声狂喊:啊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徐南风无奈,抬手抹了把满脸的雨水,顺势抄起地上的断刀,狠狠朝那名刺客砍去。

刺客腹背受敌,自知今夜是杀不了徐南风了,干脆转身上马,扬鞭逃跑。

糟了,不能放他回去报信!徐南风条件反射地跨马去追,谁知那匹畜生被刀光剑影吓着了,蹶着蹄子不肯奔跑。

眼瞅着那名黑衣男子的马匹就要消失在山道上,徐南风心急若焚,下意识将袖中的苦无甩了出去。

这东瀛暗器毕竟不是中原飞镖,徐南风第一次用,失了准头,那支苦无擦着刺客的臂膀飞过,又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一击不中,徐南风已失了先机。

正懊恼着,忽见斜地里一支羽箭飞来,将那名窜逃的刺客射落马背,摔在地上,折了颈项。

是谁?徐南风猛地盯紧了箭矢射来的方向,大声喝道。

大雨中,幽深的灌木丛窸窣抖动,接着一道黑影策马跃出,稳稳停在徐南风面前。

马背上,温和的中年男子抬起箬笠,笑道:徐王妃,是我。

姚叔。

徐南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问道,府中一切安顿好了?一切俱已安排妥当,令堂亦被秘密转移,藏在了您名下的山庄里。

那处颇为隐秘,皇上日理万机,应该不会大动干戈地去搜到那儿去。

闻言,徐南风放了心。

身后的八宝哆嗦着抱着玉枕,散乱的头发湿淋淋地搭在脸上,白着小脸喃喃道:夫人……夫人,我……我杀人了!徐南风抹了把雨水,转身抱住八宝瑟瑟发抖的身子,鼓励道:你没有错,八宝,你打的都是些坏人,别怕。

八宝抖着唇,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绝望地问:夫人,我、我会下地狱吗?不会,为民除害,八宝最勇敢了。

徐南风笑了笑,轻声道,你知道吗,去年秋天在猎场,也是我第一次杀人。

那时我和你一样害怕,少玠他,就是如此安慰我的。

说着,她疲乏的身躯好像蕴起无限力气,温声道:只要一听见他的声音,我便什么也不怕了。

姚江挑开车帘查看了一番,又捻起地上的糕点碎屑,放在鼻端嗅了嗅,皱眉道:有毒,你们吃了不曾?若是吃了,我和八宝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徐南风将八宝扶起身,道,不过是装装样子,骗他们的。

那便好。

姚江解下腰间佩剑,在灌木丛中粗略地刨了一个坑,将车内车外的几具死尸拖入其中掩埋,又盖上些许灌木枝条掩饰,这才对徐南风道:皇上觉察异常,一定会派人来追,此地不宜久留。

徐南风点头,对八宝道:会骑马吗?八宝点点头,曾经骑着玩过,会一点。

徐南风当机立断:姚叔,弃车上马,我和八宝共乘一骑。

赶往何处?徐南风顿了顿,随即抬眼,铿锵道:南下,去岭南。

狂风卷集着暴雨袭来,回忆匣子随之打开,当日纪王临别前的话语犹在耳侧。

南风,我这次出征,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父皇一直想让我与秦王结亲,而你,则是他计划中最大的阻碍,他必定会想尽办法为难你,甚至是除去你。

南风,你切记,若是父皇逼你离开我,切莫与之抗衡,凡事以你的性命为首要。

……若父皇以性命相挟,可假意屈服,说你愿离开纪王府,但求父皇饶你一命,并想办法通知姚叔,让他助你诈死避一避风波。

你诈死后,一路向南,去找小遥儿,切不可贸然北上来找我,我身边留有太多父皇的眼线,在将他们彻底拔净之前,我不愿你冒险。

城门前有一棵老树,你我以绸布为令。

若是你真遭遇不测,便让姚叔在树梢挂上白绸;若你只是假死脱身,则挂上红绸;若无事发生,则城门树梢上不必挂物,待我归朝,于城门一看便知。

此去凶险,万望爱妻珍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