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褙子不足以抵御风寒的时候, 中秋已经悄然而至。
蔻儿去岁中秋正是她大选结束从宫中回家以后,与父亲兄长一块儿过的。
现在的这个中秋, 是她嫁人以后第一次与宣瑾昱过。
同样, 中秋一般来说都会准备家宴,这都是蔻儿这个主母的事情, 还有好几天的时间, 亭太妃就难得主动前来中宫,说是要问问皇后章程。
以往在没有皇后, 太后不在宫中时,中秋家宴基本都是交给了亭太妃操持, 有时候罗太妃苏太妃等也会帮个边手。
中秋家宴不过也就是准备些歌舞, 一家子在一块儿吃个团圆饭, 比起年节时要轻省一些。
现在亭太妃来,也就是想问问蔻儿的意思,把她往几年准备中秋宴的流程先说了, 然后笑着道:妾身往日硬着头皮办过几次,虽是赶鸭子上架, 却也留下了两份经验。
妾身只是想着,皇后您年纪偏小些,可能没有主持过家宴, 妾身就只能厚着脸来听候皇后差遣了。
自从蔻儿成婚后这些太妃初次来行过礼后,这算是亭太妃第一次主动踏足中宫,与以往一样,一身墨绿打扮, 低调而朴素,带着两份谦卑的笑容。
蔻儿对亭太妃除了最初在宫外时有两分好感外,自大进了宫,对于亭太妃有所接触了,再加上知道了当初都是宣瑾昱所为,不过是顶着亭太妃的名义,对于这个亭太妃了解了一二,就不太为她所喜了。
中秋家宴的确也是蔻儿入宫之后主持的第一个家宴,她对于皇室宗室可能并不是很熟悉,但是对于亭太妃的话,她不置可否:以往倒是辛劳亭太妃了。
妾身为皇后分……亭太妃话到一半,硬生生改了口,妾身不敢说辛劳。
蔻儿笑吟吟看着她,假装没有发现亭太妃一瞬间的磕绊:那不知亭太妃今日来,是打算如何让本宫差遣?亭太妃小心翼翼道:妾身不过是个粗使的,有些细枝末节的不敢让皇后费心,吩咐妾身就是。
蔻儿转念一想,微微噙着笑:既然亭太妃都这么说了,那本宫就正好,请亭太妃来帮把手了。
亭太妃未曾想到皇后这么好说话,一时间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中秋家宴让亭太妃左右帮一把操持,蔻儿倒是放心的。
她毕竟还有别的事情,而且她相信在后宫求活了这么多年的亭太妃不至于是个傻子,她交代过去的事,她只怕会加倍尽心完成。
既然如此,那她稍微偷偷懒也就无妨了。
如今风娆娆在昭阳殿中,阿馋也从公主殿搬到了昭月殿,蔻儿许多的时间都要花在表姐小姑身上,除此之外,她还要在和宣瑾昱闲暇时间,准备着中秋的礼物。
她上一次捻针还是初夏时故意闹宣瑾昱,做了件丝丝滑滑的衫子,后来藏之暗格,消失了几个月。
这一次她是打算给父兄夫君一起做些衣衫,还选了些柔软的罗棉,打算给娆表姐腹中的孩子也做件小衣。
宣瑾昱对于蔻儿这些天挑灯夜战做衣衫的事情不置可否,只每天早早催着蔻儿休息,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权利,另一方面则是担心蔻儿夜里灯下伤了眼睛。
统共不过十来天,蔻儿掰掰手指头发现她需要抓紧了功夫才能做完,自然是白天夜里都要做,把宣瑾昱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宣瑾昱能怎么办,他拗不过蔻儿,又担心她眼睛,索性开了库房派人进去翻出来了十余颗酒酿丸子大的夜明珠,一股脑给蔻儿的案几上全装了不说,还又下令去寻找大一些的夜明珠来。
风家最先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二天就由风二舅母进宫献宝,三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颗颗价值连城。
这三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也很快成了蔻儿案几边上的摆饰,平日里只能看看,到了夜中掌灯,就变作了发光柔亮的光源,用着甚好。
风二舅母就是风娆娆的母亲,她进宫来一方面献了宝,另一方面就是去看自己女儿。
蔻儿陪着二舅母去了昭阳殿的时候,风娆娆正坐在矮榻上拨着算盘,她的裙子微微撩起,露出一双小腿,徐岚正用襻膊挽起了袖子,蹲在风娆娆脚边给她按揉小腿穴位。
看到这一幕,蔻儿还担心二舅母要发怒,却不料风二舅母带着笑上去,很是亲昵道:怎么,娆娆脚抽筋了么,岚儿给她揉呢。
蔻儿一噎,听见二舅母叫师兄岚儿,差点笑出声来。
徐岚看见风二舅母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对她行了一礼:岳母大人安,小婿就是担心娆娆腿肿,揉揉穴道比较好。
还是你们医者有心,知道怎么疼人,娆娆捡便宜了。
风二舅母做上前把风娆娆的算盘拿开,一改在徐岚面前的样子,凶巴巴道,拨什么算盘,有什么要你操心的怀着孕都不安分!风娆娆一撇嘴:算个账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在家时被母亲念叨烦了,连忙伸手要蔻儿:来,蔻儿过来。
蔻儿笑嘻嘻陪着风娆娆坐着,看二舅母不断跟着徐岚搭话,她悄悄问风娆娆:二舅母很喜欢师兄?风娆娆翻了个白眼,小声回复道:我娘担心姓徐的不娶我。
蔻儿看了眼在风二舅母面前站的笔直挺拔的徐岚,叹道:二舅母多虑了,我觉着现在就是师兄担心你不嫁他。
眼瞧着师兄这个模样,风娆娆一句话,只怕他能蹦的三丈高。
二舅母白担心了。
那边二舅母拉着徐岚说话,这边蔻儿就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两巴掌大的小衣:娆表姐看看如何?只是可惜了不知是男是女,颜色上不好选。
她知道过两个月风娆娆就要回襄城了,别的都先放下,先给小侄儿侄女做小衣,如今已经做了一件成型的,专门拿过来给风娆娆看。
风娆娆翻看了下:哟,我们小蔻儿进步了不少嘛,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没少给官家做吧。
蔻儿厚着脸皮道:嗯,自然是练过手的。
后脚一步刚好打了帘而进的宣瑾昱脚下一滞,回想起被练过手的他的那件衣服,嘴角微微抽了抽。
风二舅母对帝王还是有些先天敬畏,就算宣瑾昱再客气,她都有些局促不安的,宣瑾昱来了片刻,她就赶紧借着要给风娆娆煮药,跟着宫女出去了。
蔻儿看着施施然坐在一侧的宣瑾昱,也没法说什么,她只能安慰自己,以后日子长了或许就好了。
这件小衣做得不错,皇后一做好就拿来给表姐看了,朕都没有一饱眼福。
宣瑾昱也随意,和风娆娆说道。
风娆娆手中的小衣是鹅黄色的,上头也没有任何刺绣,怕粗糙了磨着了孩子的肌肤。
那是陛下管教有方。
岳母一走,松了口气的是徐岚,他伸头看了眼小衣,陛下有所不知,师妹从小就没有沾过几次针线,拿银针的时间远远多于绣花针。
的确都是嫁了人之后的进步。
蔻儿笑吟吟看着表姐师兄掀她底子,回了句嘴:师兄羡慕,不若也给表姐做就是。
她是不敢让风娆娆给徐岚做什么,如果说她还算沾过针线,风娆娆就更彻底了,女红就没有怎么动过。
徐岚一撇嘴,假装没听见蔻儿的话,问道:你刚刚说,不知道孩子性别不好选颜色?师兄能看得出来了么,蔻儿精神一震,我是看不出的。
你是你我是我,别拿你的功底来揣摩我。
徐岚在医术方面傲气得很,我自然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别说风娆娆有些挑眉,宣瑾昱都来了兴致,若有所思看了眼蔻儿,含笑问:那不知道这个是小侄女还是小侄儿?徐岚先看了眼风娆娆,腆着脸道:你喜欢女孩儿还是男孩儿?关于孩子的性别,风娆娆自然是有些好奇的,她想了想道:女儿吧。
听到风娆娆的话,徐岚仿佛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刻就立马道:那正好,咱孩子就是个女儿来着。
真的?!风娆娆自从孕后第一次给了徐岚一个正眼,确定了这一点后,立即扭头对蔻儿笑道,表姨母,你要给你侄女儿准备粉嫩些的衣衫了。
没问题!蔻儿也乐了,我这个姨母定然要给小侄女儿准备的妥妥当当的。
这边姐妹俩絮叨着小女儿,宣瑾昱却抬眸扫了徐岚一眼,眼中依稀含着一丝同情。
等帝后两人从昭阳殿回来的时候,宣瑾昱忽然问道:皇后喜欢女儿还是儿子?蔻儿认真思考了下:儿女都喜欢。
宣瑾昱却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夫人是想要个女儿子还是男女儿?女儿子男女儿?蔻儿被宣瑾昱的说法差点弄糊涂了:陛下在说什么啊……她忽然一顿,不敢置信般瞪了瞪眼睛,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昭阳殿,有些无语:……不会吧。
师兄他这么大的胆子,就不担心孩子生出来后他都捞不到名分么?第一百章宫中的各处庭院树干上已经开始裹起了银白的箔纸, 打成褶的箔纸在树枝上挂着的琉璃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无处不是金灿灿亮堂堂的。
亭太妃的确是个老手, 她布置起来安排的都很迅速得体。
只是她手中无权,全部事宜都是在中宫跟女官们交接的, 女官又把所以事宜回禀给蔻儿, 蔻儿下了印,才算了事。
这会子北成郡王早已经住进了宫中, 远在前朝的一个偏殿里将就着。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打住进宫来之后, 梦魇好多了不说, 身上的溃烂也有所缓解, 整个人瞧着比起前段时间要精神了些。
蔻儿没有见着,听宣瑾昱说的,她正捏着针缝合着衣料, 闻言还有些惊讶:住进来就缓解多了?如今蔻儿已经做了几件男娃娃的小衫,又给父亲做了件秋天夹棉的外衫, 给兄长做了件,都已经做好了分别给昭阳殿和宫外送了去,如今手上剩着的, 做的是宣瑾昱的。
她随手把针插进衣裳缝合处,兴致勃勃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宣瑾昱默默把衣料上别着的针的位置记下了,听着蔻儿的话,他叹息:能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师兄的一把药罢了。
可是这样一来,蔻儿有些迟疑,岂不是会让他多生两份心思?北成郡王这个人如果是个老实的郡王,在经历了这种事情之后,或许会厚着脸皮多赖一段时间,正大光明羡慕羡慕。
可他偏偏不是个老实的,心里头的小心思卷成了几重浪,每天去给宣瑾昱请安的时候,都要挤出笑脸来说自己挺好的,甚至还要稍微惶恐一些说心中压力甚大住着不踏实。
不过也就是嘴皮子一碰,一扭头,宣之础还是变着法儿找着借口打算在宫中住到中秋之后。
宣瑾昱施施然道:要的就是让他多想。
这样一来,他就会主动在明面儿上露出些痕迹,到时候动起来也就方便了。
他自从登基以来,名声都很好,特别是在对待这些兄弟们,基本上都是宽容待之。
这种情况下,他尽量让北成郡王自己露了马脚,收拾起来师出有名,动静就能压到最小。
蔻儿听明白了宣瑾昱的意思,她叹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松懈些,年纪不大,他心思倒是挺沉的。
十七八的少年郎,心里头装了这么一件大事,如果不是陆昭这个枕边人投诚,平时还真的很难看出来。
就不知道他经过这一次,还能继续忍多久了。
宣瑾昱对宣之础似乎没有太大的关注,关于北成郡王府的一些秘密,他已经探查的差不多了,现在的主要不是在宣之础身上,宣瑾昱是要就着宣之础好好看看,还有那几个好兄弟,也在其中掺和了。
蔻儿重新拿起衣料来,抖开了朝宣瑾昱努努嘴:宣之础且由着他住着,等过后他走了,我去问问师兄要不要换个法子从他身上搜刮些房钱出来。
咱先不操心他了,来,试试衣服。
宣之础的动静在宣瑾昱的掌握中,自然蹦跶不了个什么,眼下还是中秋新衣重要些。
宣瑾昱解开腰带脱下最外头的一层外袍,抻直了手,等着蔻儿给他套衣服的时候,顺口问了句:怎么让师兄去收房钱?蔻儿给宣瑾昱把衣服披上,拉扯着尚未缝合的袖子,漫不经心道:看师兄又研磨了几种药吧。
左不过是吸引蚊虫叮咬的,大一些的是飞禽走兽什么的,再或者,惹动物发情的药粉往他身上一撒,总有吃苦头的时候。
宣瑾昱听得佩服有加:……师兄还真是个能人啊。
这种折腾人的方式都是慢慢折磨,着实逼人。
特别是最后一个……宣瑾昱思索了下,看着蔻儿轻声笑问:那师兄有没有一种让人发情的药粉?没有!蔻儿乜了宣瑾昱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拉着蔻儿,刚想把人抱进怀中,忽然一股刺痛袭来,他忍不住嘶了嘶。
蔻儿连忙问:怎么了?皇后可能不太适合做针线活。
宣瑾昱摇了摇头,主动转过身去,露出正在缝合中缝的背脊,正中间的针,皇后轻些拔。
他刚刚专门还记了记位置,担心蔻儿不注意伤到了手,现在好了,没有伤到蔻儿,他刚刚一伸手用劲,正巧扎进了他皮肉。
蔻儿后知后觉,吸了吸气,找到了中缝缝合了一半的位置的地方,小心翼翼捏着针,发现针头只是进去了一些,不深,才吐出一口气,轻轻把针拔了出来。
她低着头,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主动帮宣瑾昱把未缝合结束的衣衫脱了下来,干笑着:失误了,对不住啊陛下。
宣瑾昱转过身来重新穿上了衣服,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皇后,朕现在有些担心岳父和舅兄。
……才不会呢。
蔻儿小声反驳了句,到底忘了自己是不是收好了针,底气不太足。
她唯一亲手一块儿一块儿摸过去的,就只有给小侄儿做的小衣了。
马上就到了中秋,娆表姐和师兄两天前刚刚出了宫,想法子在二舅母的接应下混进风家去吃个团圆饭,小衣自然是带走了,蔻儿也没有个对比。
到底是针扎了宣瑾昱,虽然不重,蔻儿还是心虚了些,主动曲意奉承了半天,辛苦了下,勉强算是把受了委屈的宣瑾昱伺候舒坦了,针扎的事情才算翻过了页。
蔻儿亲手做的新衣,宣瑾昱还是在中秋前一天收到了,整整齐齐一套。
宣瑾昱当场就试了,大小合身不说,针脚也十分的细密,竟然不像是一个甚少捻针的人做出来的精致。
一排排精密的针眼背后,是蔻儿的挑灯夜战,宣瑾昱收到了这身沉甸甸的衣服,感动至极,送给了蔻儿一套沉甸甸的爱意。
蔻儿表示授受不起,怒而踹之。
中秋当天,早早儿在京中的长公主公主们或单身或携子女进宫来,围着蔻儿说说笑笑。
一般来说一年也见不着这些外嫁的公主们几次,蔻儿对她们也稍微多了两份耐心,但凡跟着母亲来的小一辈,蔻儿统统赏了玉环,又让年纪小的跟着阿馋与宫中的公主皇子们一道去玩耍。
不多时,几个王妃郡王妃也到了,中宫外殿坐了一屋子的女子,说话谈笑声嗡鸣不止。
这个家宴,算是这些姊妹妯娌第一次近距离与皇后相处,她们中都没有与蔻儿很熟的,说话中恭敬有加,亲密欠缺,主要还是她们妯娌之间说说笑笑。
蔻儿也只坐在上座听着她们说话,时不时搭上两句话,时间就消磨了过去。
等过了午后,外头水榭楼台的歌舞准备好,蔻儿带着一众公主王妃们移步庭院看了会儿歌舞。
以往蔻儿一直是被照顾的,有什么宴会只跟着主人家走,该吃吃该玩玩。
现在她是主人,心思就要稍微紧上两份,等好不容易把这些女子招待到摆宴的时间,蔻儿觉着自己精神累得厉害。
特别是席间,楼婕妤葛才人与崔才人都坐在席间,前两个人不断试图和不远处的郡王妃搭话,看得蔻儿头疼。
帝后二人同案坐于最高位,宣瑾昱第一个发现了蔻儿的疲倦,主动给她夹了一筷子的同时低声道:是不是和预想不一样?蔻儿闷闷点了点头。
中秋家宴,一般来说都是一家子围坐一处儿,玩些风雅的小游戏,姊妹们说话,最后还能出去放灯。
这个她出嫁后的第一个中秋家宴,身边的除了宣瑾昱与阿馋外,没有一个是她熟识的不说,她还是皇后,只能枯坐着,动都不能怎么动,的确难受。
蔻儿抬头看了眼尚且黄昏的天上,低下头时,微微一叹。
真希望这场家宴的时间快点过去啊。
宣瑾昱看着她微微笑道:别急,用不了多久就散了。
希望如此了。
蔻儿不知是宣瑾昱在安慰她还是真的快了,点了点头,侧眸正要和宣瑾昱私语时,忽然眼神一凝,她扭了扭头,目光朝席间扫去。
宣瑾昱很快发现了她这个动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位置靠在前排的亲王席位。
那个位置,慎王宣臣也正歪歪坐着,手中端着一杯酒,偏过头视线垂在地上慢悠悠抿着酒。
蔻儿视线扫过去后,并未看见有人看她,心中疑虑。
刚刚她分明感觉到了有人看她,视线很直勾勾,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却还是迟了一步,没有发现是谁。
宣瑾昱比蔻儿看得要多一些,他藏在案桌下的手捏住了蔻儿的,并未说话,只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申时摆开的家宴,到了酉时时,基本算是结束了。
蔻儿被宣瑾昱牵着起身离了席,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沉,快要天黑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一滴泪珠被她揩去:陛下,不用管他们么?不用管,有人管。
宣瑾昱随口道,来,再快些。
他步子迈得比较大,像是在急些什么,蔻儿步子小,有些撵不上他。
这会儿已经走出去了一截,没有什么人,宣瑾昱直接拦腰把蔻儿抱起来,大步走着。
蔻儿有些不明所以:陛下这么赶作何?设宴的殿宇在前殿,距离勤政殿不远,宣瑾昱直接抱着蔻儿一路回了勤政殿。
等把人从怀里放下了,又立即派人把早早儿准备好的两套衣服拿了出来,他自己把蔻儿亲手给他做的一套衣衫换上,递给呆呆的蔻儿了一套新做的罗棉袄裙,冲她挤了挤眼,笑道:趁着时间还早,为夫陪夫人去逛花灯。
第一百零一章中秋时会有庙会, 庙会上有许多日常时少有的玩意儿,什么猜灯谜糊纸灯, 还有不少小吃玩意儿。
庙会素来都是人山人海, 老老少少有的一家人,有的小两口, 还有的是兄长带了妹妹出来, 熙熙攘攘一条街,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帝后两人低调出了宫, 坐着马车到了庙会一条街上附近,下车步行。
这里囊聚了太多人, 宣瑾昱怕挤到了蔻儿, 蔻儿怕挤到了宣瑾昱, 两个人索性紧紧贴着彼此,手指勾着手指,胳膊挨着胳膊, 宣瑾昱配合着蔻儿的步子,步伐放得很慢。
帝后二人挽着手, 身后跟着几个侍从,打扮的低调,就像是普通小夫妻一样, 时不时低着头窃窃私语,亲密无间。
庙会上两侧都支着铺子,遇上来往行人,里头的老板就大力吆喝, 不断往自己的铺子招揽客人。
这天也是较为放松的一天,平日里或许不怎么喜爱的玩意儿在今天也会变得可爱两分,哪怕只是沾着节日的气息,就能让许多人驻足。
夫人喜欢么?宣瑾昱捏着蔻儿的手,朝前头一个投壶的铺子抬了抬下巴,为夫记得夏日时夫人对这个很有兴趣。
蔻儿扫过去,看见那个被围堵人满为患的铺子,撇了撇嘴:是夫君自己有兴趣吧。
当初她不过是借着投壶的手段想玩一玩宣瑾昱罢了,结果反倒被玩,她也很憋气。
宣瑾昱的确有两分兴趣,投壶自然有输有赢,这夫妻二人玩,输赢的彩头就成了他看重的。
只是可惜了,瞧着蔻儿并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庙会街上两侧高空中被牵着几根绳索,上面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灯,花灯尾部垂着长长的流苏,有许多坐在爹娘肩头的小孩儿伸长了手去够,够不着就一蹦一蹦的,最后被爹娘带着去买铺子上的花灯。
蔻儿有很久没有出来逛过,特别是庙会,差不多还是三年前她在襄城时逛过,如今哪怕什么也不玩,仅仅是走马观花看一圈,都津津有味。
十五岁的少女梳着妇人髻,花灯下容颜娇俏不说,时不时与身侧青年交谈时的娇憨可人更是映入他人眼中,不知不觉间招来了一些目光。
那些人的目光在宣瑾昱身上游走了一圈,落到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着的不少仆从身上后,啧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蔻儿还未发现,宣瑾昱要敏锐的多,发现了之后,沉吟了下,低声在蔻儿耳边道:夫人颜色太好,不少人在看你。
他本是夸蔻儿,却不料蔻儿立马笑眯眯接道:妾身颜色再好,也好不过夫君,夫君清隽风朗,美不胜收,令人看了就想收入家中去。
宣瑾昱:……论调戏起人来,蔻儿始终是高手。
他脸皮比之以往到底稍微厚了那么点,闻言轻笑:那不知夫人打算把为夫收入家中去作何呢?蔻儿一本正经道:什么都不用做,站在那里乖乖听话就好了。
宣瑾昱低低问:真的什么都不用做?那……衣服用不用穿?蔻儿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却强作镇定道:穿与不穿,自然是我说了算。
哦……宣瑾昱轻飘飘道,为夫甚是期待,不若回去后就这么办?蔻儿有些忧郁的发现,宣瑾昱如今不好对付多了。
宫中家宴,蔻儿没有吃太多,两个人绕着庙会转了一圈,她感觉有些饿了,前头有个馄饨铺子,索性牵了宣瑾昱的手去叫了一大碗馄饨。
这里摆摊的都是老手艺了,年过四十的大婶买了几十年馄饨,手脚麻利又干净,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放在了蔻儿面前。
帝后二人往馄饨铺子一坐,蔻儿右侧就坐下了两个暗卫女子,把她与外头的人隔绝了开。
蔻儿让那大婶多递过来了一个小碗,从大碗中分了些出来,与宣瑾昱分食一份。
她正处于还在生长的阶段,但是胃口不大,吃得少饿得快,小半碗馄饨就够了。
宣瑾昱陪着她吃了没一会儿,忽然听见了外头花灯街下传来了一声不确定地询问:妹妹?蔻儿一听这声音头一抬,馄饨铺子前头有一颗老树,上头缠满了红色绸带,挂着一盏又一盏的花灯,照亮了树干下的一块空地。
那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一身新衣的方令贺,他正瞪着眼看着馄饨铺子里坐着的妹妹妹夫二人。
蔻儿扫过自己的哥哥,注意力却停留在方令贺的身侧。
方令贺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身侧站着一个少女。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的年岁,眉心一颗朱红的痣,五官清雅寡淡,不施粉黛,却有种出尘的气息。
蔻儿放下手中勺子,视线来来回回打量过哥哥和他身侧的少女,嘴角慢慢扬起笑:哥哥。
方令贺被自己妹妹打趣的目光看得差点受不住,略显尴尬移开了目光,然后对宣瑾昱拱了拱手:公子。
舅兄客气,宣瑾昱也微微挑眉,脸上有着和蔻儿如出一辙的打趣,花好月圆,舅兄也是出来逛庙会的么。
人都让撞见了,方令贺能说什么,他抹了一把脸,对身侧的女子客客气气道:遇上了舍妹,不知洛姑娘……那姓洛的女子抬了抬眼皮,远远儿朝着蔻儿并宣瑾昱敛衽为礼。
方令贺仿佛又和她说了句什么,那洛姓女子站在原地微微摇了摇头,最后方令贺自己走了过来。
蔻儿立即问道:哥哥!她是谁?方令贺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语气中的好奇,他想了想道:再等些日子问我这个问题,我现在答不上来。
这话一听就是有戏,蔻儿看着那树下女子,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那洛姓女子微微一怔,眸中微软,对蔻儿也勾了勾嘴角。
方令贺和宣瑾昱打了个招呼,又拍了拍蔻儿的头顶,谢过了她亲手做的衣服,略坐了坐就起身:我今儿是陪洛姑娘出来的,不好让她一个人,妹妹和公子……无妨,舅兄且去就是。
宣瑾昱想了想,若是有必要时候,舅兄可便宜行事,三天内的告假不用来回复我。
方令贺一听,乐了,接受了君主的好意,拱了拱手:那就多谢公子了。
等哥哥与那洛姑娘一走,蔻儿脸上完全藏不住笑意:哥哥这是看上了那位洛姑娘了么?瞧着该是的。
宣瑾昱见蔻儿吃好了,与她起身,让随从递给了馄饨铺子大婶一个碎银子,算是补偿她这点时间只能接待她们一桌子客人。
蔻儿已经完全被吊起来好奇心。
这个洛姑娘,她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眼下极有可能会是她的嫂子,可不让她在意。
宣瑾昱见蔻儿的心思都放在了洛姑娘身上,有些无奈:夫人,我们来做个交换吧。
夫君请说。
蔻儿笑眯眯道。
不如这样,为夫替夫人派人打听下洛姑娘,夫人今日就行行好,把注意力放在为夫身上,可好?宣瑾昱道。
蔻儿含笑一挽宣瑾昱的臂膀:是是是,妾身知道了。
宣瑾昱算是说着玩,蔻儿却是认真执行,抓着宣瑾昱一起去手作纸灯,让宣瑾昱拗灯骨,她全神贯注画灯面。
宣瑾昱学什么都快,他竹条在手中一看,就编成了形,用浆糊把蔻儿画的纸慢慢贴上去,不多时,一盏简单雅趣的胖头猪的花灯就做成了。
宣瑾昱之前没有注意,等里头的灯点燃之后,发现灯面上是一只肥肥的小猪,有些啼笑皆非:夫人这是想吃猪了么?蔻儿只是捡着简单的图案去画,毕竟不想耽误什么时间,就随手画了去,听宣瑾昱这样说,立即道:自然不是,不过是小猪可爱罢了。
她画的可爱,小猪卷着细细的尾巴,瞧着趣味十足。
宣瑾昱给铺子老板递了银钱,把花灯递给蔻儿拎在手上,嘴角噙着笑,悠悠然道:夫人不想吃,可为夫却有些想吃,怎么办?这好办,蔻儿刚想说回去拾掇就行,就见宣瑾昱稍微弯了弯腰,凑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下一刻,蔻儿脸一下子腾红,把手中花灯立刻塞给宣瑾昱:吃灯去!她脸上热气腾腾的,都是被宣瑾昱招的。
宣瑾昱记性好,她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连她的属相都清楚,甚至在这种时候,用来调笑她。
宣瑾昱捏着胖头小猪的花灯,哈哈一笑,上前牵着蔻儿的手:这个灯不能吃,我们去放灯。
说是放灯,放的自然不是胖头小猪灯,这盏灯一直攥在宣瑾昱手中,等他们走到了护城河边,蔻儿蹲下去在边上的商贩子那里挑了几盏河灯,做成荷花造型和小船造型的,里头还附有空白纸条,可以写字。
蔻儿想了想,在里头写了一句折了起来,塞进去不给宣瑾昱看。
宣瑾昱也写了一句,同样不给蔻儿看,帝后两人面面相觑,下一刻,挽着手下了台阶,在人挤人中走到河边。
护城河两岸都聚集的是人。
基本上都是年轻人,这边女孩儿飘出去一盏灯,那边就有年轻后生用带勾的竹竿儿去勾了来,有的一来二去,也能成一段佳话。
蔻儿身边还有着许多少女,她们无一不是带着笑在那儿放灯,看见刚刚挤进人群的蔻儿,目光一滞,再看蔻儿身边紧紧护着的宣瑾昱,更是脸颊微粉,时不时偷偷打量一下宣瑾昱,眼含水意。
蔻儿脸一下子就紧绷了,她自己的夫君被人打量,有些不快,只手脚麻利与宣瑾昱共同放了两盏灯,立刻起了身:走吧,夫君。
听见这声夫君,那几个女子才发现蔻儿挽着妇人髻,一时间失望颇多,也收了目光。
宣瑾昱毫不在意自己的小妻子宣示一下主权,笑吟吟扶着她起身。
河边台阶上挤满了人,要挤出去也慢,蔻儿被宣瑾昱搂在怀中,视线随意打量了下飘满了河灯的河面,熙熙攘攘的两岸边伸出了不少竹竿,热闹无比。
蔻儿正看着自己和宣瑾昱的两盏挨在一块儿左漂右晃的河灯,忽然发现斜对面有一根长长的竹竿直接勾住了她的那盏荷花灯,下一刻,荷花灯顺着竹竿被勾到了岸边,一双手牢牢接住了花灯,手脚麻利从里头掏出了折叠的纸条。
蔻儿发现了花灯被勾住,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反正就是玩的,里头没有什么东西,却不料她一看见勾了花灯的人,当即就一愣,立即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指了指:夫君,看!宣瑾昱顺着蔻儿的手指看去,不远处,一个与他七八分相貌的簪冠青年一手捏着荷花花灯,一手展开了折叠的纸条,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远远地,视线朝这里飘过来。
准确的说,是直接飘到蔻儿的身上。
第一百零二章护城河两侧人山人海, 多得是伸着竹竿的青年男子,宣臣也一个亲王, 攥着一把竹竿混在其中勾花灯, 怎么看都不太合理。
他仿佛也发现了宣瑾昱与蔻儿看见了他,远远拱了拱手, 朝这边走来。
宣瑾昱搂着蔻儿的腰, 慢慢从台阶上走上了去。
护城河岸边种植着不少垂柳,上头如今缠满了绢花, 还有一圈的花灯缠绕,树底下站着不少结伴游玩的少女, 视线扫过蔻儿与宣瑾昱时, 不住朝他们看去。
蔻儿如今可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女子, 她还在思考着宣臣也的事情。
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之过?她的那盏河灯并无特别,摊贩上随手买的, 与宣瑾昱一人一个,里头的纸条写的也都是不会被人认出任何痕迹, 无关紧要的话,即使被人勾着,看见她上面的字条也会放回去, 可是偏偏,叫宣臣也给勾了去。
她被宣瑾昱揽在怀中,抬起眸看着他紧绷的下颌,依稀能感觉到来自宣瑾昱身上的低压, 想了想,道:夫君,他要过来么?嗯。
宣瑾昱牵着蔻儿在几个暗卫隔出来的一块空地站着,他视线扫过人头攒动的街道,看见了那个和他七分相似的青年逆行而来,轻声道,他不好避开的。
只要见着了宣瑾昱,宣臣也无论如何都不会避开,绝对要上前来搭个话。
宣瑾昱自然知道,所以也没有带蔻儿离开多远,在原地等着他。
宣臣也一改刚刚在河岸边时紧紧盯着蔻儿不放的目光,视线全部落在宣瑾昱身上,哈哈一笑拱手道:刚刚看见堂弟吓了一跳,没想到堂弟也有这番心思,陪弟妹出来放灯啊。
说到这,他才匆匆扫了一眼蔻儿,含笑道:弟妹好。
这会子在外头,口中称呼都是自家兄弟的,就算宣臣也现在不是宣瑾昱的亲哥,也是堂哥,蔻儿微微伏了伏身,算是见礼了。
宣瑾昱很快挡住蔻儿,对着宣臣也抬了抬下巴:堂兄好兴致,出来捞河灯。
宣臣也很洒脱一笑:堂弟这是埋汰我呢。
我孤家寡人的,身边没有妻子没有侍妾,也只有这种时候能出来撞撞运气看看能不能勾个媳妇儿回去了。
堂兄这是说笑,宣瑾昱慢慢道,堂兄身边的女子还少了去么,各个哭着喊着要进堂兄家大门。
逢场作戏,堂弟你是知道的,我一个人在家,总有寂寞的时候……啊哈,弟妹在这儿,有些话可真不好说。
宣臣也说着说着眸波微动,看着蔻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弟妹别介意。
蔻儿听着他们兄弟俩说话,冷不丁被宣臣也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听见这话,她能说什么,不过也只能摇摇头罢了。
宣瑾昱身边带着蔻儿,已经不太想多和宣臣也说话了,直接问道:刚刚堂兄勾了一个花灯,劳烦堂兄给我。
这就怪了,我勾的花灯怎么要给堂弟,这先来后到总要分个清楚吧。
宣臣也脸上浮着一抹无奈的笑,更何况,堂弟身边有了娇妻,作何要着花灯,弄得夫妻不睦可就不美了。
这是不知道他勾的是蔻儿的灯?蔻儿半个人都藏在宣瑾昱身后,她一双眸打量着宣臣也,从他眉眼到嘴角,似乎并无不妥。
宣瑾昱直接道:这盏灯是吾妻放的,留在堂兄手上不好。
宣臣也这才露出一个略显吃惊的表情,视线扫过蔻儿,蔻儿立即移开了视线,没有和他对上。
竟然这么巧……宣臣也喃喃了句,而后苦笑了下,看样子我今儿的美梦是白做了。
那我去给弟妹把花灯拿过来吧。
宣臣也抹了一把脸,瞧着倒是洒脱,笑道,顺便再去看看能不能勾到别的花灯。
他刚刚的那个位置被他的手下占据着,他过来时两手空空,这会儿回去了,不多时又挤了回来,手中拿着花灯并折叠好的纸条。
一过来,宣臣也就把花灯递给了宣瑾昱,把纸条塞给了蔻儿,笑道:得了,物归原主,白忙活一场的我继续去勾花灯了。
堂弟和弟妹慢慢转,好好玩啊。
蔻儿忽然被塞回了纸条,手中一捏,微微蹙眉,看着宣臣也和宣瑾昱打了个招呼拱拱手转身离开,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条。
是两张重叠在一块儿的。
外头的那张上面写着:祝家人身体健康,愿夫君生辰慢些再来。
这是她写的。
里头还裹着一张。
蔻儿摊开一看,眉毛挑起。
怎么了?宣瑾昱把这盏蔻儿放出去的河灯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之后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侍卫,见蔻儿掌心摊开了纸张在看,问了句。
蔻儿直接把纸条递给了宣瑾昱:他夹在里头递过来的。
一个算不得相熟的堂兄当着自己兄弟的面,给弟妹多塞纸条,这种事情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会让她们微微担忧。
起码会担心里头写的是什么,或者担心夫君多心,不敢给夫君看。
蔻儿则不同,她一看见纸条,直接就告诉了宣瑾昱。
她与宣瑾昱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她现在对于宣臣也有着一种莫名的警惕,对于他所做的一些事,尽量让宣瑾昱都知道,以免影响别的事情的判断。
而且她也闹不明白,宣臣也为何会给她递这样一张纸条。
宣瑾昱接过纸条一看,上面是几本话本的书名,后头写着南麓书铺。
他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几本书的?蔻儿心里头挺纳闷的,这张纸条上如果是写别的一些稍微重要的事也就罢了,偏偏什么也没有,轻描淡写就是说那个书铺有她要的书,可以说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可这种小事,他却当着宣瑾昱的面,给她塞成了纸条。
宣瑾昱看过直接把纸条揉成一团,淡淡道:不用在意,他的一个小手段罢了。
这个手段谈不上高明,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但是如果放在任何两个心中对彼此不是完全信任的人身上,很容易造成一种间隙,这种间隙随着时间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缺口。
宣臣也想要一个宣瑾昱与蔻儿之间的缺口,故意用纸条插进来一条缝。
只是可惜了,蔻儿当场就把纸条给了宣瑾昱,没有一丝藏躲,而宣瑾昱更是对蔻儿全盘的信任,知道这个纸条上看似简单的内容是为了引起他的猜忌而出现的,更是清楚了宣臣也的目的。
这条能够引起帝后二人猜忌起始的缝,却不存在。
宣臣也的盘算,直接夭折。
宣瑾昱不打算现在就给蔻儿说的太明白,他只牵着蔻儿轻声道:我们回吧。
中秋佳节,帝后二人出宫逛了一圈庙会,最后手上捧着两盏最普通的纸灯回来。
今天一天蔻儿的精神不错,但是也很疲倦,她跟着宣瑾昱直接回了泰华殿,这会儿夜也深了,他们不做他想,早早儿先睡,毕竟第二天宣瑾昱还要早起,不能耽误了。
蔻儿一觉睡到了辰时,打着哈欠起来用着膳,磨磨蹭蹭消磨了半天时间,等宣瑾昱刚回来与她一起坐着看书时,还留在中宫的宫女小婉匆匆而来,打了帘子进来对蔻儿行了一礼道:禀皇后,刚刚陈嬷嬷从宫外回来时,带来了北成郡王妃的一封信。
陆昭递信来了?蔻儿精神一震,她把书往宣瑾昱怀里一塞就接了信,有些好奇。
昨儿中秋家宴,陆昭也在席中,如果有什么事完全可以稍微遮掩一下前来通禀她。
这么方便的机会都没有用,偏偏在过了中秋的第二天才送来信,只怕是事发突然。
中秋刚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陆昭主动带了信进来?蔻儿撕开了信封,从里头抖出来一张薄薄的对折的纸张,摊开来看完后,冷笑道:好好好,还真是贼心不死!宣之础之前因为觊觎风娆娆,被徐岚连番下药折腾到躲进宫来,昨儿中秋才跟着陆昭出了宫。
没想到这才刚回去,心里头还在想着要纳风家女为妾的念头。
陆昭信里说,宣之础发现完全无法联系到风娆娆或者风尧,索性换了个目标,打算把与她最近还算有些往来的风翩翩作为目标,抬进北成郡王府。
那厮甚至都做好了盘算,明儿正大光明派人去说亲!这一个郡王上门去求妾,无论如何,风翩翩在京中绝对是不好再说亲了。
这一招,着实恶心人。
蔻儿冷笑着揉碎了手中的信,看着宣瑾昱:宣之础想直接上门去求翩翩为妾。
宣瑾昱并不意外宣之础的这个决定,他只是很谨慎看着蔻儿,想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打算怎么做。
很明显,眼下的蔻儿很气恼。
他不是想要求个妾么,那我就给他一个妾,一个姓风的妾!蔻儿流目一转,笑吟吟看着宣瑾昱,陛下,暗卫中,可有善于骗人实力了得又不宜吃亏的暗卫?暗卫中实力厉害的适合女子也有那么几个,宣瑾昱刚要回答,却见蔻儿慢悠悠勾起嘴角后补了句:要男的。
第一百零三章皇后既然都吩咐了, 底下人办事也快,很快从暗卫中选了一个男生女相又是个狠厉性子的少年郎, 伪装了一番送进了风家, 化名风琰琰,在第二天北成郡王前来求妾的时候, 羞羞答答提出要做侧妃才愿意入府。
这能够把风家绑到自己船上来的事情, 宣之础自然是乐着答应,想着这风琰琰是皇后表姐, 做侧妃也可,就颠颠儿跑来求宣瑾昱。
宣瑾昱自然是眼含同情大手一挥, 同意了给北成郡王府添侧妃一事。
蔻儿也直接, 把那暗卫以姐妹相见的名义接进了宫, 这样那样吩咐了许多许多,最后了还直接做戏,给暗卫赏赐了不少人和嫁妆, 用来打陆昭的脸,让他们直接唱上对台戏。
蔻儿越是这样给风琰琰做脸, 宣之础就对陆昭越是放心,侧妃进门前简直对陆昭千依百顺,让陆昭趁机又抓了一把小把柄在手里。
风琰琰入府的日子定在一个月以后, 蔻儿也放心这个暗卫,更放心陆昭,相信有陆昭和暗卫一起把持的北成郡王府,就是一个八面窟窿对着她们敞开大门的公开之地。
她吩咐了暗卫之后, 就把这事儿撂开,因为更重要的事情,马上就要来了。
中秋过后不过四天就是寒露日,也就是宣瑾昱的二十一岁生辰。
按理说帝王的寿诞都是举国欢庆的大事,但是宣瑾昱自从登基一来,他的生辰从来没有大办过,加上蒲心不在宫中,身边真正的亲人只有年幼的阿馋一个,他对于后宫也好,宗室也罢,到底都有两分疏远,所以年年生辰都是带着阿馋去道观,请蒲心下一碗素面就算了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外头对于不铺张的帝王的崇敬更是高了几分。
今年与往年瞧着也不像是有什么变动,后宫中知道帝王的生辰和她们完全无关,基本不操心,前朝也就是少给宣瑾昱一些事,让他轻松一二,就算是给帝王的生辰贺礼了。
只是今年相比往年稍微有了的变动,就是多了一位皇后。
蔻儿询问过宫中的人,得知宣瑾昱的确年年都不办寿宴,心下打鼓,不知道今年这个担子交到了她肩上,到底该怎么去给宣瑾昱操持才是。
宣瑾昱倒洒脱,见蔻儿随着时间的逼近有些犯愁,安慰道:不过到时候去道观陪娘一起坐会儿,别的都不用操心。
他说不用操办,蔻儿也不能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她之前中秋做了一身衣服给宣瑾昱,这次生辰,打算换个别的给他。
蔻儿寻思来寻思去,每天趁着宣瑾昱去上朝的时候,摩拳擦掌进了小厨房,在几位厨娘的帮助下,学着烧菜。
厨房中的这一些事儿不是很容易,特别是对于蔻儿来说,她从认配料起,一样一样认真记,花费了点时间才算是把数十种常用的配料认下,然后才开始学着做菜。
皇后捏菜刀,几个厨娘都是心惊胆战的,不敢给她重的,给了一把轻飘飘的陶瓷薄刀,教她的时候都是以慢为主,生怕皇后一个不小心切到了自己手指。
蔻儿也知道她若是切着手了就不美了,心里也很谨慎,落刀又慢又轻,亏得刀刃锋利,才叫她能操作下去。
学了切菜就是炒菜,蔻儿把握不住火候,几次下来不是夹生就是焦了,反反复复了许多次才算掌握了火候时间,剩下的就是味道。
厨娘们帮着尝了许多,最后都感觉自己已经尝不出味道,要断送厨房生涯的时候,蔻儿手中炒出来的菜才算是勉强过关。
给宣瑾昱做一桌子菜,这个在蔻儿计划中的生辰流程维持住了,接下来她就在考虑,是不是有必要去把当初成婚时压箱底的书翻出来?宫中的许多事情是瞒不过宣瑾昱的眼睛的,蔻儿热火朝天学着厨艺这事儿宣瑾昱自然知道,他甚至知道蔻儿用了那些菜,做了什么样的菜色出来,对于蔻儿的心思也是清楚,他很期待生辰到来时,能够亲口吃到妻子做的饭菜。
蔻儿忙活了两三天厨房之后,忽然开始翻箱倒柜,宣瑾昱自然也知道,他甚至知道蔻儿在找什么,作为一个体贴的夫君,宣瑾昱觉着当初的那本书太粗浅了,好心的悄悄往箱子里多塞了几本更细致更清楚的书进去,等待着蔻儿发现。
蔻儿有些懵。
出嫁时她记得舅母塞给她箱子底的就一本薄薄的书,怎么她现在找到了嫁妆箱子打开一看,里头塞了七八本?她还没有联系到宣瑾昱身上,只当是当初舅母多塞进去的。
她也没有多想,把这些书翻出来打算好好观摩学习一下。
这一看,蔻儿整个人都震惊了。
如果用等级来衡量,她以往自己看的话本儿就是最低级,和宣瑾昱一起看的话本是中级,现在手上的,只能是最高品级了。
蔻儿看了没两页,就把书重新藏了起来,打算当做从未翻开过这几本书。
从勤政殿回来的宣瑾昱假装不知,问蔻儿一天忙了些什么。
蔻儿心虚:没忙什么,不过看看书罢了。
哦?宣瑾昱浅笑着,意味深长看着蔻儿,看得什么书,不如让朕陪皇后一起看?蔻儿想了想,从书柜中抽出来两本书,递给宣瑾昱,很是认真:就是这两本,我已经看过了,陛下想看的话自己看好了。
被塞进怀里的两本书赫然是关于如何潜心修心的道家书籍,一看那清心寡淡的名字,宣瑾昱就嘴角一抽。
陛下要多看看这种书才行。
蔻儿振振有词,陛下肩负重任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的身体,这本书里头讲的就是如何更好的善待自己身体的。
宣瑾昱随意翻看了一页,然后无奈:皇后这是打算让朕去修仙?书里头讲的清心寡欲到一种非常人能够忍受的寡淡,如果他按着书上的去做,也别当什么帝王了,直接换身道袍去修仙好了。
他岂能不知道蔻儿的小心思,伸出手捏了捏蔻儿的脸颊,故意调笑道:皇后知不知道修仙还有一种方式,可以两个人一起?蔻儿一听就觉着宣瑾昱会说出来什么不得了的话,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宣瑾昱捏着手轻笑着凑到她耳边说道:朕很期待和皇后一起……双修。
蔻儿脸一红,只觉着自己夫君没救了。
过了中秋,温度一直往下降,蔻儿在寒露之前,抓紧时间给宣瑾昱做双袜子和靴子。
宣瑾昱不像她能够一直待在内殿中,他每天要往返与寝宫和前朝与勤政殿之间,这些天降了温,寒从脚底来,最先要保温的就是脚。
蔻儿拓印了宣瑾昱的靴子大小,在里头内瓤的垫子里加缝了一层软软的毛料,又做了一个厚一些的足衣。
这些事情蔻儿其实可以放手让司制局去做,但是她还是自己捻了针,认认真真给宣瑾昱缝制着鞋袜。
寒露的前一天,蔻儿把做好的鞋袜交给了宣瑾昱。
靴子是黑色的磨料,防寒保暖也好搭配,宣瑾昱当场就换上了,发现鞋底柔软,鞋面舒适,知道蔻儿在里头花费了一番心思。
蔻儿也挺自得的,她把针线盒一收,笑眯眯道:还不错吧?她可是丈量了许多次宣瑾昱的双足尺寸,又比对了他好几双鞋才做出来的,自觉算是拿得出手了。
皇后手艺不错,宣瑾昱踩着走了两步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含笑问着蔻儿,若是为夫穿惯了夫人做的鞋,别的穿不惯了,怎么办?蔻儿趴在桌案上冲着宣瑾昱笑:那妾身就只能包揽夫君的鞋袜了。
一双足以,多了为夫也舍不得。
宣瑾昱在蔻儿身侧坐下,把这双鞋脱了下来,翻看了下针脚,叹道,夫人的手还是少拿针的好,没得磨手。
纳鞋底的针粗长,又要些力气,如果全部让蔻儿做,没得要在她手上磨出茧子来。
这点事妾身还是办得到的,蔻儿自信满满,陛下只等着好了,入冬的时候,我给陛下露一手。
宣瑾昱捏着蔻儿的手,摸到了她指腹上一片柔软,笑吟吟道:那为夫就多谢夫人了。
一夜的时间过得很快,蔻儿睡前思来想去了许多,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只感觉还未来得及做梦,就感觉到唇上一片柔软,宣瑾昱轻柔地吻醒了她。
眼睛都还没有睁开,蔻儿就先接受了宣瑾昱一个绵长的吻,半响被放开时,她脑中晕晕乎乎,趴在宣瑾昱肩头喘了会儿气,有些茫然。
宣瑾昱起身一般都是不叫她的,任由她睡到自然醒,今儿天色尚早,甚至比宣瑾昱起身上朝的时间都还要早一些,蔻儿自然迷糊。
陛下,怎么了?蔻儿清醒是清醒了,却不明所以,软绵绵问着。
宣瑾昱把软软靠着自己的蔻儿搂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笑意:皇后是不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蔻儿怎么可能忘,今儿是寒露日,同样也是宣瑾昱的生辰。
宣瑾昱已经穿戴了起来,这会儿也不让宫女们前来插手,自己把蔻儿的一套罗棉袄裙递过来,服侍着蔻儿穿戴。
等蔻儿在宫女的服侍下梳妆打扮好了,她才问道:这么早,陛下是有什么安排么?宣瑾昱闻言,单手撩了撩蔻儿的垂发,在她唇角轻轻一吻,温柔笑道:今天我们要出宫去。
第一百零四章天还未亮, 宫中已经准备了一辆马车,坐在马车里睡意朦胧的蔻儿很快迎来了睡意朦胧的阿馋, 姑嫂二人抱成一团, 在马车中靠着宣瑾昱抱着软垫继续眯了一路。
天气一冷,天亮的也晚, 外头都是灰蒙蒙的。
此刻还未鸣鼓, 从宫中而出,天色还暗, 马车上挂着四盏八角玲珑灯,下面坠着铃铛, 随着马车一路从空无一人的街道清脆着响到了城门外。
此次出宫带的人不算太多, 围着马车骑马的是二十余名羽卫军并蔻儿身边的四个暗卫侍女, 算是轻装,所以速度也算快,等到拂晓之际, 郊外路边农舍传来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人户开始前往农田侍弄庄家之时,马车一摇一晃到了京郊的道观。
外头吹风,宣瑾昱下了马车之后就接过浓香递过来的斗篷, 先把睡得脸上还有红印子的阿馋抱了下来,裹了斗篷,又扶着眯着眼打哈欠的蔻儿下来,同样把斗篷给一裹, 稍微阻挡了清晨微凉的秋风。
宣瑾昱精神不错,嘴角噙着笑,他攥着蔻儿,蔻儿牵着阿馋,三个人慢悠悠往青石板铸成的百层石阶上爬。
过了仲秋,台阶两侧山峦上的树叶从青绿一重重而上,变得发黄染红,随着秋风吹过而呜咽萧索,飘零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过宣瑾昱肩头,落在蔻儿的发髻上。
枯黄的叶子被宣瑾昱抬手摘去,他捏着叶子揉了一圈,手指一松,重新飞落了出去。
蔻儿侧眸,见宣瑾昱心情很好,她自己也跟着开心,口中哼着南省小调儿,轻柔呢喃,挠人心弦。
道观早已经有人在守着山门,蔻儿与宣瑾昱一到,立即被送进了坤道小院。
他们身后跟着的羽卫军都在门口停了脚,等着宣瑾昱与蔻儿点人跟着进去。
蔻儿还注意到,在拱门外驻足的有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几次三番把目光投向她,哼哧哼哧却不说话。
宣瑾昱点了羽卫军首领舒荣并两个副手,其他人留在外头,叫了那个黑脸汉子守门。
蔻儿身边的四个侍女则都跟了进去,她们不光要照顾蔻儿,还要顺带照顾阿馋。
此时天刚亮,外头的一些动静也传了进去,蔻儿与宣瑾昱刚走到垂着藤蔓的回廊时,另一头就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满脸笑意的坤道走过来行了个礼,领着她们去了蒲心的房间。
蒲心正坐在矮矮方几边剥着栗子,蔻儿他们打帘进来,她抬手和蔼地招呼道:我儿路上累了,快来歇歇。
阿馋年纪尚小,直接扑到了蒲心怀中,蔻儿与宣瑾昱先给蒲心行了个礼,然后并肩坐了,案桌上在他们到之前已经晾了三碗杏酪,正热气腾腾却不烫手,他们分别吃了一碗,腹中暖暖,整个人也舒服了许多。
一家子四口围着方矮几坐着,蒲心剥着栗子,蔻儿有模学样跟着一块儿剥,新炒的栗子脆口香甜,宣瑾昱与阿馋就直接就着蒲心与蔻儿剥的吃了起来。
早上可用过膳了?蒲心问道。
宣瑾昱道:尚未。
早起到现在他们除了刚刚的一碗杏酪垫垫肚子外,什么都还没有吃的。
这怎么行。
蒲心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栗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你饿着倒好,偏叫你妻子妹妹陪着你一到饿着。
宣瑾昱拍了拍手上的栗子皮,含笑道:没用膳就来,不就是专程来讨娘一顿饭吃的么。
蒲心笑道:往年都是过了中午才来,今年大早上就来了,为娘可没有给你准备。
话虽这样说,蒲心还是心疼孩子,特别今儿又是宣瑾昱的生辰,她拍了拍手起身:罢了,且先坐着,我去做饭。
阿家,我也一起吧。
蔻儿自告奋勇站了起来。
蒲心亲昵地看了蔻儿一眼,又看过宣瑾昱并阿馋,拍了拍蔻儿的手,笑道:好,蔻儿和为娘一起去。
婆媳二人一前一后去了旁边的小厨房,里头早已经准备的差不多,蒲心与蔻儿一起挽了袖子,淘了米熬粥。
蔻儿手脚不算麻利,只能说不添乱,蒲心看了一会儿,笑道:在家时未曾做过这些吧?蔻儿羞赧:在家时未曾做过。
昱儿命真好。
蒲心轻笑道,以往在家中未曾进过厨房,如今你也愿意为了昱儿学着洗手作羹汤,当真感情好。
是蔻儿命好才是,蔻儿把手中的菜清水洗了,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嫁给陛下,是蔻儿以往未曾料到的幸福。
蒲心瞧着蔻儿眉眼带着笑意,温和而舒顺,忍不住调笑道:我儿,既然这么幸福,何不让幸福更多一些,早日养个孩子如何?蔻儿眨了眨眼,想了想道:这个……陛下说了算。
她怕蒲心继续问,连忙岔开话题:天气转凉了,阿家身体如何,腿疾可还有发作?明知道这是蔻儿在转移话题,蒲心还是笑着顺着她说道:多亏了徐先生,往年这个时候早就痛了起来,今年一点感觉都没有,徐先生真是医术高明。
提起徐岚,蒲心问道:挺俊俏又有本事的郎君,不知道是否订了婚配?岂止是定了婚配,孩子都在娆表姐怀中四个多月了。
只可惜他现在求不到一个名分,正郁闷的发狂。
蔻儿勉强道:已经定下了。
这般好的儿郎是该早些定下,蒲心又问了蔻儿的哥哥方令贺是否有了如意的人。
提起方令贺,蔻儿迟疑了片刻:尚且不知。
那个洛姑娘的消息不过初初打探,她心里头还没有底,到底事情会如何,现在都说不好。
蒲心问过了之后,笑道:如今我算是老了,看见年轻人只想问问这些,到底是在巴望着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蔻儿悄悄移开了眼睛。
婆媳二人各端着托盘,盛着四碗粥回了房间。
宣瑾昱并阿馋已经在下棋玩打发时间了。
四人分别用了粥,时间尚早,一家子四口索性并着肩出了院子,去采摘道观中种植的果树的秋果。
道观中这个时辰没有什么香客,遇上的都是扫地的小道童,前头蒲心带路,阿馋与蔻儿一个摘一个拣,最后选出来的果子全部塞进了宣瑾昱怀中。
过生辰的宣瑾昱手中端着一个小圆簸箕,五官柔软,毫无帝王的架子,为家中的三个女人服务。
不多时,宣瑾昱怀中圆簸箕里装了不少熟透了的秋果,蒲心指着几株果树,正在教蔻儿并阿馋分辨,正说着,不远处走来了一个老道长,手背后走路一摇一摆,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
他老远看见了蒲心,又扫了眼宣瑾昱等人,忽然咧开嘴一笑,快步走了过来:蒲心,今儿你儿女来得倒早!这几年年年帝王生辰都会来道观中,只不过都是过了午后,现如今不过辰时,一家子四口都在这儿闲逛,岂不是来的早。
师父。
蒲心含笑行了一礼。
老道长走过来后,对宣瑾昱行了个俗家礼后,又看了眼蔻儿,咧嘴一笑,行了一礼:上回见姑娘,老道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蔻儿记得这是当初她在道观时,故意撞了签筒让她捡的道长,她还记得当时老道行为古怪,令她不解。
这会子都是一家人了,蒲心说话也不避着蔻儿,含着笑亲昵地对蔻儿说道:上回师父见了你,说你与昱儿有姻缘缘分。
当时她听了,还有两份半信半疑,却不料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蔻儿已经是她儿媳了,此刻说来,也带了两份笑意:瞧瞧,这是不是天定的姻缘,牵好了绳系住了你们二人?宣瑾昱闻言,脸上浮起一抹笑,看着蔻儿,慢条斯理道:那我可要多谢老天,定给了我一个梦寐以求的好姻缘。
蔻儿脸上微红,却也道:那我也谢过。
老道人捻着胡须,笑眯眯凑过来对蔻儿道:也要谢过老道才是。
蔻儿笑着伏了伏身:那谢过道长。
老道人得了蔻儿的谢,哈哈大笑,有种洋洋自得,捻着胡须摇头晃脑走了。
师父就是这样脾气,蒲心笑道,虽然看着不着调,但是真的是心性很高的修道之人。
不然也不会收她这样一个身份的人为徒。
蔻儿却笑道:嗯,得道高人都是这样古怪,我晓得。
襄城的和尚,不也是稀奇古怪的么,与这位老道人唯一的差别,就是在于那张脸了。
蔻儿他们摘了一些果子之后,又逛了片刻,回到了小院中,蒲心放下果子就开始准备着给宣瑾昱下素面,蔻儿依旧去打了把手,洗了青菜,又在出锅的素面上卧了一个鸡蛋。
今日生辰的宣瑾昱与往常一样,吃了碗母亲亲手做的面,与往常不一样的是,里头多了妻子的手笔。
他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放下碗之后,在蒲心面前一撩衣摆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蔻儿也上前,与他并了肩叩首。
蒲心扶起了儿子儿媳,道:我儿,为娘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一句,你们过得好,为娘就开心了。
宣瑾昱道:娘不用担心,儿省得。
蔻儿也道:蔻儿自当记住娘的话,和夫君过得好好的。
她也有信心,宣瑾昱与她以后也会一如既往互相把彼此视作珍宝,宠之爱之。
上午的太阳暖暖的光洒满了大地的时候,宣瑾昱把阿馋留下,起身告辞。
蔻儿还只当是要回宫中,却不料上了马车,马车的方向是朝着郊外而去,她掀着帘子看了看:夫君,不回去么?时间尚早,回去作何?宣瑾昱安排了早上那么早起身去道观,自然有着他的用意。
如今才是不过午时,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足以让他好好过这个生辰。
他坐在蔻儿的身侧,抬手把扒在车窗边的蔻儿单手勾到自己怀中,笑眯眯道:为夫家中良田千顷,庄子数十,其中有一个温泉山庄,能够舒缓疲劳,养人心神。
蔻儿微微一愣,就听见宣瑾昱好整以暇道:夫人,今日为夫生辰,陪为夫一起泡泡温泉,如何?第一百零五章温泉山庄在距离道观往前还有二三十里的距离, 等蔻儿与宣瑾昱驾着马车从道观抵达别庄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马车内, 宣瑾昱趴在蔻儿肩膀上在补觉, 她的视线透过宣瑾昱的侧脸落在车厢内顶角上挂着一摇一晃的香囊,脑中乱乱, 想象了无数个场景, 却还是想不出后续。
她被宣瑾昱之前的话搅乱了心神,一路上都心情沉重, 总有种即将要被押赴刑场的壮烈之情。
有一句话叫做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利落的一刀或许要好过断断续续的钝刀子, 目前蔻儿就觉着, 宣瑾昱拿着一把没有刃的刀, 轻飘飘戳她一下,看看她反应,然后再戳她一下。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马车停下里的时候, 宣瑾昱仿佛睡醒了,他从蔻儿的肩头挪开头, 揉了揉眉心后,用带着一丝睡意的声音疑惑道:夫人为何一脸沉痛?蔻儿摸摸自己的脸,扯了扯嘴角:夫君看错了。
宣瑾昱坐直了身子, 伸了个懒腰,含着一丝笑意道:好,夫人说看错了,那就是为夫看错了吧。
下马车的时候, 蔻儿紧紧攥着宣瑾昱扶她的手,手指尖头用力到已经有些发白,眼神直勾勾落在地上,仿佛要把黄泥土地里看出花来。
她总觉着眼前的别庄大约就是她的刑场,脚尖抵着地,抿着唇有些踟蹰。
这一处别庄是为夫当年获得的第一个私财,到手上的时候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庄子,这几年才稍微修缮了下,添置了些东西。
宣瑾昱牵着蔻儿的手,假装没有发现蔻儿的磨蹭,带着她一起从正门进了。
从正门进,是一个雕刻着文字的石墙,蔻儿扫了一眼,见都是晦涩难辨的内容,并未多看,跟着宣瑾昱的脚步绕了进去,沿着垂花回廊边走边看。
这里看得出的确是少有人住,布置的简单,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却也没有多少亮眼的地方,蔻儿只一扫而过。
宣瑾昱道,不怎么上心,做出来的自然一般,夫人今日既然过了目,不妨替为夫重新规划规划?若是不常来的话,随意些也可啊。
蔻儿打量了一番后,觉着作为一个偶尔用一下的别庄,算是过得去了。
日后总要常来的,宣瑾昱含笑道,秋冬天冷,这处山庄地下引流温泉,比起宫中温度舒服些,你畏寒,无事了多来这儿泡泡挺好。
蔻儿眨了下眼,不置可否:再说吧……她抬头看了眼天,此刻正是上午,一轮太阳挂在天空,暖暖的照着。
她很纠结,如果宣瑾昱让她去泡温泉,她去还是不去?青天白日的,宣瑾昱的脸没有这么厚吧?蔻儿对此不放心极了。
以往的宣瑾昱她还有谱,现在的宣瑾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她一点也拿捏不准了。
天气这么好,蔻儿,不若我们去打猎如何?宣瑾昱观察着蔻儿的表情,笑着说道,在宫中闷了几个月了,也是时候该动动手脚松动松动了。
打猎?蔻儿来了兴趣,这边有猎场?前头一片林子都是圈好的,这季节正是肥硕之时,为夫觉着夫人就是拿个箭扔出去,也能收获一二。
宣瑾昱说着,带着蔻儿回了正堂。
底下几个羽卫军听到陛下打猎的吩咐,已经去把准备的弓箭放好了。
蔻儿本来还担心她这一身衣裙不便,不料正堂里有一套给她准备好的骑装,她看了眼衣服,看了眼宣瑾昱,知道打猎这个行程,估计是宣瑾昱准备好的。
她在两个宫女的帮助下换了骑装,把长长的头发高高梳成一个单髻,摘了身上的配饰,背着比宣瑾昱身上小一圈的弓箭跃跃欲试:夫君走,我们去打猎。
宣瑾昱也换了一身骑装,把弓箭往背上一背,朝蔻儿说道:单独打猎无趣,夫人不妨准备准备什么彩头?彩头……蔻儿现在对于彩头谨慎了不少,她犹豫了下,道,夫君想要什么彩头?今日怎么说也是宣瑾昱的生辰,只要不过分,就任由他说了算好了。
宣瑾昱沉吟了下:彩头没有必要太大,小一点就行。
不妨……按猎物的多少来划分输赢,输的按照赢的猎物数量,一个猎物一个要求,如何?蔻儿掂量了下,猜测宣瑾昱不会太过分,就欣然同意:可。
帝后俩人由着羽卫军牵了马,分别翻身上马。
蔻儿骑马技术只是一般,她牵着缰绳走了两步,确定这匹矮马比较听话,才让浓香几人放开她。
比起身形略微狼狈的蔻儿,宣瑾昱则飒爽的多,他身形挺拔,坐在马背上轻轻抖着缰绳,好似闲庭漫步,轻松自如。
蔻儿许久没有骑马,慢慢找了找感觉之后,才驾着马到宣瑾昱身侧,准备一起出发。
她身后四个侍女也纷纷上马,紧紧尾随着她,视线片刻不敢离开,以防万一。
准备好了?宣瑾昱坐在马背上侧了侧脸,冲着蔻儿微微笑道,夫人先请。
这是宣瑾昱在让她,蔻儿知道,也不打算客气。
她驾着马慢吞吞走出去两步后,就听见身后马蹄声响起,宣瑾昱在她身后两个半马身的位置追了上来。
如今浓秋,硕果之时,也是动物长秋膘的时候。
特别是温泉别庄常年没有人来,一山的动物过得滋润,各个体肥身硕,悠哉悠哉吃草闲逛,老远发现了马蹄,抖抖耳朵淡定地继续。
蔻儿慢慢摸索了一会儿,基本上能够独立驾着马慢跑,她看见前边一个小坡上几头鹿,眼前一亮,立马抽出弓箭,拉满了弓,瞄准射出。
‘咻’的一声,箭矢直直射出,插进了不远处的地上。
几头鹿四散而逃。
蔻儿愣了愣,她明明是瞄准了鹿的,怎么差了这么远?旁边目睹了一切的宣瑾昱轻笑,驾着马并肩到蔻儿身侧,同时抽箭搭弓,迅速瞄准射出,远处正在逃跑的一头鹿随着箭矢划破空气‘咻’的一声应声而倒。
蔻儿眼睁睁看着她飞出插在地上晃晃悠悠的箭,再看看羽卫军上前去把中箭的鹿抬了回来,已经看见了结果。
接下来就是一场对蔻儿的灾难。
她眼前看见的猎物很多,射中的没有一样,所有的箭都插在半路,连动物的皮毛都没有挨到。
空荡荡的猎物袋,空荡荡的箭,蔻儿捂着胸口,感觉出发时宣瑾昱说的话化作一道道箭朝她射来。
她竟然要落个空手而归么!她一扭头,就看见身侧的宣瑾昱搭弓射箭,下一刻,又是一只肥嘟嘟的兔子到手。
他身后的猎物已经挂满了两个羽卫军的马。
打猎是个力气活,蔻儿驾着马跑来跑去一个猎物没有打到,身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还毫无成绩。
她忧郁的看着肥嘟嘟的兔子,叹了口气。
宣瑾昱驾着马靠到蔻儿身侧,含笑道:夫人,玩得可开心?蔻儿一脸麻木:开心。
开心的不得了。
这里的猎物已经算是反应慢的了,都是没有危险几乎被养傻了的,就这样她都一样都没有捞着,蔻儿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准头到底怎么了。
宣瑾昱哈哈一笑,忽然伸手搂着蔻儿的腰,一使劲,把蔻儿直接从矮马背上抱到自己怀中,往后让了点位置,搂着蔻儿驾着马。
忽然换了一个位置,蔻儿一愣,背上就贴着了宣瑾昱的胸膛,她侧头看着宣瑾昱:夫君?来,张弓。
宣瑾昱把蔻儿后背的弓抽出来塞到蔻儿怀中,又用自己的手覆盖着蔻儿的,手把手带着蔻儿张弓搭箭,抬起。
他与蔻儿脸颊贴着脸颊,动作一致重合,带动着蔻儿的身体慢慢拉满了弓,瞄准了前方草丛间一只大摇大摆的灰兔子,手一松,弓矢划破空气,直直飞去,牢牢射中毫无躲闪的灰兔子。
蔻儿手上还残留着宣瑾昱刚刚带着她一起使劲的劲道,眼看着从她手中飞出去的箭第一次射准了猎物,蔻儿眼睛亮晶晶的:多谢夫君!不用客气,为夫只是不忍心看夫人太惨了而已。
宣瑾昱笑着夹着蔻儿继续往前驾着马,把太惨的蔻儿变成了不那么惨的蔻儿。
蔻儿靠在宣瑾昱怀中,随着他的动作张弓搭箭,瞄准收力放力,嘴角扬着笑意,把自己的主控都交给了宣瑾昱。
空空如也的猎物袋终于在宣瑾昱良心发现之后稍微有了积蓄,等到夫妻俩都累得一身汗,差不多也该收拾了。
山庄比较大,蔻儿与宣瑾昱绕着骑了一圈打猎,用了有两个多时辰,好在收获颇多,十分丰厚。
等回了庭院中,宣瑾昱让羽卫军并几个宫女全部都在外,他与蔻儿进去后直接把正院的门一关,这才把猎物放到地上,与蔻儿来数。
宣瑾昱的猎物与蔻儿的堆做两处,只用看一眼就知道,宣瑾昱的那堆就远远超过了蔻儿的。
夫人,一头猎物一个要求,还记得么?宣瑾昱点完了自己的猎物,含着笑好整以暇对蔻儿说道。
蔻儿一拍胸脯:言而有信,我输了,夫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急,慢慢来。
宣瑾昱悠悠然道。
又是一把钝刀子。
蔻儿叹了口气。
眼下的猎物对了许多,都是肥硕的,蔻儿看了看,忽然道:夫君,今儿的晚膳妾身给你露一手。
那就辛苦夫人了。
宣瑾昱想了想,要打下手的人么?蔻儿点头:自然是要一个的,我的刀工不太好。
行。
宣瑾昱直接挽了挽袖子,夫人需要作何只管吩咐就是。
蔻儿一看,宣瑾昱这是打算自己来打下手了,不由怀疑道:夫君行么?宣瑾昱意味深长看着蔻儿:夫人试过了不就知道了?蔻儿总觉着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她找不出问题来,索性不想了,自己也挽了袖子,与宣瑾昱一起割了些鲜嫩细致的肉,两个人进了厨房。
临阵磨枪的蔻儿刀工虽然不行,但是有宣瑾昱,他三两下就把蔻儿要的肉全部片好,不需要蔻儿费心。
这是第一次给宣瑾昱做饭,蔻儿打起了精神,寻思了半天,从厨房里翻出来面粉,挽了袖子把肉片切碎,和着面捏成一个个小肉团,然后又开始烧酱,一点点搭配着料,不敢下手重了。
这个时候宣瑾昱就帮不上忙了,他倚着墙,眉目柔和看着灶台前转来转去小妻子忙忙碌碌,时不时和蔻儿搭句话,陪着蔻儿一起。
蔻儿把肉团油炸至金黄,起了油,又把配菜倒进去抄,再加上金色肉球,最后把烧好的酱汁往上一淋,一道肉丸子就好了。
她忙活了半天,弄出来了三个菜色,她把菜都端上了小厨房的矮桌上,宣瑾昱用筷子夹着菜,尝了一口笑道:夫人手艺了得,为夫甚是喜欢。
蔻儿得意洋洋正要坐下和宣瑾昱一起用膳时,忽然发现她忘了蒸饭。
蔻儿迟疑了下,不抱希望道:夫君,吃面么?宣瑾昱脸上遮不住的笑意:吃。
好在他给面子,蔻儿才舒了口气,连忙下了碗面,又在上头给卧了一个鸡蛋。
早上在蒲心那儿吃了一碗面,如今吃蔻儿的面,宣瑾昱没有半分为难,反而吃得很满足。
蔻儿第一次给宣瑾昱做菜,他吃得开心,她看得满足,嘴角掩不住的笑意,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
用过膳,蔻儿收拾了碗筷,宣瑾昱已经点亮了蜡烛,照亮了有些昏暗的房间,等蔻儿稍微收拾了之后,两个人并肩从小厨房往回走。
这会儿别庄里的一圈回廊全点亮了灯,夜里山风凉,蔻儿走着走着都要钻到宣瑾昱袍衣里头去了,看着宣瑾昱含笑道:可是冷了?嗯。
蔻儿被吹得整个人都冰冰凉,有些想打哆嗦。
宣瑾昱把外衣的系带解开,把蔻儿往衣服里一裹,然后把人打横抱起,慢条斯理道:既然冷了,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那我们现在去泡温泉吧。
第一百零六章蔻儿浑身一个激灵。
她自到了山庄, 大半天的时候不是在和宣瑾昱一起打猎玩耍,就是在收拾晚膳, 心里头早就把之前宣瑾昱说的话抛之脑后了, 美滋滋过了这么久了,忽然听到这话, 彻底懵了。
她居然忘了一开始来山庄时的微微抵触了。
夫君……蔻儿艰难地舔了舔干涩的唇, 讨好道,温泉, 可不可以不泡啊?宣瑾昱抱着她大步朝后院走,笑吟吟却不容商量:不可以。
蔻儿欲言又止, 却只能捂着脸, 任由宣瑾昱把她抱到了后院。
后院中有一间四通的厢房, 回廊挂着许多灯,照的亮堂堂的,依稀可见红色的绸花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蔻儿眼前一花, 未曾看清,宣瑾昱已经抱着她绕过了房间, 下了木质的回廊,踩着鹅暖石铺就的小径,朝后面的温泉汤池而去。
此刻夜色已经降临, 山上空气清晰,泛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天上满天繁星清晰可见,一轮圆圆的月亮高高挂在树梢头, 散着皎洁的月光笼罩在庄园。
汤池周边有一圈错落有致的巨石,蜿蜒曲折的小径点着数十盏石墩灯,随着宣瑾昱大步的脚步带起的微风轻轻晃动火焰,摇晃着拉长在小径上的影子。
蔻儿的目光无从可落,看看天看看地,最后落在巨大的岩石上,听见岩石后头水流的声音,心里有些瑟缩。
这里明显是早早有人来布置好了,在他们来之间就退走了去,只把这片天地留给了蔻儿与宣瑾昱。
宣瑾昱把蔻儿在汤池边的木质案几上放下,轻轻捏了捏蔻儿的脸颊:怎么就养不胖你呢,抱在怀里一点重量都没有。
蔻儿反驳道:我已经比起去岁重了许多,身上都长肉了。
我不信。
宣瑾昱随手把解开了系带的外衣一脱,扔到了案几上,对蔻儿微微挑眉,为夫觉着还是要亲自验过了才信。
蔻儿脸颊微红,视线偏移,不敢看他。
素日里她也是个厉害的,嘴皮子溜,胆子也大,但是每每这种事情,总是会有股子羞赧笼罩着她,让她头脑昏乱,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汤池边上有一汪泉咕嘟咕嘟冒着,夜空下的水面零零散散着凌波的碎光,静瑟的夜中除了远处风卷起树叶的簌簌声外,一片宁静。
宣瑾昱已经脱了衣衫,穿着中裤率先下了水,慢慢适应了水温后,朝岸边的蔻儿伸出手:来。
蔻儿迟疑了下,咬着下唇轻轻解开了外衫,放在案几上后,穿着一身裙衫牵着宣瑾昱的手,缓缓踩了下去。
汤池的水温和体温差距不大,蔻儿很快就适应了,她牵着宣瑾昱的手找准了位置坐了下去,水面掩在她的锁骨,身体有种抓不住重心的漂浮感。
水中有种稍微刺鼻的味道,一开始蔻儿有些不太习惯,稍微泡了片刻,习惯了这个味道,也就感觉好些了。
她背靠着垫着绵软靠背的岸边,一手在水里牵着宣瑾昱的,抬头看着满天明亮的星星,另一只手在水里划来划去,呼吸都放得很轻。
蔻儿。
安静了片刻后,宣瑾昱忽然轻声叫了叫她。
嗯。
蔻儿应了声,视线下垂,落在水面上,看着用手搅出来的波流,就是不看宣瑾昱。
宣瑾昱与她是贴着的,透过已经浸湿了的袖子,两人的肩臂紧紧挨在一起,他身上略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她胳膊上,让蔻儿有种他比温泉还要热的错觉。
我很好奇在襄城时你的过往是什么样的,和如今差距大么?宣瑾昱问道。
过去啊……蔻儿拨着水玩,思考了下:差距是有的,不过不大。
我不爱外出,基本都是在家中玩耍,下棋,看书,画画,有时候陪着表姐们出去踏青,有时候陪着外祖母去寺庙上香,最多就是跟着舅舅们贴着表姐一起出去跑过商。
说是跑商,我不过是去玩耍,因为外祖父说不能整日在家,要出去多看多学,增长见识。
看得出,你外家对你是真心不错。
宣瑾昱含笑道。
是啊,蔻儿嘴角一抿,认真道,外家真的很好。
我的外家是一个好外家,不过不是对我,是对我哥。
宣瑾昱也学着蔻儿拨弄着水面,把水浇到蔻儿身上,然后轻轻松松说着他的一些事,姨母是长女,自幼教导有加,早早送进了宫中,也争气,受宠几年,有子傍身,外祖父比起我娘和我,更看重姨母和哥。
以往也就罢了,我中毒时,外祖父知道是姨母所为,不但不想办法用人脉帮我找大夫,反而处处阻拦我娘救我……蔻儿听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屏着呼吸,水下的手紧紧攥着宣瑾昱的,无声朝他传递着力量。
宣瑾昱不是什么年轻毛头小子,他能把这些事说出来,就代表着已经不会被这件事再次伤害。
或许是十四五的他还会因为不公平的对待而愤恨,二十一的他,已经无所谓了。
没事。
宣瑾昱笑着用湿漉漉的手顺了顺蔻儿鬓角的碎发,眉眼中都是一片平静,这样也好,早早让我看清楚,以后有什么就没有期待,办事情更好办了。
外家在他登基以后,知道这位新帝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就夹着尾巴做人,这么几年下来甚至都不敢去和宣臣也联系,怕惹新帝生气。
一个很会钻营却不懂变通的外家,宣瑾昱觉着,不要也罢。
蔻儿道:这就像是我大伯母一般了。
说她错,她也是为了方家,为了她的子女,没有多少是为了她。
说她对,我小辈一个,她都能针对我做些令人不齿的事情。
只能说各有取舍,怨不得谁。
选择了选择的,舍弃了舍弃的,做好了决策之后就不要抱怨被舍弃的冷心。
她有疼她宠她的外家,也不打算去贪心求得除了父亲兄长的方家对她如何。
没错,更何况,为夫如今有夫人疼,夫人如今有为夫疼,我们不缺那点偏重。
宣瑾昱悠悠然道。
蔻儿闻言噗嗤一笑:说起来,那妾身算是偏得了夫君的疼更多些。
无妨,反正夫人总有偿还的时候。
宣瑾昱冲着蔻儿暧昧地眨了下眼睛,为夫说的可是?刚刚稍微松懈了的精神随着宣瑾昱的这句话再次紧绷,蔻儿欲哭无泪,她都想直接问宣瑾昱到底打算把她钝刀子切多少下了,这把人时不时吊一吊,很难受啊。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宣瑾昱看着蔻儿一脸惨淡,还在一本正经道,为夫说的是,日后要辛苦夫人操持家中,照顾幼妹,以后了还要养育子嗣,每一桩都是要花费夫人心血的事情,岂不是足以偿还为夫的偏疼。
蔻儿弱弱道:夫君说的是。
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宣瑾昱哈哈大笑,把蔻儿从旁边捞起来往自己怀中一抱,脚底下使劲站了起来,水珠滴滴答答砸落在水面,溅起一圈圈波浪流开。
温泉不能泡时间长了,夫人,我们进去再细说。
宣瑾昱搂着蔻儿跨出汤池,水声哗啦,他随意跻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木屐,大步朝着不远处的四通厢房而去。
他也好蔻儿也好浑身都滴着水,刚出水时还有着暖意,随着秋风吹来,两个人身上的温度很快被带走,宣瑾昱脚步越走越快,抱着蔻儿迅速绕进了回廊,一脚踢开了掩住的门扉,露出早已布置一新的厢房。
里头铺着厚厚软软的红色绣花毯子,房间红漆木柱上缠着红色垂幔,房间内点着手臂粗的龙凤红烛,最里头的软塌上挂着百子帐。
宣瑾昱抱着蔻儿大步走进,把她往堆着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的榻上一放,立即转身去牢牢栓了门。
嘎吱一声,蔻儿心里一跳,她忍不住吞咽了下,手里头无意识抓着一颗枣子,指尖有些微颤。
她除了高高挽起的发髻外,浑身几乎都是湿的,坐在帐中片刻,就感觉浸湿了身下的红色褥垫。
她心砰砰跳着,看着宣瑾昱朝她走来。
房间内点满了蜡烛并硕大的几颗明珠,光线明亮,能够清晰看见宣瑾昱脸上挂着的一抹势在必得的浅笑。
宣瑾昱也不急,他过来后哄着蔻儿先把湿衣服脱了,一件不留。
蔻儿浑身都开始打哆嗦了,却无法拒绝宣瑾昱的手,只能捂着通红的脸任由其动作。
宣瑾昱目不斜视,把蔻儿一身湿淋淋的衣服扔到地上,用准备好的细棉布替她擦拭身上的水,一边擦,一边感觉着蔻儿的颤栗,口中慢悠悠道:夫人怎么浑身这么烫?蔻儿捂着脸,耳朵通红,蚊子哼哼般道:……泡温泉泡的。
其实才不是。
他的手引起来的。
宣瑾昱不紧不慢把蔻儿身上的水渍擦了,然后用红色的方巾把人一裹,之后开始打理自己。
等他擦好了身上的水渍,见蔻儿整个人都缩进红色方巾中,只留了一个发髻在外头。
宣瑾昱悄无声息靠了过去,低声笑着:夫人,藏起来作何?……冷。
蔻儿勉强说道。
其实一点都不冷,她觉着热,很热。
宣瑾昱搂着红色方巾,慢慢和蔻儿角力:夫人既然冷,那为夫提夫人暖上一暖?他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凑到方巾下蔻儿耳朵的位置,轻声道:为夫很热。
蔻儿坚持不住了,方巾一掀,露出通红满面,她眼中盛满了碎光水意,一咬牙,扑了上去……她非要把这个磨人的钝刀子折了不可!蔻儿的主动让宣瑾昱很受用,这一次他没有半点迟疑,接住了蔻儿,并且毫不客气衔住了蔻儿的唇,轻轻撕咬着她,手中也不断揉捏着蔻儿。
唔……蔻儿一吃痛,微微闭了闭眼,她呻吟了声,发现刚刚鼓起勇气扑倒宣瑾昱身上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怎么就被钝刀子给气昏了头呢。
蔻儿无限后悔,却知道此刻箭在弦上,她是躲也躲不掉的,索性主动伸手摸着宣瑾昱之前让她既垂诞又害怕的身体。
事到如今,谁也别指望好过!蔻儿愤愤在宣瑾昱身上拎起了一层皮,拧了一圈。
宣瑾昱吃痛的同时揉着蔻儿的手一用力,又逼出了蔻儿的一场呻吟。
他坐在堆满了坚果的榻上,怀中搂着蔻儿,腿上有些咯,他大手一挥把坚果劈里啪啦全部扫到地上,也不去管零散的滴落声,直接压倒了蔻儿,开始他的索取。
蔻儿如今过了十五几个月,长开了不少,少女身体婀娜娉婷,在没有华服点缀的情况下,如同美玉般无暇,惹人怜爱。
宣瑾昱伏下身,从她脖颈开始,一点点吮吸着,在她的肌肤上开出密集的粉色花朵。
他的手在不断和蔻儿接触着,一点点就着学习的知识来摸索着她,试图让蔻儿更舒服一些。
蔻儿从一开始威风凛凛扑上去,到被宣瑾昱反压在被褥上,咬着手指颤抖呻吟,她一切的感官似乎都在宣瑾昱的身上,随着他的唇,他的手,他与她紧紧挨在一起的肌肤的温度而敏感颤栗。
身体随着与宣瑾昱的不断磨合,产生了一种以往未曾感知过的陌生感觉,蔻儿心慌,眼角无意识滚出眼泪,用颤抖的声音轻声唤着:……夫君…。
少女的声音细碎而柔婉,带着一丝茫然与害怕,混合在一起是让宣瑾昱的兴奋来源。
他应了声,原定着蔻儿的手放在他的腰背上,分开了蔻儿的腿,细致地安抚着她。
蔻儿双腿无力地架在宣瑾昱的腰上,她浑身颤抖着,紧紧捂着嘴,眼中浮起了雾意,随着宣瑾昱的动作不断紧绷着身体。
宣瑾昱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身上的蔻儿,用嘶哑的声音道:蔻儿,来,亲亲我。
蔻儿躺在榻上浑身已经无力,听见宣瑾昱的话,用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道:我直怀来。
她够不着宣瑾昱。
宣瑾昱就很配合着伏下身:那我来亲亲你。
蔻儿等着宣瑾昱的亲吻,却在宣瑾昱唇碰触的同时,身体忽然迎来了一种钝痛。
完全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强行的挤开了她,缓慢却不容拒绝的侵占感完完全全天都笼罩了她。
蔻儿的惊呼全部被宣瑾昱吻了去。
她搂在宣瑾昱肩背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几乎嵌在他肉里,她几乎想要挣扎,迟疑了下,却紧紧搂着宣瑾昱,努力地放松自己,迎接着他。
身体与身体之间的温度逐渐攀高,蔻儿半瞌着眼撕咬着宣瑾昱的唇瓣,试图把身体不断传来的疼痛转移到宣瑾昱身上。
宣瑾昱的动作随着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而停下,他顿了顿,鼻尖抵着蔻儿鼻尖:难受?蔻儿不知道怎么形容,可怜兮兮地说:嗯,难受。
乖,宣瑾昱心疼地低下头在蔻儿眉心吻了吻,眼中却是坚决,忍着。
他动了动,蔻儿倒抽了口凉气,差点哭出来,他立刻含住了她的唇,把她的哭闹全部吃了去,身体去毫不放松,由缓慢的试探,到大加挞伐,生疏的磨合过后,是渐入佳境的契合。
蔻儿被这种完全失控的悬空感逼得摇头哭泣不止,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她与宣瑾昱之间的差距,她只能紧紧抱着他,做他的菟子花,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榻上绑着四个角落的香包的流苏跟着他们的节奏不断晃动,账子里人影重叠,账子外烛心跳动,秋夜很长,喜烛尽职尽责燃烧通宵。
第一百零七章烛火摇曳了整整一夜, 天明时分,最后一截烛心微微一晃, 熄灭的同时, 拂晓的晨光洒进了半遮半掩的窗扉。
蔻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还是八九岁大的时候,在小名山, 背着背篓在师兄的带领下去采草药, 山中起了雾,走在前头的师兄身影藏进了雾中令她找不到。
她呆呆站在原地, 分辨不了方向,只能攥着背篓的棉麻绳带一声一声喊着师父师兄, 正是惶恐害怕的时候, 雾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一袭白衫纤瘦高挑的少年, 他双眸蒙着一根三指宽的白色布条,目不能视,却好如闲庭漫步, 稳稳避开一切树枝杂草,朝她走来。
小哥哥!蔻儿稚嫩的声音喊着他, 有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踏实感和委屈。
她看见那远远的模糊身影走进,朝她伸出手来,她的手掌很小, 被他攥在了手心。
少年一声不吭,带着她走进朦朦雾中。
白色的雾气笼罩了一切,蔻儿只能看见牵着她的手和少年的一截衣袖,她个子小, 步伐迈不开,跟在少年大步向前的身后跌跌撞撞,几欲跌掉。
她终于吃不消了,轻轻喊着:小哥哥,松开我……她试图挣扎开,却不料攥着她手的大掌犹如钳子般稳稳不动,丝毫没有松动。
蔻儿慌了,她哭着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她整个人从一开始被少年牵着手走,忽然变成了被抱在怀中,少年的身形像是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她缩在他怀中,只能看见他的下颌。
她哭闹着要他放开,那人却钳着她,忽然带着她踩进一汪潭水中,水面压过蔻儿的口鼻,她一下子无法呼吸,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逃出水面,却忽然听见了近在耳畔的一声闷哼。
蔻儿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她勉强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宣瑾昱放大了的脸近在咫尺,正和她唇齿紧贴。
她眨了下眼,把还在她唇上轻啄的宣瑾昱推了推,有些沙哑且带着睡意的声音软绵绵道:别……她根本就没有睡好,现在困得眼皮都不想睁开,完全不想被宣瑾昱用这种方式打扰了睡眠。
蔻儿打了个哈欠,鼻音很重:再睡会儿……宣瑾昱几乎一夜未睡,他却不像蔻儿困倦,只觉着精神奕奕。
单手搂着蔻儿,另一只手捋着她鬓角的碎发,细碎的吻落在她眉间耳畔:好,你睡。
蔻儿重新闭上眼,靠在宣瑾昱怀中继续睡。
只过了没有片刻,蔻儿眉心微微拧起,她睫毛颤了颤,最后忍无可忍睁开眼对着不断骚扰她的宣瑾昱嗔道:我说了我还要睡!她大半夜的时间像是烙饼一样被翻来翻去,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酸痛难忍,好不容易能小睡片刻,还要被宣瑾昱不停打扰,他强有力的存在感让她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宣瑾昱见惹得蔻儿怒了,这才收了动作,老老实实抱着蔻儿,任由她补眠。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小厨房炖着的汤香飘十里,蔻儿翻了翻身,终于坐了起来。
她身上穿着昨夜宣瑾昱抱她去洗澡过后随意裹上的衫裙,如今早已经凌乱不堪,厢房内除了他们没有一个服侍的人,蔻儿只能让宣瑾昱去给她拿了一身衣裙,在他的帮助下用酸绵无力的手穿戴着衣裙。
头发蔻儿都懒得收拾,随意挽了个纂儿,等她下榻时,她才发现什么叫做酸绵。
双手也就罢了,双腿几乎有些发颤。
从未有过什么运动量的蔻儿忽然之间被强制塞了大量超出她身体接受的运动,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难忍的酸痛。
蔻儿只试了一步,毅然决然坐回了榻边。
她怕自己一个脚软摔一跤,那就丢人了。
宣瑾昱含笑看着她,笑吟吟挽了袖子,主动去打了盆水来,温柔的用帕子给蔻儿净脸,也不让侍女们进来,自己把蔻儿打理好了,出去端了两碗汤来,自己在蔻儿身边坐了,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着蔻儿。
蔻儿开始还有些赧然,多喂了几口也就看开了,淡定的在宣瑾昱的服侍下喝了一碗熬得浓浓稠香的汤。
一天时间,蔻儿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她还有些别扭,总有种不敢见人的感觉,外头服侍的侍女统统不许进来,一切事宜都是宣瑾昱亲自来做。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只是一眨眼,一天时间转瞬,夜色很快降临,宣瑾昱把一整天没有出门的蔻儿哄着要去泡泡温泉祛乏。
看得出蔻儿的确是酸乏的厉害,宣瑾昱也老老实实按捺住自己的心思,陪着她泡了会儿就回去早早睡下。
因为休息得当,加上温泉祛乏,蔻儿睡了饱饱的一觉后起来,感觉身体好多了。
休息好的同时,他们也该离开山庄回宫中去了。
出宫陪宣瑾昱过生辰不过是两三日的事情,蔻儿心里头却总有种沧海桑田变迁。
而且她依稀有了一种往日的清闲一去不复返的预感。
也的确如此。
宣瑾昱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在蔻儿身上,他预测过能够把握住度,但是他却屡屡把持不住。
食髓知味。
回宫之后宣瑾昱很快就借着即将要天寒地冻为由,迅速把蔻儿再次搬回了泰华殿,与他日夜相对。
政务什么时候都处理不完,宣瑾昱也看开了,在不影响正常朝政的情况下,稍微超支一点时间去处理其他政务,更多的时间腾了出来陪妻子。
说是他腾了时间来陪蔻儿,倒不如说是缠着蔻儿陪他。
蔻儿一开始还有力抵抗顽强不屈,却总是在宣瑾昱百般手段下丢盔弃甲,到了后头,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迎难而上了。
粘缠的日子过得太快,等到宫外递来消息说风娆娆与徐岚准备返回襄城的车队准备好了,问安华公主的时候,蔻儿才反应过来,已经霜降了。
风娆娆如今身怀有孕,趁着这段时间秋高气爽行路,等再过半个月天气冷了,她也就回了襄城,人能好受些。
蔻儿赶紧着给阿馋准备,带的一干人等早早就是准备好了的,等到了阿馋出宫去与风娆娆她们汇合时,蔻儿又一一过了目,再三叮咛嘱咐了,这才送阿馋出了宫门,与在宫门外的风娆娆与徐岚一起。
有些日子没见着风娆娆了,蔻儿见娆表姐如今已经有些显怀,穿着宽松的袍衣,气色倒还不错,一见了蔻儿与她挽了手,亲密地说了会子话。
此次一别,起码小一年的时间姐妹俩都见不着面了,蔻儿也好风娆娆也好,都是百般不舍。
小蔻儿,姐姐别的话没法说,只盼着下次见你时,你依旧是这番模样就好。
风娆娆道。
这话的意思蔻儿自然知道,她嘴角噙着笑,温温柔柔道:娆表姐放心好了。
她也念叨着:师兄是个笨的,娆表姐可千万被与他气,没得气了自己。
回去后若无事就回小名山去小住,师父在家,他老人家最是喜欢小辈了,姐姐怀着孕,让师父帮忙顺手调理调理,日后姐姐也好小侄儿也好,能顺畅的多。
知道了,风娆娆含笑道,我们蔻儿如今也是学会操心的人了。
尽是瞎操心。
旁边徐岚把阿馋与带来的人大概点过了,走过来刚好听见这这句,随口说道。
蔻儿与风娆娆不约而同忽略了他,继续亲亲热热说着话儿。
差不多了就行了,大冷的天,站在外头也不嫌冻得慌。
徐岚看不下去了,强势打断了蔻儿与风娆娆的对话,对蔻儿努了努嘴,皇后别送了,回去吧,你小姑我们会照顾好。
阿馋已经被能够出宫玩冲昏了头脑,亟不可待想要出宫去,掀起车帘子对蔻儿说道:嫂嫂且放心就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蔻儿笑道:可该听你风姐姐的话,万不可身边离了人。
知道了。
阿馋脆生生应了,笑眯眯朝蔻儿招着手,嫂嫂快些回去吧,外头冷。
蔻儿只能扶着风娆娆上了马车,依依不舍看着她。
徐岚正要跟着钻进马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车边的蔻儿说道:师父明年的整寿,你早些准备准备。
蔻儿颔首:师兄放心,我知道了。
宣瑾昱还未下朝,她一个人在宫墙内送了风娆娆徐岚并阿馋的马车出了宫,又站了片刻,方回了泰华殿。
泰华殿中现在外殿留人服侍,内殿几乎少有准许宫女踏足的时候,蔻儿一开始是怕羞,后来发现有人的话宣瑾昱能稍微收敛些,却错过了最好时机,宫女们早就形成了帝后同在,绝不踏足内殿的习惯。
蔻儿每天的日子单纯而重复,比起以往多了一项满足宣瑾昱的索取,别的仿佛并未有什么改变。
日子不见波澜,很快就过去。
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下起来的时候,泰华殿早早就点了地龙,整个殿中暖烘烘的,蔻儿早早陪着宣瑾昱胡闹了一番,这会子正在补觉,还睡的香甜。
京香等了又等,没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轻声唤醒了蔻儿。
禀皇后,北成郡王妃求见。
蔻儿打了个哈欠,让人把陆昭带去了昭露殿,自己起身洗漱了一番,打点妥当,裹了件皱绒镶毛边的斗篷,乘了肩轿去了中宫。
中宫虽然无人住,一直都收拾着妥当,随时去都还有着人气。
雪下得不大,蔻儿下了肩轿时尚竹来撑了伞,并未沾到雪花。
她走进了殿中,一股暖意袭来。
陆昭早已经在殿中久候,一见着蔻儿进来,跪地行了一礼。
蔻儿刚刚在主位落座,刚打量了陆昭一眼,就听见陆昭轻声道:禀皇后,妾身有孕了。
然后不等蔻儿反应,陆昭轻飘飘又后补了一句:不是北成郡王的。
第一百零八章蔻儿端在手中的茶杯迟迟没有送到嘴边, 她等慢慢反应了过来,压下了惊异后, 才轻轻喝了一口茶压惊, 放下茶杯后投向陆昭的目光万分复杂。
顶着北成郡王妃身份的路昭居然能做出这么胆大的事情,这种几乎可以说是能够给她带来灭顶之灾的行为, 她也丝毫没有遮掩, 直接就告诉了蔻儿。
蔻儿沉默了片刻,她令左右宫女稍微退开了点, 看着殿中跪着的一脸淡定的陆昭,道:到底怎么回事?一个郡王妃, 还是新嫁过去没有多久的郡王妃, 她能够接触到什么外男, 怎么会……怀了不是宣之础的孩子?陆昭淡定道:回禀皇后,妾身与北成郡王之间对此都较为寡淡,且妾身次次都会服用避子汤, 不欲留下后患,毕竟不打算让孩子遭受一番罪孽。
所以妾身能够确定不是郡王的孩子。
陆昭会这样想, 蔻儿很理解。
所以她一开始就觉着陆昭可能不会要孩子,听到陆昭怀孕后,才会这么震惊。
不过现在陆昭所说的, 是比起愿意给宣之础怀孩子还要让蔻儿震惊的。
孩子是风琰的。
陆昭见蔻儿脸上有一丝茫然,不知道这个风琰是谁,提醒了下,两个月前, 皇后曾让一暗卫以风家女风琰琰的身份入北成郡王府为侧妃。
蔻儿随着陆昭的提醒想起来了那个男生女相相貌阴柔的少年暗卫,思及陆昭的话,她几乎不敢置信:……他的孩子?回禀皇后,是。
陆昭道,当时妾身与他……犯了一个错,因为太过慌乱,忘了避子汤一事,本以为妾身用了几个月的汤药,对孕育子嗣有碍,且只一次……就未放在心上,不料今日清晨请脉时,发现妾身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蔻儿还能说什么,她只能问:北成郡王……知道了么?知道了,陆昭吸了一口气,她想起宣之础当时发光的眼神,有些愧疚,郡王以为是他的孩子。
陆昭,蔻儿看着陆昭,轻声道,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如今陆昭在北成郡王府,孩子的父亲是郡王侧妃,一旦有任何一点疑点让宣之础抓到,事情就麻烦了。
陆昭叩首:皇后殿下,妾身来就是求皇后,这个孩子,妾身想留下。
妾身嫁给北成郡王,本绝了拥有自己子嗣的心思,如今意外得了这个孩子,妾身想把孩子留下。
路昭顿了顿,又轻轻说道,请皇后放心,这个孩子,妾身不会让他以北成郡王的子嗣身份出生。
看样子你已经有了主意?蔻儿重新把茶杯端了过来,暖了暖手,同时对陆昭颔了颔首,坐着说话。
陆昭谢了恩,在距离蔻儿不远处一个软垫上坐了,花香很快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酥酪来,递给了陆昭。
陆昭喝了几口暖暖的酥酪,缓了缓才继续道:回禀皇后,妾身的心思是当时一瞬间就想到的,只是不敢自专,来请皇后定夺。
且说来听听。
蔻儿也很好奇,陆昭打算把这个孩子的事怎么办。
陆昭道:妾身考虑过了,等到开了春,妾身会以心中不宁为由,请郡王送妾身去泉宁州去安胎,同时带上风侧妃,让风侧妃在泉宁州能够收集些那边的情报。
泉宁州是鲁王北成郡王母族的根本之地,自从鲁王母子过世,留下一个宣之础后,他的外家就一直在泉宁州几乎不曾和宣之础走动,也就是这两年,宣之础封了郡王,才稍微有了来往。
郡王的俸禄并不高,妾身掌管郡王府中馈,一切花销都在眼皮子底下,很清楚郡王他还有着许多钱财的来源。
中秋时郡王曾让妾身拟过礼单,对泉宁州的外家礼单丰厚不说,送去的礼物箱子都是压实了的,妾身当时以清点为由大概看过,许多都不在礼单上,零零总总加起来有高达十万两银子的货物。
当时妾身就留了个心,翻看过以往王府的账目,发现从两年前起,自泉宁州来往的礼物一贯丰厚。
所以妾身猜想,如果郡王有什么心思,外家就算不知道具体,也会知晓一二。
所以妾身觉着泉宁州有必要去一趟。
且风侧妃是侧妃身份,又是以照顾有孕的郡王妃前往,会让泉宁州那边有所松懈,比起外人,更好成事。
陆昭把酥酪一口气喝完,顿了顿,又继续道:等妾身生子之事,就让风侧妃假意谋害,造成各死胎的情况,私下里把孩子送走就是。
蔻儿听到这,只觉着陆昭嫁给北成郡王太委屈了。
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了,蔻儿斟酌了下,目前的话,暂且按照你的意思去办,本宫信得过你。
只一点,若是北成郡王对你有任何的怀疑,一定要尽早告诉本宫。
妾身省得,请皇后放心。
陆昭认认真真道。
外头风雪停了,陆昭起身裹了斗篷而去,蔻儿坐在殿中发了会儿呆,也回了泰华殿。
她刚刚被陆昭有孕的消息给占据了心思,等到她回来了反过来想了几遍,忽然怀疑自己当初把暗卫当做风家女送进北成郡王府的行为是不是错的。
她当初选的那个暗卫,男生女相,相貌偏阴柔些,扮上了女装看是看不出个什么差,脱了衣服自然不一样。
所以在最开始,就已经给他设定好了一个心有所属人在天涯的痴女形象,又贞烈无比,让北成郡王近不得身。
反正宣之础要风家的女子为妾,只是想要拉拢这个富甲一方的风家,以及和皇后套点关系,对于一个脾气不怎么对胃口的女子谈不上多用心,不愿让他近身就不近身,他外头多得是解语花,不缺风琰琰一个。
化名风琰琰的暗卫成功躲过了北成郡王的身,却栽在了北成郡王妃的身上,还闹出了人命来,这真是蔻儿完全没有想到的。
蔻儿今天算是被震惊到了,翻出纸笔,打算把这幢事分享给旧友。
上面把这些事写的清清楚楚,还加了几句自己的批语。
如今天气越发的冷了,朝中大事就是对一些地方的地方处理和天灾的修复,旁的并无多少要宣瑾昱操心的事。
加上天黑得早,他也不打算把肱骨之臣们天天留到大晚上的,顶着寒风回家。
从立了冬起,他处理政事的时间就缩短了不少。
宣瑾昱回了泰华殿时,就看见蔻儿正坐在暖炉旁,手中摇着笔正写着什么。
她正写得入神,宣瑾昱从背后就来了,静静站在一侧看了片刻,等蔻儿收了笔锋,才问道:在写什么?蔻儿抬起头来,冲着宣瑾昱一笑:陛下回来了?她收起纸笔,主动替宣瑾昱解开斗篷的系带,道:写杂记,记些事情。
宣瑾昱问,她就直接把陆昭的事情简单说了,未了她一个劲儿观察着宣瑾昱表情,想看看宣瑾昱震惊的样子。
宣瑾昱的确有两分吃惊,但是一看蔻儿满脸认真看着他,却忍不住故意逗蔻儿:哦,陆昭有孕了啊。
就这样?蔻儿不死心追问,陛下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想说的,有啊。
宣瑾昱慢悠悠看了蔻儿一眼,一本正经道,眼瞧着娆表姐有孕,陆昭有孕,我们夫人什么时候打算有孕?蔻儿如今脸皮重新回来了,被调笑也不怕,直接笑吟吟道:妾身什么时候有孕,这不是夫君说了算么?宣瑾昱被反将一军,有些出乎意料,却只在下一刻,就伸手去搂蔻儿:那不妨就现在吧!说是这样说,宣瑾昱到底不打算让蔻儿现在就有孕。
她年纪还有些小,生育的话会吃苦头,再过些时日也不迟。
帝后两人胡闹了一番,等泡在温热的汤池里时,才有心思继续之前说的事上。
蔻儿趴在浮板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水,叹了口气:我总觉着,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会是个大隐患。
的确,不过我觉着也是个好事。
宣瑾昱摩挲着下颌被蔻儿咬的牙印,慢慢道,陆昭也好廿一也好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怎么做才能尽可能让他们收到的影响降到最低,如今有个孩子套牢了他们,他们就多少会为了孩子打算一二,掀起之础的家底来,会更卖力些。
蔻儿面有忧色:我们是不是做得太绝了,对宣之础?他的郡王妃是她的人,他的侧妃是宣瑾昱的人,这也就罢了,名义上是他的妻妾的两个人搅到了一起去不说,还怀了一个孩子,并且是顶着他的名义。
如果宣之础未曾有任何谋逆大不敬的心思,蔻儿真的要同情一把他了。
这算什么绝,不过是给他人生中增添阅历罢了。
宣瑾昱轻描淡写道,一个连谋逆都敢的人,我相信这点打击他承受的住。
蔻儿转念一想也是,甚至开始期待宣之础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不过就目前而言,宣之础还处于把陆昭当宝,把风琰琰当做一个可有可无摆件的时候,从未发现这里头的猫腻,距离得知真相,还早得很。
蔻儿本来还对陆昭这事留有两份关注,等过了冬至,她就只能赶紧收收这件事的心思。
方令贺替人递了个帖子进来请安,落款是洛惜音。
第一百零九章蔻儿是打听过这个洛姑娘的。
洛惜音是地方官员的女儿, 早年因为出生时祖母去世父亲必须丁忧,导致洛父觉着这个女儿命硬, 克了他, 一直不喜,六七岁起就以祈福的名义把她养在了山庄, 身边除了婆子丫头, 没有一个人亲人照顾。
如今她十七岁,洛家正是求人的时候, 才想起来有这个一个被遗忘了的女儿,接回来看了下觉着相貌不错, 让她跟着对她厌嫌的母亲进了京。
洛父一个小官, 京中都不敢招惹, 想要用这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女儿给他破开一个贵府大门,洛母也想用大女儿换小女儿一个好前程,几乎打算半卖半送把人抬进一个年过六旬的五品京官家中做妾, 正巧了,当时陆昭给蔻儿投诚, 说了北成郡王一事,宣瑾昱派人顺藤摸瓜挖出了几个藏得较深的配合官员,其中就有这个官员。
这个官员也是蠢, 贪图蝇头小利,为了北成郡王虚无缥缈的许诺加上些许好处就稀里糊涂打算帮人做点小事,平日里更是有些不干净的动作,简简单单就用贪赃的名义把他起了地。
这事儿是方令贺去办的, 当天正是洛母把喂了药的洛惜音往这个官员家里头送的时候,与方令贺撞了个正着。
这下子方令贺毫不客气又给这个官员扣上了一个强抢民女的罪名,干脆利落把人给收监了。
洛母一见刚走通的门路就这样垮了,话都不敢说,自己证明了身份折腾了几天出来后一个人悄悄就溜了,根本没有去管洛惜音。
洛惜音人生地不熟的被亲娘扔了,等方令贺办完了差事全部料理的差不多了,一回头,这里还有个被强抢的民女。
本来打算把人直接按原籍送回给洛家,但是洛惜音却怎么也不回去,而是让方令贺帮忙找个坤道观或者姑子庙,她打算直接出家。
方令贺一打问具体,想了想把人交给了风翩翩,想了个法子暂且把人先留下,总不能年纪轻轻真的就出了家去。
自己安排的事儿,方令贺有时候也会去问一问,一来二去见过几次,不知不觉就上了心。
当初这些消息放在蔻儿面前的时候,蔻儿简直不敢相信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家,把责难推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不说,多年不闻不问,用的时候想起了人。
毁了前十几年还打算一口气毁了人一辈子!宣瑾昱比起蔻儿要淡定的多,他对蔻儿说了几个类似的例子,道:多得是有这种蠢人,总想找些借口把责任推给别人。
连自己亲女儿都能这样对待,这样的人也太冷血了。
蔻儿也是生平仅见,自己的亲人都能这样随意抛弃,真的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别气,宣瑾昱笑道,现在的重点不是洛家,是这个洛惜音。
嗯……蔻儿把花笺给宣瑾昱看了,里头的字迹清秀,言辞简单,抛开其他只看内容,就是一个普通的问安帖子。
蔻儿已经猜的这个洛惜音极有可能会成为她的嫂嫂,想见一见她,苦于没有名目,直接大肆招人进宫来,早早儿让洛惜音暴露在人前,担心会因为她或者方令贺的身份而有些节外生枝。
宣瑾昱建议道:不妨就用表姐妹相见的名义请进来一看就是。
如今洛惜音在风家附近的巷子住着,与风翩翩关系倒还不错,跟着一起进来也无妨。
蔻儿思索了下,还是觉着算了,她打算先问问方令贺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才好着手这事儿。
宣瑾昱去勤政殿的时候,就替蔻儿带了一份纸条,等他忙完了政事,方令贺收了纸条重新写了份,交由了宣瑾昱带给了蔻儿。
兄妹俩隔着宣瑾昱来回交换了几封信,也让蔻儿心里头有数了。
方令贺的意思是暂且不急,等了开春再说。
他要有点时间去让洛惜音无后顾之忧才行。
既然哥哥都说了可以稍微延后,蔻儿就没有之前收到拜贴时的火急火燎了。
她想了想,把尚竹派出了宫去,稍微帮忙打点一下洛惜音那边。
进了腊月没多久,大雪纷飞的时候,蔻儿戴着厚厚的棉手筒和宣瑾昱在殿外堆了两个大大的雪人。
这里的雪厚,积得起来,堆一个雪人能放几天。
雪人还没有化,阿馋就从襄城回来了。
她出去玩了一两个月,把襄城转了个遍,等到天冷,受不了那边的温度,哆哆嗦嗦就在风家一个小舅的陪伴下返回了京中。
阿馋回来后还嘴硬,说她懂事,玩都不玩专程来过年的。
她还带来了风娆娆等人的书信,并一个师父准备的三层药盒,一股脑儿给了蔻儿。
蔻儿看了下书信,娆表姐那边一切都好。
毕竟是回了自己的家,方方面面舒适安逸的多,心情也舒畅,吃得好睡得好孩子长得也好,除了眼前总有个碍眼的家伙外,一切都好。
徐岚的书信就言简意赅,让蔻儿早早准备些派人去山里头挖冬草。
师父就更直接,药盒子里每一层的每一瓶药丸上贴着一张素纸,上头写着症状药效,几乎都是急用保命的好东西。
蔻儿翻看药箱时,发现了其中有一瓶上面写的是适合青年男子安神养气,蔻儿就直接把这瓶药丸给了宣瑾昱。
宣瑾昱决定不浪费蔻儿师父的一番好意,晚上睡前吞服了一颗药丸,打算养精蓄锐好好休息一天,却不料大晚上的被火烧心,一直把这股火烧到蔻儿身上,烧的两个人折腾了大半晚上。
第二天早上,蔻儿从被子里伸出酸绵的手把药瓶拿过来,仔细辨认了下上头素纸上的字迹,绝望的发现,果然是师兄干的好事。
和怒气冲冲的蔻儿不同,宣瑾昱难得站在徐岚这边说话:师兄关心,皇后何至于生气。
他把蔻儿想要拿去丢掉的药瓶宝贝一样收在自己身边,带着一脸意味深长:朕觉着家人的心意不能浪费才是,朕会好好服用这安神丸的。
徐岚也有度,药丸子里加的药材就是稍微催情助兴的,对身体并无不妥,只能算是辅助。
却不料宣瑾昱每次都做出一副药效十倍的模样,蔻儿不敢躲,只能任由宣瑾昱尽心。
她为此恼急了师兄,二话不说往襄城带了信去。
她收拾不得徐岚,总有人能收拾。
徐岚在襄城有没有被收拾蔻儿不知道,她只知道眼下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执掌年节,差点累瘫了。
过年基本上都从腊八起陆陆续续就要开始张罗,前朝不算,单单是后宫,要安排了一个个宫殿的洒扫清洗除尘,各个宫殿该换新的换新,还有太妃们公主皇子后妃们,一应事物全要蔻儿过目。
蔻儿以往没有亲自操持过大的节日,这次过年算是领教了,女官来来回回接连不断,底下任何事情都要请示蔻儿,蔻儿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继续给亭太妃分了点权,让亭太妃并罗太妃一起操持下。
罗太妃过了年就要跟着宣铎亓出宫建府,对宫里头没有任何想法,年节时帮皇后做些力所能及的算是一种露脸,她也知道如何,与亭太妃二人寸步不离的,用心张罗着。
冬天里树上叶子都落完了,光秃秃的树枝上开始绑着一个个红色的绢花球,处处张灯结彩的布置了起来。
教坊司也早早排练了歌舞,每一个都要蔻儿过目确认。
蔻儿撑着眼皮看了十几个歌舞,嘴角一抽,只觉着她什么都看不出来了,眼前跳什么都一样。
禀皇后,崔才人好似对歌舞略懂,不妨让崔才人前来帮忙看看?晚香见蔻儿看这些歌舞看得眼皮子都犯困了,在她身边提醒道。
崔才人……蔻儿记得她,崔釉儿自从白美人出宫之后,整个人避不出户,几个月的时间几乎没有让她见着过一面,以至于差点把她忘到了脑后。
晚香提起此事,蔻儿还想起来了崔才人当时说过的话,她微微意动:那就宣崔才人吧。
崔釉儿的确在歌舞上有所造诣,看了几个之后,就能低声对蔻儿指出哪个歌舞如何,或优点或些许不足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蔻儿想了想,直接把歌舞安排一事交给了崔釉儿,在年节期间许她女官权利,暂领职务便宜行事。
崔釉儿眼前一亮,第一次露出了勃勃野心。
有了帮手,蔻儿就稍微轻松了些,有了喘气儿时间。
很快前朝封了印,宣瑾昱彻底不忙了,为了方便蔻儿,他直接和蔻儿搬回了中宫去住,难得每天能陪着蔻儿睡到日上三竿,整日里腻味。
宣瑾昱一闲,蔻儿就吃不消了。
她到底年岁小,白天还要忙着年节事宜,受不住宣瑾昱集中频繁的索取,好在除夕很快到来,她才能松一口气。
除夕当天家宴,蔻儿与宣瑾昱并肩高座最上,受了宗室皇亲的朝拜祝贺。
一场家宴持续了几个时辰,期间舞乐不断,笙歌连连。
蔻儿早就坚持不住了,全靠着酒杯里的酸汤撑着,她看着下头宗亲们还在热火朝天的饮酒相谈,女眷们交头接耳,忍不住微微靠向一旁的宣瑾昱:陛下,还有多久?从午时开始在殿中摆起了宴席,如今夜幕都降临了,她也就去偏殿小小休息了两三次,坐的整个人都快麻木了。
宣瑾昱饮了杯中酒,把玩着酒杯,侧眸看着蔻儿:快了。
他说快了,的确也是快了。
宣瑾昱放下手中筷子后只在短短时间内,下首坐着的宗亲们也纷纷放下筷子酒杯。
宣瑾昱起身扶着脚有些麻的蔻儿,随意说了两句祝福的话,端起酒杯,与宗亲们共同饮了一杯酒,就散了宴席。
帝后两人携着手先走,这会儿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宣瑾昱从黄门手中接过了一把伞,遮着洋洋洒洒的小雪,两个人并着肩走。
陛下,要去哪?蔻儿牵着宣瑾昱的手,发现宣瑾昱走的小径不是回去中宫也不是去泰华殿的,一时有些好奇。
今儿除夕,皇后陪朕守岁如何。
宣瑾昱笑道。
陛下要去哪儿守岁?蔻儿被风吹得有些冷,缩着脖子断断续续道,外头太冷了。
宣瑾昱嘴角微微一僵,迟疑了下,轻飘飘道:不冷的地方。
等到了目的地时,蔻儿觉着自己被宣瑾昱骗了。
这里是一个湖心塔,湖心飘满了水中灯,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蔻儿与宣瑾昱沿着楼梯盘旋上了塔顶,塔顶阁楼的房间里已经燃着暖炉,烛火通明。
宣瑾昱从暖炉边取了一条温热的毯子来,裹了蔻儿,一起站在楼边围栏前赏景。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细小的雪花打着旋儿轻飘飘在空中飞舞,一眼望去宫殿中处处都是灯火,红通通亮堂堂的盘旋着几条灯龙,交叉纵横整个宫宇。
蔻儿背靠着宣瑾昱的胸膛,身前是厚厚的毛毯裹着,毛毯垫在她和围栏之间,隔绝了围栏的冰冷。
蔻儿。
宣瑾昱从身后轻轻叫着她。
嗯?蔻儿懒洋洋往后一靠。
宣瑾昱用脸蹭了蹭蔻儿的脸颊,带着笑意的声音道:看。
看什么?蔻儿不明所以,视线略过底下湖中一盏盏花灯,又扫过湖对岸,正茫然之际,忽然听见了‘咻’的一声,她顺势抬头,一朵璀璨的烟花炸开在湖对岸的上空。
蔻儿眼前一亮。
第一朵烟花炸开后,接连不断的烟花飞升上空,噼噼啪啪炸开了数不清的色彩斑斓的烟花,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
‘咻’‘咻’声连续不断,蔻儿眼前是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盛开之后犹如流星雨般渐隐渐无,后续的烟花再次接上,数十多烟花同时炸开,璀璨了整个夜空。
流光如同波浪般一圈圈荡开,带着五光十色飞扬洒落。
真好看……蔻儿喃喃道,她的眸一眨不眨,紧紧追随着漫天烟花。
嗯,真好看。
宣瑾昱的眸落在蔻儿认真的侧脸上,微微勾了勾嘴角。
蔻儿依依不舍等到所有烟花全部放完,看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她揉了揉眼睛,一本满足:谢谢陛下,真的很久没有看烟花了。
精神些了吗?宣瑾昱含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亲昵道。
精神多了!蔻儿一场烟花看下来,精神奕奕,之前在家宴上的困倦已经消失无影无踪。
她笑眯眯道,感觉今儿有劲能打叶子牌了。
咦,夫人想打叶子牌?宣瑾昱摩挲了下下巴,颔了颔首。
也行,那就打吧。
守岁的时候打叶子牌能够消磨时间,这是蔻儿觉着的。
但是等宣瑾昱把一副全新的叶子牌拿出来给她讲规则时,蔻儿差点摔门而逃。
这样的叶子牌她玩不起!最终,蔻儿还是没有跑掉,两个人的叶子牌玩出了花样,一点也不单调,甚至充足到让蔻儿完全无法应付,求饶不止。
外头第二波烟花继续飞起炸开,依稀掩盖了阁楼房间里传出来的细碎的哭泣。
漫长而疲倦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天明时分,蔻儿终于能头沾枕头,下一瞬,她已经疲倦到直接闭眼睡着,临睡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
下一次,绝对不打叶子牌了。
第一百一十章正月中宫里的梅花开了大半, 蔻儿在房间内都能闻到庭院中的梅花清香。
她贪图梅花香气,敞着窗坐在矮榻上正在翻着画册, 旁边罗太妃并亭太妃坐在一侧, 陪着笑轻软说着些话儿。
罗太妃是指着想让蔻儿想法子把宣铎亓看中的白家姑娘定下来做郡王妃,早早儿订了婚她心里头踏实。
亭太妃来说的则是一位公主, 过了年刚刚十三, 生母去了,如今养在赵太妃名下, 赵太妃请了她来与蔻儿说说这位公主的亲事。
蔻儿之前就知道了宣铎亓看中了白家的女儿,如今就是再把这事儿定下来, 就能上白家去提亲了, 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儿。
主要就是这位十三岁的公主, 尚未封号,乳名叫做瑁儿。
十三岁起相看人家,定下来了就开始准备, 差不多一年多,十五岁边上也就能许嫁, 倒是算不得早。
只是蔻儿没有经验,这又是公主的亲事,亭太妃来说这事儿的时候, 她就有些犯愁。
她在京中的日子不长,也鲜少出去走动,对于外男几乎一无所知,这会儿让她给一个公主准备相看亲事, 她还真的心里没底。
等亭太妃与罗太妃走了,蔻儿把这事说与了宣瑾昱,问问他对公主的婚事有没有什么章程。
宣瑾昱想了想道:不急,宫中十二三的公主还有两个,等今年春闱过后,瞧瞧有没有年轻有为的人才来与她们。
这么一说蔻儿也想起来了,今年的春闱也快了,到时候,定然有许多优秀的青年会入得宣瑾昱的眼,自然可以在这些优秀青年之中挑选驸马。
既然公主相看人家的事情可以等到春闱过后,那么手头上要办的就是宣铎亓的婚事。
等到上元节,蔻儿左右询问过了宣铎亓的意见,又和宣瑾昱商量后,确定了白家女,等派人去宣旨定亲前,蔻儿邀了白家女入宫来。
白家女是白美人的嫡妹,与白美人五官轮廓十分相似,就是年岁偏小,眉眼中一片天真赤诚,惹人怜爱。
蔻儿见过了白家女,大概看过,觉着是个不错的,赏了几分首饰,算是把这事定下了。
出了正月,礼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刚刚封了兴平郡王的宣铎亓婚事,操办婚事是刚刚接着正月外,算是继续喜气洋洋。
正月过完,天气就没有那么冷了,有时候出了太阳暖暖的,几乎能看见回春的迹象。
司制局来给蔻儿量身时,司制对比着去岁的数据,笑着对蔻儿道:皇后今年长了许多,去岁的衣衫估计都穿不下了。
蔻儿一看,她个子长高了一截不说,身体的轮廓也凹凸有致了不少,比起她大婚时的数据,几乎可以说是迅速长大了。
只是……蔻儿等女官们走后,自己一个人偷偷进了偏殿,解开了衣衫,对着一人高的铜镜愁眉苦脸看着自己胸前。
这里长大了不少,她的抹胸穿着都有些鼓鼓的,比起以前明显了不少。
蔻儿所见到的年轻女子中,这里都不会很鼓,她一下子长大了这么多,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冬天也就罢了穿得厚看不太出来,等春衫做了出来,衣衫一薄,岂不是越发的就明显了?蔻儿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忽然眼前一亮。
她与尚竹素凉丝鸢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弄好,刚刚结束,宣瑾昱就回来了。
宣瑾昱自过了上元节开印了后,忙了些日子,稍微克制了几天,算是给了蔻儿喘息休息的时间,瞧着今日尚早,没有什么可忙的事情,宣瑾昱做好了一系列的准备,却在跨进内殿后烟消云散了。
眼前的一幕让宣瑾昱迟疑片刻,悬在半空的脚才缓缓踩下地,他眼直勾勾盯着蔻儿,半响问道:……皇后今儿是?蔻儿听见宣瑾昱的声音,回眸笑道:陛下回来了!然后跑到宣瑾昱面前转了一圈,拍了拍胸脯:怎么样怎么样?她想了个法儿用细棉做了个稍微贴身束缚的小衣,一点点试着勒了,系带稍微紧一点都会有勒得呼吸不顺的感觉,她断断续续缠了又拆,拆了又缠,用了好长时间才习惯了细棉布条勒住胸前的紧缚感,不过这样一来也有好处,她穿上了一身改小后的宣瑾昱常服,胸前几乎已经看不见女子的柔婉曲线了。
蔻儿穿着宣瑾昱的常服,上衣下裳头戴玉冠,与宣瑾昱面对面站着,好似大小两个号的宣瑾昱。
宣瑾昱看着眼前的蔻儿,心里头的旖旎一丝不剩。
他抹了一把脸,只觉自己十分疲惫。
蔻儿还弹弹衣袖,有模有样学着宣瑾昱以往的模样冲着宣瑾昱微微一笑:皇后。
‘皇后’宣瑾昱眼角一抽,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蔻儿还玩上瘾:皇后快去换衣服,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宣瑾昱无可奈何,瞧着蔻儿身后两个宫女手里头托着的衣衫,猜出这是蔻儿打算好的玩意儿,只能接过了衣服,抬手回退了宫女,等内殿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时,自己换了蔻儿的衣裙。
上襦宣瑾昱根本穿不上,他也懒得穿,大概把裙子一套,十分简单粗暴。
穿着一条洒金绣花裙的宣瑾昱在视觉上给了蔻儿很大的冲击,她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弹了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指着宣瑾昱道:皇后……皇后未免太过粗壮,吓到了朕。
宣瑾昱身高八尺,四肢修长,脸庞俊美,却架不住穿着一身满满少女气息的藕色衫裙,反差太大,令人捧腹。
宣瑾昱配合着蔻儿穿了她的裙子,这会儿听到蔻儿的笑,也不在意,上前把穿着他衣服的蔻儿单手搂起,口中道:还有更粗壮的。
他抱着蔻儿就打算往榻上走,却不料蔻儿捂着嘴笑着戳了戳宣瑾昱露出来的胸膛,丝毫阻拦都没有,朝他挤了挤眼,悠悠然道:皇后真的下得去手么?她颇为无辜地扯了扯自己身上宣瑾昱的衣服。
宣瑾昱盯着怀中穿着一身帝王常服的蔻儿,脑中随着蔻儿的描述产生了令他浑身发冷的联想,片刻,他一头栽在榻上,唉声叹气:你要玩死我么。
看脸他还想粗壮粗壮,看看蔻儿的打扮,得了,还是算了吧。
蔻儿成功扳回一局,再加上想把圆鼓鼓的胸束平些,整日里都穿着细棉的紧缚小衣,等着把人打发出去了,总是一身男装在宣瑾昱面前晃悠。
宣瑾昱从一开始不忍直视到敢于调笑,到了后来他已经能够无视一切除了蔻儿本身的存在,把惊慌失措的蔻儿按着好好教训了一顿。
他还把蔻儿的细棉小衣拿走了不许她穿。
蔻儿这下就不开心了,用被子捂着胸口愤愤道:小衣还给我,我要穿着这个。
穿这个作何?宣瑾昱不喜欢看蔻儿穿紧缚的小衣,好好的身体紧紧困着,多少对她身体不好。
蔻儿振振有词:这里太鼓了,穿衣服不好看。
宣瑾昱气笑了,他把小衣随手一扔,伸手去揉她,带着一丝危险的笑道:你尽管穿,让我发现一次,我就让你更鼓一些。
夫君的威胁太明显了,蔻儿咽咽口水,明智的决定听他的话的好。
蔻儿的抹胸做大了一些,她虽然苦恼这事,但是有天在话本中新看了个桥段,忽的又想开了,麻利儿开始捣腾。
宣瑾昱趁着夜色回中宫的时候,忽然觉着眼皮有些跳,却分不出是怎么回事,等他回了昭露殿,打了珠帘进去时,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一路上心跳不止,合着都在这儿等着他呢!蔻儿掐算着宣瑾昱回来的消息,把人都屏退了,内殿中独她一人。
她身着藕色绣花抹胸,位置拉的低低的,赤裸裸的肩臂上就披着一条轻薄的披帛,雪白细嫩的肌肤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她下身穿着一条合欢裤,走动间细长的小腿从裤腿中可窥见。
她高高梳着云髻,口中衔着一朵月季,斜斜倚靠着垂纱漆柱,媚眼如丝:这位官人,您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宣瑾昱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抱着挣扎娇笑的蔻儿恶狠狠道:不打尖不住店,专程来偷老板娘!还玩上瘾了是不,行,那他陪着玩!第一百一十一章三月三上巳日, 又称女儿节,正是春草新生, 嫩芽吐蕊之际。
蔻儿一大早还在睡, 阿馋早早儿就来了,摇了她起身, 期期艾艾道:嫂嫂, 今儿女儿节,我们能出去踏青么?以往后宫没有主母, 太妃们不敢做主这种事,宣瑾昱对这些并不在意, 宫中的公主们几乎都老老实实蹲在宫中这么几年, 未曾出过宫。
现在是蔻儿当家, 有了皇后,阿馋自然找得到做主的人。
她想出去玩,也问了问其他几个姐妹, 发现大家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无一不是透露着对外面的向往, 所以跑来问问蔻儿,是否能够允准她们出宫去踏青。
女儿节本就是给这些未成婚的小女孩儿玩的,这个要求很合理, 蔻儿也知道她们在宫中闷了太久,有想要出去玩的心情很正常。
蔻儿派人给宣瑾昱递了个信,宣瑾昱也没有拦着,只他上午事情繁多, 没法陪着一起,点了羽卫军首领舒荣带了一队人前去护卫她们安全。
得了准信,蔻儿这边就带着三五个公主们开始收拾。
公主们中年纪最大的瑁儿十三,润儿十二,阿馋十一,并两个七八岁的小公主,都是需要操心的。
公主们的春衫也早早做了,如今姊妹几个一起换了一身粉嫩的新衫,脖子上分别带着璎珞,梳着二垂髻,簪了一朵玉花,缠着流珠,分外的可人。
蔻儿以嫂子的身份陪同小姑们一起,梳着妇人髻,穿着暖黄的衫裙,打扮简单,却因为正是花期最甚的年纪,身体婀娜娉婷,容颜娇俏姝色,比起未婚的小姑们更惹眼。
这副模样比起她去岁时又要招人眼的多,蔻儿略一寻思,令晚香取了个帷帽来戴了。
帷帽平日可以遮挡少女容颜,但是做得精致好看的帷帽,算是一种装饰,蔻儿头上的帷帽就是精致而新意,戴在头上一层幔纱垂到胸前,坠着的几颗珍珠恰好做了衣衫的点缀。
阿馋瞧着好看,也想戴帷帽,蔻儿索性给三个年长一些的公主分别戴了一顶篡珠的帷帽。
姑嫂五六人分了两辆马车坐,同行除了七八个宫女三两个嬷嬷,还有舒荣带队的二十人的羽卫军。
只是为了低调些,内部奢华的马车外头没有任何亮明身份的家徽,而宫女嬷嬷并羽卫军们,穿着打扮都很普通,任谁看了都是寻常人家。
阿馋比起其他姐妹还好,多少有出去玩过,另外几个公主是几乎没有离开过皇宫,马车出了宫门,她们一开始还矜持,后来就忍不住掀开了马车帘子悄悄往外看,本该是枯燥的一路上,她们都看得津津有味,满满都是向往。
马车最后停在了京郊十来里的地方,那里有小山丘有涓涓流水,还开满地了嫩黄色的小花儿,风中都是春天的香甜气息。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许多都是家中长辈或兄长带来的少女,她们家的马车远远都停在小丘下,一群穿红着绿娇艳无比的少女们或围坐一起,或在溪水边漫步,皆是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
蔻儿带着小姑们下了马车,寻了一处空地,铺了棉布,她为了端着嫂子的形象并未与小姑们一同去玩,坐在那处儿看着几个公主们玩。
阿馋她早就不耐烦带着帷帽了,好看是好看,但是遮挡了她视线,特别是她发现这里的少女们很少有戴帷帽的,索性与姐妹们把帷帽都脱了,露出娇俏的容颜,挽了手一起去玩。
蔻儿临时准备的较少,就马车从城内过时买了两个纸鸢给她们小的玩,如今年幼的两个公主正在姐姐们的帮助下试图放着纸鸢。
公主们身边两个嬷嬷都跟上了,舒荣也派了几个侍卫在周边护着,他自己则寸步不离跟在蔻儿的身边,目光范畴内始终能注意到蔻儿的一举一动。
两个纸鸢斜斜飞着,引来了几个年纪小的姑娘的目光,不多时,就有小女孩儿上前交谈,很快就变成了一群七八岁的女孩儿们围着两个纸鸢玩。
再过了会儿,天上又飞起了许多只纸鸢。
小女孩儿们欢快的嬉笑声顺着风传进蔻儿的耳中,她看着也有些意动,羡慕正在放纸鸢玩的小姑们。
只是她视线一扫,别的地方坐着的还有不少和她年纪相仿的梳着妇人髻的女子,都没有上前去玩的样子。
蔻儿慢悠悠把身侧放着的一碟梅花糕喂到口中,觉着下次她还是找个宣瑾昱有时间的时候,与夫君一起出来玩的好。
瑁儿润儿年纪正好,容颜也俏丽,玩耍之际巧笑倩兮,早早儿就映入了不远处一群聚集在溪流对岸小亭中的少年们眼中。
他们中有人忽然开始大声背诵诗经,有人则折了香草,鼓起勇气朝少女们玩耍的地方靠近。
蔻儿笑吟吟看着少年人很守礼,站在距离女孩儿们还有段位置的地方停了脚,磕磕绊绊表达着单纯示好,作为被递香草的瑁儿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看蔻儿。
蔻儿则什么表示都没有,只笑着看着她。
上巳互赠香草可以说是表达好感,也可以只是表达祝福,一般并无什么,接与不接都可,端看瑁儿。
瑁儿很大方接了香草,朝少年微微颔首,少年抬起袖子有些害羞快速跑了。
蔻儿看得忍俊不禁,溢出了两份笑声。
她正看着乐呵,却不料忽然前头有几个少年青年推搡着而来,走到她面前,各个都带着一脸局促的笑伸出了手,对她递出了香草。
蔻儿笑容一僵,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怎么送到她这儿来了,她一个已婚的妇人,这些人都没有注意么?不等她有反应,身侧一直守着她的舒荣忽然挡在她身前,沉着脸喝退少年人们:休得无礼,还不速速退去。
少年们还有些愤愤不平,正觉着这个侍卫多管闲事,就见刚刚接了香草的女孩儿走了过来,对着蔻儿口称嫂嫂。
少年们一愣,目光落在蔻儿的发髻上半天回不过神来,互相看了彼此一看,灰溜溜这才退下。
我这儿无事,你们只管玩就是。
蔻儿只当是瑁儿怕她无聊,含笑道。
谁知瑁儿却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禀嫂嫂,刚刚瑁儿瞧见一个人。
和婵儿妹妹确认了下,确定是楼婕妤的妹妹楼珍。
楼婕妤的妹妹?蔻儿依稀记得是去岁时在她及笄礼试图领舞的那个女孩儿,之后被冷宫几天住的吓破了胆子,之后再也没有了音讯。
蔻儿道:大约是出来玩的吧。
今儿三月三,多的是出来玩的闺阁女子,公主们认识的人少,正巧碰上了楼珍也正常。
回嫂嫂,不是这样的……到底是比其他妹妹稍大一点,瑁儿瞧着心思也缜密些,她对蔻儿道,瑁儿刚刚在与妹妹们玩时,注意到楼珍时,她一直在看着嫂嫂这里。
哦?蔻儿微微挑眉,知道这是楼珍认出了她来。
这也就罢了,刚刚瑁儿发现她一直盯着嫂嫂看,就忍不住看着她,她认出了您后一直看着您,但是没有准备上前来给嫂嫂见礼……瑁儿微微指了指远处一辆正准备离开的马车,轻声道,而刚刚瑁儿看见她忽然急急匆匆地准备离开了。
蔻儿闻言,也不确定这是楼珍怕她呢,还是有了别的什么心思。
反正宫里她姐姐楼婕妤就够让蔻儿膈应的了,若是她妹妹有个别的什么心思,还真是令人烦。
蔻儿抬手招来舒荣,低语了几句。
却不料舒荣有些迟钝,没太听清蔻儿的吩咐,蔻儿只得重复了次。
舒荣接了任务,立即派了人去,而这会儿蔻儿瞧着阿馋几人已经玩出了一身汗,这里又不好换衣服,怕她们身上起汗一吹风受了凉,让嬷嬷把人都带了回来。
玩得意犹未尽的阿馋笑嘻嘻对蔻儿道:嫂嫂,这会儿还早,我们先不回去好么。
其他几个女孩儿也都眼巴巴看着蔻儿。
蔻儿想了想,也应了她们。
难得有时间带她们出来,还是让她们玩高兴的好。
好在京中蔻儿有处父亲送给她的陪嫁宅子,平日没有人来,就是几个老嬷嬷打扫清理,这会儿她带了女孩儿们去了这处宅院,稍作休整,给几个小姑都换了一身衣裳,这才打算带着小姑们逛逛街。
都是年纪正好的小女孩儿,蔻儿也直接,带着小姑们直奔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准备了厚厚一叠银票,任由小姑们看上什么都买买买。
宫中的东西都是由六司一局下发,除了阿馋外的几个公主从来不知道外头是买卖交易,都好奇万分,也兴致勃勃,看上什么都手一指,不多时,姑嫂几人身后跟着的侍女们怀中都抱满了首饰盒子。
一群年纪不大的少女们一掷千金的豪爽惹来了铺子中其他人的注意,女子们也就罢了,从蔻儿容貌服饰扫过最后停留在她发髻上,都只羡慕她嫁的好,可以这样花钱,别的倒也无什么。
可铺子里还有不少陪着姊妹妻子出来的青年们,视线总是围着蔻儿打转,就连瑁儿也被多番打量。
偌大的首饰铺子转了个遍,小女孩儿们看中的玩意儿都买的差不多了。
蔻儿也有些烦这边那些不规矩的目光,准备带着小姑们出去别的地儿逛,却不料刚走几步,一把纸扇‘哗啦’一声在她面前摇开,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蔻儿一愣,绷着脸抬眸正欲怒斥,却不料一抬头正好撞进了那人眸中,微微睁大了眼。
拦路的是主子,主子后头跟着一个白面无须一脸尴尬的中年男子。
那主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袭青衫,玉冠簪发,修长的手指捏着折扇慢慢收起,俊美的容颜带着一丝玩味,他目光落在蔻儿的脸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在蔻儿的视线下慢吞吞勾起一个带有调戏的坏笑,暧昧地朝蔻儿挑了挑眉:这位夫人只给妹妹们买,怎么不见给自己买?莫非家中夫君太过吝啬么?不若让某做个惜花人,替夫人付账,夫人就用陪同游玩作为抵账,如何?第一百一十二章蔻儿眼神复杂看了眼状似轻佻的拦路人, 瞬间想到了前几日宣瑾昱添进书柜的那本话本儿。
讲的好像是风流纨绔子遇上了个三贞九烈小寡妇,一二来去为了小寡妇成了个上进有责任的好男儿的故事。
眼前宣瑾昱这一身儒衫, 轻佻的笑容和手中折扇, 可不就是那风流纨绔子的模样么!她眼珠一转,脸一板, 十分流畅就接下了话:如此轻佻, 这位公子可真是把失礼两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旁边的阿馋看见哥哥一愣,刚张口想要叫人, 身侧的瑁儿轻轻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 牵着妹妹们悄悄站在嫂嫂的身后不说话。
宣瑾昱一看蔻儿接茬, 立即接着往下:夫人此言差矣, 某不过是惜花怜香,愿为夫人效劳尔,怎么算是失礼呢?蔻儿却紧绷着脸, 微微抬起下颌:来人,把这拦路的无赖……她忽然想起, 她与宣瑾昱之间玩闹,只怕这些羽卫军们不敢插手。
再一回头,她身后的舒荣一脸呆滞看着宣瑾昱, 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小玩可以,在外头不敢玩大了。
蔻儿轻轻咳了咳,硬生生把话一转:……请他让开。
舒荣半响才一脸复杂上前,他不敢对君主有何不敬, 干巴巴看着黄门令,黄门令苦笑着配合着挪开,把门让了出来。
宣瑾昱趁让开之际顺手去捉蔻儿的手,被‘啪’的一声响亮地拍开了。
蔻儿尽职尽责表现着一个小寡妇的贞烈,怒视着宣瑾昱:你欲作何?不过是怕夫人被人冲撞,请夫人挪个位置罢了。
宣瑾昱不以为忤,爽朗一笑,夫人,刚刚某的提议还请夫人慎重考虑,毕竟夫人身后还带着几个妹妹,若是惹了某不快,随意打劫了一个去,夫人怕是不好对夫家交差。
蔻儿差点笑出来。
宣瑾昱也是个厉害的,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到连打劫自己的妹妹这话都说得出,也是让她差点没忍住了。
她忍住了,身后的几个公主有些懵了。
阿馋不用说,瑁儿润儿也是认识宣瑾昱的,就是年纪小的两个公主,对这个皇兄并不熟悉,加上先入为主,没有认出来他,还真当是坏人,紧紧贴着姐姐,做出了一副害怕的样子。
被妹妹紧紧搂着的瑁儿润儿心里头复杂极了,悄悄对上宣瑾昱的视线,见他微微挑了挑眉,立即乖巧地低下头去,假装害怕。
皇兄和皇嫂,好像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蔻儿憋着笑,强行做出一副惊讶害怕的表情,然后不甘不愿道:公子言而有信,不可伤害小姑们。
宣瑾昱自然同意,这次伸手去捉蔻儿的手,没有被避开。
他牵自己小妻子的手不是一次两次了,偏生这次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将儒雅恶霸的形象做得很到位,牵着蔻儿到了展架前,扇子一开一合,财大气粗:夫人看上什么尽管选就是,某统统付账。
阿馋这会儿好似反应过来了,主动落后了一步,与姊妹挽着手跟在兄嫂身后,看他们的眉眼官司。
这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上下两层,首饰多,客人也多,今儿又是上巳,多的是人。
蔻儿与宣瑾昱这里的一幕让许多人都看见,有的人就在那儿低语:那公子长得真是好看,怎么偏偏就是这般浪荡性子?那小妇人才叫个惨,瞧着被那人拿捏了痛脚,忍屈受辱的。
在外头看来,本带着侍卫侍女的蔻儿该能用些什么法子制住那青年,却不料没说两句话,她就被人捏着手腕并肩而行。
她侍卫们都跟在了后头,没有一个出手的。
说不定那人家世浑厚,那小妇人惹不起。
啧啧啧,天子脚下,世风日下啊。
细碎说道的人不少,却都是在一侧小心注视着事情的发展,没有一个人出来指责宣瑾昱一二。
这样也好,蔻儿与宣瑾昱本就是夫妻玩耍,若是真让别人搅了进来可就尴尬了。
看似被人擒主要害的蔻儿一脸不甘不愿,看起首饰来却十分麻利,她才不跟宣瑾昱客气,稍微偏离了一下小寡妇的设定,快速选了许多首饰。
跟在蔻儿旁边帮忙取首饰的跑堂的看了眼一脸淡定的蔻儿,又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宣瑾昱,欲言又止,动作磨磨蹭蹭的。
蔻儿选了一些,怕妹妹们枯燥无聊,打算迅速了事,就说道:这些就好,劳烦公子了。
宣瑾昱很是爽快一抬手:付账。
黄门令立即上前来,把早早准备好的厚厚一叠银票随意取了两张出来,不但把蔻儿选的首饰银钱全结了,还多余了不少。
宣瑾昱直接道:你们来,再选几样。
这话是给他妹妹们说的。
到底是兄妹,虽然闹不明白兄嫂在干嘛,但是皇兄说了让她们挑,她们也很淡定,上前一人又选了些。
多送出去了一张银票后,看着侍女侍卫们满手抱着的首饰盒子,宣瑾昱慢吞吞摇着扇子:现在夫人该兑现承诺,陪某一起出游了吧。
蔻儿故意露出略微屈辱又不得不忍耐的模样,咬着下唇微微点了点头。
这仗势欺人,威胁弱女子的感觉,宣瑾昱觉着真不错。
特别是在看着蔻儿羞答答的侧脸时,漫不经心想着,这种话本以后可以多弄一些来。
一行人正要离开首饰铺子时,却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忽然站出来,大手一拦,堵住了他们去路。
少女眉眼仿佛燃着火焰般,掷地有声道:你快些放开这位夫人,威胁一个弱女子,算什么男人!相携着手的蔻儿与宣瑾昱面面相觑。
蔻儿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是被威胁的小寡妇,这才把和宣瑾昱很顺手牵在一起的手挣扎出来。
不过到底怕这个好心的小姑娘把事情闹大,柔声道:多谢这位姑娘仗义相助,不过我已与这位公子说好,稍等一会儿他就会放开我。
他这种随意威胁女子的人的话怎么可以信!那红衣女子眼含厌恶扫了一眼宣瑾昱,对蔻儿痛心疾首道,这位夫人太过单纯了,可千万不要随意轻信陌生人的话!他绝对是别有目的心怀不轨的!蔻儿有些心虚,尴尬地看着宣瑾昱,总觉着今儿这一出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不然宣瑾昱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宣瑾昱却无所谓,感谢少女的勇气在这种时候能够站出来,不过眼下……他微微挑眉,侧眸看着蔻儿。
蔻儿想了想,不敢直接给少女说他们是夫妻玩乐,怕让少女尴尬,只好干笑道:这个……我身边带着许多的侍卫侍女,不会有事的。
那少女一看,蔻儿身后有十来人,那相貌俊朗的青年身后只有一个中年仆从,这才稍微放了放心,微微让开的时候,低声对蔻儿道:夫人且注意不可胡乱吃他递来的东西。
蔻儿感谢了少女一番,在少女不放心的目光中和宣瑾昱一起走出了首饰铺子,走出一截后,忽然感慨:这姑娘人真好。
若是不认识我们的话,那这个姑娘的确是个好人。
宣瑾昱随口道。
这会儿他们走在街头,蔻儿身边带着几个稚龄女孩儿,各个相貌都很好,旁边还跟着一个宣瑾昱,着实引人注意。
宣瑾昱问蔻儿还有什么安排,蔻儿就打算带小姑们去酒楼里用膳,毕竟出来了一次,总要让她们玩够本。
酒楼是最大的酒楼,舒荣先一步去订好了隔间,蔻儿她们到了,也能避开外头人的目光,好好松一口气。
阿馋还好,其他几个公主第一次与帝后同坐,有些忐忑,蔻儿就说着一些逗趣儿的话,渐渐的让几个公主稍微放松了些心情。
宣瑾昱还顺口问了几句她们学习如何,除了阿馋外,几个姊妹都是小心回答。
出了酒楼,蔻儿与宣瑾昱互相看了眼,决定继续。
这会儿几个妹妹都已经对兄嫂的行为淡定接受了,阿馋正牵着瑁儿小声说着一些话儿,她们姊妹说得也热闹,宣瑾昱索性就把两个一半的侍女一半的侍卫都留给了妹妹们,让她们在黄门令的照看下,逛一逛街头。
至于他与蔻儿……这位夫人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夜游护城河?宣瑾昱故意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暧昧道,某名下正好有一艘花船,请夫人把臂同游,如何?蔻儿立即一脸不堪受辱:什么花船,我是断断不会去的!宣瑾昱大手把她一抓,哈哈一笑:夫人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蔻儿假意挣扎了下,怎么可能反抗得过,很容易就被宣瑾昱擒获,以粗暴的手段把人带到了停靠在护城河岸边的一艘花船上。
花船离了岸,左右没有其他船只,整个护城河上几乎只有一艘船,里头闹得再大动静外头都听不到。
蔻儿与宣瑾昱在花船上好好玩了一出恶霸逼迫小寡妇的戏码。
小寡妇挣扎反抗试图投河自尽,最后泪雨连连被逼到角落,尖叫着被恶霸一把扛在肩头,朝着花房里去。
小寡妇最终还是难敌恶霸暴力镇压,被迫交颈共欢,柔婉顺服。
力气活儿结束后,宣瑾昱搂着昏昏欲睡的蔻儿,满足的同时贪婪地觉着,以后这种戏码还能够更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被兄嫂早就忘在脑后的公主们在寒风中抱成一团瑟瑟发抖:阿嚏——第一百一十三章春闱过后很快就要到殿试, 宣瑾昱把这一届优秀的考生已经大概看过,回来后也对蔻儿说起, 其中有些不错的人选, 等过了殿试,金榜题名之后就能为朝廷所用了。
蔻儿对这些不太懂, 她只知道这次方家有一个堂兄春闱名次不错, 可入殿试,这几天方家四婶儿就想着法儿给她递话, 试图让堂兄在陛下面前留些印象。
但是宣瑾昱提出来的那几个不错的人选中,根本连姓方的都没有, 一看就知, 这位堂兄并不出彩。
这种情况蔻儿也不打算去给宣瑾昱提一嘴, 一则提名选官这是前朝的事情,二则,如果优秀殿试定然能大放光彩。
若是自己就入不了眼要靠着亲戚关系来打点, 蔻儿不喜,相信宣瑾昱也不喜。
夫妻俩都知道这个下场的方堂兄, 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忽视了他去。
这段时间宣瑾昱渐渐忙了起来,蔻儿也忙,忙着准备宣铎亓成婚一事。
到了四月就是宣铎亓与白家女成婚的时候, 罗太妃能做的较少,也就是指望着蔻儿高看白家女一眼,能够给他们婚礼上一点体面。
蔻儿记得白美人是个老实安分的,她这个妹妹见过几次也觉着出不了什么错。
再加上宣铎亓是个老实的, 她也愿意给他们的婚礼做脸,在走流程的时候她额外去赏了白家女一套翡翠头面,并给回家后一直清修的白美人送去了一套头面。
比起当初北成郡王妃陆昭时,要大方的多。
罗太妃对此很感恩,时不时就来中宫坐一坐,陪着蔻儿说说话,有时候也松了嘴缝,给蔻儿吐露了一些前朝后宫旧事,隐晦提及到了一些现在宫中的太妃们的事情。
她快要走了,日后和这些太妃们还要继续相伴的蔻儿少不得要有打交道的时候,蔻儿对此自然是有两分兴致。
与罗太妃经常嗑着瓜子花生,听着她讲辛密之事。
后宫目前还有的那几个太妃,说是太妃,实际上在先帝时期她们没有一个人是妃子,位份都低,只是高位分的都死完了,她们运气好,才活到了先帝薨后,宣瑾昱也给她们脸面,统一称作太妃,将她们养着。
眼下宫中还有六七个太妃面前都有皇子公主,日后迟早是要出去的,没有子嗣的那几个,有安分的,也有不安分的。
蔻儿从宫女们口中得知的,比起罗太妃这个亲身经历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要粗浅的多。
罗太妃不直言,只以将故事的方式,稍微篡改一些,把这宫中的太妃们一一给蔻儿细细讲述了去。
每天细水长流般,如此讲到了罗太妃快要出宫的时候,这天罗太妃来笑吟吟与蔻儿问了好,坐下后,难得正色脸道:禀皇后,今儿的故事,恐怕只能让皇后一个人听。
蔻儿挑眉,从善如流挥退了左右。
罗太妃也是要出宫了,日后就跟着郡王过日子,能够管住她的也就只有蔻儿,可是蔻儿与她并无多少牵扯,可以说,出宫之后她就自由了。
在这种情况下,罗太妃也壮着胆子,把最后一点辛密,吐露给蔻儿。
……妾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告诉皇后的比较好,毕竟那位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
罗太妃与以往不同,没有编什么半真半假的小故事,简短的一句话把让蔻儿惊讶的消息一说,就立即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妾自知瞒了这么久也有罪,只是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告诉给皇后您才是,直到现在,还请皇后不要怪罪。
蔻儿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彻底震惊到了,她沉默了下,问:还有谁知道此事?回皇后的话,据妾身了解,除了妾身外,无人得知。
罗太妃摇了摇头,她做事小心,如果不是妾身与她这几年关系算是近,偶尔之中发现,只怕她能瞒天过海。
本宫知道了,蔻儿颔首,多谢罗太妃告知。
她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罗太妃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瞧着都轻松了不少,开始笑吟吟展望着日后出宫了,与儿子儿媳一起过日子的松快生活。
蔻儿知道她放下了一桩事,可这个石头,压到了蔻儿心头。
罗太妃很快选了个好日子,叩拜了蔻儿,正式离了宫。
蔻儿得了消息也没有犹豫,等宣瑾昱回了中宫立即就告诉了他。
宣瑾昱也有些吃惊,当机立断道:想法子找出蛛丝马迹,这种事情决不能姑息。
我也想了,目前我们知道了也好,小心留意着,只要她有动作,我们就能知道,到时候抓个先行,事情就好处理了。
蔻儿道。
宣瑾昱也同意,与蔻儿商量过后,趁着给宣铎亓与白家女成婚的时候,把宫中一些位置的宫女替换了去,多了一些眼睛专门盯着,若是有个风吹草动,一切也都能及时知道。
新郡王妃入宫请安之后没两天,蔻儿就得了消息,楼婕妤家的妹妹递了帖子来,说是楼婕妤的生辰,想要去看看姐姐。
蔻儿自然同意了。
过了几天,楼婕妤妹妹入宫去看楼婕妤的时候,她悄悄布置了几个人去,把姊妹二人的对话全部都听了来。
暗卫等楼婕妤妹妹离宫之后,回到昭露殿给蔻儿汇报时,犹豫了下不敢口述,用纸笔把姊妹的对话一字不差全部誊抄了一份,递给了蔻儿。
蔻儿记得瑁儿的话,她当时就对楼家妹妹留了心,让舒荣派了人去盯着。
不过楼家女自从踏青那天回去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门,瞧不出有什么问题,直到今儿出门入宫来,才算是让她知道了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楼家姊妹的对话全数在纸张上,足足写了五六页,蔻儿一页页翻看过去,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越看越觉着荒谬,到最后,她定了定神,问:可还说了别的什么?这话是给暗卫说的。
跪在殿中的暗卫很谨慎道:回禀皇后,没有说的有别的了,就这些。
就这些,也足以让蔻儿气愤的了。
她把这几页纸折叠好,等着给宣瑾昱看。
宣瑾昱得知蔻儿有事,提早回去了,一跨进内殿,早早就守在那儿的蔻儿扑上去手指紧紧攥着宣瑾昱的衣襟,怒道:陛下!我特别特别生气!少女眸中盛满了怒意,鼓着腮帮子,强调着自己的不快。
宣瑾昱知道是因为楼氏姐妹,但是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哄了蔻儿两句,从她手中接过纸张,快速翻看了起来。
他回来时脸上还带着一丝浅笑,到他翻看内容时,脸上的笑意消失全无不说,眉目间好似起了一层冰雾,冷得吓人。
五六页的内容,前一页,楼珍对楼婕妤说,发现了皇后的马脚,她与羽卫军的首领可能有不清不楚。
第二页就言之凿凿说在三月踏青时亲眼看见了舒荣寸步不离蔻儿身侧,目光一直留在蔻儿身上,还悄悄递给了蔻儿一朵香草。
皇后和羽卫军的首领有不清不楚,楼婕妤一开始还吓了一跳,听妹妹说的振振有词,居然信了,之后两页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内容,话里话外对蔻儿这个皇后无半点尊重不说,还多有贬低损毁言语。
五六页,几乎没有一句话能够入耳。
蔻儿缓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气不过,依旧恼怒。
可是她看着宣瑾昱比她还要怒意满满的样子,反而怕他太过生气,忍不住哄着他:陛下,这上头都是无稽之谈,您别气啊。
宣瑾昱抖了抖手中的纸张,目光沉甸甸看着蔻儿:这样的内容,你也不想一下就给我看了,不怕我……多心?蔻儿摇摇头:若是不给陛下看,才会让陛下多心。
宣瑾昱慢慢平复了下刚刚升起的怒意,他牵着蔻儿两人一道在矮榻上坐了,喝了点茶压了压火气,这才说道:此事若是追究起来,楼婕妤与楼珍都少不了干系。
的确少不了干系,但是单凭几张抄录来的对话,也无法给她定罪啊。
蔻儿迟疑了下,眼下什么都没有,倒不如再等上一等,说不定她们有什么打算。
这种事若是拖下去,只怕对你不利。
宣瑾昱却不同意,他一脸不愉。
没事啊,蔻儿之前气过了,这会儿心里头也没有多少不舒服了,她轻飘飘道,反正都是楼珍的片面之词,楼婕妤如果真信了,有所动作,也好,我就能直接把她撵出宫去了。
宣瑾昱定定看着蔻儿,微微叹了口气:是我的不是。
如果当初没有在同意往后宫放这些人,蔻儿何至于要苦恼怎么把人不着痕迹的赶出宫去。
蔻儿捧着他脸亲昵地和他鼻尖相对,轻声道:不是陛下的不是,陛下不要自责。
宣瑾昱紧紧搂着蔻儿,蔻儿也由着他抱着,半响,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道:陛下看了这个内容,有多心么?没有,宣瑾昱眼中一片真挚,为夫自然知道夫人。
蔻儿的心几乎是捧在他怀里的,一眼就能清清楚楚看尽,他怎么可能怀疑自己的蔻儿呢?只是……宣瑾昱垂下的眸落在手中攥着的纸张上,上面舒荣的名字几度出现,不是伴随着爱慕之情,就是紧紧跟在痴迷的后头。
蔻儿自然不用说,但是舒荣……被忽视的一些细节慢慢浮现在他记忆中,宣瑾昱微微抿着唇,默默想着,皇后身边,可能需要重新选一个护卫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殿试过后, 蔻儿发现宣瑾昱的心情不错,一问, 说是他看重的那几个青年都成绩不错, 各有亮点,堪得一用。
宣瑾昱作为一个帝王, 对于新晋的得用人才很是珍惜也很是看重, 同时加上正值年长的公主相看人家的时候,他也比起以往对这一批天子门生多看重了两份。
蔻儿听宣瑾昱提起, 其中被点为状元的艾茂,榜眼的陈钊戈, 探花的林苑, 都是不错的, 其中宣瑾昱对蔻儿多有提及的,一个是陈钊戈,一个是林苑。
陈钊戈是英伯府家的庶子, 一个武将人家中能出这样一个读书人,的确不错。
再加上他的策论写得好, 人才也不错,给宣瑾昱留下了较好的印象。
至于林苑,宣瑾昱就更直接了, 他问着蔻儿:林苑此人是世家出身,非长子,身上没有负担。
年纪不过十八,才学也合适, 我欲选他做驸马,蔻儿,你想个法儿问问瑁儿的意思。
一般来说,驸马身上不会有什么要职,但是尚公主也要分公主的身份,瑁儿和新帝并非同母,并不受什么看重,驸马可以不受太多限制,必要时也可一用。
宣瑾昱不打算让驸马成为闲散人,固有此问。
若是瑁儿看得中他,甚好;若是看不中,也无什么。
只是宣瑾昱更愿意把这个优秀人才给这些妹妹留着先看。
瑁儿若是没有见过人,怎么才算能有意思……蔻儿思索了下,有些为难,总不能想法儿让两个人私下见见吧。
宣瑾昱略一思索,道:七天后琼林宴时,可以好好利用。
琼林宴时,这些新秀们都会在场,蔻儿带着公主们悄悄从后头看上一看,也无不妥。
如此倒是不错,蔻儿一击掌:那索性前头办琼林宴,我在后头弄个小花宴,就把宫中的女孩儿们叫来,这样也不会让瑁儿害羞。
皇后思虑周全,那就有劳了。
宣瑾昱含笑道。
蔻儿一拍胸脯:包在妾身身上了,陛下只等着就好!说是花宴,其实就是蔻儿捣鼓了一堆盆花,一股脑儿堆在了中宫与泰华殿中间的一个花园中,从这个花园假山绕过去,就能看见琼林宴举办的位置。
这次只是小办,蔻儿就说是给宫中的公主们来玩的,让太妃们也陪着一起,整个后宫没有参加的人,只有楼婕妤三人,并亭太妃。
亭太妃得知了要举办花宴,十分愧疚来了中宫对蔻儿说着:皇后操持花宴,妾身本不敢推辞,只是近来偶有头疾,人时不时受些疼痛,怕搅扰了皇后花宴,妾身当天就还是不去了。
蔻儿笑吟吟道:既然是不舒服,那本宫就不强求,亭太妃好生休息就是。
她顺便也赏了亭太妃一些药材,等亭太妃千恩万谢退走出去后,她微微凝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虽然不打算大张旗鼓,蔻儿还是把瑁儿与润儿叫了来,嘱咐了下:说是花宴,我谁都没说,这也是顺带让你们相看相看外头的那些个才俊,若有喜欢的,来与我说就是。
瑁儿与润儿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提起这事还是羞答答的,低着头红着脸应了,眼中只藏着一些期颐。
琼林宴举办的当天,后宫的花宴也如火如荼举办了开来。
这时正是浓春,许多花树也都开了花,一股子一股子的香气四处飘溢,枝头鸟雀儿跳来跳去,抖着一树翠叶。
蔻儿为了把握时间,又令教坊司排了几个女孩儿喜爱的歌舞来,这件事依旧是崔才人在执行。
崔釉儿自从年前跟在教坊司做女官,就悄悄假装自己是女官的身份,一开始时不时就给蔻儿递牌子要去教坊司,蔻儿索性给崔釉儿赐了牌,许她出入教坊司。
自那之后,崔釉儿好似忘了自己宫妃的身份,全心全意扑在了管教歌舞方面。
春光正好,万物复苏,百花齐开,好几个公主穿着打扮娇俏可爱,在花群中穿梭,嗅着花香,放着蔻儿藏私给她们的纸鸢,很是欢快。
见几个年岁小一些的公主玩的正开心,旁边太妃们也笑吟吟看着,不会有事,蔻儿就左右领着瑁儿润儿往假山那儿走,打算让两个女孩儿看上一看,假山那边庭院中的青年才俊们。
这边公主们的位置因为地势,欢声笑语传不到那边去,等蔻儿她们走到假山,居高而下,可以看见庭院中击缶器乐铮鸣,有儒生敲击着箸,配合着乐声高歌唱诗。
曲折宴席最上首坐着宣瑾昱,他左右分别坐着方令贺并胡侍郎,其他的位置几乎都是一些年轻人,眼中透露着光彩,浑身都是活力与激情。
蔻儿脚下小心踩着硌脚的石头,分辨着里头的那些人,打算把宣瑾昱递给她画像的林苑找出来。
她正看着,忽然发现一束目光朝她而来。
她垂眸看去,宣瑾昱正笑吟吟朝着她这个方向微微眨了眨眼。
蔻儿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到底还记得肩上重任,与宣瑾昱互相看了一眼,分别移开了视线去。
她在琼林宴中专找年轻少年郎,忽然一个坐在方令贺身边的青年微微抬起头,好似看见了她,眼中一错愕,下一瞬,立即低下了头去。
宫中会出现的年轻女子身份必然不同寻常,他主动避让,蔻儿也不意外,只扫了他一眼,见他不是林苑,就继续去看。
林苑是个五官清秀的少年人,他坐在席中正一脸笑意看着身边人吟诗,瞧着圆脸,岁数的确小。
蔻儿认出来了林苑,招招手让瑁儿润儿过来,大略指了指:来,妹妹们好好瞧瞧,可有中意的?瑁儿咬了咬下唇,与润儿对视了一眼,按下羞赧,微微探头去看。
过了半响,瑁儿与润儿互相攥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瑁儿鼓起了勇气,轻声道:都是才俊,无一不好。
蔻儿笑了:才俊不才俊这是你皇兄的事儿,你只管看得上眼看不上眼。
瑁儿脸颊微红,低下头轻声道:……瑁儿只觉着,皇兄身侧坐着的那人,言谈举止潇洒自如,气度不凡,着实俊朗。
宣瑾昱身侧坐着的?蔻儿重新探头去看了看,然后不确定地问瑁儿:你说的是陛下的左侧还是右侧?瑁儿也站在蔻儿身侧仔细看了下,道:左侧。
蔻儿迟疑了下,回过头来对瑁儿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她该说瑁儿的眼光不错么,一眼就看上了她哥哥。
且不说如今方令贺心里头有人了,准嫂子家里头的事儿方令贺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今年大概就要下定,单纯说说身份,也没有换亲的。
蔻儿无奈:……陛下左侧坐着的不是可选人,瑁儿,你重新看看。
瑁儿有些失望。
不过也只是一眼看见了方令贺,觉着他出色,却也不觉着非他不可。
听了蔻儿的话,她也乖顺,重新与润儿看了看,最后指着一个稍微有些圆脸的说道:瑁儿觉着此人瞧着温和。
蔻儿一看,这不是林苑么!她笑道:既然瑁儿就觉着温和了,那就好,等我通知了你皇兄,我们给你看看。
瑁儿太省心了,除了第一眼看上了方令贺外,就直接选了林苑,可以说是与宣瑾昱的心思正巧了,算是好事一桩。
瑁儿看好了,就是润儿了,可润儿年岁稍小一些,看来看去,最后断断续续道:……润儿觉着,年岁似乎都……大了些。
此次中选者年岁最小的是十八岁的林苑,其他的都弱冠之年甚至以上,润儿不过十二,自然看不中。
好在她年纪小,今日算是瑁儿的陪衬,选不中也无妨,反正还有几年,有的是时间给她相看。
姑且算是暂时把瑁儿的大事有了初步的方向,蔻儿也松了一口气,带着瑁儿润儿回了席。
席间摆着一盘又一盘不同花酪糕,甜丝丝的都是小女儿家的口味,阿馋等公主们吃着花糕看着歌舞嗅着花香,时不时还一起跑跑跳跳,玩得正开心,没有发现蔻儿和两个姐姐临时离开。
太妃们自然都是老人精,哪有不知道的,不过她们也知道女孩儿脸皮薄,看破不说破,笑吟吟拿各种话题去插开,不着痕迹把瑁儿润儿带进话题中,没有给两个女孩儿尴尬的时候。
蔻儿入了席,也捡了一份素糕吃着,看着崔釉儿站在歌舞伎附近一脸认真紧张看着她们演出,完全是一副女官模样了,她看了会儿收回了眼,觉着这样也好,让崔釉儿自己去选她想做的,也省了她的事儿。
蔻儿端起一杯果酿的甜酒正轻抿着,忽然京香弓着身走进,轻声道:禀皇后,下一个舞女官有些拿不定主意,请您去看看。
管歌舞的女官可不是崔釉儿么,她正站在一侧服侍,哪里有拿不定主意的模样?蔻儿微微挑眉,放下杯子,笑吟吟令阿馋好好带姐妹们玩,不急不慢随着京香走到回廊。
左右无人之际,京香这才低下头低声快速禀告着:禀皇后,亭太妃的马脚,抓住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蔻儿微微挑眉, 朝那边花团锦簇中正含笑玩耍的公主太妃们看了眼,那边并未有人注意到她, 她这才轻声问:确认?确认无疑。
京香道, 半个时辰前,趁着侍卫交接轮值之际, 钱姓侍卫假借头疼名义前往小房间小憩。
小房间中早已经准备好了替身, 他悄悄换了身衣服在由卢殿的宫女带领下前往了鲜有人知的废宫旁的墙角小屋,而亭太妃早已经在其中等候……京香略过其中一些细节, 继续道:我们的人当时正想抓个正着,却不料还未动手, 就发现废宫附近楼婕妤带着人正在散步。
楼婕妤?蔻儿有些惊异, 她去废宫作何?一个无人的废宫, 偏远而幽静,亭太妃是打着偷情的目的悄悄去的,这好端端的, 楼婕妤去是作何?京香闻言道:当时婢子也觉着奇怪,就派人去盯着楼婕妤, 发现楼婕妤随身带了个……巫蛊娃娃,打着对皇后不利的目的,想把插着针的娃娃埋到废宫西南角。
巫蛊娃娃……蔻儿没想到, 楼婕妤居然对她有这么大的恨意,连这种荒谬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正巧了,那小屋正在西南角,楼婕妤的动静让亭太妃发现了, 同时,楼婕妤也发现了亭太妃的事。
京香现在说着,还有些对这桩事情巧合的无奈。
一个太妃偷情,本就是死罪,让宫妃给撞见了,偏生,这个宫妃也不干净,手里头拿着诅咒皇后的巫蛊娃娃。
两个分别死罪的人,互相捏住了对方的把柄。
蔻儿也对此哭笑不得。
她本盯着亭太妃,就是从罗太妃那儿知道了这桩事情,无论如何,绝对不可放任自流,当场抓获了亭太妃偷情的事情,就能让她无法抵赖,俯首认罪。
这还没有抓住,楼婕妤就掺和了进来,还是同样以死罪的形式,与亭太妃撞到了一起去。
蔻儿忍不住问:那之后呢?偷情被撞破,和埋巫蛊娃娃被撞破,想必亭太妃也好,楼婕妤也好,都万分惊恐吧。
京香一脸无奈:当时亭太妃就想杀了楼婕妤,得亏楼婕妤到底出生武家,不说多的,手脚还算麻利,躲开了去就要跑。
亭太妃怕楼婕妤告发她,遂喊住了楼婕妤说不告发她藏巫蛊娃娃的事情。
这是打算……互相遮掩了?蔻儿嗤笑。
合着她今儿办个花宴,清了宫中人,给了亭太妃一个疏漏,也给了楼婕妤一个疏漏,正巧了让两个别有心思的人撞到了一起去。
也好,她这场花宴举办的一点都不亏,算是一箭三雕了。
回禀皇后,若是只是互相遮掩也就罢了,偏生……京香低声道,楼婕妤自觉她发现的事情事关重大,她的巫蛊娃娃完全可以毁去假装无事,所以等她跑出了亭太妃和钱侍卫的范围,就开始捏着把柄,试图和亭太妃讲条件?讲条件?一个宫妃和一个太妃之间,能有什么条件可以讲?蔻儿看见京香一脸吞吞吐吐,忽然问道:与我有关?回禀皇后,确实如此。
京香不太敢说,她迟疑了下,含含糊糊道,总之就是楼婕妤打算让亭太妃与她一起,对皇后不利。
哦?蔻儿对此倒是不算惊讶。
她知道,虽然楼婕妤一直以来都表现的中规中矩,可是许多事的背后,她难保没有插手。
而且一个能够冲昏头脑藏巫蛊娃娃诅咒皇后的人,在捏到了这种把柄,自然会先想法子达成自己的目的。
京香有些话不敢直接对蔻儿说,她只能简单道:亭太妃开始拒绝了,可是楼婕妤又说了一些诬陷皇后您的话,之后又利诱加威胁,亭太妃有些动摇。
诬陷她的话……蔻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楼珍带进宫的消息,说她与侍卫不清不楚。
京香继续道:但是亭太妃不太放心,怕被楼婕妤利用,就先是哄了楼婕妤走近了些,让那钱侍卫……想法玷污楼婕妤。
什么?!蔻儿大吃一惊,这种事情她都想得出?楼婕妤说是婕妤,宫妃,入宫了五六年,可是实际上,宣瑾昱从未碰过她,说到底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蔻儿想法子把人送出了宫去,还能好好儿嫁人过日子。
亭太妃一直在后宫不可能不知道楼婕妤从未承宠,心知肚明她是个清白姑娘的情况下,居然提出想要钱侍卫奸污了楼婕妤,这种手段简直是太恶毒了!蔻儿浑身泛起了一丝凉意,她忽然感觉到,一直以来在她面前谦顺和气的亭太妃,果然还是从先帝后宫中厮杀至今的一个狠辣人物。
京香低声道:亭太妃的这个手段狠毒是狠毒,但是很有效。
楼婕妤若是被亭太妃的情夫奸污,那么楼婕妤攥在手里头的亭太妃偷情的把柄等于无用,她就无法再用这个来威胁到亭太妃。
同时,亭太妃还能利用这一点反向操纵了楼婕妤,两人之间的主次地位就直接颠倒。
蔻儿听着,沉默了下,问:可拦下来了?回禀皇后,暗卫们还未去拦,那楼婕妤就自救了。
无论如何,楼婕妤身上顶着宫妃的身份,暗卫们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奸污,当时就做好了暴露一个人前去解救的打算。
楼婕妤当时就发了疯地挣扎,几乎是豁出命,钱侍卫本就心里心虚,不敢太过分,加上怕动静大了招来了人,也就算是作罢,只是与亭太妃合谋把楼婕妤一身衣服差点扒光,把她身上的痣记了记位置,算是把柄。
两个人互相想要利用彼此,楼婕妤受了辱,亭太妃也不好过,唯一一个没有什么干系的就是钱侍卫。
这种情况下亭太妃也不可能继续让钱侍卫留下来偷情,让钱侍卫先走一步,自己留下来与楼婕妤整理了下,才开始互相探测。
钱侍卫要走,这个时候京香赶紧就来通禀蔻儿了。
眼下的情况底下人拿不定主意,还有人跟着钱侍卫,就等着皇后这边吩咐是抓是放。
蔻儿寻思了下,瞧见阿馋远处正在张望,大约是在找她,她远远和阿馋对上了视线的时候勾起了一抹微笑,同时轻松道:亭太妃和楼婕妤不是打算有什么合谋么,那就让她们去做。
至于这个钱侍卫,私通太妃,折辱后妃,理应处死,只是现在不急,先把人监视起来,迟早有用的时候。
花宴上大家都还嬉笑玩乐,蔻儿抬脚往过走,口中吩咐着:把她们盯牢了,能帮忙善后的时候,顺便扫一扫她们的尾巴,暂时不能让别人发现了,以免打草惊蛇。
今儿的亭太妃大约是许久没有约人了,心急到蔻儿举办花宴就打算来做这种事,楼婕妤也是如此,都觉着后宫无人不会撞见她们,算得上是粗心大意了。
若是因为她们的不谨慎让别人撞见知晓了去,到时候有人来告发,岂不是让蔻儿这边的准备浪费了不说,还让亭太妃和楼婕妤有了应对?蔻儿想了想,决定还是要给宫里头的人找点事情做,让她们忙一点,忙到没有功夫去管别人的事儿,忙到能够让亭太妃和楼婕妤,找到疏漏时间,来进行她们的谋划。
花宴一过,蔻儿把这件事事无巨细全部告诉了宣瑾昱,见他脸色难看,还哄着他。
宣瑾昱不欲让蔻儿涉险,但是蔻儿是打算一次性解决了去,以免还要慢慢来一个个收拾,浪费时间。
他无奈,只能道:身边万万不可离人了,京香晚香她们都要随身带着,我也给你安排了羽卫军随时的保护,到时候让重宁来给你请安,认一认人,以后你的在外安全,大部分就由他负责了。
重宁是羽卫军的二把手,比起舒荣沉默寡言得多,不过实力上也还不错,作为皇后身边的护卫,他能肩负起重任。
蔻儿对于身边是谁保护没有什么意见,随口就应了。
眼下亭太妃和楼婕妤刚刚有了合作的苗头,短期内没有磨合好,都不会有任何轻举妄动,蔻儿也比较放心,只派人牢牢盯着,自己的心思则放到了襄城。
如今四月,算算时间这个月风娆娆也该了生产之事。
之前蔻儿派人送回去了许多得用的东西与草药,只是东西再多,她都没有亲眼见着,心里头还是放心不下。
且从襄城未曾有送信来,她一颗心就吊着,派了两个寻来的厉害的养嬷嬷去襄城,能够帮到风娆娆一些。
宣瑾昱见蔻儿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随口调笑了句:这么放心不下,不妨自己去襄城看看?蔻儿一扭头两眼泛光:可以么?!她一下子就激动了。
十二出头不足十三时就离开了襄城,如今她都快十六了,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回去襄城过,平日虽不说,到底想念得紧。
一听到宣瑾昱这话,整个人十分兴奋。
宣瑾昱嘴角笑容一僵,半响,犹犹豫豫着:……如果我说,只是随口一说呢?蔻儿眼神黯淡了下去,有些委屈:……哦。
她就知道,皇后哪里能那么容易的离开京城,更别提还是前往有十几天路程的襄城地带了。
只是一直以来宣瑾昱都是对她有求必应,让她误以为了真的可以。
眼前的蔻儿瞬间焉了,宣瑾昱也不好受,他犹豫了下,伸手把蔻儿搂到怀中,迟疑着:若是你真的想回去看看,并无不可。
真的?蔻儿连忙道,不要骗我,我会当真的。
嗯,不骗你。
宣瑾昱揉了揉蔻儿的发髻,嘴角挂着一抹柔和的微笑,只是不是现在。
宣瑾昱一边想着一边对蔻儿说:你一个人离开,我自然是不放心的,若要我陪着,如今这个时候我是不能出宫时间长了,再等等吧,等等我把这些事安排好了,去襄城陪你看小侄子,顺便避暑?蔻儿紧紧攥着宣瑾昱的袖子,半响才轻声道:我不急的,什么时候回去看看都行,陛下……也不要急。
或许养育了她多年的襄城是她的一个家,但是如今有宣瑾昱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巢。
蔻儿不急了,宣瑾昱却真的打算把这件事认真准备起来。
如今四月刚过,要不了多久入了夏,想法子用一个月的时间在朝中稳定的情况下带着蔻儿回去襄城散心玩耍,成了宣瑾昱的一个计划。
殿试过后,入选的新秀们有进翰林院的,有去六部的,还有个陈钊戈进了中书省,目前在方令贺手下进行着学习。
得用的人还是有,宣瑾昱也鼓励新人创造成绩,一定程度上给了他们可施展的空间,若是都是不负期望的,没几年,就能长成朝中新的大势。
天气渐渐暖了,蔻儿身上的衣衫也逐渐轻薄了起来,她闲来无事,翻了一本话本出来,照着里头的内容开始描摹人物图。
毕竟与以往不太一样了,她现在知晓的有些多,落笔时都能带上一点出来,再和以往画的画味道不太一致了。
中宫里的藏书是越来越多,不单有蔻儿的话本,还有宣瑾昱弄来的稍微不那么含蓄的,总是会变成两个人闲来无事玩耍的话本。
蔻儿如今翻着的,就是一个稍微露骨些的,她瞧着里头的内容,手下摇着笔杆,不多时在宣纸上描绘了一副人物图。
专心画画的时候蔻儿还未有所感觉,画完了一收尾,蔻儿退后观看整体效果时,忽地发现出了不对。
里头是小夫妻推窗折花的场景,里头她画的人物,怎么看怎么像她和宣瑾昱也就罢了,偏生眉宇之间因为春图,带着那么些春意,看来看去,蔻儿让尚竹把她陪嫁的箱子翻了翻,其中早在她入宫后就一直封存着的藤箱才得以见天日。
藤箱最上头,是一副蔻儿画了一半的回忆图。
周围环境也好墙上的小丫头也好,甚至连跃出水面的红鲤都清清楚楚,唯独旧友的五官还是一片空白。
蔻儿看见这幅画,心下感慨万千。
她自从及笄了之后,鲜少有想得起旧友的时候,整个心几乎都扑在了宣瑾昱身上,这会儿忽然看见了旧友的画卷,猛地觉着有种对不起这个陪伴她多年的旧友。
蔻儿想了想,还是把旧友的那副画卷卷了起来,放在一侧。
毕竟她现在依旧无法想象旧友的容貌,填补不起来,还是暂且别动的好。
她放开了旧友的画卷后,目标很明确,翻她成婚前画的宣瑾昱的画像。
一个藤箱中,大概藏有几十副人像画,宣瑾昱的画,只有三五张。
好在都在最上面,蔻儿随手就取了出来铺开,与现在画的做了一下对比。
论起画工笔力,十三四的她画的笔锋稍显稚嫩,十五六的她画的自然要成熟圆润一些,但是论起人物……蔻儿看一眼当初月下空庭寂寥的美人图,里头的宣瑾昱一脸冷漠,眉眼无情,恍若谪仙;再看一眼她如今画的宣瑾昱,眼含春意嘴角坏笑,整个人身上都透露着一股子松散慵懒之息,没得叫人看了脸红。
比来比去,蔻儿忽然觉着,她有些怀念那段时候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清贵,冷冷出尘气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宣瑾昱了。
蔻儿想了想,把她刚刚画的满满春意的图收了起来,重新铺了张纸,研墨重来。
她一边画着一边看着以往的图,手下落笔很快画了一副出来。
只是可惜,画中的宣瑾昱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她常常见惯了的温和,那股子冷情怎么也画不出来。
蔻儿不太开心,索性传了话去勤政殿,要宣瑾昱回来的时候,换一身月牙色的衣衫。
宣瑾昱得了小妻子这边传的话,自然是十分配合,等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果然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衣衫。
他打了帘子进来时,蔻儿还在埋头苦画,听见动静抬头扫了一眼,见宣瑾昱一身冷情月牙蓝,强行给他增加了一点清冷的感觉后,对着宣瑾昱微微一笑:陛下回来了。
皇后让朕换衣,可是有什么打算?宣瑾昱如今对一些夫妻情趣可以说是很淡定,并且有时很主动配合,一听到蔻儿让他换衣,他就想到了这方面去。
蔻儿却摇摇头:没什么打算,只是想看陛下穿这一身罢了。
宣瑾昱一眼就看见了围着案桌铺满了的画卷,他个子高,清清楚楚看见展开的画卷中,都是画的他。
他忍不住轻笑:皇后这是画朕?是啊,蔻儿大大方方承认了,然后有些苦恼,只是怎么画都画不出陛下之前的样子。
宣瑾昱走进了拿起两副一看,目光落在旧画上,嘴角微微牵起:夫人当初是有多迷恋为夫,大晚上的趴在窗子上偷窥,甚至为此不惜吹风受凉?蔻儿回想起当初在小院中的那一幕,忍不住叹气:谈不上迷恋,不过是垂涎美色罢了。
宣瑾昱施施然道:听闻心生爱慕之前,基本都是先倾心容貌,夫人能够垂涎为夫的美色,那就是已经有了爱慕的根底。
蔻儿却立即反驳:话可不能这么说。
垂涎美色只是垂涎美色,爱慕的根底自然不……她有些迟疑,当初如果宣瑾昱不是这张脸,她能投入那么多关注么?宣瑾昱轻笑:瞧,夫人自己都承认了,还说不是因为垂涎美色而心生爱慕?蔻儿想了想自己以往曾经垂涎过的那些美色,挣扎了一下,弱弱道:其实,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关系的。
要是按照宣瑾昱这样说,那她岂不是爱慕了十几个人?宣瑾昱只当是她嘴硬,含着笑心情很好地把放在外头的几幅画卷一一看了去,看见了卷着的画卷,也未在意,重点落在了案桌旁放着的藤箱上。
阿馋在当初去蔻儿家玩时,曾经对他说过,蔻儿画了一箱子他的画像,如今看来,大概就是这一箱子了。
宣瑾昱落在藤箱的眼神柔软,他伸出手去,想看看在成婚前,蔻儿画了多少的他,其中又有多少的情意。
蔻儿一看见宣瑾昱伸手去翻藤箱,开始还没有反应,忽地想起来什么一般,整个人一震,满脸紧张:陛下别……她立即扑上去整个人试图压着藤箱,不敢让宣瑾昱翻出来她的过往。
满脸紧张心虚的蔻儿落在宣瑾昱眼中,就成了害羞的代表,他哈哈一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夫人的一切为夫都知道,别羞。
都知道?蔻儿想了想,她好像从来没有对宣瑾昱说过她在襄城时的壮举,他从哪里知道的?蔻儿还是不太敢让宣瑾昱看。
别的也就罢了,这一箱子的画都是她搜集了几年的美人,一幅幅画下来的珍品,细数也有十几位,十几个垂涎美色的对象,在宣瑾昱眼中,岂不是十几个爱慕的根底?蔻儿死死抱着藤箱,说什么也不放手。
宣瑾昱只当是蔻儿与他玩,大手顺着蔻儿腰一搂,不费吹灰之力把人轻松抱起,同时另一只手打开了扣锁,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道:就让为夫来看看,夫人的一箱子爱慕……蔻儿见大势已去,默默抬手捂住了脸。
宣瑾昱随手拿起了一副画卷,笑吟吟翻开口中说着:夫人那会儿年纪小,画的就算不到位,为夫也不会笑……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沉默,空气中仿佛都是凝结成冰,安静的落针可闻。
蔻儿捂着脸半天,心里头忐忑了会儿,她悄悄把手指轻轻挪了挪,透过指缝视线落在宣瑾昱脸上,然后吓得一缩脖子。
宣瑾昱沉默了许久,半响,抖了抖手中双手合十低头垂眉一脸普度众生慈悲的年轻和尚画像,轻柔对着蔻儿道:夫人,这是什么?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夫人好色也就罢了,居然连和尚都不放过,心好累ε=(?ο`*)))第一百一十六章落笔还依稀残留着稚嫩气息的画卷中, 唯独那年轻和尚眉目间的美色最为亮眼,不难想象出, 画画的人当时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喜爱把这种美色勾勒的淋漓尽致。
拿在宣瑾昱手中的这幅画几乎是当初蔻儿画的和尚最好的一张, 如今也成了蔻儿最避之不及的一副。
陛下且听我说……蔻儿怯怯看着宣瑾昱,目光扫过画卷上的和尚, 立刻有了应对, 她边想边说着,我喜爱画画, 陛下是知道的。
人物图在初时做不到凭空来画,所以总是需要一二参考。
宣瑾昱静静听着蔻儿说, 一脸听你扯的样子。
我在襄城时, 除了家人能够接触的外人也多, 但是都不太相熟,只是这位大师……蔻儿很机智道,是我与外祖母经常去上香的寺庙的得道大师, 见过几次,因为他一身气度出众, 我就用他来练练手罢了。
蔻儿一边干笑着一边挣扎开宣瑾昱的手,漫不经意地试图把藤箱悄悄盖住,打算把里头其他的秘密掩盖。
却不料宣瑾昱手牢牢撑着藤箱, 冲着蔻儿微微一笑:哦?是这样么。
是啊……蔻儿扣不下藤箱的盖子,心里欲哭无泪,脸上还要勉强在宣瑾昱面前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
宣瑾昱颔了颔首,好似信了蔻儿的话, 却在下一瞬,趁着蔻儿不备,直接把藤箱中的其他画卷摸了几个出来,迅速打开。
一瞬间,出现在宣瑾昱眼前的是两个和尚的画卷和一个黑色劲装的冷面青年画卷。
蔻儿嘶了一声,不忍直视地挪开了目光。
宣瑾昱扫了一眼蔻儿,抖了抖手中青年的画卷,好脾气问:这个呢?一个和尚是上香的时候见过几次气度出众画来练手,这个青年总不能也是吧。
蔻儿看了眼画卷,认出来这个是当时襄城一个镖局新请的镖师,正好和风家有合作,她去找风娆娆的时候给看见了,一看不可收拾,只觉此人冷峻的感觉十分好入画,回了家中画了好几副。
这个是当时我去给娆表姐拿东西时遇见的一个镖师。
蔻儿干笑着,也算是个出众的人,挺好入画的。
这个时候的蔻儿已经完全无法阻拦宣瑾昱了,他很快就把藤箱翻了个遍。
最后一幅幅打开摆在蔻儿眼前的,是她过往画了的十几个美人。
其中七八个貌美女子宣瑾昱直接忽视,单单把另外一半的年轻男人们的画像拿出来,手指一屈,在案桌上敲了敲,温声细语道:来,皇后,不妨一个个解释一下?蔻儿见自己的老底都被掀开了,只能惨淡面对现实,破罐子破摔了,指着她那些年认识的美人们一一把过往讲述。
其实算不得什么,若是简单来说就是个爱美之心,喜爱美好的人与事物很正常,蔻儿一则爱好美色,二则喜爱画画,遇上了美人自然就入画,留下了痕迹。
眼下的这些画卷中的美人,有的是蔻儿当时还算喜爱的,有的则是匆匆一面,单纯看上了脸,甚至都忘了姓氏名谁何方人士,忽然看见了画卷,她苦思冥想也只能把当时一见惊人的那一幕描绘两下。
宣瑾昱听了半天,算是知道了,自己这个小妻子贪图美色,真的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当时出言调戏他,是习惯使然,还真不是对他有何心思。
他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
因为误以为蔻儿轻薄与他,言语调戏是喜爱他的表现,再加上先有舒荣说蔻儿有画他画像,,再加上阿馋传来的消息,满满一箱子的他的画卷,让他当了真,先入为主觉着蔻儿对他情深意重。
合着都是误会?宣瑾昱看着眼前这一幅幅美人图,心里头酸了酸。
要是他没有主动,他的皇后是不是就也会把他当做一个路人,画过忘过?皇后当时调戏朕,难道只是看朕美色入了眼?宣瑾昱还是忍不住满怀酸意问着。
蔻儿一听就知道,宣瑾昱这是不开心了。
她哪里能实话直说的确是当时看中了他的脸,只能哄着捧着:自然不是,陛下天人之姿,比起旁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妾身自然是一见倾心!这话一听就是在哄他,宣瑾昱也听得出来,他淡淡道:朕还真没有看出来。
当时他心中有些迟疑的时候,蔻儿比他做的还绝,差一点就没有再见的机会,这种情况下,蔻儿说她一见倾心,他才不信。
蔻儿吐了吐舌头,见骗不过宣瑾昱,只能上前搂着他的腰撒娇道:陛下,妾身是真的真的最最喜爱你了。
从未宣之于口的话就这样轻飘飘说了出来,赤诚的话不掺杂任何水分。
蔻儿眼神软绵绵犹如流动的水波,满满承载的都是对宣瑾昱的依恋。
宣瑾昱猝不及防撞进了蔻儿眸中,他愣了愣,轻轻咳了下,手中很自觉去搂住了蔻儿,有些强撑着说道:嗯,知道了。
最最喜爱……成婚几乎快一年了,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蔻儿说这种的话。
宣瑾昱的耳朵微微染上了一抹绯色。
蔻儿眼尖,看见了之后眼珠一转,整个人软在宣瑾昱怀中,用软绵柔糯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娇怯怯道:夫君,妾身这么喜爱夫君,夫君就没有什么话说嘛……宣瑾昱何曾被蔻儿用这种娇怯的样子对待过,一时间有些慌乱,支吾了半天,才犹犹豫豫道:为夫……知道了。
蔻儿不依不饶,非要逼出他两句话来不可。
宣瑾昱还能不知道蔻儿是想要他说什么,可是他总觉着有些难为情,不太好说出口,索性假装不知,视线扫过画卷,试图把话题往回带。
蔻儿才不上当,小手一扫把画卷拨到地上,坐在案桌上搂着宣瑾昱,好听的话不要钱一箩筐一箩筐往外说,双眼虎视眈眈盯着宣瑾昱,就等着他接茬。
宣瑾昱听了一耳朵平日里难得听见的好听话,满足的同时一狠心,弯腰凑到蔻儿耳边,低声说:为夫也甚是……喜爱夫人。
说出来了。
宣瑾昱抿着唇,稍微松了口气。
而蔻儿则眨眨眼,忽地觉着有些赧然。
她把头埋在宣瑾昱胸膛,悄悄勾了勾嘴角。
帝后二人抱着安静了片刻后,蔻儿松开了宣瑾昱,跳下案桌打算往外走:时间有些晚了,我去叫人来摆膳。
宣瑾昱由着她去了,自己则把懒懒散散的画卷收了起来,只把自己的那几幅挑了出来,其他的全部塞回了藤箱中。
案桌上还放着一个卷好的,宣瑾昱拿在手中正要打开看看,蔻儿就笑眯眯进来了:陛下,今儿小厨房准备了四喜丸子。
宣瑾昱顺手把画卷往藤箱中一放,迎了上去笑道:不是皇后的手艺吧?自然不是。
蔻儿道,若是陛下想,那我去做就是。
哪里要这么麻烦。
宣瑾昱牵着蔻儿与他坐下,外头宫女打了帘子,一列队而入,把小几放在他们面前,准备的热气腾腾的菜色满满摆上,也不留侍膳的人,又鱼贯而出。
用了膳,蔻儿很自然就要挽着宣瑾昱一起去中庭转上一转,宣瑾昱也没有意见,陪着她出去了。
中庭中栽植的果树许多都开了花,香气袭人,芳香甜息。
蔻儿一边打量着宣瑾昱的神色,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儿,等她转了一圈,觉着差不多的时候,才挽着宣瑾昱的手回了内殿。
内殿中早在蔻儿牵着宣瑾昱要出去的时候就悄悄吩咐了浓香来把藤箱画卷什么的全部收拾了,等他们回去,什么都看不见。
蔻儿笑语盈盈,十分积极提出要早些休息,主动要帮着宣瑾昱宽衣。
这种待遇是平日里没有的,宣瑾昱微微挑眉,什么也不说,摊开手任由蔻儿帮他脱了衣服,穿着一身内衫的他坐在榻边,眼含笑意看着蔻儿去翻衣衫,难得打算与他一起去泡泡汤浴。
宣瑾昱等蔻儿都收拾好了,眼前的蔻儿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裙笑语盈盈撺掇着他起身,他起身的同时,不紧不慢道:皇后再加把劲,说不定朕能假装忘了画卷之事。
蔻儿笑脸一僵。
她明明都带着宣瑾昱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去淡化了,怎么他还能想的起来!蔻儿只觉着自己的主动太委屈。
帝后两个人的汤浴中,蔻儿被迫就着昔年少不更事时的美人画卷一事,做出了不少满满羞耻的让步,好不容易让宣瑾昱勉强高抬贵手放她一马时,蔻儿已经觉着自己差不多要是个废人了。
春里本就是犯困的季节,更别提她还日夜操劳,辛苦万分,让宣瑾昱心满意足之后的蔻儿根本不想起身,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正搂着薄薄的被子睡得香甜,忽地听见了近处浓香在轻声唤着她。
蔻儿懒懒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坐起身,薄被下滑,露出她零乱的纱衣肩头,她睡眼朦胧看着浓香,微微挑眉:大早上的,何事?睡得时间长了也不是很舒服,蔻儿手指抵着太阳穴正按揉着,就听见浓香轻声道:回禀皇后,襄城传来书信,风家娆娆表姑娘生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娆表姐生了?!蔻儿精神一震, 立马起身披了件纱衣,连上道:可有送来信笺?回禀皇后, 有的。
浓香递上来了三份信笺。
蔻儿跻上鞋子走到窗边矮榻坐了, 看了眼,三份信笺一个是风娆娆写的, 一个是徐岚写的, 另外一份则是她派过去照顾风娆娆生产的养嬷嬷写来的。
蔻儿第一个撕开的是风娆娆写的信。
从里头抖出来三张信纸,急急翻开阅览。
风娆娆上一次递信来, 还是年节的是,随着年礼一起来的, 隔了许久, 第一张信纸上就是思念的问候, 絮叨了不少,才进入正题。
风娆娆在信中说道,回了襄城后的她如鱼得水, 饮食也好气候也好都是最适于她的,襄城中认识她的不少, 得知她有孕许多女子都前来贺她不说,还暗暗嫉妒风娆娆口中在京城的夫君,有的甚至暗自伤神, 觉着已经见不着风娆娆俊朗少年的模样了。
蔻儿边看边被勾起了回忆,襄城许多女子有知道风娆娆身份的有不知道的,但是即使是知道了风娆娆是女子,却依然对她留有一两分温柔爱慕, 也是风娆娆的厉害了。
她笑着继续往下看,见风娆娆终于说起了她的孕期。
在京城时蔻儿就知道风娆娆饮食没有太大变化,稍微嗜酸,别的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而风娆娆回了襄城后,也没有多少害喜的反应,吃得好睡得好,就和没有怀孕时一样。
徐岚一天到晚总要给她号一次脉,确定孕相没有问题,只能把这个归纳为孩子心疼母亲,或者风娆娆身体比较好,不受罪。
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蔻儿师父就坐不住了,早早儿下了山住进了风家,与徐岚两个人照顾着风娆娆的身体,再加上蔻儿派过去的几个有经验的养嬷嬷,风娆娆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到了临产。
风娆娆在信中写到,临产前她母亲也回去了,算着天准备着,结果孩子提了个早,当时弄得所有人慌乱,特别是她,羊水破了都还不太清楚,差点被母亲徐岚师父一块儿骂。
蔻儿看着都有些心中一紧,临产羊水破了都不知道,这得多粗心大意啊。
风娆娆随后写着,本以为在塞外不小心被有毒的锯齿草割伤皮肤后奇痛难止是她经历过最最痛苦的时候,却不料生孩子的痛,居然是当时的痛苦叠加万倍,她疼得当时都哭了,记不得生了多久,只知道生下来孩子后,她自己都疼昏了过去。
蔻儿吸了口气。
她记得当初风娆娆从塞外痛到回家,每天哀嚎,她当时是去找了师父求了药方,才算是把风娆娆的毒拔除,将养了许久才把元气大伤的身体养回来。
生孩子居然比起那种要命的痛苦还要痛上万倍?蔻儿打了个寒颤,手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皮,忽然有些畏惧。
风娆娆把生产时的痛楚挥挥洒洒写了许多,看得蔻儿都害怕了的时候,笔锋一转,写到了孩子。
风娆娆落笔之处有几滴晕开的墨点,笔锋也狠厉了不少,第一句就是:说好的女儿,生出来就变成了儿子!蔻儿终于忍不住笑了。
风娆娆还在说,小孩儿生下来她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昏了回去,等她醒了才抱过来看,徐岚还骗她说是闺女,结果是个儿子。
她当时就怒了,没有迁怒还没有睁开眼睛的皱巴巴的小儿子,怒气全冲着徐岚去了。
如果早早儿说是儿子,她不至于一直期待着女儿的降临,结果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做好了迎接女儿的准备,生下来了个儿子?不是说儿子不好,而是这种行为是完全蒙骗了她,让她没有半分心理准备。
风娆娆毫不客气道,徐岚就是个傻子,说他傻子都侮辱了傻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这么大没有被打死的。
蔻儿看到这里,心里头默默回了一句,还不是靠他医术高,不然就凭他那张嘴,早死千百回了。
别人看着徐岚的医术上还会客气一二,风娆娆什么都不看,底气十足,直接把骗她的徐岚踢出了风家,往小名山撵。
蔻儿只能说师兄自己作的,这下好了,自食恶果,同情都同情不起来他。
几页的信蔻儿看完了,还是很欣喜的,小侄儿顺顺当当出生了,娆表姐母子平安,信里头的感觉也是中气十足,大约还算不错。
她换了一身衣服,传了女官来,把她早早儿收集准备了的一些婴儿用件,她做的几件小衣,以及一些适合产妇月子里的东西装了几大箱,派人去送往襄城。
这么大的消息蔻儿当即就派人给宣瑾昱说了,宣瑾昱下了朝后,也没有先去勤政殿,直接回来了。
这时候蔻儿正在把她做的婴儿兜衣折叠着往小藤箱中装,一件又一件的,估计能穿到小侄儿满岁。
皇后真是偏心啊,这么多衣服,朕能得到皇后亲手做的竟然不足十之三。
宣瑾昱扫了一眼厚厚一叠的小衣,调笑着蔻儿。
蔻儿手中继续折叠着,头也不抬道:若是陛下只是一个不足岁的婴儿,妾身一天做一套都行。
婴儿的小衣说到底裁剪缝合都要容易的多,哪里比得上宣瑾昱常服做起来艰难。
她一个冬天勉强才给宣瑾昱做了两身,速度根本比不上婴儿的小衣。
宣瑾昱笑吟吟坐在蔻儿身边,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道:听闻表姐家的是个儿子?这种事情不用听闻,陛下之前不就猜着了么?蔻儿没好气道。
师兄当时骗表姐,把她也骗过去了,宣瑾昱许多细节都比她要敏锐的多,估计从师兄身上看出来了问题,要不是他当时问什么男女儿,女儿子,她还反应不过来。
宣瑾昱笑着:这不是为了配合师兄么。
蔻儿想起来师兄的惨状,忍不住道:这个配合的倒是好了,师兄眼下惨了,娆表姐信上说了,已经把师兄撵回小名山了。
撵……宣瑾昱一时无奈,这种时候被撵走,师兄他还真是……自找的啊。
纵使是给他送过几次不错的药粉的师兄,宣瑾昱也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夸他,这事情办得简直糟糕,被撵这也是活该了。
蔻儿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为徐岚师兄叹口气。
宣瑾昱忽然道:既然娆表姐生了儿子,我们不妨就先生个女儿吧,让表姐她们馋一馋。
却不料这话听到蔻儿耳中,她整张脸就垮了,愁眉苦脸看着宣瑾昱:陛下,我觉着,我们还是不要生女儿的好。
哦?宣瑾昱不解,不喜欢女儿?他很期待有一个和蔻儿的女儿,可以把这个小宝贝宠到掌心去疼。
不是啊,我也喜欢女孩儿的。
蔻儿摇摇头,一言难尽地把三份信中徐岚署名的那份递给了宣瑾昱,……但是若是生了女儿,我怕被师兄抢走了去。
徐岚的信很简单,第一句报了平安,第二句问了好,第三句就直言不讳让蔻儿和官家赶紧准备生个女儿,他打算来抢。
蔻儿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了:师兄这是非要给娆表姐弄个女儿去不可啊。
宣瑾昱看完了徐岚的信,沉吟了一声:……也无不可?咦?蔻儿一愣,女儿送人都行?自然不是这样。
宣瑾昱微微笑着给蔻儿解释道,若你我有个女儿,大可与师兄他们做个儿女亲家的约定,女儿自然是养在你我身边,但是多了一对父母疼爱关心。
等长大了若是两个孩子只有兄妹之情,那就不说,若是有缘,我们两家就能走得再近一步,这样一来,师兄表姐就可以不用来抢女儿了。
蔻儿听完后,低着头盘算了下,然后抬起头迟疑道:所以陛下这是要给师兄画个饼么?宣瑾昱大大方方:饼我画了,吃不吃,是师兄自己的事。
这个饼只怕师兄扑过来也要吃吧。
蔻儿叹了口气。
所以……夫人。
宣瑾昱忽然换了个称呼,一本正经道,为了师兄表姐不会被这种事情所烦恼,我们来生个女儿吧。
等等等等……蔻儿见状赶紧叫了停,她把手头上的小藤箱放开了先,立马又把风娆娆的信拿了过来,翻到了那一页摊开了给宣瑾昱看,生孩子……好疼的。
宣瑾昱扫了眼,见纸上跃然而出的痛苦几乎要化作实质,不由也犹豫了下。
现在蔻儿不足十六,平日里身体运动还比不上风娆娆,就连风娆娆都痛得受不了,那换做蔻儿,岂不是更受罪?信中风娆娆的痛苦替换成了蔻儿的哀嚎,宣瑾昱一下子就心里头紧了紧,思索着是不是还是太早了,再缓上一缓?蔻儿把信折叠了收起来后,一脸忧愁地看着宣瑾昱,半响,她双手搭在了宣瑾昱的双臂上,紧紧捏着他,用着十乘十的力气,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蔻儿直勾勾看着犹豫的宣瑾昱,吸了口气,把自己思考了许久的盘算吐露了出来:我想了好久了……陛下,孩子你来生,成么?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我……怎么生?蔻儿[捧出了一大堆abo双性男体子宫话本]:陛下看这里!宣瑾昱:……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玩不起,溜了溜了]第一百一十八章最近蔻儿瞄上了宣瑾昱的肚子, 翻了许多的话本儿,试图从里头找到关于如何让男人生孩子的法子。
宣瑾昱不寒而栗, 总觉着自己每天面对着蔻儿心里头惶恐不安, 只要蔻儿有时间,目光总会落在他的小腹若有所思, 偶尔一回头, 对上她虎视眈眈的眼神,宣瑾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觉着自己可能需要避避风头。
短时间内,他不但不敢有想让蔻儿怀孕的念头, 甚至不敢提生孩子这种话, 怕蔻儿直接一句让他生, 这就尴尬了。
为了躲避一下蔻儿充满了危险的思想,宣瑾昱决定稍微在政事上刻苦一下,减少了回宫的时间。
蔻儿自然知道宣瑾昱在躲她, 对此十分不满。
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为什么疼的是母亲, 而父亲就可以免去受苦?不公平极了。
娆表姐生孩子时对痛苦的记忆几乎成倍数叠到了蔻儿身上,她对生孩子已经有了两份怯意,为此在宣瑾昱与她进行着可能孕育小生命的活动时, 她都会忽然惆怅,可怜兮兮对宣瑾昱说,会不会怀孕。
宣瑾昱经历了几次忽然的袭击,为了防止关键时候被蔻儿吓, 也为了让蔻儿安心,索性减少了一些动作,增加了一些不会怀孕的小动作,勉强算是把两个人的闺房趣事维持住了。
过了四月没多久,蔻儿派人去监视的亭太妃与楼婕妤有了动静,暗卫来报时,蔻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确定是派人去北成郡王府给郡王妃送礼?蔻儿初得消息,忍不住对晚香道,北成郡王妃不是都去了泉宁州安胎了么,这人都不在,她送的哪门子礼?回禀皇后,亭太妃的名义是得知了郡王妃有孕,作为长辈很虔诚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给郡王妃做了一封平安符,时间正好在这个时候,她说无论郡王妃在不在,心意都要送到北成郡王府去。
自然,亭太妃送去的可不止一个平安符。
蔻儿却是没有想到,亭太妃这是打算和北成郡王攀上关系了。
她有些深思,亭太妃别的郡王不找,偏生去找北成郡王,这是不是说,她或许也知道北成郡王的那几份心思?不过说来也并不奇怪,亭太妃常年在后宫,北成郡王开府之前也是在后宫中生长了多年,他与鲁王是亲兄弟,亭太妃早早对他注意两份也未不可,或许是猜出了北成郡王的两份心思,或许是没有猜着,但是她却知道北成郡王是个对现在帝王不像别的郡王那样忠诚,这才挑选了他来做这个帮手。
蔻儿也好奇,北成郡王到底是怎么给亭太妃答复的。
郡王妃和风侧妃都不在,北成郡王近身的消息得不到太清楚,前去的暗卫回来说,只知道北成郡王手下了亭太妃私下送进去的大量珠宝。
晚香回复道。
一个在后宫中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也掌管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宫权,手头上虽然拿不出现银来但是搜罗的珠宝首饰绝对是数不胜数,拿出去了融了上头的印记,卖出去也是一大笔钱。
这笔钱,是亭太妃用来和北成郡王试路的,也可以说是用来做交易的,而北成郡王收下了,起码代表,他或许也会在其中插上一脚。
蔻儿想了想,觉着陆昭和风琰不在的北成郡王府消息传递的太慢,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她派人去往泉宁州,打算看看陆昭的情况。
到了这个时候,蔻儿就感觉出了陆昭的得用了。
平日里她在,有什么消息最先知道,也会很妥善的传递给她,陆昭离开之后,北成郡王府的消息传递就稍微慢上了一步。
说到底,还是北成郡王早早就防备了起来,送进北成郡王府的任何人都得不到重用,甚至被排斥在边缘地带,没有一丝一毫接触到真正事情的时候。
也只有陆昭这个他自己求来的郡王妃和自己求来的风侧妃,在宣之础眼中是可信的人选。
泉宁州算不得太远,蔻儿传了消息过去后没有多久,派去的人就带着陆昭的消息一起回来了。
陆昭递给了蔻儿一封信。
蔻儿拆开后,第一页是问安,简单的一些日常生活起居,泉宁州的风土人情,还在写对宣之础的思念,以及让他放心,她与风侧妃在泉宁州很好。
蔻儿看着挑眉,这样的内容,不太像是陆昭的风格。
陆昭从来都是干脆利落,绝无拖泥带水,这第一页不单单是满篇废话,还以一个郡王妃身份在不断关切着宣之础,蔻儿觉着有些不太对。
等翻过了第二页,内容从一日三餐瞬间变了,白纸黑字上明晃晃写着一行簪花小楷,里头的内容让蔻儿吃惊。
私铁?蔻儿拿着陆昭的信急匆匆就从中宫去了勤政殿,趁着宣瑾昱不忙,叫了他来内殿,把信递给了宣瑾昱,宣瑾昱一看,就微微蹙眉。
是啊,蔻儿点了点头,心有余悸,我刚刚看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呢。
铁器一般来说多少是有管制,因为铁可以造兵器,拥有一个地下私铁仓库,就可以说,随时可以造出不在登记内的兵器。
如果是别人藏有私铁,算不得什么,可藏私铁的人是宣之础,他的目的,是用来冶炼兵器。
一个有谋逆之心,早就有了一番小动作的郡王藏私铁,打兵器,还能为了什么?宣瑾昱把陆昭的信匆匆看完了,里头画着一张泉宁州府邸的概略图,里头用笔圈出了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就是陆昭打探到的私铁底下冶炼兵器的地方。
看样子,朕还是小瞧了他。
宣瑾昱攥着信纸,眼神微微沉重。
从一开始得知宣之础的这件事,他打探出来的消息中也都表明了宣之础能力有限,能做的都是些小打小闹,如果他真有了什么动作,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无流血直接镇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兵器库,现在还不清楚是否有流向外头的兵器,多少就有一定的盲区,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会有动武的时候。
宣瑾昱面色冰冷,视线投在远处袅袅升起烟雾的香薰炉上,微微有些后悔。
身为帝王,他肩负着黎民苍生的众人,能够把一切控制在不会对百姓造成任何影响的范畴内是他的责任,而他一时疏忽,没有发现宣之础私藏铁器之事,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造成百姓的恐慌。
看样子,不能再拖了。
蔻儿见宣瑾昱面色不好,她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来陆昭的确是厉害,她去泉宁州的时候,我还以为或许要些时候才能得到些消息呢,没想到没有两个月就能把这么关键重要的消息弄到手,比起风琰来厉害的多。
提起风琰,蔻儿又表情一扭,她忍不住想到这个假扮女子嫁进北成郡王府做侧妃的暗卫,居然就这样让陆昭……怀了孩子。
都是不省心的啊……她立马又转移话题:而且说起来,泉宁州的外家对宣之础也算是不错了,这种诛九族的事情也敢陪着宣之础去做。
许多年前,他这个外家就很厉害了,支持鲁王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孙子推上高位。
宣瑾昱淡淡道。
一个有外家鼎力支持的鲁王,一个同样有外家支持的宣臣也,当时的他什么也没有,摇摇晃晃在他们中间挣扎博得一线生机,现在回想一下,也能忆起当时的险象迭生,喘不过气的压抑。
支持了大外孙,大外孙死了又要支持小外孙,宣之础他这个外家才是最有想法的人吧。
蔻儿忍不住道,哪有这样的人家,死了一个了都还不消停,悄悄摸摸背地都还要搞这些。
诛九族的大罪,他们定然是得到了相应的卖命钱,不可能单纯凭借着一个外孙这样的关系,就能让他们一族的人去豁命。
宣瑾昱轻声道。
这些人如果说是愿意豁命去做一件事,那么定然是要看见曙光的,所以当初鲁王势大,一则是因为母亲位份高,在先帝面前有两分面子,早早儿鼓动过群臣,也有一番班底,而看见了鲁王的曙光的外家,自然是不遗余力去帮助他,给鲁王加大了不少的筹码。
现在的宣之础除了一个外孙的身份外,应该是没有任何让他外家觉着有投入价值的地方,那么只能是宣之础花了大代价,用酬劳买来的帮助。
蔻儿也纳闷:可是明显要失败的事情,就算用再多的钱来换也划不来啊!如果把宣之础换成是鲁王的话,还有两分想得通。
嗯?宣瑾昱忽然抬眸看了蔻儿一眼,他心中闪过了一丝飞快的思绪。
蔻儿忽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似的哈哈一笑:你说会不会鲁王没死,宣之础就是在给自己哥哥铺桥搭路?不然怎么他外家这么不要命的相帮!笑着笑着蔻儿戛然而止,她看着对面沉默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笑意的宣瑾昱,咽了咽口水,缓缓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道:……不会吧?她真的只是随口说的啊!第一百一十九章先帝时期, 鲁王和宣臣也是两个太子人选竞争最激烈的皇子,同样, 在竞争失败后, 鲁王被赐自尽,宣臣也被过继给慎王名下, 都彻底失去任何角逐之力。
宣臣也和宣瑾昱是兄弟, 就算有着些不愉快的过往,相比较别人, 宣瑾昱对他还是一直留有几分余地。
鲁王则不一样了。
一个与他有着旧怨,关系僵硬而危险的不同母的兄长, 还在当初他势弱的时候多番打压他, 与他之间非但没有任何兄弟之情, 有的只有欲除之而后快的杀意。
鲁王在当时宣瑾昱与宣臣也之间出了问题后想法子掺了一脚试图就此要了宣瑾昱的命,好在当时宣瑾昱因为眼疾被秘密送走,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让鲁王无法得手。
而宣瑾昱眼疾好了之后, 强势回到京城,与鲁王掀开了最后一战,最后他惨胜, 鲁王则因为被他掀起了早有称帝之心试图对先帝有不敬之意的筹算,被先帝厌恶惧怕,再加上当时宣臣也与他顺水推舟堆到他头上的一些大罪过,导致了鲁王被问罪下狱。
而下狱之后没有多久, 鲁王就被赐自尽,从此消失。
死亡是一个一笔勾销生前种种的事情,自从鲁王死后,关于他的一切就消失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对已死的鲁王投入什么关注。
然而今天蔻儿的话,却让宣瑾昱从另一个虽然荒谬,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去想了想。
若是,鲁王没有死呢?一个宣之础的确不足以让他的外家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鼎力相助,但是如果鲁王没有死,这个曾经有过问鼎帝座实力的皇子,自然值得他的外家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捧起。
如果按照这种思路去想,那么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宣之础明明没有任何实力,却还背地里做着这些小动作了。
宣瑾昱揉了揉蔻儿的头,有些复杂:皇后真聪明。
蔻儿一脸忐忑:……陛下,这种事情应该不太可能吧。
一个被赐死的王爷诈死,等到新帝登基好几年,才让自己的弟弟做此等谋逆的事情,鲁王无论是死是活,他在官面上早就是个死人了,一个早已经死透了的王爷就算重新振臂一呼,又有几个人会相信他的话,更别提要效忠于他,做出对江山社稷不稳的大不敬之事?多留意两份总没有错,宣瑾昱思考过后,觉着还是谨慎为妙,北成郡王府要加大监视,想办法把他在府内所有的行动都要掌控。
这样的话还是需要陆昭或者风琰才行,蔻儿道,宣之础警惕性太强,别人都靠近不了,得到的消息多少有些纰漏,论近身,还是他的郡王妃和侧妃能有优势。
只是陆昭现在以安胎的名义在泉宁州,风琰在侧照顾,两人都不在北成郡王府,这还是个麻烦事儿。
现在不急,给陆昭传话,随时准备着返回京城,到时候有了一两分准备,重担继续交给她就是。
宣瑾昱道。
现在不足五月,陆昭的身孕也有六个多月,再有两个多月不足三个月,就是她的生产期,让她以生子为由返回京中,并无不妥。
至于陆昭担心的孩子问题,蔻儿也想过,大不了在京中她想法儿派人去把孩子替换了出来就是,总要给她留下一个后路。
有了方向,派人去做事就简单的多。
宣瑾昱投入了一些人手开始去翻寻多年前鲁王入狱后的旧事,力求找到他是死是活的靠谱证据;另一方面则是监视宣之础,看看他是否有些固定行为。
鲁王的事情过去了好多年,查起来不是很容易,暂且没有任何讯息,也只有北成郡王府得了些消息,消息传过来说,宣之础的大概动向中有一些固定的时间会消失不见,与之前陆昭传递回来的消息吻合。
而消失的地点则不明确,还需要继续监视。
蔻儿派人去了泉宁州,具体也没有说,只让陆昭看着时间,想法儿把那边可以得到的消息打探全了之后回来京城,宣之础身边的近况还是需要她来才是最妥当的。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蔻儿一直在中宫足不出户的,忽然想起来她需要给亭太妃和楼婕妤制造一点机会,寻思了下,开始了她的每天早出晚归。
蔻儿对外宣称的是她入宫都快一年,除了中宫外哪里都不熟,日后毕竟要待一辈子的地方,总要知道些一二才是。
她素日里无事,就带着四个暗卫宫女乘着肩轿沿着中宫往内宫深处去逛,每天走走停停,一开始排场还大,十几个宫女黄门寸步不离,到了后来她天天出去,有时候还会把崔才人叫来陪同一起,或者带着公主们一起,身边带着的人就渐渐少了些,八个大宫女轮流替换,却从来没有把四个暗卫替换下去过。
后宫因为宣瑾昱几乎不涉足,许多都维持着先帝时期的光景。
而先帝是最热衷奢华的,许多宫殿建造的富丽堂皇,到处都有亭台楼阁,小憩的凉台。
蔻儿听浓香提起,先帝荒唐,经常在这些地方幸宫妃,所以处处都有这种落脚的地方。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幸宫妃?蔻儿正路过一处水榭歌台,精致细腻又带着一丝靡靡之色,听到这话,忍不住为先帝妾们感慨了。
先帝还真是个人中渣滓,先帝妾们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进他的后宫。
蔻儿看着这些瞧着景色不错的建造,心里头厌恶极了,她令浓香把知道的一些地方地点名称列举出来,做了个规划,立即准备着把这些个地方全部拆了重建。
这件事蔻儿告诉给宣瑾昱后,宣瑾昱也很赞同。
他对于先帝的许多做法都是十分的看不惯,只是他几乎不驻足后宫,没有在意过这些小事,但是既然知道,自然难免厌恶,拆了重建也好,毕竟这里不再是先帝的皇宫,而是他的皇宫。
不过宣瑾昱好似被提点了什么,他想了想,一脸认真的问着蔻儿:如果在山上新修一座避暑私宅,谁也不许去,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能不能……不能!蔻儿斩钉截铁打断了宣瑾昱的话,怕让宣瑾昱感觉不到她的心情,又加了一句,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配合你的!夫妻情事对她来说在自己的寝殿中就算有光都带有两份羞涩了,白日宣淫,还是露天之地,她才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宣瑾昱闻言,悄悄掩住了眸中的一丝深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脾气道:好,不配合就不配合。
无妨,反正又不是只有互相配合这种方式,别的夫妻情趣,多得是。
或许是让自己的小妻子再接触一些新鲜知识的时候了,宣瑾昱如是想着。
皇后第一次对后宫下达了旨意,女官们很快就开始准备,上报了去之后,把这些地方的建造圈了起来开始拆了重新建造。
一时间宫中许多地方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被拆了不少,经常就是工部的人在女官的带领下进来出去,羽卫军的侍卫们也时不时就进来出去的,导致后宫难得一见外男经常在的现象。
好在宫中除了太妃没有两个宫妃,也撞不到。
后宫中的大小庭院建造在蔻儿的命令下可以说是在短时间内拔地而起,水榭歌台凉亭楼阁重新出现在原来拆掉的地方时,完全变了模样,比起先帝时期的艳丽奢靡,要素雅许多。
工部的人第一次接到皇后的命令,做得兢兢业业,完全利用起时间,在短时间内完美的完成了蔻儿交代的建造。
大概因为不算什么麻烦的活计,再加上工部派来的人分作几波,几处儿一起动工,等到完成后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蔻儿只觉着吩咐下去不久,工部日夜劳作,很快就完工了。
完工后,蔻儿叫了几个太妃与楼婕妤三个宫妃并公主们一起去走走看看,新修的亭台还带有一丝木头的香气,空气中全是清新自然的味道,没有任何添杂。
这里真不错,嫂嫂,润儿可以来这里玩么?新建的亭台楼阁都是比较符合蔻儿的喜好,而她不过十六的少女,与这些年纪错差不算大的小姑们自然喜好差不太多,几个公主转了一圈后,都满口称赞,润儿倚着浮雕栏轩,俯视池中红黄白黑杂色锦鲤,难得喜爱流露与表面,笑着对蔻儿说着。
自然是可的。
蔻儿笑吟吟道,这里头对你们并无限制,想来时只管来就是。
这里是池塘边稍微向内嵌入的亭台,四面通透尚未垂纱,蔻儿说着,随在她身后的人也都听见了去,楼婕妤难得主动问道:妾也可以来么?蔻儿慢慢看了楼婕妤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柔柔道:自然可。
亭太妃见状也笑着说道:瞧着这些都是不错的,到底是皇后明智,新修了之后与以往相比好上太多,令人喜爱呢。
蔻儿则含笑道:既然喜爱,那不妨就在此举办个宴席吧,一来庆贺新建落成,这二来嘛……她扫视了一眼大家,笑语盈盈:大家都是难得有松快的时候能好好聚聚,借此在一处儿饮酒作乐,好好松快松快。
蔻儿好整以暇地把目光从亭太妃并楼婕妤身上快速划过,收回视线的她歪了歪头,浅浅笑着。
这么长时间的筹备,现在她主动给她们伸出去了饵,不怕她们不咬。
一百二十章时间踏过初夏, 距离蔻儿与宣瑾昱去岁大婚的日子也近了,蔻儿借此为由, 把举办宴会一事交由了亭太妃负责。
之前亭太妃主动请缨过几次, 蔻儿基本没有驳过她,都许了她, 如今叫她来帮忙, 也很顺理成章,亭太妃接到消息立即前来中宫, 笑吟吟对蔻儿表了表衷心,只是她应承了下来之后又犹豫了下, 道:妾身寻思着, 既然是后宫的新建, 若是只请了公主们,对皇子们大约有些偏颇,如今宫中的皇子们年岁也不大, 妾身觉着不若一起,不知皇后意下如何?皇子们?蔻儿闻言微微挑眉:本是一家人, 无何不可,亭太妃看着安排就是。
得了蔻儿准话的亭太妃含着笑应了,等她离开后, 蔻儿脸立即垮了下来,忍不住叹气:真是好大的心啊。
皇子中也有两个十三四的,男孩子这个岁数正是长得快的,去岁时相见还有着孩子气息的那几个皇子, 今年见时已经有了少年气息,长得个子都比蔻儿高出了不少,到了年末都是要准备给他们开府的时候了。
亭太妃的盘算,蔻儿哪里还能不知道。
只能说不愧是厮杀了多年的人,手段就是毒辣。
蔻儿猜得出来,身边几个暗卫宫女也多少有些了解,立即派出了几个暗卫去把年纪在十三四的皇子们都暗中监视了起来,去看看有没有亭太妃或者楼婕妤的人去和他们接触。
亭太妃接手了操持宴会一事之后,就像模像样到处找太妃们商量,又顺理成章去找了楼婕妤小坐了片刻,不同于在太妃们那里真正的聊宴会,在楼婕妤那里小坐的片刻,却是悄悄交流了一些不得了的大事。
只不过亭太妃前脚刚从楼婕妤那儿走,后脚关于她们对话的所有内容已经书写成纸,递到了中宫来。
正是晚膳时候,宣瑾昱与蔻儿坐在一处儿时,暗卫递来了消息,宣瑾昱接过一看,眉毛高高挑起,看着蔻儿:你就任由她们这样盘算?蔻儿细嚼慢咽吞下口中食物,接过内容看了眼,淡定道:且让她们去做,我身边早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还是太冒失了。
宣瑾昱一直都不太赞同蔻儿的这个做法。
蔻儿放下筷子,无奈对宣瑾昱说道:若是不让她们正面闹出来这种谋害皇后的事情,被抓个现行,很难把她们彻底处理。
蔻儿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我的打算是借着这个机会,顺便把宫中的那些曾经有各种心思,现在暂时按捺着的太妃也一次解决了。
亭太妃偷情,当时被楼婕妤撞破的时候顺便破坏了现场的证据,就算抓住了钱侍卫,亭太妃也可以一口咬死是和楼婕妤出来玩被一个胆大妄为的侍卫袭击,而且这种决定了她生死的事情,亭太妃绝对会拼死挣扎,她浸淫了多年后宫,手中有些保命的手段也不为过,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很难给她直接定罪。
楼婕妤也是,投放巫蛊娃娃,同样也是因为和亭太妃的事情撞在了一起,暗卫没有办法去抓现行,之后再想让她认罪,就更困难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们自己送上门来,做一件谁都不能保住她们的死罪。
亭太妃和楼婕妤联手想要对蔻儿下手,蔻儿就顺水推舟,让她们去筹划,其中不断把证据收集起来,只等着最后关头的致命一击。
而在皇后被太妃后妃下手的情况下,她对这些太妃有移情厌恶之情也就正常了,除了那几个有孩子的,其他的就能直接借此机会清理出宫,日后后宫就彻彻底底太平了。
宣瑾昱知道蔻儿的筹划,只能是尽量多加派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很快,新建的亭台楼阁附近全部布置了起来,亭太妃请蔻儿先去过目的时候,蔻儿看见那周围新堆了不少的盆花,嘴角微微扬起:亭太妃辛苦了,布置的不错。
妾身哪里谈得上辛苦,不过是为皇后做事罢了。
亭太妃笑着道,妾身依稀记得皇后爱花,就顺手置办了些,想着若是入了皇后的眼,能让您欢心一二,妾身就算是做对了事儿了。
蔻儿扫过去,这些堆花摆放的位置很讲究,正好是沿着一条通往湖心亭的小径和一条通往附近一处排竹凉亭摆放,若是从席宴上起身想要离开,很容易跟着这布置好的沿花小径而走。
亭太妃……有心了。
蔻儿看过之后,笑吟吟对身侧一脸谦顺的亭太妃道。
皇后喜爱就是妾身的福气。
亭太妃笑着请蔻儿去看了看她里头的摆置,这些基本都是细枝末节,蔻儿大概看了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夸了夸亭太妃。
等她回去之后,对于目前的情况已经掌握在手,没有什么超出她预计的事情,对于三天后的宴会,自然也就期待了些。
陆昭从泉宁州回来了,就在宴会的前两天,一回来,她就悄悄令暗卫给蔻儿带了封信,把泉宁州的情况和她初回北成郡王府的情况如数上报。
蔻儿得知陆昭回来,着实是开心了下。
这个北成郡王妃可以说是她手中最有用的一个暗探,陆昭也着实厉害,一回来就给了她新的消息,都是其他的暗卫没有探查出来的。
宣瑾昱立即给陆昭传令,要她盯紧了宣之础的一些举动,时刻来报。
陆昭也察觉到了帝后些许的紧迫,绷紧了精神,想法儿从宣之础身上套到一些得用的信息。
宴会当天,蔻儿换了一身绉纱的襦裙,外头加了一件浅色的大袖衫,高高束起的发髻中插着两根别致的发簪,耳朵上坠着套着金丝的珍珠耳坠,打点妥当的时候,蔻儿又把早一天就准备好的师父送给她的药丸选出了一些,并一包银针放进了袖中,这才带着宫女们施施然出门去。
初夏时多有雷雨天气,但是宴会当天还算不错,晴空朗朗,万里无云,加了华盖遮挡阳光的肩轿一路慢慢悠悠晃到了堆满花堆的亭台附近。
她下轿的时候,以亭太妃为首的太妃们,公主并皇子们,以及楼婕妤和她身边的一个宫妃都已经到齐了,齐齐欠身对她行了个礼。
今儿不过是聚众消遣消遣,大家不必拘礼,随意些就是。
蔻儿在上方落了座,含着笑看着她们,口吻十分和气。
她的身边左右下首两个位置,一个是阿馋,一个是瑁儿,都是公主,之后才是亭太妃并楼婕妤。
这里是四面通透的亭台,九柱垂着花藤,编着铃铛的流苏在矮檐上挂了一排,风一吹,清脆琳琅,叮铃作响。
崔才人彻底成了教坊司的女官了,她一身轻飘的华服而来,带着身后的歌舞伎们,在湖中圆台上翩翩起舞,又有她准备的歌伎在不远处的花丛中抚弄琴弦,轻声吟唱。
公主们对此喜爱,看着湖中的舞伎,瑁儿和润儿年纪大一点,更能欣赏其中的美韵,看着看着褪了手腕上套着的钏儿走到栏轩处,瞄准了不远处的圆台把钏儿抛了出去。
这一行为引起了其他几个公主的兴趣,几个公主都聚在一块儿,用手腕上套着的手串儿去扔,好在那一处儿圆台够大,掉不到水中也砸不到舞伎身上,宽阔的平台上空地很大,足够让她们玩很久了的。
皇子们在最后陪坐,都是男孩子,对这里充满了女子柔婉的布置不是很感兴趣。
再加上年纪不大,还没有到对女子产生兴趣的时候,对面的舞伎跳得再好在他们眼里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与姐妹们兴高采烈的模样不同,他们大多感觉无聊,只是碍于皇嫂相邀才会老老实实坐着,扫两眼拍拍手然后低头吃。
亭太妃率先端了酒杯,起身对着托腮专心看歌舞的蔻儿含笑道:皇后难得和妾身们一块儿聚聚,妾身托大,斗胆向皇后敬一杯酒,恭祝皇后长乐无极。
蔻儿慢慢悠悠抬起眼皮扫了一脸真诚含笑的亭太妃,半响,她抬起了小几上银酒杯,里头的酒在花香的把控下只有一个杯底,不过外头看不出来,她端起酒杯后笑着道:那本宫就多谢亭太妃吉言了。
她抬袖遮挡,微微倾斜酒杯,酒水沾了沾唇就算结束。
她放下酒杯的时候,只见亭太妃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自己取了酒壶来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再次抬起了酒杯,冲着蔻儿笑道:妾身第二杯酒,祝愿皇后与陛下琴瑟和鸣,恩爱无比。
蔻儿刚放下酒杯,闻言微微挑眉。
这种祝福的话她还是愿意听的,更何况,亭太妃敬酒,她若是不喝,岂不是让她们的戏唱不下去了?皇后身边服侍的斟酒的宫女是晚香早就安排好的,这宫女端着酒壶朝蔻儿杯中添酒的时候,瞧着一直在倒,时间也足够满满一杯酒,但是杯底的酒却只有一个底儿。
蔻儿装模作样延长了饮酒的时间,刚放下酒杯,就见亭太妃一鼓作气端起了第三杯酒,笑吟吟道:都说三杯起,妾身也斗胆敬皇后第三杯,祝愿皇后早日诞下麟儿,得有东宫。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亭太妃,打趣道:今儿亭太妃这是打算灌醉本宫了么?皇后勿怪,不过是皇后说了今儿不必拘礼,妾身又是个贪杯的,打着给您敬酒的名义多饮那么几杯罢了。
亭太妃笑道,不过话是妾身的肺腑之言,妾身真是盼着东宫呢。
蔻儿任由那斟酒的宫女又给她添了一个杯底,笑吟吟饮了去。
不多时,楼婕妤也站起了身,踟蹰了下,低声道:妾身以往多有愚钝之时,多亏皇后不计较,妾身感激不已,趁着这个机会,妾身敬皇后一杯。
蔻儿手指轻轻屈起,在小几上叩了叩,干脆利落地回绝了:免了,楼婕妤日后稍微聪明点,别让本宫烦心就是。
她可有对亭太妃留些颜面,一则是她好歹占着先帝妾的身份,二则,亭太妃帮助她操持过宴会。
至于楼婕妤,她至始至终都未给她过好脸色,这个时候楼婕妤敬的酒,她自然是可以不用搭理的。
楼婕妤的表情有些怪,被落了面子有些挂不住,眼中的紧张却也稍微松了松,她干笑着自己饮了酒,悄悄坐了下来。
之后蔻儿就陪着公主们说话儿,偶尔照顾下最后边百般无聊的皇子们。
太妃们还能左右和别人说会儿话,而楼婕妤只能和她身侧的宫妃低语,两个之间仿佛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干巴巴几句后就各自沉默。
蔻儿坐在高位,托着腮视线落在远处的歌舞上,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捕捉着席中的动静。
不多时,新的菜色端上来时,蔻儿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笑了。
秋葵啊。
切成片摆盘的秋葵看着颜色鲜艳,青翠欲滴,配着一碟蘸酱,令人看着就有食欲。
鱼贯而来的宫女们第一个先送到蔻儿桌上,其他依次顺后,等宫女们小步离开后,亭太妃笑道:今年的秋葵熟的早,妾身寻思着是味不错的菜肴,就做主添了进来,还请皇后尝尝是否合口?蔻儿扫了一眼被切得很薄很薄的秋葵片,勾了勾嘴角,伸手慢吞吞夹了一片,沾了沾酱,用过后微微笑道:味道不错。
皇后动了筷子,底下其他也纷纷动了筷子,只是公主们在吃的时候,有太妃挡了挡:这东西有些寒,你们年岁小,少吃的好。
亭太妃笑道:少吃一点倒不打紧,没得在今儿拘着她们。
话虽如此,那几个年纪小的公主到底是在太妃们的照顾下,没有怎么吃。
过了没一会儿,亭太妃又笑着撺掇着其他太妃们给蔻儿敬酒,打着拉近关系的旗号,其他太妃们有的笑着起身自己饮了一杯,并未让蔻儿跟着喝,但是有几个却老老实实起身,说着祝福的话儿,给蔻儿敬酒。
蔻儿不好厚此薄彼,太妃们的敬酒,她多少都会喝一些。
只是她喝的酒本就与亭太妃准备的不一样,又每一杯都只是一个杯底,瞧着她不断端起酒杯,实际上喝的加起来都不足一两杯。
过了会儿,蔻儿悄悄在浓汤中化了一颗药丸喝了去,不多时,她的脸颊浮起了红晕,稍微透露除了微醺之姿。
亭太妃这时流露出了一些关切:皇后可是喝的有些多了?蔻儿手撑着腮,眼中水波流动,闻言含笑道:本宫并未多喝,怎么就说本宫喝多了呢?往往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有喝,而清醒的人总是会假装自己喝了许多。
这是蔻儿在风家时与表兄表姐们一起时学来的,如今学以致用,正好用得上。
亭太妃眸光一闪,她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对着身边的太妃低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边的人听见: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该给皇后敬酒多了。
其他几个太妃纷纷安慰亭太妃,只看着蔻儿有些犯难。
皇后醉酒,这该怎么办?蔻儿笑吟吟垂着眼帘,透过窄窄的视线把在座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身边的四个暗卫宫女们都在,蔻儿也比较有恃无恐,打算再添把火,刺激刺激亭太妃的时候,凉台外有个身形高挑的宫女远远儿伏了一礼,说是有事要给皇后禀报。
这个时候,什么事儿会这么重要,要到宴会上来说?那宫女被拦下时,只说到,和皇后表姐有关。
皇后一个关系亲密的表姐这件事,宫中的太妃们宫妃基本都知道,耳聪目明也知道风娆娆有孕生子的消息,如今这个风家的表姐的消息,在蔻儿这里自然是比较重要的,所有人都没有多想,等那宫女进来了跪在正中给蔻儿请安后,抬起双手递交上了一封信。
蔻儿扫了一眼这个宫女,只觉这个宫女既陌生又熟悉,再加上这件事不是在她计划范围内,她也有些闹不明白,只是身后的四个暗卫宫女没有任何一点反应,瞧着目光落在那宫女身上能看得出是认识的,她就直接把这宫女当做了暗卫。
蔻儿懒洋洋接过信,口中含笑道:本宫的表姐终于想起给本宫写信了,还真是等的望眼欲穿呢。
她拆着信正要看,底下的有太妃笑道:皇后与风姑娘姐妹情深,令人羡慕。
蔻儿只笑着,她手中翻开了薄薄的一张信纸,目光落在字迹上后,微微一愣,她反应很快,悄悄就掩盖了这一瞬间,表情维持在刚刚含笑的模样,快速看完了上头的几行字。
然后她随手把信纸叠了起来装回信封,顺手交给了浓香:回去后给表姐准备一下,要最好的。
浓香收到蔻儿的眼神,伏了伏身道:婢子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浓香很快退走,而这个前来递交信封的宫女就很自觉上前站在了花香的后头,补了这个空缺。
蔻儿垂着眸,手指微微屈着在小几上敲了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热,来人,打扇。
这会儿刚刚初夏,并不算热,蔻儿忽然喊热,让亭太妃眼皮一跳,眼见着宫女脆生生应了就要来打扇,她连忙笑道:皇后这是吃了酒有些发热,不若去小憩片刻,酒劲发了人就舒服了。
这会儿正热着,妾身怕皇后贸然打扇受了凉。
她话里话外都是对皇后的关切,听起来,并无不妥。
蔻儿笑吟吟看着她片刻,视线扫过在座的人,而后轻轻对阿馋道:今儿我好似吃多了酒,可不敢与你皇兄说。
阿馋笑嘻嘻道:嫂嫂放心,不会告诉给皇兄的。
她亲昵的嘱咐了阿馋后,这才起身,慢条斯理道:那本宫去小憩片刻,诸位随意就是。
回禀皇后,周边的几个地方妾身来不及布置,只准备了两处,亭太妃陪着笑道,一处是旭风阁,一处儿是灵尘台,怕是只能委屈皇后在此二中择其一了。
蔻儿看着亭太妃,半响,微微勾起嘴角:好啊。
这两个地方也是花团堆簇小径的目的,蔻儿起身离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选了旭风阁的方向去了。
旭风阁的位置距离举办宴会的地方算不得远,蔻儿装作饮酒无力,让京香搀着走了进去后,轻轻掩了双开的大门,里头除了她只有四个宫女的时候,蔻儿这才收起了醉酒的姿态,视线一片清明,她却口中依然道:本宫饮酒好似真的有些多,太热了,去把窗子推开。
说着这话的同时,蔻儿走到地上铺着的毯子上坐下了,从头上拔出发簪,冷静地拆开来,把空心的发簪里的白色细小药丸分别递给了四个宫女,同时她视线扫过那个陌生宫女,顿了顿并未说话。
四个宫女咽下她给的药丸后,去推开了窗子,房间里有些闷的空气稍微流通了些后,蔻儿又拔出了另外一根发簪,令晚香把地毯掀开了一些,她找到木板之间的缝隙,用眼神示意最轻巧的花香去听位置。
这几个宫女中只有新来的还算镇定,其他几个都有些茫然,花香小心去听了听,片刻后悄悄凑到蔻儿耳边说了句什么,又指了指地板。
蔻儿这才把手中紧握的发簪拔出簪头,从里头抖落了一些细细的白色粉末,顺着花香指出来的地方倾倒了下去。
这会儿蔻儿就轻松了不少,令晚香去倒了一杯水来,融了一颗药丸进去,一滴一滴地到处倾倒,不多时,水都蒸发了,空气中多了一丝香甜的气息。
做完了这些,重新盖上了地毯后,蔻儿这才收起了两根空心的发簪,在四个宫女有些呆滞的目光下,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嘘’了一声。
她敢以身试险,自然是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有着绝对的制胜法宝。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蔻儿好整以暇坐在地毯上,身边四个宫女掩盖着心中的复杂,警惕注意着四周状况,不多时,就听见一个踉踉跄跄的脚步,伴随着‘好热’‘好热’的喃语靠近了旭风阁。
来了。
双开的门没有锁,外头的人很容易就推门进来,来人脚绊在了门槛上,结结实实摔了个脸朝地,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蔻儿看着于心不忍,扬了扬下巴,令新来的宫女去把这个年不过十四的皇子搬了过来后,她给他喂了一颗药丸,等他神志逐渐转醒时,蔻儿毫不客气一针扎晕了他,把人随手藏在了垂帘的后头。
藏了人没多久,外头就响起了各种吵杂之声,伴随着几个不断尖叫和哭泣的声音,吵得蔻儿撇了撇嘴。
果然,这些多余的人就要早些处理了才是。
小的亲眼所见!十八皇子进了皇后小憩的地方,与皇后亲昵!一个尖着嗓子的宫女高声撕吼着,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蔻儿闻言,阻止了正要上前去开门的花香,微微带着笑打算再听一听。
外头脚步声零乱而重叠,像是有许多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却吵得一句也听不清。
正在这时,楼婕妤的声音传进了蔻儿的耳中:无论如何,大家一起去,有个什么我们也好应对,总不能因为怕被皇后责罚,而假装不知此事吧!这……亭太妃的声音有些犹豫,若是真的……不太好吧。
这个宫女已经嚷的人尽皆知了,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只能去得罪一下皇后了。
毕竟祸乱后宫这种事情,是死罪啊……楼婕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狠意。
听到这里,蔻儿嘴角微微一勾,站起身手中摇着小扇,慢慢走到窗棂边,看见了不远处聚集的太妃与宫妃,还有不少宫女们,眼中露出一丝玩味,轻声道:都聚在这里,怎么,打算给本宫准备什么惊喜么?蔻儿的声音一出,所有人惊了一跳,回头看见倚窗含笑满脸深意的蔻儿,瞠目结舌。
其中亭太妃和楼婕妤的脸色骤变,楼婕妤脱口而出:你怎么没有……话到一半,楼婕妤立即反应过来,死死咬着唇咽下了未尽之言。
蔻儿笑吟吟道:我怎么没有什么?楼婕妤根本不敢搭话,摇着头苍白着脸。
蔻儿眼神扫过一头雾水的众人中眼神躲闪的亭太妃后,一改刚刚温声细语的模样,掷地有声:来人,给本宫拿下为祸宫中的亭太妃与楼婕妤!一百二十一章得了吩咐, 左右的黄门直接上前从人群中按住了亭太妃与楼婕妤,把两个人压着肩扣牢了。
皇后忽然下令按住亭太妃与楼婕妤, 这种变故让其他的太妃们大吃一惊, 这会儿她们不由庆幸,还好当时知道这里会出事, 没有让公主皇子们来。
亭太妃被按下后, 立即轻声道:妾身有罪,不该妄听底下人胡言乱语, 甘愿领罪。
蔻儿闻言嗤笑道:亭太妃不必玩这套心眼,本宫抓你, 自然有抓你的理由。
其他太妃们也犯了嘀咕。
这刚刚是有宫女跌跌撞撞跑来说撞破了皇后和十八皇子的私情, 一众人急得不得了, 而等她们赶到了旭风阁,现场却立即大反转,皇后不但没有任何事情, 反而抓了亭太妃与楼婕妤。
这楼婕妤刚刚说话是过分了点,但是这应该也不是皇后下令抓她们的理由。
所以这其中, 定然还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东西存在。
太妃们互相看了眼,低头不语。
都是在后宫中搏杀出来的,谁不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弯弯绕绕的构陷,这种情况,她们自然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唯独十八皇子的养母陈太妃一颗心提在嗓子眼, 一脸愁容。
蔻儿不紧不慢扇着扇子,把室内带出来的一些香甜的气息吹散了后,看着被压住脸色发白的楼婕妤和亭太妃,口齿清晰道:先帝后妃华容亭氏,陛下后妃婕妤楼氏,合谋一起,陷害本宫与十八皇子,罪无可赦。
陷害皇后与先帝皇子?太妃们一听就倒吸一口凉气,视线投向亭太妃时掩不住的复杂。
所以刚刚来的那个小宫女口中言之凿凿的皇后与十八皇子有淫秽后宫的事情,是亭太妃下手用来陷害皇后的?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去陷害皇后?!太妃们不解,亭太妃更是争辩道:皇后,妾身哪里是敢做这种事的人!且不说妾身是否有动机对您下手,就单凭妾身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做出诬陷皇后和十八皇子的事情呢?蔻儿摇着扇子,令花香去开了门,大大方方敞开了来,让那些太妃们进来。
黄门宫女们先是压着亭太妃与楼婕妤进去跪在地上,其他的太妃们磨磨蹭蹭跟在后头,互相看着脸色才慢吞吞进去,也不敢乱看,都低着头,也只有陈太妃忍不住弱弱道:皇后,不知十八皇子……刚刚来的小宫女说撞破了十八皇子和皇后的私情,就算这件事是被诬陷的,那么十八皇子也该在这儿才是,怎么房间内空荡荡的,看不见人。
蔻儿走过来,扬了扬下巴,晚香这才去墙角垂纱后头把昏迷的十八皇子抬了出来。
一看见一身整整齐齐昏迷的十八皇子,陈太妃当场就怒了,一撸袖子冲过去就是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亭太妃的脸上,并啐道:呸!你个不要脸的老骚妇,居然敢害我儿!打死你个贱人!亭太妃被按着躲不开,唉哟呻吟着:……别打了,我没有,不是我……不是你还有谁?!当年也用过这种手段害死了齐修容吧!别以为我们不说就是不知道,你个老阴毒女人!下作无比的贱人!陈太妃气急,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十八皇子眼看着就要年满十五出宫开府,等于她苦尽甘来有了未来盼头,却不料眼下亭太妃居然用她儿子来下手做圈套,这幢事若是成了,十八皇子定然没命,等于生生要了她的命,她岂能不气?一时气急,陈太妃口中说出来了旧事辛密,亭太妃眼神一闪,哀哀叫着:我不知道你在说说什么……陈太妃气不过,疾步走到蔻儿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手一抬指着亭太妃道:禀皇后,妾身要出首亭华容!她在十九年前陷害了一个有孕的妃子导致一尸两命,十七年前参与慧夫人欺压谢华容——也就是当今太后,让太后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一个多时辰,留下病根。
还有十三年前,她用类似的手段构陷了当时最受宠的一个修容,导致修容不堪受辱投缳自尽。
一桩桩皆是她亭氏所为!空荡荡的旭风阁不过新建,里头的摆置很少,陈太妃的话在房间中回响,掷地有声而充满了怒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心虚。
亭太妃嘴皮一抖,她看着陈太妃,又看了眼面色波澜不惊的蔻儿,落着泪道:妾身……妾身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事,陈姐姐,也不知道我是哪儿得罪了你,要这样诬陷于我。
陈太妃冷笑:你对我儿下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得罪我么?还是你觉着得罪了我也无妨,反正我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的?亭太妃脸上阴晴不定,却只一个劲儿哭着委屈。
蔻儿听了半天,笑吟吟道:楼氏,你有何话要说?楼婕妤没有亭太妃那么好的定力,她已经有些慌了神,死死咬住嘴皮,半响才勉强道:妾身冤枉。
冤枉……呵,蔻儿不屑道,你还真有脸喊冤。
楼婕妤不敢说话了,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蔻儿道:楼氏你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同样,你可能不知道亭氏的打算,若是本宫告诉你,亭氏另有图谋,打算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到你身上人,让你做替死鬼呢?什么?楼婕妤大吃一惊,忍不住去看亭太妃。
而她这一个举动,让亭太妃默默泄了气。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亭太妃勾结了楼婕妤对皇后意欲不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其中还牵扯到了一个皇子,这几乎可以说是新帝登基以来后宫中发生的最大的事情了。
这会儿外头的侍卫也匆匆赶来,以重宁为首的羽卫军立即包围了整个旭风阁,重宁走到蔻儿身边行了个礼道:禀皇后,陛下口谕,那边一切妥当,这里一切依您的意思办。
蔻儿一听就微微笑道:哦?陛下还真是迅速!到了这会儿,一切都已经在帝后的掌控之中,蔻儿才走上前用扇子挑起亭太妃的下巴,凑近了点,轻声说道:和鲁王勾结,亭氏,你有几条命?她的声音又轻又细,除了亭太妃外无人能听得见,而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入了而后,亭太妃彻底失态,整张脸上充满了灰白,她嘴唇哆嗦着,眼中透露这一股绝望。
蔻儿说了这句话后就松开了亭太妃,摇着扇子退后了两步笑吟吟问:亭氏,陷害本宫与十八皇子这事,你认不认罪?亭太妃一改刚刚嘴硬的模样,她声音几乎都不稳,断断续续道:……妾……妾身……认罪。
她这里一认罪,楼婕妤就慌了:皇后明鉴,这事和妾无关,都是亭太妃的意思!亭太妃却道:禀皇后,这件事是楼婕妤威胁妾身的,谁都可以无罪,唯独她不行!蔻儿听着她们的话,嗤笑道:别争了,你们俩都有罪,现在可不敢撕破了脸,到时候还要一道作伴呢。
这会儿那些太妃们才算是知道,亭太妃与楼婕妤绝对是对皇后做了什么事。
而皇后大概是早就知道,来了一出请君入瓮。
她们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小觑这位不足十六岁的皇后。
蔻儿想了想,之后的事情不可以让这些太妃们知道,就施施然道:公主和皇子们都还在等着,别让她们多心,你们回去把她们安抚好了,什么事儿就别说了,免得吓到了她们。
妾身省得,安华公主那儿妾身也会注意一二,绝对不会让她们知道半分。
有太妃立即就出来表了态。
皇后明显是有话要说,太妃们三五一团齐齐告了辞退出了房间,而崔才人围观了这一出后,利索伏了一身快速走开,唯独那个一直跟着楼婕妤的美人整个人慌了,不知所措。
蔻儿派了个宫女把人带走了,彻底把这里清场,只有亭太妃以及楼婕妤的时候,蔻儿这才慢吞吞道:是不是很惊讶我没有事?她这话是对着亭太妃说的。
亭太妃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摇着头,眼中流露着哀求。
蔻儿摇着扇子,微微扬起下巴:来人,掌嘴。
身后的暗卫宫女中那个高挑的宫女被推了出来,她走过来后也不迟疑,干脆利落的两个巴掌狠狠甩在了亭太妃的脸颊上。
刚刚陈太妃打亭太妃的那几下只让亭太妃疼了疼,而眼下的两个巴掌甩过去后,她整个人跟着力道摔倒在地不说,脸颊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破裂,一丝丝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亭太妃被打得疼得失了声,而旁边的楼婕妤吓得尖叫。
那宫女打完了两个耳光,犹豫了下收了手,退了回去。
再打下去,估计这个亭太妃的脸都要废了。
蔻儿等宫女打完后,冷笑道:知道谋逆是什么罪么?楼婕妤吓蒙了,还在那儿弱弱道:妾身自知有罪,但是与谋逆攀不上关系啊皇后!本宫说的不是你,对这个楼婕妤,蔻儿难得好心情,柔声说道,本宫说的是亭氏,她勾结了反贼。
楼婕妤彻底吓住了。
反贼?她做的也是死罪,陷害皇后,但是毕竟是武将家出身,对于谋逆,反贼这种事情有着先天的厌恶,反应过来后,吃惊得瞪着亭太妃。
大势已去,一看皇后的样子就知道彻底失败了,亭太妃没有任何挣扎:……妾身有罪,求皇后高抬贵手,赐妾身一个全尸。
蔻儿笑吟吟道,不可能。
若只是后宫里的手段,别说全尸了,说不定她一个高兴留她一命呢?偏偏亭太妃作死,通过宣之础,联系到了诈死的鲁王,试图通过先帝时建造的地下通道把她掳走用来威胁宣瑾昱。
这件事彻底点燃了蔻儿的怒火,亭太妃还想与她讲条件,没门!确定了亭太妃谋逆死罪,楼婕妤构陷皇后死罪后,蔻儿让重宁把两个人带下去审问,而自己则松了口气后,扭头看着那个一直很沉默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含笑道:风侧妃,陆昭可好?第一百二十二章那高挑宫女愣了愣, 立即上前来行礼,同时恢复了本音, 用清爽的男声道:小的见过皇后, 回皇后的话,郡王妃一切都好。
那就好, 蔻儿笑吟吟道, 本宫甚是挂念她呢。
禀皇后,郡王妃也挂念您, 一回到京中,她就立即想法子给您传信。
风琰道, 特别是今日, 郡王妃得到了一个事关重大的消息, 不敢耽误,怕影响了皇后这里行事,立即派小的前来给皇后传递消息。
蔻儿颔首:还好你来得及时, 没有酿成大祸。
陆昭着实是个厉害的,也不知道是她太具有欺骗性还是宣之础对自己现在有孕的郡王妃十分的信赖, 陆昭从泉宁州回来不过两天,就从宣之础没有太多掩饰的行踪中探查到了一些什么,对于那个宣之础养在外头的外室忽然有了一丝怀疑, 然后故意在宣之础面前哭了一哭,要闹不闹的。
她现在有着六个多月身孕的孕妇,宣之础也对她多有疼惜,不忍让她孕中苦思, 就稍微说漏了点嘴,说那一个根本不是他的外室,而是他的一个落难的结交兄弟,他养在外的女子已经许久未去过了,不会有任何阻碍到陆昭的地方。
陆昭听到这,心里头就起了疑,她顺藤摸瓜,想法儿让风琰趁着宣之础去那外宅的时候去探上一探,正巧偷听到了宣之础与早已死去多年的兄长鲁王对次日后宫宴会的筹划,得知鲁王要利用他熟悉的后宫暗道,在亭太妃的帮助下生擒蔻儿。
风琰当时听到这些就惊了一跳,得知事关重大,他小心偷听却差点被人发现,离去前怕露出痕迹被人追踪,稍微绕了一绕,等回到了郡王府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立即告知了陆昭,陆昭就把这件事写成信,怕有所耽误,让风琰亲自前来。
只是要走明路,风琰就想法子易了易容假扮成宫女,稍微花费了点时间才能在暗卫们的帮助下畅通无阻抵达宴会。
还好,风琰赶在了蔻儿尚未起身前往旭风阁的时候传来了消息,让她在进去房间前就有了准备,没有一丝一毫的耽误,也没有给藏在地道中的人一点机会,直接下手用了药,打了个他们措手不及,从根源上把危险扼杀了。
蔻儿这会儿扬了扬下巴,令晚香京香掀开了地毯,露出了地板,敲击了一会儿就找到了接缝处,也不知道花香在旁边按了哪里敲敲打打了片刻,木板的地板忽地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大洞。
洞深八尺有余,里头一看就是漆黑一片,花香率先一跃而下,不多时,她又一跃而起,手抓着沿边轻松跳出来,对蔻儿伏了伏身道:回禀皇后,婢子看了,里头的人已经被羽卫军拖到了暗间,足足十余人。
早在蔻儿派了浓香去给宣瑾昱通禀消息的时候,宣瑾昱就立刻派了人沿着地道的别的通口悄悄潜入,趁着那些人不备之际,直接将其一网打尽。
接应的人全部到了手,侍卫们沿途就到了旭风阁的地下通道,从那里头把准备着兵器的十余个已经昏迷的黑衣人全部捕获,只是过程中空气里好像有些异样的味道,导致有几个侍卫头晕目眩,险些昏迷,只能先撤离到附近的暗间中等待。
所以花香下去的时候,也是走了一段路才看见暗间中的侍卫和被捆起来的行凶者。
蔻儿只觉今儿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含笑道:只怕今儿这事,折了他不少的人进来。
她话没有说太清楚,但是身边的几个暗卫对此心知肚明,纷纷点头。
而当蔻儿在暗卫们的护送下沿着地下通道曲曲折折走了片刻,绕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底下房间看见宣瑾昱时,才知道今儿的收获非比寻常。
宣瑾昱一身玄衣,站在木轩外,墙壁上的烛火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拂了拂,跳跃的火花牵动着他的影子扭曲拉长,印在潮湿的墙上略显狰狞。
蔻儿提着裙脚步轻巧,沿着窄窄矮矮的地道走着,她身后是几个暗卫以及扛着昏迷的黑衣人的羽卫军们,守门的侍卫远远儿看见了蔻儿,行礼让路,让蔻儿一路畅通走到了宣瑾昱身侧。
陛下。
宣瑾昱好像在发呆,目光投落在墙壁上,没有发现到蔻儿的到来,她走到他身侧后轻轻唤了声,可是有什么不妥?她本以为是顺畅万分,可未料到,宣瑾昱的表情却有些凝重,让她看不太懂。
蔻儿不由也稍微紧张了些,她忐忑看着宣瑾昱,担心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宣瑾昱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蔻儿身上,然后冰冷的视线慢慢消融,柔软了许多:并无不妥。
然后他道:皇后可一切顺利?顺利,蔻儿这才松了口气,微微笑道,亭太妃和楼婕妤都收押了起来,有人在那里审问,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从她们口里获取一些有大用处的消息。
她这话就是为了告诉宣瑾昱,亭太妃找宣之础合作,到了现在,真好能从她们身上挖出宣之础谋逆的一些消息。
却不料宣瑾昱却缓缓摇了摇头:没用了。
没用?蔻儿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她不由愣了,为何不用,可是有什么问题?宣瑾昱的目光中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犹豫了下,低声道:宣之璐……抓到了。
蔻儿第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宣之璐是谁,眨了眨眼正疑惑,忽然瞪大了眼:不会吧?鲁王?已经抓到了?怎么这么快,宣瑾昱派人去抄了宣之础的家了么?宣瑾昱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牵着蔻儿的手走到有些潮湿的地牢内,这里由羽卫军牢牢看守着,羽卫军们的手上捏着跳跃火焰的火把,照亮了阴暗潮湿的地穴,里头用粗绳铁链捆起来的一群人在昏黄的光线下依稀可见。
其中有一个黑衣男子在角落被单独用绳索捆了起来,他的嘴被一团棉布堵着,可是蔻儿觉着就算没有这团棉布,可能这个男子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毕竟蔻儿看过去的时候,这个男子已经是一脸的吃惊到木讷的样子了。
蔻儿小心翼翼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然后问:那个就是……鲁王?与她想象中多有不同。
毕竟一个在先帝时期有着夺位实力的皇子,还能在被先帝赐死之后诈死而逃,蛰伏多年养精蓄锐等着谋逆的一个男人,总该是一个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能感觉到不俗的伟男子,然而这个被捆着的黑衣男子不但身形有些消瘦,五官平平,通身的气质阴郁,看不出来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伟男子。
宣瑾昱却道:是他。
这个阔别了多年,当初曾经把他几乎逼入险境的皇兄。
宣瑾昱五味具杂,万分纠结,蔻儿也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心不大,这一次就是打算借机把亭太妃楼婕妤一网打尽,顺便把后宫好好筛一筛,却不料亭太妃花了大代价请来的宣之础方作为助阵,却意外的让鲁王直接撞进了网中。
这算是意外之喜么?蔻儿眨了眨眼,仔细打量过鲁王后,抬起头对宣瑾昱真诚道:我怎么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呢?在她预料中会给宣瑾昱带来极大阻碍的鲁王,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被俘了?这真的不是开玩笑么?蔻儿完全想不明白,为何鲁王会在这种小事上亲自出面涉险,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有着野心的人,有着极大野心的人对自己的安全必然是十分看重,特别鲁王还是诈死的人,怎么就这么不谨慎?宣瑾昱来得较早,大概也知道了情况,听到蔻儿的问话,他无奈道:过度自负了吧。
鲁王的确是过度自负了。
他两年前在宣之础封了郡王开府后就悄悄折返了京中,以青楼女子的身份变成了宣之础的外室,堂而皇之在京中过起了还算滋润的日子,而鲁王不只是想让依靠着自己的弟弟过日子,他对宣瑾昱有仇恨,对帝位有着蒙盖了眼睛的欲望,加上当初被赐死前,差一步被立东宫的过往让他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自信,觉着再来一次,他定然能够在宣瑾昱完全不备的情况下设法谋逆,以被宣瑾昱差点戕害的当初太子有力竞争者的身份重新来夺得帝位。
宣之础那会儿才不过十六,对这个同母亲兄的死而复生是冲昏了头脑,加上心中一直觉着从小就厉害的哥哥是一个值得他尊敬追寻的人,也就没有多想,选择了帮助鲁王。
两年的时间足够让宣之础与宣之璐准备许多,本来这件事应该是胜算较大的。
一则宣瑾昱完全不知道宣之础有着谋逆之心,二则他完全不知道宣之璐还活着,再加上几年的时间一直勤于政事,对郡王们不太关注,给了他们一种能够成事的错觉。
此次事件,就是鲁王太过自信,再加上试图在擒获蔻儿的同时给宣瑾昱制造一些麻烦,他就选择了亲自出马。
本来在他们计划中万无一失的过程,却在潜入地下通道等着蔻儿进入旭风阁房间的时候,就彻底变了味道。
先是一种足以让所有人手脚酥麻浑身无力的药粉,在之后是一股香甜的气息涌入通风不好的地下通道,许多人都直接浑身僵硬着昏倒,有的昏不过去也动弹不得,几乎体验了一把活死人的感觉。
这个时候鲁王反应过来事情有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接应撤退的地方,已经被不断涌来的羽卫军牢牢把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个地下通道潜入的人一网打尽,连带着鲁王一起端了锅。
鲁王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切的溃败都是败在他完全没有放在眼里的弟妹身上。
北成郡王府两年的时间因为有个鲁王,戒备可以说是森严了,本来不会有任何疏漏,宣之础与宣之璐也想的很好,可偏偏,宣之础选了陆昭作为他的妻子。
而陆昭因为小心存活多年一颗心都是孔,宣之础几乎玩不过她,不知不觉间许多的消息都让陆昭给获得了去,陆昭又是个果断的,分析了局势后立即对蔻儿投诚。
一步错,步步错。
宣之础与宣之璐怎么也没有想到其中还有陆昭这么一通关节,让他们没有任何准备的在这次打算干一票大的时候,彻底栽了进来。
蔻儿简直瞠目结舌,她几乎有些于心不忍了。
鲁王看见了宣瑾昱与蔻儿,眼中散发出了一种快要临近疯狂的光芒,可他又很冷静,没有挣扎,只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宣瑾昱的走近。
宣瑾昱没有靠的太近,他手中还牵着蔻儿,在不远处停了脚,然后目视着宣之璐,微微抬了抬下巴。
羽卫军中上前了一人去解开了宣之璐口中塞得紧紧的棉团。
宣之璐大口喘了喘气后,眼神复杂看着宣瑾昱,半响,他沙哑的声音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许久不见,长进了啊。
皇兄客气,比不上皇兄。
宣瑾昱淡定道,装女人这么久,皇兄才是长进了。
堂堂一个当年的太子人选,沦落到诈死后假扮女子,这对宣之璐来说算是莫大的羞辱。
不过在此之前,他一直觉着自己能够成事,总拿卧薪尝胆来勉力自己,觉着等到事成之后,所受的苦都不算什么。
可是现在,他被生擒了,好不容易折进去了大批的人手才换来他的诈死,蛰伏了这么多年,却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被擒获,甚至他跪着,宣瑾昱这个旧时的竞争对手站着,高高在上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一下子就让宣之璐受不了,一股腥甜涌向喉头,他整个脸都扭曲了几分。
蔻儿忍不住稍微往宣瑾昱的身后退了退。
之前宣之璐并未注意到蔻儿,这会儿他的目光却落到了蔻儿身上,他阴沉沉道:皇后该庆幸宣瑾昱护你护的真好,如若不然,这个时候你就该在我身……话到一半,宣瑾昱忽然疾步上前狠狠一拳砸到了宣之璐的脸颊,力道之重直接让宣之璐摔了出去。
宣瑾昱视线冰冷,看着地上挣扎的宣之璐,如同看尘埃般:注意你的言辞,若是再让朕听见一个不顺耳的,朕不介意在你死前给你一些教训。
宣之璐的脸颊只在瞬间就肿了起来,他挣扎了下,吐出一口带着断掉的牙齿的血水,眼神阴鸷,充满了怒意。
蔻儿刚刚也有些怒气,但是见宣瑾昱亲自动手,忽然感觉怒气四散而去,这个时候她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宣之璐,也淡定了两份,带着一丝得意道:本宫被陛下保护是天经地义,鲁王殿下没有娶妻,反而一直装女人,只怕是没有这种体验了。
或者本宫干脆就让鲁王殿下直接做了女人,给殿下选一门好亲事,让殿下有人保护如何?你!宣之璐气得几乎眼睛都要发红了,怒视着蔻儿,大口大口喘着气,青肿的脸上还带着血丝,着实狰狞。
如果说宣瑾昱的威胁还算是在意料内的正常手段,那么这个年纪小小的皇后的威胁,才叫做折辱人。
见激怒了宣之璐,蔻儿仗着有宣瑾昱在,得意洋洋道:哦对了,说起来鲁王殿下大概是不愿意嫁人的吧,毕竟殿下主动扮作青楼女子……大概更中意于辗转群人之间?这句话是她从话本上学来的,正好能用,她也毫不忌讳就说了出口,宣瑾昱在后头脸色一僵,没好气牵着蔻儿的手把她往身后塞。
还是要好好教一教,这种话哪里是她能说的。
宣之璐已经气得面目狰狞了,开始攻击宣瑾昱:你娶的皇后还真是厉害,只怕……话还没有说话,宣瑾昱就干脆利落打断了他:朕的皇后自然厉害,你的手下,包括你,都是折在了皇后手中。
此话一出,不光是地上的鲁王和被擒获的黑衣人们,甚至羽卫军们都有些诧异,忍不住抬头朝蔻儿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蔻儿巧笑倩兮,美目流转,年纪又小正是花期,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甜美可人的样子,但是陛下却说……这是皇后的手段?一时间,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到了地上那些还僵着不能动的黑衣人身上,对这位皇后心生敬畏。
宣之璐还未说话,就听见宣瑾昱充满嘲弄道:朕的皇后不过十六,尚能设计生擒你,皇兄,你还真是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去。
这话算是夸大了一二,但是洒下药粉的的确是蔻儿,所以宣瑾昱说的底气十足,看在宣之璐眼中,就成了他们早早就知道了兄弟俩的筹划,完全是把人当傻子耍着玩。
宣之璐还是没有忍住,吐出了一口血。
过了片刻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蔻儿小心翼翼踏出一步,大概看了看,然后扭头对宣瑾昱道:好似是怒急攻心,气晕了过去。
来人,把他压到天牢,刑讯审问。
宣瑾昱淡淡吩咐了句。
不奇怪宣之璐的气昏,筹谋多年,功亏一篑,还是败在一个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中的小事上面,哪里能承受的住,没气死就算好的了。
宣之璐都昏迷了,地牢里也没有什么好待的了。
蔻儿把一颗药丸递给了羽卫军,许他们融了水用,吩咐了下之后才牵着宣瑾昱走出了地牢。
黑漆漆昏暗压抑的地下通道走出来后,是位于御花园的一处庭院,这里早有羽卫军镇守,看见帝后相携从掀开的石板下踩着梯子上来后,立即行礼。
里头的光线太暗,蔻儿一出来眼睛遇上强光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她刚要虚着眼的时候,一只手就牢牢遮在了她眼前。
小心眼睛。
宣瑾昱单手捂着蔻儿的眼睛,等她稍微缓一缓了不会被突然的光线刺伤眼睛的时候才松开了手。
蔻儿顺势把宣瑾昱的手紧紧攥着,有些茫然道:现在怎么办?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期,蔻儿原有的打算现在是没有多少能够符合的,再加上鲁王这个身份也有些敏感,蔻儿不由问着宣瑾昱。
宣瑾昱反握着蔻儿,顺着花园小径走着,他轻描淡写道:一口气把宣之础那边也掀开。
俘获了鲁王,他几乎就是一个明晃晃的罪证,无论如何宣之础都跑不脱。
再加上今天袭击皇后,之前断断续续收集到的谋逆罪证,还有泉宁州的铁器,宣之础与宣之璐这对兄弟,只怕要同生共死一把了。
蔻儿看着宣瑾昱吩咐了舒荣去联合一位将军点了军队去包围北成郡王府,顺口道:记得不要伤及郡王妃,把人好好送出来。
舒荣正听着宣瑾昱的吩咐,忽然听见蔻儿与他这样说话,脸色一僵,低着头道:卑职领命。
等舒荣带人离开后,宣瑾昱捏了捏蔻儿的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帝后二人沉默着在花园小径走着,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赶走了地下渗入体内的寒气。
蔻儿走着走着忽然叹气:结束了啊。
结束了不好么,宣瑾昱侧眸对着蔻儿笑了笑,这样一来,就不用为此烦心了。
可是……蔻儿不知道怎么说。
大概是这件事有些荒唐吧,她始终觉着有些轻飘飘的。
蔻儿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中气十足道:算了,不管了,只要彻底解决了就好!然后她忽然对着宣瑾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娇俏的脸蛋儿上充满了朝气:陛下,那接下来妾身可就要彻底清扫后宫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鲁王意外被抓, 导致整个宣之础与他的筹谋彻底瓦解,在抓获了鲁王的当天, 羽卫军与一个将军直接带军队包围了北成郡王府, 根据得到的消息把宣之础抓获之后,挖开了他家的地道, 曝光了他藏了许久的一些兵器和暗人。
宣之础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还在等待着宣之璐带着皇后大胜归来,就被军队直接端了锅, 捆成一团与他的几个幕僚暗人一股脑投入天牢与宣之璐去做了伴。
抄家削爵几乎只是短短时间内,京城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低调的北成郡王府就忽然败了, 整个郡王府只有有孕的北成郡王妃和风侧妃安然无恙, 被悄悄用一顶小轿送到了京中某个偏远的宅院中。
与此同时北卓郡王府也被盘查了,北卓郡王被带走问话,郡王府暂时许进不许出, 围了起来。
以及一些小官,忽然就被一股脑全抓了起来, 投牢待问罪。
这些动作只是短短时间,雷厉风行,等人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是让人们投以关注, 而很快,关于此次北成郡王府的罪名就下来,公布于众了。
谋逆。
同时一个已经消失了许多年的人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这次事件中,鲁王宣之璐。
朝堂上一听到这个名字, 哪里还有不知的,当即就议论纷纷,觉着还是要筛一遍,以免让这个如今的乱臣贼子对江山社稷做出侵害的事情来。
这件事牵连太大,本来许多朝臣都以为会掀起巨浪,结果关于宣之础宣之璐这对谋逆的兄弟的事儿整个过程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悄无声息就算是了解了,只是那些牵扯进去的官员动荡有些大,罢免下狱了几个,随即就把朝中新人提拔了上来,改了一改底下陈旧不变的一些班底。
这几天宣瑾昱很忙,被这几件事绊住了脚,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通宵达旦在勤政殿与朝臣议事,难得有休息的时间。
蔻儿在前朝帮不上忙,也不能去抢这种时间,只能从生活上着手,自己学着炖了汤,天天熬着粥送去勤政殿。
她本住回了中宫,最近为了省点时间和宣瑾昱在一起,又搬回了泰华殿。
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蔻儿也觉着有些麻烦,索性搬了大部分的来,打算老老实实在泰华殿长期待下去了。
她学习能力不错,炖汤什么的天天变着花样,宣瑾昱每天接到宫女送过来的食盒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算是在百忙之中有了一丝慰藉。
宣瑾昱忙,作为中书侍郎的方令贺也忙,他也有时都回不了家,与几个同僚住在附近的排房中。
这会儿正是深夜,更深露重,方令贺撩着袖子攥着比正在苦思冥想,忽然味道一股香味,顺着想起抬头看去,坐在上首的宣瑾昱正打开了食盒,从里头取出来一盅汤,食物的香气就此而来。
方令贺眼神在食盒上绕了一圈,再看看身前小几上放着的厨房统一做出来的糕点小粥,有种怅然的感觉。
上首的宣瑾昱哪里能没有注意到方令贺的眼神,他取出汤勺舀了舀汤汁,笑吟吟道:这会儿先休息休息,皇后为朕做了碗汤,朕不能浪费了皇后的美意。
说着说着,他温和地问方令贺:舅兄,这分量十足,不如朕给你分一点?方令贺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多谢陛下好意,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汤多也是事实,蔻儿装的分量足以三五人,宣瑾昱叫了小黄门来给在座的一人分了一点,明晃晃稍微偏袒了下自己这个舅兄。
用完了汤,其中一个也还年轻尚未婚配的官员叹气道:如果成婚之后可以有人这样关心自己,我也还真想成婚啊。
说的好像你成婚了就能遇上一个持家贤淑的好妻子一样。
另外一个已经成婚的中年官员笑道,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种变相夸着蔻儿的话让宣瑾昱和方令贺都很受用,一个兄长一个丈夫都扬起了一脸自得。
连续多天的辛勤,方令贺等官员终于可以在深夜之后回家,而宣瑾昱也可以回去找蔻儿了。
为了正事,宣瑾昱素了好些天,终于有了时间,他就像是饿极了的凶兽,就差把蔻儿拆吃入腹了,折腾的蔻儿哭得嗓子都有些哑,睡梦中都在哽咽。
这一顿宣瑾昱是吃饱了,心满意足,蔻儿受罪了,大早上的还做梦梦见了被凶兽追,起来了也是满身怨气。
特别是在发现她浑身都布满了暧昧的痕迹后,蔻儿忍不住暗骂了句:呸,禽兽!以往宣瑾昱还算克制,基本没有让她怎么受过罪,可是这一次时间有些长,他一次性不吃亏的全部退讨要了回来,可不是禽兽行径么。
蔻儿起身后腰酸背痛,泡了好半天才勉强缓解了下,她趴在浮板上泡着泡着的时候,忽然想到当初她出宫回到风家,和风娆娆说话时,娆表姐曾经说过野兽什么的,一开始她还懵懂不解,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初娆表姐说的是什么。
就连徐岚师兄这种文弱些的都能野兽,宣瑾昱又是个常年习武身体健壮的,说他禽兽都是委婉了。
蔻儿叹气,捏了捏自己细弱的胳膊,苦恼了。
要不要捡起来当初学的那两份花架子,起码能够在有些时候稍微把宣瑾昱抵挡一二?可是凭借她自己的话,还是不太现实吧?蔻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神哀怨。
皇后心情不佳,底下宫女们想着法儿逗她乐,花香趁着给蔻儿打扇的时候,含笑道:禀皇后,婢子得到消息,关押在天牢的太妃亭氏和婕妤楼氏已经要定罪了,两个人都是死罪。
哦?蔻儿手撑着腮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眸中略有深思,亭氏且不说,楼氏的家人可有什么动作?提起这茬,花香笑容微微敛了敛:楼将军那里的确有些动作,试图用自己的军功来换楼氏,但是陛下已经拒绝了,毕竟楼氏所犯之罪无可饶恕。
蔻儿想了想,微微蹙眉:楼家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吧。
楼婕妤犯的是死罪,但是楼家眼中只怕看不见她犯的罪,只能看见自己家的女儿要被处死,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的,再加上之前楼家的小女儿有过试图邀宠的行为,可以判断楼家还是有些野心的。
特别是现在,楼婕妤死罪,楼珍因为之前传给楼婕妤不实慌话而遭到了掌掴训斥,两个女儿都遭到了帝王家的厌恶,这对如今立不了军功的楼将军来说,是一个对他们家的重创。
真的就会这么容易收手么?蔻儿轻轻叩了叩手边小几上放着的茶杯,若有所思。
这件事宣瑾昱从来不对她提,她也不太清楚这些人被收押了之后事情,花香这么一提,她才有了两份心思,等到了宣瑾昱回来后,蔻儿难得主动问起了前朝。
陛下,鲁王和北成郡王现在是个什么章程?蔻儿与宣瑾昱坐在一块儿,她主动帮宣瑾昱揉了揉手腕。
他捏笔的时间长,有时候小臂肌肉会酸疼,蔻儿心疼他,会尽量给他揉一揉用热气腾腾的帕子给他敷一敷。
宣瑾昱手肘撑在案桌上托着腮,一手挽着袖子,他侧眸笑吟吟看着蔻儿认真给他捏着手臂,闻言道:谋逆死罪,等从他们口中再获取一些消息,争取把不干净的一次性清扫了就能处死他们了。
蔻儿点了点头:他们涉及的深么?毕竟是谋逆,他们私下做的那些虽然有些是在他们掌控之内的,但是也有许多是他们不知道的需要去细查的。
一说话就分了心,蔻儿手上的力气小了许多,与其说是按揉,倒不如说是抚摸,宣瑾昱胳膊一拧,反捏住了蔻儿的,含笑捋起了蔻儿的袖子,用手指在她细白的手腕上轻轻揉着,同时随口道:深是不深,就是有些杂,很乱,排查起来还需要花费点功夫。
而且他也有些犹疑一点,诈死的鲁王手中的牌,比起他估计的要多出来一些,而且这些牌都是之前宣之璐得势的时候都没有的,诈死后的他得到了这些势力,总觉着让人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相比较而言,还是当初的他更有可追随的可能性。
再小的官员也不是傻子,怎么就悄悄的倚靠到宣之础那儿去了呢?宣瑾昱沉思,手中一不小心失了力道,捏的蔻儿吸了口气:疼疼疼!嗯?宣瑾昱发现攥在手中的蔻儿的手腕上已经多出来了一圈红印,他眼中有些歉疚,轻轻揉了揉,是我的错。
蔻儿没有怪宣瑾昱的意思,就只是好奇宣瑾昱刚刚在想什么:陛下想什么这么失神?宣瑾昱低头在蔻儿显出红印的手腕上吮吸了一口,吸出另一个红印后,才贴着她的手腕勾着唇道:在想朕的皇后。
蔻儿:……陛下以为我会信么?这也太敷衍她了吧。
为何不信?宣瑾昱笑吟吟道,朕想皇后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朕在想,皇后肌肤娇嫩,轻轻用点力就会留下痕迹,不知道……话音未落,蔻儿另一只手直接抬起来牢牢捂住了宣瑾昱的嘴,她脸颊微微泛红。
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她哪里还不知道宣瑾昱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听不听,假装不知道最好。
蔻儿直接就要转移话题,只是可惜了她还未寻思到适合的话题,就被宣瑾昱舔了舔掌心,浑身一震时,被宣瑾昱一把抱了起来,宣瑾昱一脸正经道:朕惹皇后生气了,不如陪皇后荡秋千赔礼,如何?荡秋千?蔻儿扒着宣瑾昱的肩眺望了一下半合着的窗,窗外已是月明星稀,一片夜色。
这个时候去荡秋千,说不定也别有一番滋味。
蔻儿如是想着,就干脆地点头:好啊。
难得他有时间陪她荡秋千,蔻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抱着她的宣瑾昱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二天,蔻儿才知道,秋千或许不只是秋千,而宣瑾昱口中的秋千,再也不能信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宣之璐宣之础的根底基本已经挖空,特别是泉宁州他们的外家,派去的军队直接掀翻了,把一切都掌控了后,顺手替换了泉宁州的知州,重新把这个地方整顿了下。
楼将军也做出了辞官求救楼婕妤一命的举动,哀求着宣瑾昱。
宣瑾昱回来和蔻儿商量了下,他的意思是坚决不放,杀了一了百了。
蔻儿也直接道:若是楼家得用,稍微退让一分,留她一条性命也无妨。
不需要。
宣瑾昱很果断,是用是弃,是朕说了算,不是他用来威胁朕的。
也好,他退了朕也能提拔新人,换一换血了。
宣瑾昱打定了主意蔻儿也就不劝他了,不多久,就得知了消息,亭氏楼氏赐白绫,宣之础赐毒酒,宣之璐斩首。
其他的人抓了的判的判放的放,其中被扣押的北卓郡王在里头待了好几天才出来,回来后整个人都吓到了,关了北卓郡王府的大门,足不出户的,也就是宣臣也带了酒去看他,才算是第一次见人。
宣臣也是大摇大摆去的,没有避讳任何人,从北卓郡王府出来后,就直奔宫中,求见宣瑾昱了。
他所求之事也简单,确定了宣之础犯下死罪后,就提出要去送他一送,好歹是平日里一直来往的兄弟。
宣瑾昱听完了宣臣也的话,头也不抬正在写着朱批,过了半响,见站在殿中的宣臣也没有话说了,他才态度温和又不容拒绝道:他有自己亲哥陪着一道上路,不会寂寞,堂兄不用在意。
陛下……宣臣也没想到这个要求会被拒绝,他迟疑了下,不过是略备薄酒去看看他,全了我们兄弟情义。
宣瑾昱闻言,随手把手中的朱笔一扔,看着宣臣也,微微勾了勾嘴角,却显得有些凉薄:堂兄想要全你们兄弟情义,无可厚非。
可是堂兄想清楚了,他犯的罪,是谋逆,是完全没有把我这个皇兄放在眼里。
宣臣也愣了愣,半响,他才低下了头,口气淡淡: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宣臣也达不到目的,很快就调整了心情,露出一个关切的姿态,吞吞吐吐道:说来,臣听见的消息中,得知皇后似乎有些……不知皇后是否受了惊吓?多谢堂兄挂记,不过朕的皇后一切安然无虞,就不劳烦堂兄操心了。
宣瑾昱淡淡道。
那就好,宣臣也露出了一个笑脸,臣好歹是做堂兄的,得知此事稍微关切一下弟妹也是应该的,堂弟……陛下不要多心啊。
宣瑾昱微微挑眉:堂兄放心,朕不会多心。
送走了宣臣也,宣瑾昱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冷笑。
帝后夫妻二人别的不说,许多事情会分享给彼此,像是今日宣臣也前来说的这些话,晚上宣瑾昱与蔻儿一起泡澡时,当做闲话说与了她。
蔻儿趴在浮板上,听完了宣瑾昱的话,怒道:他这还是在挑拨离间么?算是吧,唱戏唱全套,他不是个耐心不好的人。
宣瑾昱靠在沿边,垂着的视线注视着波浪一圈圈的水面,嗤笑道。
宣臣也这个兄长,他看不懂也看不透。
蔻儿手拨弄着水花,叹气:他到底是想作何,从去岁就这样了。
只是为了给帝后二人添堵的话,他为这么点小事招惹宣瑾昱的不痛快,岂不是有病?宣瑾昱也暂且不知,只能道:总之,需要离他远些。
蔻儿对此毫无异议,点了点头后,想起来什么似的叹息:我可是没有凑近他的可能啊。
她一个皇后,除非家宴,不然宣臣也是不会凑到她面前来的,所以基本上这个叮嘱就是没有多少意义。
宣瑾昱却有些执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记着这点就是。
好。
蔻儿对此并无异议,随口就应了。
先是宣瑾昱说了宣臣也的事,轮到蔻儿的时候,她就直接问:陆昭可还好?她派了人去把陆昭从北成郡王府接了出来,暂时也不敢让她回简陋的陆家,在京中寻了出宅子把她安顿了进去,隐姓埋名的与风琰一起,在她派去的人照顾下正在安胎。
不过蔻儿很少传消息出去,手下人也少有带消息进来,这么多天了她还不知道陆昭的情况,这会儿想起来了,就问了出来。
陆昭此人算是这件事中的大功臣,一开始宣瑾昱还对蔻儿这么在意陆昭有些微微酸意,后来就想开了,无妨,这样一个得用的人手,多在意一点他还是能忍的,反正蔻儿也只能偶尔见陆昭一次。
这一次陆昭从北成郡王府出来后,宣瑾昱因为暗卫的原因,在她身边派去了许多人,一言一行几乎都是监视在数双眼睛下面,隔三差五的暗卫来报,他对情况也比较清楚。
好着呢,心里头松了一口气,陆昭现在与之前沉默的样子不同,听说爱笑了些,积极养胎。
宣瑾昱道。
蔻儿忍不住又问:那风侧……风琰……不对,他叫什么?宣瑾昱道:廿一,不算是名字,反正他现在顶替了风琰这两个字,就让他叫做风琰吧。
对于多出来一个风家人,蔻儿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对此随便就接受了,她问道:风琰他现如今要怎么去做,收回去还是?他本是暗卫为了完成北成郡王府而化身女子做了侧妃,现在北成郡王府都烟消云散了,他自然可以恢复本来暗卫的身份,继续为皇家效力。
宣瑾昱也知道风琰与陆昭的事情,他沉吟了下:不若就保留他风琰的身份,让他暂且陪在陆昭身边,毕竟陆昭月份也大了。
现在暗卫中并不是缺一不可,风琰现在别的不说,等他的孩子出世之后肯定会多两份牵挂,这种情况下与其让他回去暗卫中牵肠挂肚的,倒不如直接趁着这个机会给他转正了去。
暂且先不安排他,让他陪陆昭到生产,是他这个做主子的能够给他的一些优待了。
提起陆昭与风琰,宣瑾昱忽然从水中伸手牵着蔻儿的腰把人拖了过来,双臂一划,水声哗啦四溅,蔻儿被他揽进了怀中,浮板被顺手一丢。
皇后。
宣瑾昱忽然神情严肃地看着蔻儿。
蔻儿只当宣瑾昱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色一崩:陛下何事?娆表姐家的孩子该满月了吧。
宣瑾昱旁敲侧击。
蔻儿恍然大悟:对哦,多谢陛下提醒,我还没有给珰儿准备满月礼物!宣瑾昱嘴角一抽:不是这个……见蔻儿一脸茫然,宣瑾昱继续道:陆昭如今快生孩子了。
是啊,我需要提前给她找好产婆吧……蔻儿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娆表姐说了,生孩子很疼。
蔻儿口中刚说出生孩子很疼时,宣瑾昱忽然就哑了,半响,他在蔻儿疑惑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咽回了刚刚想说的话,轻描淡写道:朕的意思是,皇后需要准备些给孩子们的礼物了。
蔻儿含笑道:自然的,两处儿我都会准备好的。
宣瑾昱话没有说出来,打量了蔻儿一眼,还是不甘心,索性不说了,直接做。
为了担心蔻儿口中会说出什么让他萎靡不振的话,宣瑾昱尽可能让蔻儿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紧紧搂着他发出细碎的呻吟。
宣瑾昱自从把前朝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对于一些夫妻闺房之事就十分热衷,蔻儿看见他都有些害怕了,又觉着躲着他自己底气不足,强撑着陪了宣瑾昱几天,整个人都被搓得绵软无力,已经到了翻箱倒柜找药丸子,试图下药让宣瑾昱清心寡欲的地步。
蔻儿正捏着师父送来的药盒里的药丸子一颗颗一看,外殿的晚香打了帘子进来,送来了一份拜贴。
禀皇后,中书侍郎从勤政殿送来的信笺。
哥哥?蔻儿一愣,连忙去接信笺。
方令贺平日里很少联系她,许多也都是通过宣瑾昱转达,这还是方令贺第一次给她递信呢。
蔻儿顺手把药丸往小几上一放,拆开了信,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眼神发直,愣愣盯着信纸上所写的内容满是惊讶:成婚?第一百二十四章方令贺给蔻儿送过来的信, 是说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基本上把洛家的那摊子烂事儿全部处理好了, 如今洛惜音也十八了, 他不想再拖下去,而且如今时间正好, 从这个时候开始纳彩, 大约秋季就能和洛惜音成婚了。
方令贺要成婚,这对于蔻儿来说是一件大事, 而洛惜音这个板上钉钉的嫂子,她至今也只是去岁的中秋是匆匆一见。
蔻儿想了想, 立即抬笔给方令贺回了一封信, 打算选个时间好好见见这位准嫂嫂。
等宣瑾昱回来时, 蔻儿雀跃的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十分期待:我可能要见一见这位洛姑娘了。
宣瑾昱刚回来,浑身都还有些热气, 随手解开了衣衫把外衫一脱交给了蔻儿,自己则端起了小几上放着的蔻儿的茶杯, 喝了几口润了润,闻言含笑道:见一见嫂子也好,不过不用太紧张, 你已经出嫁了,日后到底不用在一起生活,没有那么过顾虑。
蔻儿叹息:可是到底是嫂嫂,由不得我不在意啊。
她兄长如今二十有余, 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了成婚的心思,日后洛姑娘就是她的嫂嫂,要和兄长携手一生。
若是个好的,自然是最好,若是有些不好,那自然是让她提心吊胆。
特别是她也有些担心这位洛姑娘,上一次瞧着人冷冷清清,加上她在家中时的那些遭遇,怕是个性情淡漠的人。
若是能见上一见,好好儿聊聊,仔细观察观察就好了。
宣瑾昱劝解了蔻儿:现在无需在意,等见了人之后再说吧。
他放下茶杯的时候同时视线一斜,看见了小几上的药丸,粘起来好奇道:这是什么?一看宣瑾昱拿起了一粒药丸,蔻儿精神一震,努力藏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强作淡定道:是我找出来的师父送的药丸,主要是安神的。
这个药丸她当时记得是从师父的药盒里翻出来的,比起师兄的药瓶来说定然是正常的多,而且上面标注了安神,大抵是没有错的。
本来她都忘了这个药丸,宣瑾昱拿起来了,蔻儿心思也活络了,含着笑令京香来添了茶,笑吟吟对宣瑾昱道:陛下前些时日到底操劳了,不妨用味药,能好好休息休息。
宣瑾昱不做他想,安神药对于他来说有利无弊,也就欣然接受,捏着小药丸送进口中,用茶水送服了。
蔻儿有心拖延下时间,就说起来了关于方令贺的事情。
她与兄长之间只有在风家的几年有些生疏,但是残留的童年记忆中,自记事以来,方令贺就是个十分合格的兄长,会在父母亲没有时间的时候带着她一个跌跌撞撞的小丫头玩耍,会在出去的时候牵着蔻儿,给她买许多的小玩意儿,还会在出门和同窗一起诗会时,带着蔻儿去。
方令贺比蔻儿大了七八岁,基本上对于蔻儿来说,这个年长的兄长有着不可磨灭的存在。
当初她年纪小,长得一团粉嘟嘟,可爱无比,其他堂兄也还是人烦狗厌的年纪,对于这个堂妹喜爱,而这种喜爱就变成了这个年纪的表达方式,他们有时候会来故意招惹蔻儿,总是要把她欺负哭。
每当这个时候,方令贺就会一撸袖子冲上来,噼里啪啦把欺负她的堂兄按在地上揍一顿,然后牵着蔻儿从哎哟哎哟的堂兄身边走过,特别嚣张。
只是自从母亲去后,方令贺就突然长大了,也沉默了,眼圈通红与父亲送着蔻儿去了风家,自此之后,他就越来越变得和小时不同,犹记得当初蔻儿初到风家不足一年时,忽然得知兄长前来看她,兴高采烈冲出去后,第一眼看见了阴沉冷漠的少年方令贺,与记忆中爱笑满满活力的兄长差距太大,再加上毕竟阔别了一年,她年岁又小,那时候不懂事,对方令贺有些害怕。
方令贺也看得出来妹妹的变化,他那时候也是个半大少年,不善言辞,几次见面下来,本亲密无间的兄妹到越显生疏。
也就是蔻儿十二岁多回到方家后,兄妹俩才见见重新熟络起来,加上如今的方令贺已经是一副笑脸对人的模样,与幼时重合,驱赶了他少年时的冷漠,让蔻儿更有了兄长的记忆,兄妹俩关系就越来越好,与幼时无异了。
蔻儿难得提起这件事,宣瑾昱也听得认真,偶尔还会把关于方令贺少年时期的一些不为蔻儿所知的事情告诉她。
方令贺与宣瑾昱当初结交时,方令贺正是金榜题名,而宣瑾昱还是一个掩埋在宣臣也与宣之璐光芒下的一个势弱皇子,单凭兴趣相投,两个结交。
之后宣瑾昱为了自保,再加上当时复杂的局势,正式有了夺得帝位的念头,而方令贺二话不说,成为了第一个对他效忠的朝臣。
那时候宣瑾昱身边没有多少人,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方令贺的投诚算是给他带来了一丝慰藉,之后加入宣瑾昱的人越来越多,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方令贺的位置。
至今为止,方令贺在成为最年轻的中书侍郎,几乎是所有朝臣都无话可说的。
而方令贺也一跃成为天子近臣,为自己的仕途也铺开一条光明的道路。
特别是现在,方令贺的胞妹成为了皇后,几乎可以看见方令贺在朝臣中跃然众人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这个,方令贺的妻子人选几乎可以说是备受瞩目,自从新帝登基就一直有源源不断有人给他说亲,不过方令贺从来心思放在正事上,直到现在,才算是找到了一个有意相伴的人选。
蔻儿听宣瑾昱说了些,忽然叹息:我现在只等着洛姑娘见了后,心中才能踏实了。
殿中点着几盏灯,因为已经入了夏,蚊虫渐渐多了起来,内殿中主要还是用夜明珠照亮,少了烛熏烟雾,多了份冷情的明光。
蔻儿手边案几上就是一盏三插口的夜明珠台架,清明的光线真好照在她侧脸,在她脸上投出半明半暗的阴影。
宣瑾昱开始还静静撑着腮听蔻儿说话,期间变换了几下姿势,慢慢地眉头蹙了起来。
皇后。
他忽然叫道。
嗯?蔻儿抬起头,有些疑惑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面有犹豫道:先不提洛姑娘的事,现在朕有一件事想要问问皇后。
蔻儿正襟危坐:陛下请说。
宣瑾昱抿了抿唇,深思熟虑后,看着蔻儿带着一丝不确定道:是朕平日里表现的还不好么,为何皇后会给朕用这种药?咦?蔻儿愣了愣,起初未曾反应过来宣瑾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想起了刚刚宣瑾昱服用了的安神丸,疑惑道,可是有何不妥?安神丸用了会带来一些困倦,帮助睡眠,好好放松身体,是一味不错的养生好药。
可是这个表现,又是怎么一说?宣瑾昱一脸了然,面带歉意:是朕的不是,到底让皇后不满足了。
咦?蔻儿根本没有听懂宣瑾昱说的哪儿跟哪儿,刚想问,就见宣瑾昱单手搂住了她的腰,一使劲把她抱上了矮榻,攥着她的小手朝他身上而去,他还一脸正经道,既然朕都让皇后不满足了,那今日不妨朕就稍微让皇后尽心一点好了。
蔻儿手上的触感让她头皮有些发麻,完全想不通怎么坐在一起谈论着正事就让他有了反应,她干笑着:不用了……用的,免得皇后又要给朕服用‘安神丸’了。
宣瑾昱一脸意味深长,手上动作麻利,轻轻松松剥开了蔻儿轻薄的纱裙,轻叹道,朕算是明白了,皇后有时候说的话,是不能信的。
等等!蔻儿哪里还不知道宣瑾昱先在要做什么,她只是挣扎着道:时间还早!陛下!陛下你再等一等,等一等安神丸的效果就出来了,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还把希望寄托在她翻出来的安神丸上的蔻儿却对上了宣瑾昱一脸怜悯上,他轻声道:朕等不了了,皇后的安神丸效果太好了。
他抓着她的手去验证了下安神丸的效果,下一瞬,蔻儿呆滞了几分,她垂死挣扎道:一定是药丸放错了,陛下,我这就去给你去安神丸来!到底怎么回事,选出来的安神丸怎么就又变成了徐岚的那一瓶该扔掉的东西!蔻儿挣扎无力,被宣瑾昱轻轻松松压倒,他深深吻住了蔻儿,片刻放开脸颊泛红的蔻儿后,淡然道:不必了,朕就喜欢这个。
可是蔻儿她一点也不喜欢!蔻儿只恨自己一时失察,本计划的好好休息放松的时候,却被迫再次陷入了苦战,搅乱了她全部心神。
经此一事,蔻儿觉着就算经了她手的药丸也不安全了,再也不敢选什么安神丸,只能尽量在白天的时候缠着宣瑾昱让他花费花费心思,晚上就能少些体力活儿了。
宣瑾昱对此表示,白天也不错,勤政殿的偏殿或者附近的空奉阁都是不错的地点,或者是堆满了书籍的小阁楼,或许会让蔻儿心生喜爱。
蔻儿觉着她一点都喜爱不起来,甚至有几天看见书就会脸红耳赤,不忍直视。
这样下去不行,蔻儿觉着还是需要找些事情来分心,不能整日里被这些事情带歪了心思。
而正巧,她之前递出去给方令贺的信很快就有了回音,过了几天,署名洛惜音的拜贴就递了进来,内容中规中矩,请了皇后安,并无其他内容。
准嫂子的拜贴,蔻儿收到之后,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时间,派了身边的宫女并一个嬷嬷去了洛惜音住的地方把人接来宫中。
这算是与准嫂子第一次正式的见面,蔻儿有心给洛惜音留下一个较好的印象,大早上与宣瑾昱一块儿早起后就忙忙碌碌,选了几身衣服,也拿不定主意,去问宣瑾昱的意见。
陛下觉着这件藕色的衣裳好看,还是这身杏色的衣裳好看?蔻儿左右两个宫女端着两盘衣裳,她抖开了衣服一件件在宣瑾昱面前展示,转着圈儿问着宣瑾昱的意见。
宣瑾昱看了半天,迟疑道:朕怎么觉着都一样?衣裳的形制基本一样不说,颜色也似乎没有什么错差,在宣瑾昱眼中,基本就是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裳,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
蔻儿攥着两条衣裙的裙摆对比着给宣瑾昱看:颜色不一样,藕色的这件上面有勾金丝的流云绣花,杏色的这件是蝴蝶绣花,而且诃子上的配色绣花都不一样。
蔻儿比划着道:而且搭配披帛也不一样,差了大了去了。
宣瑾昱分辨了半天,还是没有觉出什么差别,他看蔻儿纠结的厉害,索性指了指藕色的那条:皇后穿这个或许效果不错。
蔻儿有人参考,就选定了藕色,当即去换了衣裳出来,倒也好看,宣瑾昱这才松了一口气。
蔻儿笑眯眯道:陛下眼光不错。
其实哪里是宣瑾昱眼光不错,不过是这些衣裳都是最适合蔻儿的,无论她穿哪一件,效果都不会错了去。
尚竹手中捧着的托盘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七八条不同颜色图案的披帛,蔻儿对比来对比去,还是扭头看着宣瑾昱:陛下来看看?宣瑾昱有些头大,随手一指:这个吧。
蔻儿一看,忍不住鼓起腮帮:陛下就不能认真些么!藕色的衣裳,他却给她挑了一条水蓝色的披帛,这是有多不上心才能做得出?宣瑾昱见蔻儿表情不对,立即手一弯,重新指了指:这个。
蔻儿一看,更不满了:陛下!草青色的披帛真的不是他故意逗她么?宣瑾昱真的感觉头大了,他仔细辨认了半天,只觉这些除了颜色没什么不同,他挑选就是依着最夺目的颜色去,却不料完全没有让蔻儿满意。
蔻儿难得让宣瑾昱帮忙挑选,却没有一个让她满意的,她也就只能自己去选,顺便让尚竹给搭配了下,最后定了一条颜色较浅的水红色披帛。
宣瑾昱看得茫然,觉着女子的服饰从哪一个方面起对他而言都是极具挑战。
这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宣瑾昱起身去上朝的时候,蔻儿还在纠结盘发,他站在旁边看了看后,决定还是不参与了。
天知道为何一贯随意的蔻儿会在即将要和洛惜音见面时这么紧张,处处上心道衣着首饰都要精心的地步。
蔻儿打起精神,收拾打点妥当了后,乘着肩轿回了中宫,因为得知洛惜音在庄子里一贯是清淡惯了,蔻儿早早吩咐了小厨房准备了一些适合洛惜音的清淡小菜,又准备了些她家乡的糕点,最后把殿中的地毯换了个浅色,处处瞧着都清淡了后,蔻儿才算满意。
无论如何,洛惜音算是她的准嫂子,她在方方面面也要表现出作为一个小姑对嫂嫂的注重,有些细节能注意的都要注意,希望能够招待好她。
洛惜音来的时候,远远儿就有小宫女前来传了话,蔻儿等了片刻,就见着一个在宫女们引路之下一个穿着一身清浅杏色衣裙的女子微微低着头进来,目不斜视,进殿后在殿中屈膝下跪行礼:妾身洛氏拜见皇后,皇后殿下长乐无极。
蔻儿连忙道:洛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殿中早已经备好了细软的蒲团,就放在蔻儿下首很近。
洛惜音起身后,犹豫了下,抬脚上前,缓缓在那儿坐下了。
很快,素凉端着小几上来轻轻放在了洛惜音面前,上面准备了一应茶水糕点,并一个小巧插着单支花朵的花瓶。
蔻儿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洛惜音,笑吟吟道:听闻洛姑娘是溪水人,本宫未曾去过,不知溪水县风光如何?洛惜音想了想:山中有数不清的小动物,春季里还有不少野花,夏天时山脚下有条小溪水冰冰凉,踩水十分有趣;秋里叶子一层层变成黄色,还有不少花谢后果实渐渐成熟,沉甸甸的挂满枝头,用带勾的竹竿去够,能打到不少的果子,等晒干后入了冬可以做成果干,也能用来腌制。
冬天未曾有过积雪,只风特别大,在掉了叶子的树枝上绑几个纸鸢,能一直飘在天空。
洛惜音仿佛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并不是蔻儿想要知道的,她说完了后微微垂着眸,有些落寞。
蔻儿听着,心中微微一紧。
洛惜音如今十八岁,在溪水所见的一切都是她所生长的那个小小的山庄,甚至无法跳脱出山庄以外的事情。
她心中不由生起了一丝愤怒,是对于洛家父母的。
把一个女儿困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十几年,还真是让人不知该怎么去说的好。
不过好在方令贺说过,洛家已经彻底解决好了,不会再对洛惜音有任何指手画脚的地方。
而洛惜音若是和方令贺成了婚,就扎根在了京中,日后有的是时候去熟悉。
洛姑娘与本宫有两分相似,蔻儿怕洛惜音尴尬,遂含着笑道,本宫在庄子里住着的时候,也喜爱打些果子下来,不是做果干就是捣果泥,一边算是玩耍,一边也算是有些可做的。
洛惜音这时微微抬眸快速略过了蔻儿一眼,然后轻声道:妾身听闻襄城繁华无比,热闹非常,大约比起溪水要多的多趣味。
可也不是这般,蔻儿笑道,襄城的确热闹,可本宫也听说,溪水是个山水风情格外诱人的地方,有时间定然要去看看才是。
洛惜音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若是皇后前去溪水,妾身虽做不得领路,但妾身奶兄是溪水跑遍了的,到时候若是皇后不嫌弃,妾身与奶兄为皇后领路。
好啊。
蔻儿含笑应了,本宫着实有些盼着呢。
说完了家乡风土,两个人抿着茶相视一笑,洛惜音的紧张稍微去了两份,蔻儿这才小心道:不知洛姑娘在京中饮食可还习惯?回禀皇后,妾身的确有些不习惯,不过自己会做,每天都是买了菜回来自己做,十天半月难得吃一次京城的菜色。
洛惜音顿了顿,又道,不过妾身如今也在学着做京中菜肴,大约也很快就能习惯。
这个也正常,蔻儿宽慰着她,本宫离京几年后初回京中时,尚有两份不适应,洛姑娘又是初次前来,慢慢习惯,无需着急。
不过借着这话,蔻儿是知道了洛惜音擅长厨房的事儿,因为她当初是被母亲骗来的京中,身边就带了一个不怎么得用的小丫头,许多事情都要自己来。
等到方令贺替她安排好了,她却有些吃不来京中的菜,厨娘也几乎成了摆设,她都是自己动的手。
洛惜音渐渐也放松了些,只她性子就比较淡然,主要是听蔻儿说,自己就是强迫着自己把一些该给蔻儿交代的事情,借着闲聊说与她。
毕竟方令贺的胞妹,若是成了就是她的小姑,姑嫂关系好与不好,牵扯其实还是挺大的。
洛惜音磕磕碰碰努力着和蔻儿搭话,也是盼望着能够让蔻儿对她有两分不错的印象。
蔻儿能够感觉到洛惜音表面淡定下的忐忑,她也对洛惜音有了两份好感,越到后面越随意,愿意把洛惜音直接当做嫂子来看。
蔻儿相信自己哥哥的眼光,就目前来看,洛惜音也并无不妥,她把她留到了午时,一起用了膳又在庭院中闲逛,洛惜音主动退后两步,未曾与蔻儿并肩。
现在外头的天气虽然炎热,但是庭院中种植着不少树,树荫一片一片的,她们俩带着身后的宫女就一直踩着树荫,斑驳的光影透过密集的树叶投到蔻儿与洛惜音的身上,在她们浅浅的衣裳上印下一片光芒。
洛姑娘。
蔻儿走着走着,忽然叫了句。
是。
洛惜音立即侧眸注视着蔻儿,微微有些紧张。
蔻儿回眸看着洛惜音,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暖暖的弧度,轻声道:妹妹很期待,嫂嫂的过门。
洛姑娘是个好人,她虽然瞧着性情淡漠,但是也愿意为了和哥哥在一起做出努力,她觉着或许这是一桩好姻缘。
哥哥终于可以不用孤单一人了。
蔻儿勾着笑,眸中闪着一丝水意:嫂嫂,哥哥就交给你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方令贺与洛惜音的事情基本上算是定了, 蔻儿传了书信出去,与方父问了一问, 方父对于儿子娶妻要高兴的多, 完全没有当初蔻儿外嫁时的心酸,兴高采烈说准备把方母当初留下来的一对镯子在这次纳彩的时候给洛惜音送了去。
蔻儿这下没有什么担心了。
洛惜音只要嫁入方家, 主要就是和方令贺过日子, 时不时去问候方父,至于别的方家人, 蔻儿相信单凭方令贺妻子这个身份,那些女眷也都会识相, 洛惜音嫁过来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的。
自己的嫂嫂的事情已经成了定数, 蔻儿能做的就是三五不时给宫外送去一些赏赐。
阿馋来泰华殿玩耍时, 看见蔻儿一边给珰儿绣着衣裳的花纹,一边吩咐着女官给洛宅送去给洛惜音备的礼,她忍不住道:若是等我出嫁的时候, 能遇上一个这般对我的姑姐真好。
蔻儿闻言笑着捏了捏阿馋的脸颊:你担心什么,我们阿馋的未婚夫婿以及夫家一定是千挑万选的好人家, 定然要都是好相处的才是。
后面的话蔻儿没有说。
哪怕再不济,看着阿馋帝王胞妹的身份,也不可能有人不长眼给她添堵。
可以说等几年阿馋大了, 出嫁后也会过得很好很好。
阿馋忽然语出惊人:嫂嫂,我想嫁到你家里去。
蔻儿一愣。
嫁到她家里?方家除了方令贺外,那些成年未娶妻的堂兄们可以说是没有哪个出挑的,本被看重的今年春闱的堂兄最后还是没有翻出水花, 也就是正巧遇上了宣之璐兄弟的事情,朝中空出来了一些小位置,才令他去补了个小小的缺位,勉强算是出仕。
再加上方家那个庆幸,若是得了个公主儿媳,只怕有的女眷就要趴在她身上吸血了,没得恶心人。
不是嫂嫂贬低自己家里,阿馋,方家的堂兄们并不好嫁,过去多少要吃亏的。
蔻儿摇了摇头,你没得委屈。
可是我说的不是方家啊。
阿馋道,是风家。
风家?蔻儿迟疑了下,可是……风家到底商贾,尚公主这种事情是不太现实的。
风家再好,商贾身份多少有些限制了。
且不说是尚公主,就阿馋这个宝贝金疙瘩的身份,定然是难上加难。
而且阿馋会提出风家,不过是通过看她与风家的联系,再加上去过襄城外,对于外男大概也就是对风家有些印象,才会出此言,但是说到底,她这话大约只是说着玩的,蔻儿想了想道:你如今十一,等相看的时候起码还有两三年,到了那个时候,阿馋你再来与我说相中谁家,如何?好啊。
阿馋可有可无答应了。
她的确也只是年纪小,看着蔻儿与亲人之间的相处比较羡慕,若说真的是对风家的谁谁谁有意思,那却是不存在的。
阿馋看着蔻儿的动作,想了想也去了块柔软的布料来,说要学着裁婴儿小衣。
那我可要替娆表姐谢谢阿馋了。
蔻儿只当是为了娆表姐家的珰儿做的,含笑道。
却不料阿馋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这是给我未来的小侄儿侄女做的。
蔻儿:……怎么就连十一岁的阿馋都开始提这种事情了?难道她真的到了该怀孕的时候了么?蔻儿趁着闲暇时去翻了许多的医书,看来看去不知怎么就翻到了话本上去,又找来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话本,里头的女角儿有孕时,发生的一系列让蔻儿为之震惊的事。
合上书,蔻儿觉着,她若是要准备怀孕的话,最好还是一个人去别庄的温泉山庄小住的好。
到了月初,蔻儿寻思了下,借着上个月发生的亭太妃并楼婕妤的事情,给了如今后宫女眷们一个选择。
也或许不是选择,而是通知。
蔻儿选了个天气爽朗的日子,在中宫庭院中召见了太妃们禀硕果仅存的两个宫妃。
崔才人垂眉屏息,瞧着礼仪不错,但是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如今在教坊司已经站稳了脚,凭借着五品才人的身份,稳稳压制住了教坊司的其他女官,特别她还是宫妃,身份本来就卓越,所以在教坊司混得很好,她现在算是把自己彻底当做了女官,对于宫妃这个身份,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如今皇后传召,她只当自己是在凑人数的,全程都保持着低调,任由蔻儿说什么,都表示赞同。
她赞同,可有人不赞同。
唯一剩下的一个美人在蔻儿笑吟吟说了打算清扫后宫删减人的时候,哭哭啼啼道:回禀皇后,妾身自从嫁入宫中,就未曾想过要离开自己的夫家,如今您让妾身出宫去,妾身出宫无法活下去,这无异于逼死妾身啊!蔻儿坐在那儿,早就有所准备,听见这个美人的哭啼,干脆利落道:活不下去就别活,那也别出宫了,本宫直接赐你大不敬罪,与楼婕妤一块去,你看如何?鱼楼婕妤一块儿去,岂不是要赐死她?这个美人还记得皇后初初入宫时直接赐死了许采女的事情,当即噤若寒蝉,也不敢哭闹自己了,含着眼泪顺从了蔻儿。
至于崔釉儿,蔻儿看着她问:教坊司可还忙得过来?回禀皇后,忙得过来是忙得过来,但是有时候妾身在宫中,遇上了事情难免有延迟的情况。
崔才人道,不知皇后可否允准妾身常驻教坊司?这个和蔻儿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自然含笑应了:可。
至此,最后剩下的两个宫妃也彻底送出了宫去,蔻儿微微松了口气。
无论是否和宣瑾昱有关,挂着他妾室的身份存在在她的家中,到底是让她心里头有那么一些疙瘩的。
不过现在好了,疙瘩消除了。
其他的太妃们早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无儿无女的也果断,给蔻儿叩首道:妾身在大行陛下去后就该离开,幸得陛下皇后垂怜准许在宫中养到今日,如今也到了风烛残年,不若请皇后准许妾身前往太妃寺,与以往的姐妹们作伴,也好有个聊天的对象。
这种识眼色的让蔻儿很欣慰,她含笑道:如此自然是好。
还有几个有儿有女的就有些踟蹰了,想要出来顺着皇后的话博得好感,但是尚有子女割舍不下,只能低着头假装不知蔻儿的盘算。
不过蔻儿的计划也只是这些个无儿无女的,对于又子嗣的她倒是不急。
反正要不了多久,公主皇子们长大了,她们都会跟着出宫去,碍不着什么事。
蔻儿目光在下座的太妃中搜寻了下,落在了陈太妃身上,她含笑道:不知十八皇子如今如何了?当初亭太妃想要谋害她,选择了年岁稍长,算是个半大少年的十八皇子,用了变质的秋葵与他,导致十八皇子有中毒现象。
好在她当时注意到了,早早准备了解药,再加上给他用药及时,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大事。
只是十八皇子对于她来说到底不是什么放在心上的,也就是看见了陈太妃,她才想起来问候两句。
陈太妃当即赔笑欠身道:多想皇后挂记,十八回去后休息了些日后,妾身给他好好补了补身体,如今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
蔻儿笑道,十八皇子要不了多久也就要开府了,本宫盼着他日后能有出息,替他皇兄做事。
这是十八应该做的。
陈太妃笑着应了。
蔻儿与有皇子公主们的太妃问候了些,等到结束的时候,也就是把这些无儿无女的太妃们送走的时候了。
蔻儿还算大方,给太妃们依旧提供月俸,与宫中没有差异,并且准许她们带服侍了多年的侍女出宫,也给她们一人封了些私财,算是给她们傍身的家底。
出了宫后,在太妃庙里有着几十个相处了多年的太妃,没有了先帝,没有了子嗣,有的只是一群有着相同过往的女人们的将来,想必她们能够过得比在枯燥的宫中滋润许多。
很快太妃们都整理了行装,不再顶着先帝妾的身份,前来拜别了蔻儿之后,由着长长的一列马车将她们全部接了出宫去。
如今的后宫,彻底是蔻儿所掌控的了,而在后宫剩下的太妃们,则都是要依靠着蔻儿存活的,没有一个敢给她找事,一直都是毕恭毕敬,和和气气。
如此过了些时候,蔻儿忽然觉着她似乎无所事事,每日里不是和宣瑾昱在一起,就是陪着阿馋并瑁儿润儿。
蔻儿觉着她不能这么下去了,太堕落了,一点事情都找不到要做,人都要僵化了。
等宣瑾昱忙完了回来陪她的时候,蔻儿忽然就着宣瑾昱的袖子,一脸严肃认真:陛下,妾身想过了,妾身需要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宣瑾昱施施然道:皇后不是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么?蔻儿飞速道:不是那种事情!宣瑾昱越来越不要脸了,什么时候都把这种事情说出口。
蔻儿道:宫正也好,尚宫也好,或者花香浓香也好,她们都有自己的工作,每日里不会很枯燥,也有一定的乐趣在其中。
皇后照顾朕的生活,照顾朕的身体,不是也一样么?宣瑾昱含笑道。
不是这个!蔻儿两手把宣瑾昱的脸颊一捧,眸中努力认真,妾身的意思是,妾身需要一个差事!差事?宣瑾昱思索了下,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朕每日上朝,到勤政殿与大臣议事,总是三五个时辰,期间难得有见着皇后的时候,既然皇后想要个差事,那不如……就来朕身边做随身近侍,如何?第一百二十六章随身近侍, 等于宣瑾昱走到哪里,蔻儿都要跟到哪里, 这个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蔻儿一口就答应了。
或许也有时间能够看一看宣瑾昱日常在不在她身边时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呢。
蔻儿准备了一套宫女的粉裙,早早儿放在了枕边, 打算第二天起来做这个近侍的时候, 就用宫女的身份来。
宣瑾昱起身较早,这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纵容蔻儿继续睡, 而是毫不留情把蔻儿摇了起来,把衣服往睡意朦胧的蔻儿手中一递, 双手一摊, 等着她服侍更衣。
蔻儿抱着宣瑾昱的衣裳, 自己穿着内衫裙就下了地,左右交替着给宣瑾昱一层层穿戴,系好了衣带整理好衣领袖摆, 又给他腰间坠上了九环玉佩,最后给宣瑾昱束发戴冠时, 蔻儿忽然道:陛下,回头教教我怎么做簪子吧。
她收到过宣瑾昱亲手磨的碧绿手串,及笄时一套头面, 这个时候亲手给宣瑾昱挽发时才想起来,她或许也能给宣瑾昱打磨一根笄。
好啊。
宣瑾昱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蔻儿,含笑道,那朕抽点时间, 亲手教皇后。
打磨不打磨簪笄的乐趣完全在于与谁,宣瑾昱就觉着,亲自教蔻儿打磨簪笄,或许其乐无穷。
细心把宣瑾昱打点好了后,蔻儿才连忙把给她准备的宫女的粉裙穿上,简单的衣服除了料子不一样外,看起来和所有的宫女都一样。
为了统一,蔻儿的头发也只挽了个髻,簪了一朵花,简简单单,瞧着就和云英未嫁时一般少女模样。
早膳时宣瑾昱坐着,拦了拦蔻儿,笑眯眯道:既然是近侍,就不可同坐,皇后……不,方女官,来为朕布膳吧。
蔻儿没想到居然连早膳都不能和宣瑾昱一起吃。
她迟疑了下,摸着自己的肚皮,想了想,先是夹了一口喂给了自己,第二口才送到宣瑾昱的嘴边。
宣瑾昱不太明白蔻儿的操作了,好奇:方女官这不太和规矩吧?蔻儿一本正经道:回禀陛下,婢子这是在给陛下试毒。
试毒……宣瑾昱轻笑,纵容了蔻儿的行为。
作为宫女的蔻儿一丝不苟完成着试毒的工作,每一口都是先喂了自己,之后再喂宣瑾昱,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慢吞吞用完了早膳的时候,比起平日里要稍微迟了些。
方女官,从泰华殿到前宫尚有两里路,不知方女官是否能够坚持步行过去?宣瑾昱挑眉,同时道,自然,朕会选择乘坐辇车。
他坐车,她走路?蔻儿鼓了鼓腮帮子,勉勉强强点了点头:那好吧。
她现在是近侍宫女,走路就走路,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温度尚可,权当做是散步了。
帝座的辇车很大,宣瑾昱上去后,难得没有把垂帘垂下来,他透过通透的车窗一直看着走在辇车旁边的蔻儿,视线跟着她手上一颤一颤的珠花而颤动。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宣瑾昱忍不住反思自己的行为。
可是在看见蔻儿左顾右盼沉浸在周围的花草树木中时,宣瑾昱又觉着,或许两里路对于蔻儿不算什么,毕竟现在早早儿锻炼好身体,对蔻儿以后有的是好处。
朝殿在外,内有偏殿,蔻儿不能去朝殿,只能帮宣瑾昱整理了下冠帽,道:那我就在这里等您。
用不了多久,一个时辰后我就出来了。
宣瑾昱捏了捏蔻儿的手指,然后带着黄门令转身而去。
被掀起滚动的珠帘还在发出清脆的声音,蔻儿一时间就茫然了。
这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来过,隔着薄薄的一堵墙,外头就是宣瑾昱上朝的地方。
她能够听见三鞭响彻,缓慢锣鼓敲击,也能听见整齐而沉稳的步伐从殿外顺着高高台阶而上。
偏殿内没有留任何人,蔻儿干站着,忽然听见了外头有拖长了音的唱声,她忍不住上前耳朵贴着薄墙,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而失真,大多是一些不认识陌生的声音,或年轻或年迈,有的陈词激昂,有的慢慢吞吞,有的话里藏话有的棉里含针,这其中,蔻儿能听见宣瑾昱沉稳而威严的声音,在把持着全局,不偏不倚,从所有朝臣的话中提取最有用的,在短时间内把所有朝臣上报的事情都能简短做一处理。
蔻儿听着听着,手指在浮雕着金色图腾的墙壁上划了划,默默在空气中比划了下。
人间帝王,总是肩负重任,而宣瑾昱,在天下大任的同时,将她搂在怀中,未曾有任何的松懈。
早朝的时间是很漫长的,蔻儿在墙壁边站了会儿脚有些酸了,就走到了案几旁,坐在了软软的席垫上,本来还想等着宣瑾昱出来,却不料她因为睡得晚起得早,刚坐下没有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合在一起。
蔻儿撑不住了,双手交叠在案桌上一趴,垫着脑袋闭上了眸,开始了她的补觉。
等宣瑾昱急急匆匆结束了前朝绕到后头来一看,本以为枯燥无趣的蔻儿恐怕会委屈,结果进来一看,粉裙的蔻儿正趴在案桌上睡得正香,微微张着嘴,均匀的呼吸着。
宣瑾昱心中一动,上前去弯腰用两根手指夹住蔻儿的鼻子,片刻,就见蔻儿口中发出咕噜的一声,侧趴在胳膊上的头不耐烦地左右晃了晃,却怎么也躲不开宣瑾昱的手。
蔻儿终于从睡梦中被搅醒了,睁开眼满眼不满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宣瑾昱,委委屈屈道:陛下这是作何?她好好的睡着觉呢,宣瑾昱怎么能这样欺负她!宣瑾昱含着笑悠悠然道:方女官偷懒,朕觉着该罚。
宣瑾昱一说,蔻儿才想起来她现在是宣瑾昱的近侍。
可是罚……陛下要罚我什么?蔻儿有些忐忑,带着一些对未知的茫然与惶恐。
宣瑾昱故意板起脸:主子不在的时候偷懒也就罢了,主子回来了也在偷懒,这是重罪,但是看在方女官初犯,朕也从轻处理,掌责三下。
蔻儿一愣:打手心么?她有些委屈,慢吞吞伸出手来,掌心朝上:……陛下打轻一点。
本以为掌心要挨两下了,却不料宣瑾昱微微挑眉,慢条斯理道:朕什么时候说,要打你掌心了?不是掌心?蔻儿一愣,连忙缩回手紧紧捂着脸,不许打脸!宣瑾昱却慢慢扬起一抹微笑:不是打脸。
不打脸,不打掌心,哪能打哪?蔻儿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宣瑾昱上前绕到她背后,弯下腰抬手响亮在蔻儿的臀部拍了一下。
!!!蔻儿一惊,她整个人都跳了跳,怒回头,陛下!她都要十六了,而且都是已婚的人,怎么能够打……屁股!宣瑾昱却淡然道:方女官做错了事,本该受罚,掌责三下而已,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
怎么,若是方女官不愿意,不若加到五下?可是……蔻儿双手牢牢背过去捂着自己的臀部,满眼警惕,那也不能打这里啊!宣瑾昱却不容置疑道:手拿开,还有两下。
蔻儿抵死不从,却被宣瑾昱直接就地按倒在了案桌上,抬手响亮地拍在了她丰韵的臀部,发出清脆的响声。
蔻儿反抗不过,只能用手捂着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呻吟。
等到掌责三下结束,蔻儿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其实不疼,只是这种掌责臀部的羞耻感让她无法自然接受,特别是明明只有三下,每一下都给她一种度日入年的感觉,十分难熬。
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后,蔻儿直接缩成一团,用袖子盖住脸,一言不发。
宣瑾昱摩挲着手指,感受着残留在指尖的柔软触感,含着一抹笑道:方女官,起身,我们要换地方了。
蔻儿委委屈屈站起身,投向宣瑾昱的视线中充满了无声的控诉。
宣瑾昱直接无视,假装没有注意到。
从前殿去往勤政殿的途中,宣瑾昱好心没有坐辇车,与蔻儿并肩而行。
可是这却是蔻儿的灾难。
方女官,给朕折一朵那个紫色的小花来。
方女官,朕走累了,来扶一把。
方女官……宣瑾昱不断指使着蔻儿,蔻儿只能不断给他服务,而其他的黄门宫女早早儿就退后三丈,远远离着帝后,不打扰他们的情趣。
到了勤政殿宣瑾昱就更过分了,趁着大臣们都没有来的时候,他一个劲儿使唤着蔻儿。
端茶递水都是小事,让蔻儿给他揉肩捏腿不说,还时不时伸手在蔻儿的脸颊摸一把,腰上搂一下。
蔻儿揉着宣瑾昱的肩,揉着揉着就要伸手把宣瑾昱的手从她的胸前拨开,怒气冲冲:陛下!她现在不是近侍么,怎么宣瑾昱还能这样对她?宣瑾昱则淡定道:按理说,后宫之中所有的女人都是朕的,朕对方女官动动手脚,没有什么不妥的吧。
这话听起来是没有什么不妥,可是蔻儿觉着不妥极了。
眼看着朝臣们也快要来了,蔻儿眼珠一转,也不给宣瑾昱捏肩了,直接身子一转跨坐在宣瑾昱身上,稍微凑近了一些,然后用身子蹭了蹭宣瑾昱后,用唇在宣瑾昱的下颌上落下了细细的几个吻。
宣瑾昱呼吸一滞,抬手立即要抱住蔻儿的时候,蔻儿飞快闪身从宣瑾昱身边迅速离开,跑到安全地带后,笑眯眯道:回禀陛下,大臣们要来了,请陛下去外殿。
宣瑾昱被撩拨的上不上下不下,看着蔻儿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咬牙切齿:……皇!后!蔻儿只觉脊背略微发凉,却还强撑着一口气努力道:陛下快些出去吧。
宣瑾昱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等身体稍微平复了下,才慢吞吞起身。
然后他看着缩在角落的蔻儿,勾起了一抹令蔻儿头皮发麻的微笑:方女官,一个时辰后,朕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等宣瑾昱掀了帘子去了外殿,蔻儿目光呆滞站在原地。
后果……蔻儿忧郁的觉着,她可能胜任不了随身近侍这个职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随身近侍的意思就是xxxx的时候方便xxxxxx。
蔻儿: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溜了溜了]第一百二十七章蔻儿提心吊胆着, 担心宣瑾昱从勤政殿回来后要给她一些厉害看看,心虚之极, 索性打算抛弃自己要来的职位, 悄悄开溜。
黄门令没有随着宣瑾昱去外殿,而是留在了偏殿的门口, 看见蔻儿提着裙绷着脸出来的时候, 白面无须的中年黄门令陪着笑弯腰道:皇后主子,您这是要出去?嗯, 里头闷,出去走走。
蔻儿故作镇定道。
黄门令笑着道:陛下离开时嘱咐过小的, 若是皇后主子闷, 待不住的话, 让小的带皇后去陛下常常落脚的一个地方。
陛下在那儿给皇后准备了解闷的玩意儿。
哦?蔻儿一时好奇,她竟然不知道宣瑾昱还有着别处长落脚的地方。
她心里头难免好奇,心中一动, 含笑道:那黄门令就带个路吧。
丝鸢几个宫女随在殿外服侍,这会儿她出去的时候, 瞧着外头还有两份炙热,跟在蔻儿身后撑了一把遮阳的青釉伞,一道陪同着去。
黄门令在前弓着腰带路, 同时笑呵呵道:皇后少来这边,大约还不太熟。
不过当初皇后主子入宫的时候,陛下早早儿就准备了起来,基本都是按着皇后您在方家时喜爱的那些来摆置。
也就是到了这会儿, 才能让皇后您过过目。
烈日炎炎,蔻儿穿着轻薄的粉色宫裙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身后的宫女给她撑着伞,前头黄门令指着道路边一处修剪的错落有致的小竹林,道:陛下提起皇后主子喜爱竹色,这里头新栽种的青竹用了一年的时间修剪成型,如今正是夏日,里头树荫正好,皇后主子可去小坐避暑。
蔻儿看了看,这里的竹叶是经过修剪的,稍微矮一些的地方都没有多少零乱的竹节竹叶,地上有三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径,旁边还用镇纸大的石头围了一排。
蔻儿提裙走进去,一股清爽的凉意袭来,竹节上有的地方趴着蝉,正知了知了的叫着。
地上的小路曲折延伸,蔻儿走进去后,看见了一处儿石桌石凳,旁边有几根年份大粗长的竹子,其中几根上面牢牢绑着系带,交叉吊着一个细棉麻的吊篮。
蔻儿一看着就觉着熟悉,这可不是她当初未嫁时在自己的院子里搭建的么,夏日里有时阿馋来玩,她们俩就坐在吊篮中吃着西瓜,一晃一荡,好不轻松悠闲。
这会儿竹林里已经是一片阴凉,不需要撑伞遮阳,丝鸢刚收起了伞,蔻儿就直接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吊篮的细编吊绳,柔软而带有弹性,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坐在吊篮中任意晃动,感受着竹林间的凉风习习,听着蝉鸣闭目养神的样子。
黄门令弓着身道:前头还修建了一座汉白玉的矮屋,里头有一些陛下为您准备的东西。
还有?蔻儿手拂过吊篮,只觉着今儿的时间可能很好打发了。
做一个不怎么尽职尽责的女官,好像比起尽职尽责的女官要好玩的多。
蔻儿跟着黄门令沿着青石板小路往竹林深处走了些,这里是大片的竹林,周围被果树花树包围,距离有侍卫巡逻以及宫人们路过的地方很远,随着脚步越来越让前,身后的许多声音都听不太见,入耳的都是竹林中的鸟啼蝉鸣,以及地上的一些不知名虫声交叠。
黄门令停下脚步时,竹林深内已经能够看见一座在细碎的阳光下折射着光的小屋。
整体是汉白玉所搭建,颜色清浅,浑然一体,远远儿就感觉像是晶莹剔透的,有带着一丝在夏日中的冰凉。
回禀皇后,就是这儿了。
黄门令含着笑道,小的就送您到这儿,小的这还要回去服侍陛下。
黄门令且去就是,本宫这儿无需照顾。
蔻儿身后还带着丝鸢小婉并晚香京香,不缺人照顾。
而且黄门令本是前朝的职位,没有留在皇后身边照顾的理儿。
待黄门令离开后,蔻儿带着几个宫女沿着汉白玉的小屋转了一圈,发现沿着汉白玉小屋的周边一圈地上围种着白色和泛着红色的小花,蔻儿都认不出来,蹲在地上嗅了嗅,觉着味道清香扑鼻,格外好闻。
或许她可以问问管这里的女官,回头在泰华殿也把这种小花种一些。
蔻儿绕到正门的时候发现,这单开的门也是厚重的汉白玉材质,凭她一己之力甚至有些推不动,还是京香上前推开来的。
小屋里的摆设很简单,放着一套桌椅,地上铺着一层地毯,除此之外,就是入目满满当当的书籍了。
蔻儿眼前一亮,提裙上前,在围着整个房间的书架前停留,视线从一本本书脊上扫过。
这里的书籍名字都很正经,有许多都是前朝着名的大家所作,甚至有几本都是绝版的,在外根本看不到的那种。
这下子就有的是可以打发时间的了。
蔻儿满心欢喜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对身后的几个侍女道:准备一些茶点来,这儿就不用你们侍候了。
她看书的时候时间是过的最快的,估计在宣瑾昱勤政殿中繁忙的时候,她就能靠着书把时间打发了去。
丝鸢并小婉退走去准备茶点,晚香并京香收拾了下房中唯一一个能靠人的垫子,想法儿取了两个软垫靠在后头,能够给蔻儿一个靠背的地方。
偷溜的不称职女官一手捏着一本绝版的前朝拓印版书籍,一手端着刚刚被送进来的果茶,好不惬意。
在中宫也好,在泰华殿也好,其实蔻儿用看书来打发时间的时候都很多,只是大约是换了个地方,心情不一样了,感觉自己都放松了许多,有种悠然的感觉。
身边的四个宫女没有打扰她,都坐在门口的门槛两侧,蔻儿在房间中看着书,正津津有味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走到了门口,通禀了门口的几个宫女后,得到了蔻儿的允准,有些忐忑走进房间,对着侧坐在地垫上的蔻儿行了一礼,紧张道:婢子给皇后主子请安!奉陛下口谕,请皇后前往勤政殿服侍。
哦?蔻儿放下手中的书,暗叹自己的休闲时间短暂,却还记得她今天的身份是近侍,宣瑾昱叫她,她自然要去。
只是……蔻儿稍微犹豫了下,低声嘱咐了晚香一句,等她跟着小宫女回到了勤政殿偏殿后,晚香已经回到了那里,正等着她。
蔻儿取过晚香从中宫带给她的东西后,取了一面小小的掌中铜镜,对着磨的光滑平亮的镜子稍微把自己的脸修饰了一番。
宣瑾昱临走前说的话还在蔻儿耳边回响,关于她刚刚所做作为的后果,她一点也不想承担。
黄门令前来叫蔻儿时,撩起帘子正要给坐在垫上的蔻儿行礼,不料一眼看见了蔻儿的脸,一脸震惊,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
不过他到底是见多识广的,震惊只在短短时间内就收了起来,继续用一如既往的态度对着蔻儿行了一礼,道:禀皇后,陛下传唤,请您为陛下端去一碟葡萄。
旁边的小宫女把洗好装盘的托盘递到了蔻儿手上,蔻儿迟疑了下,问:外头可还有哪些朝臣在?她可以和宣瑾昱玩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可是万一撞在了哥哥面前,那可就有些尴尬了。
黄门令自然知道蔻儿问这话的意思,他含笑道:这会儿其他的人都去用膳了,勤政殿只有陛下一人。
蔻儿松了一口气,这才端着托盘前往前殿。
前殿和她上一次来时一样,一道小小的门,绕过去就是一扇大大的屏风,蔻儿端着托盘走了过去,看见坐在案桌前正在摇晃着笔杆批注着什么的宣瑾昱。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微微低着下颌,目光聚精会神落在案桌上放着的奏折上,似乎没有察觉到蔻儿的到来。
蔻儿见状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提着裙小心翼翼靠了过去,在距离宣瑾昱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怕打扰宣瑾昱的事情,不敢叫他,就端着托盘在一侧等着。
这会儿已经是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殿中并未开窗,有些闷,蔻儿站了没有一会儿,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试图把黏在身上的衣袖弄开一些。
方女官御前矢仪,罚掌责三下。
忽然,宣瑾昱头也不抬道。
蔻儿一惊,然后不可思议般瞪大了眼:又掌责?!她经历过上一次,可不觉着这一次的掌责会是天真的手掌,立即警惕着退后两步:我没有矢仪,陛下看错了!不管她是对是错,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承认认错,一定要赖过去!那种羞耻的掌责她实在是不想经历第二次了!宣瑾昱停下手中的笔,侧眸笑吟吟看着蔻儿:不想责罚也不是不可以,方女官可以用别的方式来代替。
蔻儿才不相信宣瑾昱说的别的方式会是什么让她能够接受的,干脆利落道:不要!然后她怕宣瑾昱又说出什么让她无法接受的话,板着脸道:陛下,注意一下场合。
勤政殿可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怎么能够这样轻佻啊!宣瑾昱施施然道:朕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么?听起来的确没有不该说的,可是那里头的意思,蔻儿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索性上前直接把装着葡萄的盘子取出放在了案桌上:陛下,您的葡萄。
放下了葡萄,自觉完成了刚刚的交代,蔻儿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却被身后不紧不慢的声音叫住了:方女官,来,剥皮。
剥皮?蔻儿嘴角一抽。
之前她吃葡萄的时候,都是宣瑾昱主动剥好了皮喂给她的,这个时候颠倒一下,轮到她给他剥葡萄皮了。
蔻儿既担心留下来会被宣瑾昱戏弄,又觉着今儿好歹担着近侍女官的身份,一走了之也不好,犹犹豫豫着转身,有些不放心看着宣瑾昱,再三叮咛道:那我就给陛下剥了葡萄皮就走。
宣瑾昱把沾了墨汁的笔放在笔架上,连带着笔架一起推远了两份,在桌案上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间,这才笑眯眯对蔻儿说道:可。
就算得到了宣瑾昱的同意,蔻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小心跪坐在金色宽大的案桌旁,挽起了袖子,伸出手拿起盘中滚圆的葡萄,小心剥着。
宣瑾昱就撑着腮笑吟吟注视着蔻儿,等她剥完了一颗,张了张嘴:啊——蔻儿捏着手中剥了皮的葡萄,犹犹豫豫看着面前手都不想伸一下的宣瑾昱,慢吞吞把葡萄递到了宣瑾昱的嘴边。
宣瑾昱张口咬住葡萄的同时,蔻儿感觉自己的手指上好似有一股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带有一种熟悉的濡湿感。
蔻儿手一缩,盯着自己两根手指头发了会儿呆,抬起头来正要控诉宣瑾昱时,却见他唇齿间含着葡萄并未吞咽,而是带着一种笑意,静静看着她。
蔻儿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妙,下一瞬,宣瑾昱就凑了过来,一股冰水镇过后的冰凉感触碰在她的唇间,让她抖了抖。
宣瑾昱扶着她的下颌,舌尖微微用力,把葡萄顶到了蔻儿口中后,无所禁忌地长驱直入,与蔻儿共食一颗葡萄。
葡萄的汁液顺着蔻儿的唇角流出,她吞咽不及,呜咽了一声。
宣瑾昱用手指揩去了葡萄汁液,顺手抹在了蔻儿的下颌上,然后把两人口中的葡萄分食了后,唇顺着蔻儿的唇下移,挪到蔻儿下颌,轻轻舔舐着,把粘稠的葡萄汁吮吸干净。
这样就好了。
宣瑾昱松开蔻儿的时候,轻声道。
蔻儿用手捂着嘴,眼中已经有些水意,她脸颊微微泛红。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但是那都是在她的中宫或者在宣瑾昱的泰华殿,而这个地方这是勤政殿,是宣瑾昱办公的地方,时时刻刻都会有着朝臣前来的前殿,她在这里和宣瑾昱做着这样的事情,总觉着万分羞耻。
陛下别闹了!蔻儿憋了半天,也只能努力这样说着。
宣瑾昱单手搂着蔻儿的腰,轻飘飘道:朕怎么了,不过是让方女官替朕剥个葡萄而已,方女官怎么这么为难?蔻儿捂着嘴不知道该拿眼前的宣瑾昱怎么办才好。
咽下了口中仅存的一点葡萄肉后,蔻儿忍不住想撂挑子不干:陛下自己来剥吧。
这可不行。
宣瑾昱一本正经道,朕的手是用来那朱笔的,为了江山社稷,方女官也该好好照顾朕才是。
蔻儿被说得无法反驳,抿着唇默默又剥了一颗。
同样,这一颗葡萄蔻儿还是吃了一半进去。
眼看着盘中的葡萄少说也还有几十颗数,又喂了宣瑾昱几颗后,蔻儿实在招架不住,再加上听见殿外依稀有几重脚步声逼近,连忙提裙起身匆匆忙忙道:陛下自己吃,我……小的退下了!等等。
宣瑾昱伸手牵住了蔻儿的衣袖,对着她微微挑眉,方女官,朕待会儿要喝汤。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蔻儿哪里敢不答应这位主儿,立即点着头应了下来,同时问,鱼汤可好?好。
宣瑾昱无所谓的应了,却叮嘱道,要方女官亲自做,亲自送过来。
一个鱼汤暂且难不住蔻儿,她颔首:是,小的知道了。
眼看着外头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大殿门口,蔻儿不敢再待下去,连忙从宣瑾昱手中扯出袖子脚步急急匆匆就绕到了屏风后面,而就在她前脚离开时,后脚就听见了外头大臣们请安的声音。
蔻儿回了偏殿,又急急忙忙带着宫女去了御膳房。
皇后亲临,御膳房的御厨们诚惶诚恐接待,得知是皇后要亲自挑选鱼给陛下熬汤,顿时上下忙了起来,把养着的鱼如数拿了出来供蔻儿挑选。
新鲜的鱼新鲜的蔬菜,蔻儿用襻膊把袖子挽起来后,叮叮当当在厨房内开始了操作。
她使用刀还是不太顺,旁边的厨娘看着颤巍巍的,忍不住道:禀皇后,切菜不妨让小的来做吧。
无事,本宫自己来。
蔻儿认真而缓慢地一刀一刀切着砧板上的菜,决定从头到尾都自己来。
毕竟现在她是近侍女官,总该像个样子。
灶房里的灶火蔻儿还不太熟练,忙碌了半天,用吹筒好不容易点燃了火,摸了摸额头,已经见了汗水。
夏天本就热,厨房又是个温度极高的地方,之前蔻儿只是出了薄薄一层汗,在厨房中忙忙碌碌了会儿,一身都要被汗水浸湿了。
熬鱼汤需要点时候,蔻儿趁着这个机会又向御厨们讨教,话题转过来转过去,问了许多许多,最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后,笑眯眯道:辛苦了,今日御膳房人人有赏。
一身宫女打扮的蔻儿在御膳房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提着装入食盒熬得浓浓稠稠的乳白鱼汤返回了勤政殿。
这会儿正是宣瑾昱在和大臣们议事的时候,蔻儿隔着屏风看了一眼,不打算打扰他,但是手中的鱼汤又怕放的时间长了不鲜,而勤政殿这里又没有可以用来煨的小炉子,着实让蔻儿犯难。
蔻儿正在想法儿把鱼汤的碗放在热水中温着,就听见了侧门珠帘滚动的声音。
她一扭头,就看见宣瑾昱揉着肩走了过来,眼中含着一丝疲惫。
方女官,来给朕揉揉肩。
宣瑾昱直径走到矮榻那儿随手解开了衣襟,懒懒躺下去后吩咐着蔻儿。
蔻儿道:陛下不妨先喝了汤?宣瑾昱一动不动:方女官来喂朕。
喂?蔻儿当即道:那小的来给陛下揉肩!不喝就不喝,反正热水中温着也暂且能放一放。
蔻儿走到矮榻旁边,手按在宣瑾昱的肩膀上用了点劲,给他揉一揉放松筋骨,宣瑾昱则淡定地伸手就要楼蔻儿的腰。
宣瑾昱忽然收回搂在蔻儿腰上的手,按住了蔻儿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皱眉:怎么汗津津的?蔻儿一愣。
她刚从热气腾腾的厨房出来没有一会儿,又在日头下走了一段路,忙了许久,出了一身汗都没有干。
蔻儿道:厨房内温度要高些,热了会儿。
宣瑾昱闻言直接翻身起来,跻上鞋子牵着蔻儿道:走,回去。
嗯?蔻儿被宣瑾昱牵着走了两步有些不解,怎么了?回去洗洗,不然待会儿小心受凉。
宣瑾昱道。
蔻儿觉着说的也是,可能汗凉在身上,容易受凉。
只是……那陛下且先喝了鱼汤吧,我……小的熬了许久呢。
蔻儿道。
宣瑾昱自然不会浪费蔻儿的心意,掀开了汤盅盖子,里头白花花的鱼汤散发着喷香的气息,宣瑾昱嘴角一勾,取出汤盅,用勺一口一口喝着。
蔻儿的手艺在今年有了极大的变化,从味道中就能感觉的到她的长进,宣瑾昱本就喜爱蔻儿的手艺,这会儿只有更爱的,一盅汤没一会儿就喝完了。
这会儿日头已经偏西了,宣瑾昱索性直接让外头的朝臣们都回去,打算自己与蔻儿回去泰华殿。
不过他刚牵着蔻儿走出殿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没有上辇车,而是牵着蔻儿往一处儿走。
陛下?蔻儿看着眼前的风景,与她之前去竹林的路一样,这是要去竹林里头,不回泰华殿去么。
朕在附近准备了一个房间,这会儿正好用得上。
宣瑾昱一本正经道。
同时他挥退了身后跟随的宫人,独自牵着蔻儿踩着青石板小路走到了那座汉白玉的小屋前。
房间不大,格局是蔻儿看过了的,里头都是她刚刚在时的模样,甚至连她看了一半的书都还在矮榻上放着。
宣瑾昱一进门反锁了后,自己拿火折子点了蜡烛,脱了身上外衣,熟门熟路把房间内一处墙壁上挂着的字画挪开,背后是一片被遮挡住的隔间。
小小的隔间里摆着一个浴桶,浴桶里已经装满了水。
蔻儿身上的粉色宫裙的确许多都汗湿了,特别是脊背,轻薄的纱衣已经要黏在她背上了,一看就浴桶,蔻儿就对宣瑾昱说道:那我现在去洗了。
等等。
宣瑾昱叫住了正打算一个人进去的蔻儿,慢条斯理道,天气炎热,朕也出了一身汗,方女官作为近侍,服侍朕沐浴是职责之内吧。
朕也大方,不用让方女官先服侍朕,朕准许你与朕一起沐浴。
蔻儿一愣,当即猛烈摇头:不要!陛下自己去就好,我觉着我一点都想洗!这怎么行呢,朕可不打算一个人去。
宣瑾昱大手一抬,直接把蔻儿拦腰抱起,大步朝进走去,同时口中含着笑道,朕为君主多年,也该享受一下女官的服侍了。
蔻儿这一天服侍了宣瑾昱许多,每一样都让她觉着好累,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蔻儿才觉着之前都是小事,她愿意用三倍之前的分量来换取这一个时辰的服侍。
小隔间里泡了许久,宣瑾昱有用衣服裹着她去了前面的吊篮,打着看星星看月的旗号,却一直摇晃着蔻儿,让她头顶斑驳的月光都看不清。
又是一身的汗,又要沐浴,蔻儿简直想哭。
服侍完餍足的陛下后,蔻儿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最后昏昏欲睡时,是宣瑾昱含笑搂着她,轻声道:方女官,天已经黑了,该侍寝了。
蔻儿直接闭上了眼,无声呻吟了声。
次日,蔻儿醒的很早,她坐在榻上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把宣瑾昱摇了摇:陛下,陛下。
宣瑾昱醒的很快,反手先按住蔻儿交换了一个濡湿的深吻后,这才懒洋洋道:方女官还真是尽职尽责,这么早就叫朕起身。
时间还早,方女官不妨再服侍服侍朕?不要叫我方女官,蔻儿一脸认真道,现在我不是陛下的随身近侍了!哦?宣瑾昱微微挑眉,有些遗憾。
蔻儿板着小脸,认真道:我想过了,给陛下做近侍我无法胜任,但是我还有一个能够胜任的活计。
说来听听?宣瑾昱毫不在意,侧身对着蔻儿含笑道。
蔻儿吸了一口气,充满豪情壮志道:我要写话本!画春宫图!成为像清风客一样的大家!第一百二十八章宣瑾昱觉着自己可能是没有睡醒, 幻听了,不然他身边乖巧的皇后怎么会有想要写艳本儿画春宫图这种念头呢。
随即他微微一笑, 拍了拍蔻儿的头和蔼道:还早, 继续睡吧。
陛下!蔻儿不满被敷衍对待,认真道, 我说了我要做个清风客那样的大家!写出来的话本人人追捧, 画出来的春宫图流传百世!宣瑾昱见蔻儿不像是开玩笑,这才头大了:还是不要了吧。
皇后写艳本儿这就可以说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还画春宫图……画就画吧,还盼望着流传百世, 只怕听到这个消息皇陵里的老祖宗们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蔻儿摇摇头:我考虑过了, 大家做什么都是从自己的喜好以及擅长的出发。
好比司珍不会去做自制的活儿, 司礼和司膳也分得很清。
我的话喜好就是看看书,画会儿画,既然如此, 那我就朝着这个方向去试试有何不可呢?宣瑾昱瞌睡已经彻底没有了,他坐起来后, 双手按着蔻儿的肩膀,一脸认真:皇后,朕是认真的, 认真拜托皇后,请慎重考虑。
蔻儿也十分认真正坐在宣瑾昱的对面,真诚无比:陛下,妾身已经慎重考虑过了, 下定了决心。
宣瑾昱试图再挣扎一下:皇后若是喜欢,不如写写游记?你不是也喜欢这些么,若是画画的话,宫中的许多女官都五官端正,用来练手画人物图也很好,同样是写写画画,皇后觉着如何。
蔻儿一脸疑惑:可是要写要画的话,难道不是要有些经历才好么。
我甚少去走走看看,阅历太浅,没有经验,怎么能写游记?而且人物图的话我画了许多,现在要的就是追求更上一层楼。
宣瑾昱一噎,竟无言以对。
半响,宣瑾昱虚心求教:那么皇后写话本,画春宫图就有经验了?蔻儿闻言忍不住冷笑道:我有陛下,可不是满满的经验么。
宣瑾昱当即道:既然如此,那不妨朕再为皇后增加增加经验?不必了!蔻儿斩钉截铁道,陛下,接下来我要修身养性了,这种事情,通通拒绝!宣瑾昱一僵:……修身养性?是啊。
蔻儿掀了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地,随意披上了一件外纱,回过头来一脸坚定道,这是清风客的书中说的,修身养性的情况下方能全神贯注。
说是修身养性,简单点也就是拒绝了夫妻之间的那点事,蔻儿打定主意要在写话本的期间聚精会神投入到这个上面来,禁制宣瑾昱的打扰。
蔻儿从早上宣瑾昱离开去上朝时起,就准备了纸笔,高高挽着头发,额间勒了勒子,挽起袖子坐在矮榻上,小几上铺着裁剪好的一叠纸,花香研了墨,蔻儿提笔沾墨,带着一种激昂的情绪,挥笔落墨,屏息凝神,开始了她自己编写话本的第一个字。
蔻儿看得多,写却是第一次,千头万绪不知怎么在纸张上罗列,写了不下十张,手腕酸了的时候砚台里的墨都没有了,她停下笔第一次审阅自己的内容,一边看一边瞪大了眼,片刻后,她二话不说把辛辛苦苦写了许久的十张纸揉成了一团。
宣瑾昱人在前朝,却时时刻刻盯着泰华殿的动向,底下小黄门前来汇报皇后把自己写了一上午的作品揉了时,宣瑾昱有种心疼,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打算等会儿回去了用点什么安慰一下出师不利的蔻儿。
宣瑾昱准备了一盆让女官插好的花草坛,又用食盒装了几本他这边给蔻儿准备的游记,回了泰华殿,打算拿这些出来哄蔻儿开心时,却不料脚绕过屏风,他正要和蔻儿打招呼时,就看见坐在窗下矮榻上聚精会神奋笔疾书中,头都没有抬一下,根本没有注意到宣瑾昱的回来。
宣瑾昱一手捧着花草坛,一手拎着食盒,走到了蔻儿身边都没有见她有任何的反应,蔻儿已经是一种不死不休的状态,眼中除了眼前慢慢铺就黑字的白纸外什么都看不见。
蔻儿不停提笔沾墨,把脑中的想法书写出来。
她的脚边已经堆了不少的废弃手稿,整整一天的时间,她都没有怎么停下来过,手腕酸了就热帕子敷一敷。
面对这个写话本一事,蔻儿可以说是情绪高涨,一点都感觉不到累不说,甚至还感觉不到饿,一整天就胡乱吃了一碗粥并几个软团子,几杯果茶就算是饱腹了。
这会儿天色稍微暗沉了些,虽然还未天黑,但是光线已经比不上之前,蔻儿趴着的小几周边已经点了几盏蜡烛,发出微弱的光,照亮着蔻儿写话本的地方。
宣瑾昱在侧看了看,干等了许久也未见蔻儿抬头,想了想要等蔻儿发现他只怕有些困难,只能咳了咳嗓子,等蔻儿一惊,回过头来的时候,他道:歇歇眼睛,且停一停。
蔻儿看见宣瑾昱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却摇头道:还是不停的好,我要一口作气写下去,不然这种感觉就抓不住了。
宣瑾昱问:莫非你一直在写?一上午写了十张,全揉了去,矮榻地上还堆着废弃的手稿许多,小几上还有厚厚的一叠书写过的纸张,也就是说,蔻儿大抵一个下午也没有休息,一直在写。
是啊。
蔻儿大大方方承认了,眼中亮晶晶地看着宣瑾昱,甜滋滋道,陛下,我觉着我这个话本写的特别好!再好也不能伤身体,宣瑾昱道,停一停,休息休息。
蔻儿一口拒绝:不要,等等我马上就写完了。
马上……宣瑾昱想了想也就应了,他先去换了衣裳,稍微收拾了下从偏殿出来的时候,刚刚说着马上的蔻儿还在写着,笔杆不停摇晃,目光凝聚在白纸黑字上,未曾有半分停下来的模样。
宣瑾昱上前去趁着蔻儿打算换新一张纸的时候,牢牢按住了她的右手,不容置疑道:皇后。
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蔻儿有些急,攥着宣瑾昱的袖子哀求着,还差一点点了。
眼前的蔻儿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因为哀求而显得楚楚动人,她一脸的乖巧与忐忑,让宣瑾昱迟疑了下,按着蔻儿右手的手一松。
得到了自由,蔻儿精神一震,重新捏着笔沾墨,同时吩咐了花香来研墨。
对宣瑾昱道:陛下自己先去做别的事,我稍等片刻就好了。
宣瑾昱此刻也无事,他的这会儿时间都是给蔻儿腾出来准备的,索性把食盒中的游记翻了出来,自己坐在了距离蔻儿不远的罗汉椅上,借着看书消磨独自一人的时间。
游记很好看,宣瑾昱看得也入神,不一会儿手中的书籍就翻了一半去了,宣瑾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抬头,不远处亮着昏黄烛灯的矮榻上蔻儿正咬着笔头,微微蹙眉,犹如有深仇大恨般盯着小几上铺着的纸张。
这时候距离蔻儿说的一点点,片刻,可能过去了五个这么多。
宣瑾昱起身把游记往罗汉椅上一扔,上前去直接把放在小几上的厚厚一叠纸张一把抽了出来,不容拒绝道:去洗漱。
等等等等!蔻儿立即急了,连忙去拽宣瑾昱的手,陛下稍等片刻,马上,马上就好!宣瑾昱都要气笑了:皇后,这都是第几个马上了,嗯?蔻儿缩了缩脖子,然后坚定地抬头道:最后一个马上了,陛下,还给我。
不行。
宣瑾昱才不打算继续纵容蔻儿,白天写了整整一天,不说手疼不疼,腰背脖颈也受不了这一个姿势的长时间保持,没得弄坏了身体。
他指了指尚未合起来的大窗,外头已经是一片夜色,闪烁的星星在最上空一明一暗,夜中下有几重虫鸣交叠起伏,是这静瑟的夜中唯一的声音。
皇后,如今天都黑了,这会儿不能让你继续了。
宣瑾昱把手中的一叠纸张交给了晚香去晾干墨迹,自己则把蔻儿手中的笔拿开,看着她掌心手背都是墨迹,忍不住叹息,过犹不及,凡事都需适度。
蔻儿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停不下来。
她微微瘪了瘪嘴,还有些不甘心:可是我明明还有一点就结束了。
朕可不信。
宣瑾昱直接道,皇后在这件事上,在朕这里一点信誉都没有了。
怎么能这样啊……蔻儿满眼委屈。
宣瑾昱一点都不心疼,他让浓香拿了一个掌中镜子,支撑在蔻儿面前,道:来,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
咦?蔻儿还有两份疑惑,目光落在了铜镜上,借着旁边蜡烛的昏黄光线,她看清了镜子中的她的脸。
咦!蔻儿当即一惊,双手立即捂着脸,眼睛从手指缝中看着宣瑾昱,可怜兮兮道,陛下就看着我这样也不提醒一声么?她写着写着会因为有汗用手去摸一摸,也会因为写不出而咬一咬笔头,只是笔上沾的墨染到了手上,手上的墨摸到了脸上,咬笔头的时候,又喂到了口中,现在她一张脸上,额头脸颊和嘴角都有些黑黑的墨迹,看起来脏兮兮的。
宣瑾昱挑眉:朕叫了皇后多少次,皇后可有搭理过朕?蔻儿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只能捂着脸赶紧跑进偏殿里去洗漱。
蔻儿用湿帕子搓了搓脸上的墨痕,轻了擦不掉,重了又疼,不敢用劲,洗了半天最后脸上还是顶着浅浅的黑印子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她刚出来,就闻到了一股香气,抬头看见殿中的小几上已经摆了热气腾腾的米粥并几碟小菜,宣瑾昱正坐在那儿,朝她招手。
皇后只怕还未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别的也来不及,先喝点粥暖暖胃。
等蔻儿走过去后,宣瑾昱递把勺子递给了她,还任劳任怨替她挽起了袖子。
蔻儿舀了第一勺粥,凉了凉后,伸手递到了宣瑾昱唇边:陛下先请。
宣瑾昱微微挑眉,张口含住了蔻儿递过来的勺子,慢吞吞吃了一口粥后,从蔻儿的手中接过了勺子,舀了一勺,礼尚往来,递给了蔻儿。
蔻儿笑眯眯吃了,又问宣瑾昱要勺子。
旁边侍膳的丝鸢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柱子,一点也不想提醒你来我往的帝后勺子多得是。
一小碗粥蔻儿两个人分食了刚刚好,蔻儿等宣瑾昱放下勺子的时候,眼珠一转,轻声道:陛下,陪我出去走走吧。
吃了点东西出去走走消食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蔻儿不许宫女们跟得太紧,自己手中提着一盏八角玲珑灯,笑眯眯牵着宣瑾昱的袖子,专往草丛密集的栽植着不少观赏树的黑漆漆的地方钻。
夏日里的夜并不冷,吹着风只有凉爽之意,蔻儿身上的纱裙被吹起了一个角,飘飘忽忽,在手中提灯下的光辉下泛出一股柔软的光。
宣瑾昱穿着一条直裾,他身形高大修长,在皎洁的月光下影子比起旁边的蔻儿更显细长。
身后的宫女黄门们都距离前头的帝后有着三五米远的距离,保证能看得见前头的人,却不会听见帝后的悄悄话。
蔻儿牵着宣瑾昱钻到了一处小树林,左右都是笔直的树干,脚下是柔软的草植,风从茂密的树叶中吹过,发出轻轻的呜咽。
宣瑾昱这会儿觉出蔻儿大约不是来消食的,她好像是有些什么目的。
但是无所谓,反正他奉陪到底就是。
小树林中瞧着比起外头的道路要黑一些,蔻儿提着手中的灯四处照了照,然后扭头大声道:你们就在那里不要过来。
这话是说给浓香等人的,宫女们很识相,立即退了几步,分开守在了周围。
宣瑾昱心中一动,蔻儿这样的举止,莫非……他正胡思乱想着,就见蔻儿忽然提裙往前跑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单手提着等,一手牵着裙,轻挪小步,腰肢摇曳,眉目含情,神情绵柔。
公子,小女子迷路了,不知哪儿才是出这林子的正确方向?蔻儿含着声音带着清软的腔调说着。
宣瑾昱一看蔻儿这个模样,立即进入了状态。
这是走失的大家闺秀和书生么?宣瑾昱一边想着,一边回复着蔻儿:姑娘既然迷路了,不妨跟着某一同走,某家就在附近,现在天黑路滑,某怕姑娘独自一人不妥当,不若请姑娘暂且落脚寒舍,可好?不好!蔻儿柔软的表情忽然一收,立即道,陛下,你现在的身份是猎户。
猎户?宣瑾昱一愣,然后颔首,好,知道了。
这是角色错了,那他重来就是。
蔻儿提着灯又走回了刚刚的位置,重新走过来问了话后,宣瑾昱寻思着猎户的身份,刻意放低了声音:小娘子若是迷路了,不若去我家坐会儿歇歇脚?蔻儿的表情差强人意,接了下去:公子,小女子一个女儿家,怎么可以去你一个男人的屋中,这种话,岂不过分!宣瑾昱愣了下,不确定问着蔻儿:需要把你拐回我家么?可以拐也可以不拐,夫君你看着办就是,蔻儿道,只要能够顺利接下去就行。
宣瑾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然后又用猎户的语气道:小娘子可是尚未成亲?蔻儿嘴角噙着笑:尚未成亲如何,成了亲又如何?宣瑾昱二话不说上前把蔻儿拦腰抱起,哈哈大笑:若是尚未成亲,小娘子就嫁给我做我婆娘,若是成了亲,那小娘子不妨收了我做二夫君。
被宣瑾昱抗在肩头的蔻儿差点笑了出来,没有提灯的手紧紧捂着嘴,勉强把笑意咽了回去后,才故作慌张道:你!你这恶人!快放开我!到了我的手上,小娘子不妨乖一点,少受些罪。
宣瑾昱扛起蔻儿之后左右望了望,对完了下一句后,低声问,朝哪走?蔻儿道:随便选个方向先走着。
宣瑾昱随即扛着蔻儿随意大步走,蔻儿手中的提灯只能照亮旁边一点的范围,宣瑾昱几乎是摸着黑前进。
蔻儿假意挣扎了下,用哭腔喊着:放开我!这会儿小娘子尽管让我放开,待会儿,小娘子可就要求着我搂紧你了。
宣瑾昱好歹是陪着蔻儿看了不少话本的人,一时间这种话语也能随口就出,只是与他格外违和。
蔻儿忽然一愣,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陛下,放我下来。
嗯?宣瑾昱还在寻思着这周围是不是可以搭建一个简单的衣服棚,和蔻儿快活快活,就听见了她的话。
他把抗在肩头的蔻儿小心放下来后,问:可是又有哪儿不对?蔻儿眼中亮晶晶的:并无不对,多谢陛下,我想通了!咦?宣瑾昱眼睁睁看着蔻儿牵着他的手就要往回走,忍不住道,皇后,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蔻儿提着灯照亮来的时候的路,一边小心看着脚下,一边心情很好回答着宣瑾昱的问题:刚刚我写到这一节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往下写了,与陛下这么对了对,忽然茅塞顿开,找到了后续的写法。
宣瑾昱:……他被动着与蔻儿在夜空下从小树林折返,与蔻儿轻快的脚步不同,他的脚步显得格外沉重。
本以为是蔻儿忽然想玩话本故事了,却没有想到,话本故事是话本故事,但是却是占据了蔻儿一整天的话本,而他呢,则是被用过了就扔。
宣瑾昱看着身侧笑眼弯弯的蔻儿,心情有些复杂。
回到了泰华殿已经很晚了,蔻儿还直接扑到了小几上想去继续,被宣瑾昱暴力镇压,强行扔进偏殿去替她洗漱。
等蔻儿浑身冒着热气粉团团的从偏殿出来的时候,宣瑾昱松松垮垮系着一件绸衣,浑身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息,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跟着蔻儿的脚步,见蔻儿垂头丧气着,含着笑问:可还有力气想写?蔻儿立即抬头警惕道:没有力气了,我很困了!不困不行,她要是说还想继续写,只怕宣瑾昱又要身体力行来压榨她的力气了。
明明说好要修身养性的,怎么连一天都没有坚持下去。
蔻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蔻儿几乎写了一天,手腕还酸疼着,刚刚用热帕子敷了敷,稍微好点没有痛感了,这才能睡下。
宣瑾昱心情复杂,睁着眼听着耳边蔻儿的呼吸思索了半天都没有入睡,看着头顶的顶账陷入了沉思。
身侧的蔻儿一天都比较亢奋,刚刚在他的帮助下消耗了一些体力,这会儿闭上眼后很容易就睡着了,侧着身头枕着他的臂膀睡得香甜,纤长的睫毛上下重叠,勾勒出蔻儿姣好的眼型,她的呼吸很轻,扑在他颈侧,暖暖的,柔柔的。
宣瑾昱发了会儿呆,又侧眸看了看蔻儿,慢慢瞌上眼。
意识渐渐模糊,等他终于摸到入眠边沿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太对,榻上有些动静,他的身侧也有些不太对。
宣瑾昱瞌睡顿时消失,他一睁开眼,就看见趴在榻上小心翼翼试图越过他身体的蔻儿正手脚并用从他腰上翻过去,蔻儿还算机智,把内衫裙的裙摆都撩起来固定在腰间,露出一双细长的腿,没有碰到宣瑾昱一丝一毫。
蔻儿完全没有发现宣瑾昱的转醒,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抬脚从宣瑾昱腰身跨过来,然后轻轻地踩在地上,甚至不敢穿鞋,光着脚垫着脚尖悄无声息弓着腰走着。
殿内的蜡烛已经都吹熄了,窗子也都是闭合的,此刻没有一丝外来光源可以照亮殿内,蔻儿全靠着适应了黑暗的视力去一丝丝摸索,力求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时候,好不容易摸到了放着一叠纸和笔墨的小几上,蔻儿嘴角一弯,成功的喜悦就在眼前,她刚伸手去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
皇后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你现在在做什么?第一百二十九章蔻儿一惊, 浑身僵硬,然后就听见身后光着脚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夜色中宣瑾昱的手从她肩膀一揽, 略点冷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皇后,大晚上的不睡觉, 这是打算干什么?蔻儿缩了缩脖子, 干笑道:不过是忽然睡醒了想喝点水罢了。
哦?宣瑾昱淡淡道,朕不信。
蔻儿肩一垮:……好吧, 我不是找水,但是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的!蔻儿转过身看着宣瑾昱, 很真诚道:其实是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个特别特别有趣的场景, 打算把这个梦记下来,但是这会儿太晚了,怕吵醒你, 所以才稍微……小心了些。
宣瑾昱好整以暇:哦,那不知道皇后做了个什么样的梦?蔻儿睡了许久, 也的确做了梦,但是这个梦和她说的是两个概念,怎么告诉给宣瑾昱呢?其实, 就是我梦见……梦见了一条河!蔻儿急中生智,河里头有个美人在洗澡!然后美人洗着澡,忽然就变成了一条鱼,在河里游着的时候, 正巧旁边有一个农家女走过,她很饿,看见了河里有鱼,就抓起来,正要吃鱼的时候,鱼变成了美人,说你不要吃我,我去你家给你当牛做马!宣瑾昱没想到随口问一句还能让蔻儿现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不由啼笑皆非,含着笑道:然后呢?然后……蔻儿哪里还有然后,绞尽脑汁,一口道,农家女觉着她不需要牛马,就让美人重新变成了鱼吃掉了!宣瑾昱终于忍不住要笑了:就这么吃了?是啊……蔻儿有些讪讪的,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让美人重新变成鱼,吃了填肚最好。
宣瑾昱揉了揉蔻儿散开的发,含着一丝笑意道:行了,你这个结尾太仓促了,来,回去继续睡,接着这个梦往下做,说不定美人没有被吃掉。
这会儿已经被当场抓住了,蔻儿的小心思自然动不了,只能乖乖在宣瑾昱的牵着下回去重新睡觉。
这一次宣瑾昱有了警惕,把蔻儿整个人搂进了怀中,双臂犹如钢铁般坚硬,牢牢圈梏着蔻儿,确定她无论什么时候起身都会让他第一时间知道后,这才重新睡。
蔻儿这会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能靠在宣瑾昱的胸膛闭眼睡觉,大约是刚刚说到了那个美人和农家女,迷迷糊糊睡着后,蔻儿梦见了一个美人,被农家女带回了家,操持着农家女的家务,来来往往一把手,没有多久两个人成了亲,小日子红红火火,过了好几年后,有天美人忽然又变成了一条鱼,正好掉进鱼缸里,农家女不知道,捞起来做了条水煮鱼……蔻儿醒的时候满心震惊,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被做成了水煮鱼?!蔻儿呆呆坐在榻上沉思了片刻,始终想不通,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腹中传来饥饿感。
她一撩帐幔,发现外头天色大亮,身边几个宫女都在外头候着,发现了蔻儿的动静,走近前来服侍。
什么时辰了?蔻儿总觉着不太对,扶着小婉的手起身时问道。
小婉恭恭敬敬道:回禀皇后,已经巳时了。
巳时?蔻儿一惊,她慌慌张张道,怎么就这么快巳时了!她还打定主意要今儿早早的在宣瑾昱离开之后就开始她的伟业,没料到一觉醒来就巳时,生生耽误了一个多时辰。
这会儿小桌上正暖着粥,蔻儿披了件外衣去洗漱了更衣出来,不想吃,直接就想往案桌旁走,被晚香拦住了。
皇后,陛下临走前有吩咐,请皇后起身之后先用膳。
本宫现在不饿,待会儿。
蔻儿只想抓紧时间,哪里记得起什么早膳不早膳的,她眼睛里只有案桌上放着的散落纸页。
回禀皇后,陛下吩咐过了,若是皇后您不用早膳的话,您之前写的话本儿他就不给您拿回来了。
晚香道。
什么?蔻儿一愣,急匆匆走到案桌边一看,上头的纸全是空白的,而她辛辛苦苦写了好几页的内容的纸张都不见了。
宣瑾昱拿走了么?蔻儿二话不说,立即走到小几边坐下,掀开了盖在上头的盖子,飞速就把一碗粥喝完,放下碗立即道:现在可以了么?皇后且不要着急,您再用些罢。
京香笑着进来时,手中捧着一盅汤,对蔻儿道,皇后用工辛苦了,该补补身体才是。
用心思写话本儿的确比较费劲,蔻儿寻思着补补身体也是应该的,身体好了,才能悄悄躲过宣瑾昱熬夜来写,对她有好处。
随即她也不紧忙慢赶了,坐下来慢悠悠喝了汤,又用了一份水晶包,吃得饱饱的才准备开始。
小几上的纸张捋的平平的,蔻儿让花香来研了墨,提笔吸饱了墨汁,微微蹙眉,回忆着昨日写到的地方,正要提笔接下去的时候,外头丝鸢绕进来伏了一礼,轻声道:禀皇后,安华公主沁雅公主淑灵公主前来拜见。
阿馋瑁儿和润儿?蔻儿一愣,道:快请进来。
虽不知道这几个小姑为何这个时候会来找她,但是蔻儿还是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等三个结伴而来的公主进来时,笑着迎了上去:难得你们三个一起儿来找我,快些来坐。
三个公主给蔻儿行了礼后,阿馋率先笑嘻嘻道:嫂嫂这儿一个人,太过清凉,我们寻思着总不能让嫂嫂独处无趣,就来给嫂嫂添添麻烦,与嫂嫂玩耍。
亏得记得我这个嫂嫂呢,你们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蔻儿含笑令宫女端来了小女儿家爱喝的甜茶,分给三个女孩儿后,问着,阿馋今日可是放学了?瑁儿与润儿的年纪大了,那些阿馋在学的都是她们学过的,而她们现在所要学的都比较少,基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与一天中要学习两个时辰的阿馋自由时间还是不同的。
今儿不用听学,我就有时间来看嫂嫂,自己一个人来,只怕又要让嫂嫂陪我玩闹,索性就约了两个姐姐。
阿馋笑着道,正巧了是瑁儿姐姐说有话儿要问嫂嫂,这才一道儿来的。
原来如此。
蔻儿笑着对瑁儿道,可是有什么事?瑁儿很秀气坐在那儿,手中捧着茶杯,轻声道:回嫂嫂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记得前些日子嫂嫂好像给风家姑娘家的孩子做过小衣,瑁儿女工有些不好,想来问问嫂嫂这些。
蔻儿闻言一愣,而后笑着道:如今你哪里是做这些针线的时候,可该好好儿玩玩乐乐,这种针啊线的,偶尔弄弄就是了,用不着多好。
可是瑁儿想试试,毕竟瑁儿如今也这个年纪了,日后也难免有所需用的地方。
瑁儿大大方方道,还请嫂嫂助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蔻儿也就不推辞了,只她笑着道:可别当我真多厉害,针线动起来不过是粗浅基础罢了,若是我有说的不对的,你只当不知就是。
这话不光让瑁儿笑了,润儿也跟着笑了,阿馋更是拍着手道:嫂嫂若是与说的不对的,我便学了说与哥哥。
这个我可不怕,你哥哥连粗浅基础都不知。
蔻儿毫无畏惧。
瑁儿难得有请教蔻儿的东西,虽然的确是蔻儿不擅长也不喜爱的,但是她还是尽她所能,与瑁儿讲着。
这头蔻儿与瑁儿对坐,取了布料来比划着,瑁儿时不时提出疑问,好在都是浅显的,蔻儿都知晓,与瑁儿之间一个问一个答,倒也融洽。
旁边阿馋却不听这个,与润儿把放在蔻儿宫中的手鞠翻了出来,叫了几个宫女一起去外殿陪着玩,嬉笑的声音清脆悦耳,传入耳中。
身边有人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中午,三个公主都留了下来陪蔻儿一同用膳,之后阿馋又让蔻儿陪着她们在庭院中转一圈儿。
好在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日头不晒,蔻儿几人沿着回廊一路说说笑笑,逗着廊下鸟雀,又去池塘边喂了会儿鱼,消磨了时间。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要暗沉了,阿馋三人瞧着天色快到了晚膳的时候,也就没逗留,起身对蔻儿告辞。
嫂嫂,明儿我还要来陪嫂嫂玩,可千万早些给我准备些好吃的啊。
阿馋亲亲密密和蔻儿挽着手笑眯眯道,我还要襄城那边儿的小菜,吃着与京中的不同。
自然给你备下就是。
蔻儿含笑,又问了问瑁儿润儿,明儿可还是一起来?瑁儿润儿对视了一眼,润儿道:大抵还是一起来吧,明儿润儿陪嫂嫂打络子。
可,那我就早早儿准备着,等着妹妹们来了。
蔻儿分别捏了捏三个小姑的脸颊,一路陪着送了出去,等阿馋三人上了肩轿才回内殿去。
蔻儿进了内殿,只觉着口干,咕嘟咕嘟喝了一杯花茶,回忆着和三个妹妹的说话,一边收起了之前与瑁儿问答时拿出来的布料,一边盘算着明儿等三个妹妹来了之后她要给小姑娘们准备些什么,想着想着,蔻儿忽然感觉不太对,怎么老是有种忘了什么的感觉?宣瑾昱回来的时候,蔻儿正在和花香一起挽明儿要用的络子线,她一抬头看见宣瑾昱,忽然一个激灵,被遗忘的事情终于想起来了!她的话本儿!怎么一整天了她都连笔都没有捏起,一个字都没有写!蔻儿一想起来,立即就记得早晨时的事儿,连忙起身去帮宣瑾昱脱外袍的时候顺便摸了摸衣服,上下找不到,抬头问宣瑾昱:陛下,我早上有好好的用膳,所以书稿呢?什么书稿?宣瑾昱一脸镇定,任由蔻儿抱着他的外袍上下翻找,气定神闲走过去霸占了案桌后的位置,抬了抬眸,道,一整天了才见着自己的夫君,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么?当然不是了,蔻儿立即腆着脸上前,坐在宣瑾昱的身侧,眨着眼一脸乖巧,夫君今日朝堂上可有烦心之事,可按时用膳了?怎么不再问问冷了热了人瘦没瘦?宣瑾昱捏了捏蔻儿的鼻尖,叹息,你啊。
蔻儿只笑着:陛下,我问了你你也该问问我啊。
宣瑾昱从善如流:好,那不知道今儿皇后可有做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冷不冷热不热,瘦了没?回禀陛下,妾身今儿陪阿馋,瑁儿与润儿玩了一天,一同用的膳,之后还去走了走,喂了喂鱼,不冷也不热,瘦却是瘦了。
蔻儿一脸忧郁,眼巴巴等着宣瑾昱来问她。
宣瑾昱闻言,没有接茬,只做出了一副心疼的表情:瘦了定然是没有休息好,皇后不妨早些休息,好好在饮食上补补身子。
蔻儿没有等到宣瑾昱的问话,憋不住了,自己主动道:陛下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瘦了?宣瑾昱很淡然:夏日里你瘦些很正常,没有什么好问的。
蔻儿立即道:才不是因为夏日呢,而是因为……皇后,宣瑾昱忽然打断蔻儿的话,有些正经,朕忽然想起来,之前你曾经说过,在襄城时与风家行商的商队曾经出去游历过,你之前具体都去过什么地方?怎么忽然问这个?蔻儿一愣,想说的话被打断了,回忆了下以往,不太确定道: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去过南定,九岁上下去过西姜,十岁左右去过沙漠,灵丘,其甘,再大一些就是跟着娆表姐一起在襄城附近了。
她小的时候风家对她管的还不算严,经常扮作个小男孩儿跟着商队一起出去,不过都是跟着哥哥姐姐们身旁,那会儿年岁也小,所见所思也少,如今想起来,记忆最深的就是江面上的大船能看见码头密集叫卖的商贩,以及荒凉小径上响着铜铃的马车队伍,至于那些地方的景色也好,风土人情也好,竟然是没有什么印象的。
宣瑾昱就着桌案上铺着的纸,把这些地名写了下来,又用笔圈了圈,一个个问蔻儿:这儿是什么样的,那这儿呢?蔻儿想不起来,只能摇摇头:都不记得了。
看样子还是皇后去的时候没有注意,才会全然不知。
宣瑾昱一边说着,一边让宫女去外殿把他拿来的几本地方志拿了进来,他对照着名字把蔻儿所说的地方翻开,然后交给蔻儿手上,道:瞧瞧这上面写的。
蔻儿看了看,不过是关于地方上从有历史可鉴起,全部编着在内,又有不少地方政治在上,又看了看,后头才到了关于当地的风土人情一类。
这些地方志写的都是比起游人所写要更全面并客观一些,里头囊括的内容也多,从建筑到商业,从产粮到特色菜,从山水到人文,寥寥几句,却把一个在历史中存在了数百年的地方全部概括了进去,还不枯燥乏味,语句别有风趣,令人有继续阅览的欲望。
蔻儿仔细把后头的看了,然后失望的发现,这上面所写的,她全部都不知道。
宣瑾昱注意着蔻儿的表情,见她沮丧,这才摸着她的头,轻声道:皇后,幼时的那么几步路途是无法体现一个地方的美色,你不妨先看看这些,可以从书上先了解一二。
蔻儿觉着这个地方志也不错,把宣瑾昱给她的都拿了起来,慢慢看着。
等到入了夜,宣瑾昱却不许她看了,翻身紧紧搂住了蔻儿,把她困在自己怀中,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两个人交颈而眠。
次日蔻儿起身后三个妹妹没多久就来了,她地方志看了没有一会儿,就和润儿打络子,络子打了几个后,阿馋又要蔻儿陪着去钓鱼,几个人去了池塘边,鱼竿一甩,继续在岸边嘻嘻哈哈说笑着。
自然,鱼是没有钓到几条的,还是蔻儿看阿馋不太开心,令一个小黄门悄悄潜入水中抓起鱼,给三个妹妹的鱼竿上一人挂了一条,算是惹到了三个小姑的开心。
她们钓了鱼就说要给宣瑾昱熬鱼汤,这个蔻儿觉着很好,请了几个厨娘在旁边看着,自己带了个围裙又挽起了袖子,一本正经开始教妹妹们熬汤。
除了阿馋,瑁儿润儿的都完成了,一揭开锅,香喷喷的浓稠鱼汤的鲜香就扑鼻而入,引人垂涎。
蔻儿怕阿馋急,又教着瑁儿润儿做小菜,给阿馋留出了时间来,重新熬了一锅浓浓的汤。
三个妹妹的心意,蔻儿分别盛了一盅,放进了三个食盒中令小黄门拿去给宣瑾昱,至于她自己则没有做,毕竟三份汤就足以让宣瑾昱饱腹了,她再添一脚,没得撑坏了宣瑾昱。
得了鱼汤的宣瑾昱很快就派人过来,悄悄塞了张纸条与她,蔻儿打开一看,里头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字。
好撑,皇后早点准备消食的。
蔻儿看罢特别想笑。
宣瑾昱为了不浪费三个妹妹的心意,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三锅鱼汤给他盛了大约就有一锅。
着实让他吃不消。
这头送走了三个依依不舍的小姑,后头蔻儿立即就写了个方子,令浓香去抓了副药来煎熬了好,正巧盛起时,宣瑾昱就回来了。
妹妹们的心意宣瑾昱是不浪费,蔻儿的心意他也没有浪费,一碗药他喝不完,索性分了一半给蔻儿为了去,最后两个人磨磨唧唧喝一碗药,喝到一口不剩。
阿馋几人几乎每天都来找蔻儿,蔻儿也不厌其烦陪着三个小姑,不是闲聊就是教授,或者就是单纯的玩耍,倒也打发时间。
只是蔻儿忽然想起来自己许久没有写话本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这样下去不行,天天陪着妹妹们,还要陪宣瑾昱,到底怎么才能挤出时间来写她的话本?蔻儿首先排除掉了夜半时分起身,宣瑾昱如今睡觉完全是把她整个人搂在怀中没有一点可以松动的,她只要一动,宣瑾昱就能感觉到,所以不行。
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妹妹们自己玩,她写吧?蔻儿陷入了两难中。
阿馋等人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每日里风雨无阻来找蔻儿,蔻儿在她们面前是脸上一点也不显现,没有让妹妹们知道。
但是到了下午,宣瑾昱回来的时候,蔻儿人就直接扑上去撒娇了。
陛下,我想写话本!只是她时间太少,怎么办才是?宣瑾昱把搂在自己腰间的蔻儿搂了搂先,再拍了拍她头顶,语气敷衍:好好好,皇后写话本就是。
可是我没有时间啊。
蔻儿有些嘟嘴,不太开心。
宣瑾昱挑眉:我重要,还是话本重要?蔻儿犹豫了下,不确定道:如果话本不重要,陛下,当初我们就不会认识的。
所以宣公子觉着,话本重不重要?宣瑾昱一噎,叹气:好好好,话本重要,既然如此,皇后写就是。
现在可以写么?蔻儿精神一震,那陛下自己去睡,我先写一会儿。
她精神正亢奋,被可以偷走宣瑾昱的时间来写她的话本一事感到不可思议与欣喜,正要朝案桌旁走,就被宣瑾昱一把拉住了胳膊。
皇后。
宣瑾昱轻声道,之前的那个话本可以暂且放一放,不妨先写游记吧。
可是我之前看了看那些地方志,发现我知道的太少太少了,根本没有办法写啊。
蔻儿真挚道。
其实她不是不想写游记,只是因为自身的局限性,她对于外地的所看所闻还是太少了,无法进行一本书的编着。
而艳本儿则不一样,只要充满想象,落笔就是一个故事。
宣瑾昱闻言,攥紧了蔻儿的手,犹豫了下,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朕就让皇后有写游记的办法。
嗯?蔻儿一怔,立即笑道,什么办法,陛下快说!宣瑾昱目光柔软落在蔻儿脸颊上,微微勾了勾嘴角:朕陪皇后,把这些幼时的记忆重走一遍。
第一百三十章蔻儿一愣。
陪她重游的意思是……宣瑾昱要和她一起离宫?蔻儿心中感动无以复加, 只是理智让她情绪镇静了下,问道:那朝中呢, 陛下若是陪我去游走, 政事岂不是耽误了?宣瑾昱拍了拍蔻儿的头,含着一丝笑意道:既然朕能这么说, 皇后只管放心就是, 那些事情朕自会处理妥当。
顿了顿,宣瑾昱笑容扩大:舅兄不是说打算今年成婚么, 到时候朕给他放一个长假,在此之前嘛, 就要有劳舅兄这些日子没有休沐, 帮帮朕了。
方令贺等人日日在勤政殿陪同宣瑾昱一起处理政务, 在这些事情上得心应手,而且四五个能臣都是忠心耿耿,有他们这些有能力又有衷心的朝臣, 宣瑾昱就算离京一些时日也无妨。
何况这个时候……宣瑾昱微微垂下眸,嘴角的笑容渐渐隐了去。
宣瑾昱都这样说了, 那蔻儿也不心疼自己的哥哥,笑眯眯道:那我可就当真了哦!自然是真。
宣瑾昱温声道,到时候说不定能顺路走过襄城, 夫人可以去看看你侄儿。
真的!蔻儿眼睛一亮,声音提高,满脸都是欣喜,真的还能去襄城么!她已经离开襄城太久了, 嫁过来后也知道她可能没有什么机会在回去了,好在风家人都入了京,如今也是皇商,有她这个皇后在,京中也站得稳脚。
这种情况下襄城对她来说,就是一份过去成长的回忆。
这一份回忆太过珍重,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想分享给宣瑾昱。
把她从惶恐不安中解救出来,让她重新露出笑靥的襄城,也想让宣瑾昱去看看。
夫人只管准备着收拾东西就是,宣瑾昱优哉游哉道,为夫说出来的话,就不会让夫人落空。
蔻儿整个人都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宣瑾昱,双臂搂着宣瑾昱的腰,紧紧贴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一个劲儿用自己的脸颊蹭着宣瑾昱的胸膛。
她的夫君真好,将她视若珍宝。
宣瑾昱说出的话定然是没有落空的,蔻儿兴奋的几乎一个晚上睡不着,宣瑾昱想法子帮她消耗了消耗精力,才勉强让她有了困倦,最后浅浅睡了两个时辰。
次日一大早,蔻儿就跟着宣瑾昱一起起身,她直接让掌管她小库房的浓香带着钥匙名单,绕去了中宫的皇后私库。
她嫁进宫时,二百抬的嫁妆中除了十几抬外,几乎都还在这里放着,而她之后又每个月都有大量的俸禄,一年的时间,几乎把这个偌大的私库堆得满满当当。
蔻儿带着身边几个大宫女,点着灯在私库中对着名单就对了许久,她翻来翻去,嫁妆都是从方家风家抬来的,自然不能再送回去,她能够动的都是这些皇后的俸禄,而她的这些俸禄实在是太多了,一时之间看得眼花缭乱,难以分辨。
宣瑾昱对蔻儿的大方也体现在了这些俸禄上,每个月上好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并金银玉器数量都很大,又有不少稀罕的玩意儿,宣瑾昱只要看见了,直接就划进了皇后的私库中,这导致蔻儿的私库丰厚到一个她之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富有。
蔻儿看着私库中堆满的一口口沉甸甸的箱子,有些打开了盖子的箱子中露出金灿灿的珠宝,都是精美绝伦,夺人眼目的好东西。
浓香手中的名单是厚厚的一册,蔻儿实在是选不过来了,就把最上面一层的箱子中看见的合适的令素凉另造一册写了下来,又挑选了不少适合给孩子做衣服的柔软布匹,以及不少的药材。
这些中有她给娆表姐珰儿带的,也有给师父师兄带的,还有一些,蔻儿提前准备着,是给她旧时玩伴们带着的,只是毕竟她一走几年,与旧时玩伴这几年也是初初两年有寥寥书信,也不知道她回去了会不会见着,见着之后,又与以前是否有所不同。
不过蔻儿且都准备的,到时候再说就是。
一个私库,蔻儿就选了两三天,等到了大概这些都装的差不多了,蔻儿忽然想起来,她忘了一样。
泰华殿中没有蔻儿要的东西,她刚以为收拾好了不用来回去中宫折腾,就又要跑一趟。
蔻儿也无法,索性给宣瑾昱说了,她这两天先住回中宫,忙完了再回泰华殿。
宣瑾昱直接就说:那朕陪你就是。
他这几天加紧处理了朝中事情,本就与蔻儿独处的时间不多,若是蔻儿回了中宫住,岂不是接连几天都见不着人?蔻儿却推辞:陛下只忙自己的就是,晚上没有我搅扰,好好休息休息。
她也是心疼宣瑾昱,为了她这事给自己添加了不少麻烦,晚上又要听她说话,陪她一会儿夜就深了,睡也不能睡好。
这话听在了宣瑾昱的耳中就变了个味道,宣瑾昱不是滋味道:皇后这是嫌弃朕了?朕还没有人老珠黄吧?咦?蔻儿一愣,见宣瑾昱面色不好,立即上前双手捧着宣瑾昱的脸,柔声哄着,没有没有,陛下天人之姿,神仙风骨,依旧美人!宣瑾昱却不吃这套了,淡淡看着蔻儿:皇后就算把朕夸上天,嫌弃朕的意思也还是很明显。
才不是,蔻儿有些头大,只能投降,那好吧,陛下也来就是。
明明是为了他好,怎么感觉像是她倒欠了他一样?蔻儿叹息。
帝后两个人会中宫也不难,那边的东西几乎都在,没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宫女们把中宫里摆了许多新鲜的花朵瓜果,开着窗,换了换新鲜空气,又用小小的冰雕提前降了降温,等蔻儿去的时候,与以往并无不同。
她来的目的也很明确,直接去翻她当时拿到中宫内放着的一口嫁妆箱子。
蔻儿打开了来,里头是一本本整齐的装订成册的杂记。
此次有机会可以回去襄城,说不定日后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蔻儿寻思了下,觉着她那个旧友大约还在襄城,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去拜访她师父,她把这些杂记带回去,放在小名山,拜托给师父,若是旧友去了,就给他,也算是她没有忘记这个约定。
蔻儿的手拂过书封,粗糙的书页上有些起伏,这是许久之前的,里头的内容稚嫩,多半都是一时快语,陪着她从襄城到了京城,又从京城入了皇城。
这些都是她的过往,也是那时候的一份寄托,她打算把这些全部放在那儿,等着说不定眼疾已经治好的旧友,而至于她……蔻儿觉着日后她或许还会继续写杂记,继续是以给这个旧友的方式写下去,只不过之后的,她自己封存了就是。
毕竟是从小写的,装订成册的也多,蔻儿一本本取出来,发现里头稍微有些潮,赶紧儿拿到庭院中晒一晒。
外头天气正好,晚香搬了一把摇椅放在庭院,蔻儿躺在上头一晃一晃,眯着眼看着庭院中池塘里频频跃起的锦鲤。
她的头顶上被一片巨大的树叶型的布料遮挡着阳光,算不上晒,蔻儿躺着躺着困意袭来,陷入了浅眠。
蔻儿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她当时在小名山,正在帮忙晾晒草药的时候,外头吵吵嚷嚷的,一群人不断在说着什么,逼近了药庐。
师父摇着草蒲扇摇头晃脑正在教训着不服气的师兄,听见动静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絮叨着师兄。
外头的人在不断拍着门扉,有哀求,有正经的请求,还有粗暴呵斥,交织在一起。
师父让她进屋里去,又让师兄给她扣上了门锁,小小的蔻儿扒着窗子十分好奇想要看看,只是师父早有准备,草蒲扇往窗子外一放,直接遮挡了蔻儿的视线。
她什么都看不见,听着外头的嘈杂声心里有些急,索性翻出来了一副围棋,自己和自己手谈。
下棋的她全神贯注,什么都听不见,等到门锁咯噔一声,外头的师兄嘟嘟囔囔走进来,二话不说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不多时就收拾了一包行李出来往身上一背,过来捏了捏蔻儿的脸,又给她把棋局搅乱了,然后说他要出去了。
师兄经常会被十分派出去,蔻儿早就习惯了,起身送师兄的时候,脚跨出门槛,就看见空荡荡的庭院中站着一个人。
一个眼睛蒙着布的少年,攥紧了拳头浑身发着颤,孤零零站在杂乱的庭院中。
师兄眼睛看都没有看那个少年,大步从他身边绕过,直接走了。
蔻儿站在那里咬了咬手指甲,小心翼翼上前,在不远处停下了脚,轻声问:小哥哥,你是来求医的么?不是。
小小的蔻儿听见了一个沙哑又带着无尽悲哀的陌生声音说着。
我是来求死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蔻儿忽然惊醒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 眼前的阳光洒在地面的鹅卵石上,一株青草上折射着金色的光, 远处池塘里锦鲤游动, 水面荡开一圈圈细纹。
蔻儿慢慢坐起身子,茫然环视四周, 最后目光落在了庭院中石桌石凳以及花蒲团旁的书籍上。
晾晒在庭院中的书籍已经被几个宫女翻了面, 几乎要干了,旁边素凉并小婉还在翻着, 不远处浓香花香倚着回廊正在说笑。
蔻儿怔怔看着书籍,想起刚刚梦境中所梦见的当初幼时的记忆, 忽然有些难过。
她好久好久只记得旧友每日里在池塘边钓鱼, 在竹林下乘凉, 在师兄外出的那短时间里迅速取代了她在小名山玩伴的地位,虽然他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但总算是混了个熟, 之后也能给蔻儿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有时候也会露出笑脸。
这导致蔻儿几乎要忘了, 旧友当初刚刚被送到小名山的时候,是满怀悲怆与绝望,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渐渐接受盲眼的自己。
时隔多年, 他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蔻儿想起宣瑾昱也有过毒素入侵眼中,导致盲眼的经历,而现在宣瑾昱一点事情都没有,这让她忍不住期望着, 旧友也能如此平安无事。
蔻儿等书籍上的潮意都消失了之后,与宫女们把这些书籍一本本又装了起来,一大口箱子装的满满当当,又把自己写了一半的散页整理好,准备着回头就能够再装册一本。
中宫里要带的东西,主要都集中在了礼物和书籍上,别的蔻儿看了看,并不是多需要,而且这一次他们出行,带的太多了大约会累赘。
宣瑾昱回来的很晚,蔻儿趁着这点时间把她这几天的丰功伟绩翻了出来,琢磨着又往下续写了一段,写着写着,又自己给自己的内容画了人物图,虽然人物相貌依旧是神似她与宣瑾昱,但是总算是有了能够脱离的独立的影子。
蔻儿写了之前的故事,又把她当时现编给宣瑾昱的梦,美人和农家女也大概写了写,没写多少,重新铺了纸,又把她梦到与旧友初见时的场景稍微润了润色写了出来。
只是她是要写话本的,她与旧友之间只是神医学徒与病患的关系,再加深一点,也就是一个玩伴。
而她的话本都是风花雪月,是不是该再往里头加一些才是?蔻儿一边思索着,一边想着法儿往里头加东西。
东边加了一点什么幼时盟定婚约,西边加了点关系亲密无间,又一脸坦荡把当初旧友嫌弃她的模样改成了呵护有加,最后把幼时的她写成了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而不是那个翻墙爬树砸石子的野丫头。
内殿早早在蔻儿身边的案桌上都点了灯并几颗硕大的明珠照亮,蔻儿的影子落在纸页上,只见纸页上她捏着笔的手不断晃动,整个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晃。
蔻儿聚精会神写的专心,忽然听见耳畔传来声音,熟悉的宣瑾昱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用字正腔圆的雅言说着:小哥哥,这颗桃树长大的时候,就是你……啊!蔻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更是被他口中念着的她写出来的对话吓到了,二话不说立即整个人扑到桌案上牢牢捂着纸页,一点字迹都漏不出来,这才哀嚎道:陛下!你怎么能背后偷看呢!她刚刚写的都是些胡乱想的东西,跟她真正经历的错差太大,自己就图个开心,里头的内容编纂的厉害。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她写出来的时候觉着并无什么不妥,可宣瑾昱这么一念,蔻儿只觉着一种浓浓的羞耻感将她包裹,整个人都被羞耻所覆盖。
她脸颊都有些红了,侧着脸对宣瑾昱娇嗔道:都怪你,吓得我都不知道后面些什么了!宣瑾昱回来后见蔻儿又在写东西了,只不过这几天蔻儿被分散了注意,几天让她写这么一会,倒也无妨,他就没有打扰,上前在蔻儿身后静静站着,目光在她所写的内容上打了个转,觉着有些熟悉,忍不住念了出来,遭来了蔻儿的娇怒。
皇后,这个小哥哥又是你哪个话本里头的人物?宣瑾昱记住的也不多,大抵就是一对年纪较小的男孩儿女孩儿哄来哄去的,只是总有种熟悉感,笑着问道。
蔻儿哪里好意思给宣瑾昱说这是她小时候的旧友,一说的话,他不是就知道文中写的小女孩儿就是她了,这样一来,腻腻歪歪的小哥哥和小女孩儿的关系,岂不是就变成了她与旧友的关系?这样的话还不知道宣瑾昱会怎么修理她呢!蔻儿立即搬来了上次的那一套:可不是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觉着怪可爱的,就写了出来。
宣瑾昱一想也是,含着笑道:皇后梦真多。
蔻儿腆着脸认了:这也无法,清风客曾经说过,一个好的文人,总要有些激发自己激情的存在。
宣瑾昱哑然失笑。
这一次不用宣瑾昱催,蔻儿因为害羞,自己主动就收拾了桌案,把写的旧友的故事悄悄压在了最下头,然后干笑着上前殷勤的替宣瑾昱捶背揉肩,嘘寒问暖。
宣瑾昱哪里不知道这是蔻儿不好意思了,他也就借着机会又奴役了蔻儿一把,最后夫妻俩胡闹了一番,早早儿就睡了。
蔻儿这几天忙着收拾东西,宣瑾昱也忙,两个人也就是靠着正午了蔻儿去勤政殿找宣瑾昱,晚上入了夜宣瑾昱回来这点时间,其他的时间全部腾出来为不久后的出行做了准备。
没过两天,宣瑾昱让蔻儿换了一套简单的衣裙,准备出宫去看看蒲心。
蔻儿之前给蒲心做了一套道袍,这个时候刚巧能用得上,她得知要出宫,立即把道袍翻出来装了起来,含笑道:阿家的尺寸我却不太熟,也就是摸索着做的,不管阿家穿不穿,且拿去给阿家看看就是。
倒也不是在蒲心面前邀功,不过是让孤独在道观的长辈能感觉到小辈的在意,心里头能暖一些。
帝后的马车里在临出发时又多了一个阿馋,阿馋也许久未去见母亲,正好跟着宣瑾昱蔻儿一起。
道观早早得了消息,有女冠出来迎接,把蔻儿三人迎入了坤道小院。
此刻天气尚好,蒲心在庭院中正在晾晒花干,一见他们三人,笑着招手:我的儿,可来了,快进屋去喝口茶再来与我说话。
蔻儿等人自然依从蒲心的,屋里头早早儿就晾着三杯茶了,清茶果茶花茶分得清清楚楚,喝了茶,宣瑾昱在屋里头坐着,蔻儿带着阿馋先出来了。
阿家。
蔻儿含着笑走过去,瞧了瞧簸箕上的花干,笑道,这是做花包?可不是,这会儿做些干花,到了花期全落的时候,尚能保存,为娘别的给不了我儿什么,做个清香的花包挂着玩,倒是可以的。
蒲心笑着说,又看了眼阿馋,亲昵道,我的儿,你也快些学着才是。
我学着呢,阿馋见着了母亲,立即把自己在宫中所学的那些一股脑儿给蒲心说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后头,每日里学习忙,亏得前几天哥哥许了我假,只让我陪嫂嫂呢。
哦,昱儿还真体贴啊,蒲心闻言立即叹笑,这孩子,果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却不料蒲心这头夸着,那头蔻儿就觉着不对了。
嗯?她一扬眉,从阿馋话中听出来了一些什么。
一见蔻儿疑问,阿馋慌慌张张捂着嘴:哎呀,哥哥不许我说的!估计自己说漏了嘴,阿馋心虚地张望了下屋内,宣瑾昱还未出来,她就一脸乖巧对蔻儿道,好嫂嫂,拜托了,只当没有听见可好?蔻儿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前几天起阿馋姊妹几个见天儿往她这儿跑,亏她还以为是她这个嫂嫂好,小姑们喜爱,原来是受之有命,为宣瑾昱在效力。
嗯,好啊。
蔻儿捏了捏阿馋的鼻尖,笑道,那回去了嫂嫂给你放假,许你还得时间来玩,可好?好啊!阿馋立即笑眯眯道,谢谢嫂嫂!在说什么呢?这会儿宣瑾昱才从屋内走出来,见他母亲妻子妹妹围在一块儿,手中捋着花瓣,含着笑上来前。
阿馋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看了眼蔻儿。
蒲心这下子也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反应过来后,眉目间也是笑意,只不说话,静静看着。
蔻儿很淡定:在说陛下辛苦了,日理万机不说,还处处细心,着实劳累。
宣瑾昱不觉着蔻儿这会儿是夸他,挑了挑眉,却并不打算深究。
万一是阿馋说走了嘴,他自己再挑话,岂不是把自己陷了进去?娘,宣瑾昱走过来与她们一起站着后,手中也帮着一起捻花瓣,同时对蒲心道,过几日,我带蔻儿回一趟襄城,顺便去左岭,把娘当初放在那儿的东西拿回来。
蒲心动作一顿,然后淡淡道:东西拿不拿的都无所谓,你只顾着陪蔻儿就是。
蔻儿见蒲心似乎嘴角的笑意浅了浅,然后蒲心像是反应过来自己的一丝语气微变,立即又笑着道:襄城是个好地方,蔻儿既然回去就多待待,不必着急。
蔻儿有些不好意思:没得耽误了陛下。
这有什么,蒲心笑道,只当是你陪他回去呢。
回?宣瑾昱一愣。
蔻儿也微微疑惑:咦?宣瑾昱第一次去襄城,只能能算是回呢?蒲心捻着花瓣,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眸中藏着几分回忆,幽幽道:当初,昱儿可是在襄城待过许久的时日,医治眼疾的那漫长的时间,全在襄城小名山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襄城?宣瑾昱有些吃惊。
小名山?蔻儿整个人一愣, 不可思议般猛地扭头盯着宣瑾昱看。
蒲心回忆了下,笑道:可不是襄城小名山。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 我……蒲心忽然顿了顿, 低头对仔细听着她们说话的阿馋道,去问问, 厨房什么时候准备好。
阿馋人小, 指使跑腿用来最好,同时也能让她避开去, 不要听到了以往她未曾接触到的过往。
是。
阿馋很听话,虽然知道这是母亲在避开她, 但是阿馋也没有意见, 乖巧地跑去找女冠们了。
等阿馋离开后, 蒲心自嘲般笑道:我那个时候已经被逼到绝境,几乎没有任何退路了,昱儿那个时候眼睛被毒弄伤, 若是留在京中,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事情。
特别是先帝, 先帝薄情,昱儿眼盲,若是他看不见昱儿也就罢了, 昱儿在京中,就时时刻刻提醒着先帝,这个儿子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
这种情况下,昱儿的安危就难得保证了。
我那个时候也是孤注一掷, 辗转才联系到一个不入世的神医,提出了要把昱儿送到他那里去,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好不了……蒲心沉默了下,而后幽幽道,或许做个普通人,也比回到京中在那堆腌臜事情中难以抽身的好。
蔻儿已经听呆了,她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宣瑾昱,几乎要把宣瑾昱看出个洞来。
宣瑾昱吃惊过后,好似想起来了什么,飞快地看了一眼蔻儿后,然后对蒲心道:可是为何我却从来不知道我在那里?当初他正是胸有丘壑的时候,正待放手一搏,却遭遇了毒素入侵导致眼盲,整个人的心态彻底瓦解,几乎是他一生中最颓败的时候,蒲心派人送他去走的时候,一个只言片语也没有说,他起初还以为他被放弃了,心中悲伤绝望,几乎是浑浑噩噩被带出了京中,一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送到了一个带着药香的院子里。
然后在那里,他度过了半年自出生后最悠哉又最空落的时间。
这也是怕你知道了在哪,想法儿回来,耽误了医治,蒲心眸中含着忧伤,我儿,你那会儿的心思,为娘知道,就是防着你做出什么傻事呢。
宣瑾昱被送离了京城,阿馋不过几岁大的小娃娃,唯独蒲心一个人在漩涡中努力挣扎,这种情况下若是宣瑾昱知道了他的具体地方,定然会想法子折返京中,很容易功亏一篑。
宣瑾昱不做声。
蒲心说的,也的确是当初他想的。
只是……宣瑾昱悄悄抬了抬眸,看向蔻儿。
蔻儿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震惊之中,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对于刚刚蒲心说的话反复思考,最终得到了一个她从来未曾猜想过的答案。
小名山,半年,眼疾……不会吧。
蔻儿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呆呆听着蒲心用歉疚的声音说道:我儿,为娘也是为了你好。
宣瑾昱道:娘亲不用说这种话,孩儿知道。
或许十四岁的他还有些愤懑,长大后,他就懂了为何当时娘亲拼着命也要护着他的地址,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直到他一切恢复,才敢接他回京。
不过啊,为娘到底错了,蒲心忽然笑着说道,要是早知道襄城有蔻儿,早早儿我就送昱儿去的时候,就该先去风家拜访拜访,直接定了亲才是。
宣瑾昱谨慎道:那会子都还是小孩儿呢。
他也就罢了,十四岁,蔻儿那个时候算算年纪才不足八岁,定亲一则是早,二则蔻儿还在母孝,不大合适。
不过他的确有些错过了。
宣瑾昱看了蔻儿一眼。
蔻儿这时候才愣愣道:小名山,眼疾,原来当初是你。
她一直以来从当初的旧友口中未曾得知过有关他身份的讯息,只当旧友是普通人罢了,大半年的时间交情虽然不错,到底差着年纪,并未太过深交,也就是临别前旧友的那番约定,才让蔻儿把人在心中记了这么多年。
却原来是他。
宣瑾昱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他当初是在小名山治病的,自然,回忆一下蔻儿曾经一口一个小名山,师父,还有那个徐岚,就对上了记忆中黑色的那段时光。
他目不能视,只能嗅到庭院中的药香,他记得那个大夫是有个徒弟的,只是与他从未有过半句交谈,也没有在他身边出现过,大夫也就是每一天给他看看情况该煮药煮药,该扎针扎针,别的不会和他说什么,在那大半年的时间里,能在一片黑暗中带来一丝光的,是一个调皮的小丫头。
那个小丫头似乎也是那大夫的弟子,不过不是天天都在,三五天才来待一两天,不过每每她来的时候,寂静的庭院中才会多了两份人气。
他那个时候满心都沉浸在愤懑绝望之中,拒绝说话拒绝吃饭,在京中数个大夫都未曾看好他让他当时已经放弃了自己,只一心求死,未有半分求生意志。
大夫只医治他的眼,而医治了他内心的绝望的,却是那个小丫头。
他看不见,只能听见她的声音,细细的女孩儿说话有些不南不北,带着一点京腔,更多的却是一种软糯的声音,有时候问问他,有时候絮叨一些自己家的事情,还有时候,会安静的陪在他身边,她在院子里抱着草药勤快地翻晒,他坐在树荫下假寐。
如果不是那个小丫头,他或许早在空寂的那大半年中变得孤僻起来,也幸好有那个小丫头,让他渐渐的愿意说话,不管几个字,只要还能继续和人交流,能调动起他对生的欲望,他就有了生机。
等到他眼睛模模糊糊能够感觉到光影的时候,他与那个小丫头已经算是熟了一些,神医也放心让小丫头带着他一起在周边的林子或者小丘上玩耍。
每当那个时候,宣瑾昱就觉着自己多了一丝活力。
只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蔻儿,你小时候也在小名山?宣瑾昱不太确定的问着。
蔻儿呆呆点了点头:是啊。
宣瑾昱就更犹豫了:……那,山上除了你和你师父外,还有别的人么?蔻儿摇了摇头:除了我和师父,就只有师兄了,你知道的。
所以除了你以外,没有别的小女孩儿?宣瑾昱确定着。
蔻儿颔首:……是啊。
师父的小名山几乎不怎么让人去的,也就是一些病患家属时不时会在大门外送来一些山货,小女孩儿的话就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只是宣瑾昱为什么要问别的小女孩儿呢?蔻儿有些不解看着宣瑾昱。
这时候蒲心忽然道:等等,难道说蔻儿也是在小名山?她有些惊讶,视线扫过蔻儿之后,喃喃道:难怪当初那个徐先生医术过人,原来是苦神医的弟子。
回阿家的话,蔻儿小时候在襄城时,正巧儿在师父那儿学些粗浅的知识。
蔻儿回复道。
原来如此……蒲心这下拍着手笑道,却是你们打小就认识了的缘分,如今成了夫妻,真真是天生的有缘了。
莫怪师父当初见着了蔻儿就只对我说,我儿的姻缘来了,果真是天赐姻缘啊!蔻儿只能用一个世事难料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宣瑾昱则不同,他忽然问道:蔻儿,你可有别的小名?蔻儿一愣,想了想道:爹娘也会叫我蔻娘,旁的就没有了。
怎么突然问起了她的小名?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小时在小名山的时候,与旧友相处时,一直是以蔻儿这个名字的啊。
宣瑾昱却一脸茫然:那为何我记忆中的小丫头,名字叫做可儿?可儿?蔻儿一愣,然后不确定般,这个好像是发音的问题,襄城那边,蔻儿的音听起来,或许会有些像可儿。
原来是这样……宣瑾昱带着苦笑,我却只当可儿才是本名。
他对这个可儿是心存感激的,本来眼睛好了之后他想找到这个小丫头,可是他眼睛刚刚看得见,还在蒙眼的状态时,京中局势变化太大,他只能马不停蹄赶回京中,从此投身深潭,再也没有闲暇时间想起那个小丫头了。
蔻儿好不容易接受了宣瑾昱就是当初那个旧友的事实,静静看着宣瑾昱片刻,忽然问道:还记得你当初临走前和我说了什么么?嗯?宣瑾昱一愣,然后拼命回忆。
他对那个小丫头的记忆其实不多,一则看不见,二则小丫头也是隔三差五的来,三则,他那时候的年纪,着实不太和八岁的蔻儿玩得到一起去,偶尔聊聊天,就算是打发时间了。
说到临别时,宣瑾昱寻思了半天,也不太确定,他犹豫了下,试探着道:善自珍重?蔻儿当即冷笑:善自珍重吧您!这个男人,果然忘得一干二净了!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说的是下次再见!蔻儿:再见吧您!第一百三十三章自己牢牢记着多年的约定, 并且依照约定遵守了这么多年,几乎把写杂记这件事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一部分, 结果这个主动对她提出约定的人, 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了!宣瑾昱是旧友这件事给蔻儿的震惊有多大,他忘掉约定给蔻儿的打击就有多大, 蔻儿气鼓鼓的, 不想看见这个毁约的男人,紧贴着蒲心, 重新开始捡花瓣。
蒲心这一看有什么不知道的,大约两个小人儿小时也曾有过什么渊源, 做了什么决定, 蔻儿记着呢, 宣瑾昱却忘之脑后了。
她含笑看了眼自己一脸尴尬的儿子,又看了眼自己儿媳,笑道:我的儿, 可不敢置气,有什么话说开就是。
阿家放心, 蔻儿没有和陛下置气。
蔻儿对蒲心说道,同时岔开话题,阿家, 说来花包的,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里头配上一些不同的可以做出各种有着功效的药花包,不单单有着清香气息, 还能提神解压,别的也有,不若蔻儿给阿家配几个可好?蒲心含笑道:好,蔻儿有心了。
只说了这个,蒲心就再也没有提稍微帮助帮助宣瑾昱的话,顺着蔻儿说的话开始聊起来了花包。
两人围在簸箕边,四只手捻着花瓣,谈笑中完全没有宣瑾昱插足的地方,他站在旁边试图说话,却总是被蔻儿不着痕迹阻挡了去。
眼前这个眉眼轻柔的少女眼中好似完全看不见宣瑾昱这个人,只专心于蒲心说话。
宣瑾昱试了几次,最终在外头一个字儿也没有和蔻儿搭上,而等阿馋寻思着时间差不多出来了时,蔻儿依旧笑眯眯对着阿馋,说说笑笑好不自然。
家中的三个女人围在一起亲亲热热,唯独排除了他。
蒲心是察言观色,觉出了一丝,只是她没有强迫着蔻儿逆着心思的意思,假装不知,而阿馋则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与娘亲嫂嫂待在一起好不开心,半分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兄长。
明明庭院中站着一家四口,但是宣瑾昱总觉着自己孤独而又寂寞。
他到底忘了什么,让蔻儿这么不开心?一般来说,道别的话不就是善自珍重这样的话么,总不可能他小小年纪就对幼小的蔻儿说出什么盟定终身的话吧?宣瑾昱托着腮,直觉不会是这个。
且不说他当年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单纯就说他当时的情况,以及他自己的性格,就绝对不可能对一个小他那么多的小丫头说出这种话来。
既然不是这种话,那蔻儿到底为何这么看重一个临别赠语呢?宣瑾昱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只能借着蔻儿提裙与蒲心去隔壁小仓房的时候悄悄拽了拽她,快速在她耳边说道:有缘再见!蔻儿还以为宣瑾昱要给她说什么,没想到居然是这几个字,顿时气笑了,直接甩开了宣瑾昱的手,不客气道:没缘,还是别见了。
蔻儿甩开了宣瑾昱的手,头也不回陪着蒲心进了小仓房。
她就不该对这个人抱有什么期待。
名字能记错,约定能忘掉,甚至把她这个人的存在都淡化到几乎消失,宣瑾昱少年时期,就这么薄情么?蔻儿有些气恼,不过到底只在宣瑾昱面前,没有带出来,和蒲心一起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同时与阿馋一起玩乐开心,与往常并无不同。
只除了在坤道小院的大半天,蔻儿没有与宣瑾昱交谈半个字以外,都很正常。
蔻儿对宣瑾昱的无视和宣瑾昱对蔻儿的小心甚至都让阿馋看出来了几分苗头,等到他们三人在天色暗了下来,于蒲心告辞了离开之时,阿馋趁着宣瑾昱走在前,悄悄拽着蔻儿的胳膊,垫着脚凑到蔻儿耳边,轻声问:嫂嫂,可是在与我哥哥生气?算不得生气。
蔻儿淡淡道,不过就是暂且不想搭理他罢了。
她怕一见着宣瑾昱就来气。
阿馋吐吐舌头,只能道:那嫂嫂先不搭理哥哥,等等搭理他。
蔻儿含笑摸了摸阿馋的头,却并未承诺。
途中依旧如此,三个人的车厢内,宣瑾昱一个人寂寞坐在角落,耳中听着妻子妹妹的笑声,忍不住叹气。
怎么才能想起来呢?马车一路摇晃回了宫门,三人下了马车,蔻儿去送阿馋回去,依旧没有搭理宣瑾昱,而剩下的宣瑾昱还是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头疼的先回去了。
回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等蔻儿磨磨蹭蹭从阿馋的宫中出来时,已经彻底天黑了,她也不做肩轿,只步行着慢悠悠从阿馋的寝殿朝中宫晃,一路走着,一路盯着脚下的鹅卵石发呆。
唔,现在回去独自面对宣瑾昱的话,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在她的心中,旧友虽然是一个多年不见的半个陌生人,但是她构想过许多次,他会是一个书生,一个武将,一个商人,一个手艺人,怎么样都好,都是一个平凡的人,或许有一天能够再相见的时候,她能够把自己这些过往与他交换,做一个彼此知心的益友。
所以对蔻儿来说,她已经把旧友当做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家人的角色,但是当这个角色与宣瑾昱重合之后,蔻儿就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就好像一个重要的人从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了一样。
这与就算一辈子见不到旧友的那种感觉不一样,就算见不到,蔻儿也知道在自己的过往中有这么一个人,旧友不是一个单薄的称呼,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笑容有悲伤的存在。
但是宣瑾昱就是旧友,记忆中的旧友一切都要被现在的宣瑾昱形象所覆盖,彻底打破了蔻儿多年来模糊的记忆中的那人。
蔻儿绷着脸回了中宫时,宣瑾昱还在内殿等她,一见着蔻儿,他立即起身过来:夫人,我们来谈谈。
夫君要谈什么?蔻儿淡淡说着,顺便吩咐着小婉,去拿个火盆来。
小婉应声而出,蔻儿上前把昨儿刚晒过装起来的书箱翻开了来,先是把最近写的散页抽了出来捏在手上,等着小婉。
宣瑾昱听见蔻儿的吩咐有些不妙的感觉:这个时候,要火盆作何?有些废纸打算烧了。
蔻儿也回答了宣瑾昱,没有冷淡他。
废纸?宣瑾昱扫了一眼蔻儿手中捏着的纸张,依稀记得这是蔻儿隔三差五就要写的杂记,比起最近才开始的话本儿,这个蔻儿写了许久的杂记在她心中的位置应该更高才是。
这都在蔻儿眼中变成了废纸?宣瑾昱觉着不对,赶紧在小婉回来之前拦住了蔻儿,好声好气道:辛辛苦苦写的,就算是无用的也该留着,何苦去烧了。
留着碍眼,烧了干脆。
蔻儿干脆利落道,又提高了声音,小婉?!外头的小婉很快就端着一个崭新的火盆来了。
毕竟如今入了夏,这种东西少有,只能去领个备用的新盆来。
既然是要烧东西,火盆里也被小婉准备了火星并铺底的纸张,只是她不敢擅自做主,把火折子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火折子正要点燃时,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跳得厉害,只觉着千万不能让蔻儿把这些烧了。
按住了蔻儿的动作后,宣瑾昱试图从她手中把散页抽走,哄着她:哪里有碍眼的,乖,松手,为夫替你收起来。
蔻儿才不松手,只宣瑾昱力气较她大得多,轻轻松松就拽出了散页,趁着简短的时间迅速瞄了一眼。
散页起头写的是吾友,之后絮叨多少都是日常闲散之事,宣瑾昱刚看了一眼,就被蔻儿迅速用手遮挡了住:不许看!他都什么记不得了,这个就不能给他看了。
特别她还写了不少和宣瑾昱之间的事情,哪里能给他?宣瑾昱收起眼中深思,按下了心思,扬着笑道:好好好,不看。
他口中说着,顺便就把散页重新放回了蔻儿装起的箱子里,立即叫小婉把火盆重新拿走了去。
蔻儿虽然不满不能一次把这些烧了去,但是转念一想,明儿白天了,等宣瑾昱去上朝的时候,她就有时间慢慢烧了。
这样一想她也不急了,慢慢悠悠去洗漱了出来,打了个哈欠上了榻,准备睡的时候,轻轻柔柔对宣瑾昱道:今儿妾身不太舒服,大约睡觉时会占地方,这儿放不下陛下了,陛下不若去睡外殿。
宣瑾昱就知道今儿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苦笑着应了:好。
蔻儿睡下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她今儿来回马车,又是陪蒲心,又是得知了宣瑾昱就是旧友这事,心思太多太杂,睡着了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十四岁的旧友眼上蒙着布条坐在一棵树下,树枝较低,他正在撕树叶,脚下堆了不少叶子,小小的蔻儿从里头端来了茶,笑眯眯走过去招呼道:小哥哥,喝茶。
坐在树下素来淡漠的旧友闻声侧了侧脸,却对她难得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弧度,带着一丝笑容,同时用令蔻儿更为熟悉的声音爽朗说道:多谢夫人。
蒙在他脸上的布条消失不见了,一直以来旧友模糊的脸越来越清晰,最终定格成为宣瑾昱的脸,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温和地对蔻儿说道:夫人,怎么不过来?宣瑾昱版的旧友硬是生生把蔻儿吓醒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只觉着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旧友就是宣瑾昱,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有些口干,撩了幔帐正要下榻时,忽然看见案桌旁亮着一盏灯,穿着一袭白衫的宣瑾昱坐在那儿,聚精会神看着什么。
蔻儿忽然心里头一个咯噔,出声道:陛下!全神贯注沉浸在蔻儿写的厚厚的杂记中的宣瑾昱一怔,抬起头侧眸看向紧紧抓着幔帐神情紧张的蔻儿,眼中沉甸甸地带着一种歉意,他看着蔻儿轻声道:约定,我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自信满满]:我们的约定是,交换日记!蔻儿[冷笑]:门在左边。
第一百三十四章内殿中只有宣瑾昱面前的一盏昏暗的灯光, 透出来的光微弱而狭窄,照在宣瑾昱的脸颊上, 忽明忽暗, 让蔻儿能够看见他的眸中,含有的歉意。
蔻儿手中紧紧攥着帐幔, 她有些慌。
从来没有想到过, 宣瑾昱居然也会有这么不计较的时候,做出偷窥这种事情来。
虽然, 认真说起来,这些杂记的确是为他所写, 但是怎么样蔻儿都想不到, 宣瑾昱居然大晚上的悄悄去看, 还是在她下定决心第二天销毁了这些愚蠢的证据的时候。
他看了什么,是看到了什么想起来了,还是说没有想起来, 只是凭借着她所写的内容猜测的?但是她似乎没有写到过关于她们约定的事情,难道真的是想到了?蔻儿却不敢抱希望了, 毕竟宣瑾昱两次的猜测让她心寒如冰,她不打算自讨苦吃。
夏日里的夜晚是凉爽的,宣瑾昱未睡, 身边的窗留着一道缝,从外头吹进来的凉风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意,让人能够头脑清醒。
宣瑾昱放下手中翻出来的册书,起身上前走到蔻儿身边, 单膝跪在蔻儿面前,伸出手紧紧环抱住了蔻儿。
抱歉,这么多年是我忘了,让你一个人记挂在心上。
宣瑾昱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真的是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认识的时候他目不能视,只能听声音,又是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勉强能和她说上两句话,已经是他太过孤独的原因了。
如果是他平日,从来不会搭理除了自己娘亲妹妹以外的女子。
他只是被后宫的女人们弄得害怕了。
层出不穷的手段,笑容里的刀锋,甚至就连一直以来甚是亲密的姨母都能反目成仇,他不相信世间还有无害的女子,也不相信自己能够遇上无害的女子。
而在药庐时不时来与他唠唠叨叨的可儿,在不知道他身份,还不嫌弃他眼盲的情况下,愿意与他说话,无数次在他的冷淡中坚持不懈与他闲聊,终于让他感觉到,原来不是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会像他皇妹们一样早早儿学会勾心斗角,用尽一切手段去陷害别人获取利益。
他愿意和可儿说话,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师父师兄,说着外头的病患,偶尔说两句自己的家里弟兄姐妹。
听着耳畔稚嫩的小女孩儿声音,宣瑾昱觉着他或许还能再坚持坚持。
后来眼睛能够有些光影的时候,他估计自己差不多要到了离开的时候,再加上可儿三五不时才来,或许在她来的时候,自己就走了。
宣瑾昱当时不过半大少年,心中还有些渴盼,他期望自己的眼睛能够完全好转,也期望这个小丫头能够像如今一样纯洁无害,他主动和可儿做了个约定,约定让可儿写下她的人生,等他眼睛好了之后,能够看见。
做约定的时候,他的确是认真的,他也期待或许有一天还能再见这位陪伴了自己大半年的小玩伴,只是事实面前,他根本无暇分心。
回到京中的他眼睛的确好了,身体也养了起来,只是当时的朝局让他心惊,而娘亲当时孤掷一注的筹谋更是让他没有半步的退缩,一切在生存面前都显得渺小,他抛弃了一切,力求一个成功。
后来他成功了,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娘亲为了他的眼睛和人许下了约定,等他登基后朝局暂且稳定,一袭道袍入了道观,摆在了道人门下,出了家,从此用后半生为前半生恕罪。
他的妹妹在这一场浩劫中也受到了不少委屈,年幼的阿馋懦弱而自卑,根本不像个公主,娘亲不在宫中,他只有妹妹一个亲人,等前朝一稳,他就花了大量的时间去管教阿馋,把胆小的阿馋勉强摆正了下。
一桩桩都是扣在他心头的事情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等到有空想起许久之前曾经有个在他眼盲时带给他光芒的小丫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宣瑾昱几乎已经记不清那个孩子的声音了。
他又因为姨母和宣臣也的事情,十分忌讳自己的当年的眼盲,刻意不去回想,试图遗忘,导致没过几年的时间,他几乎把当初的那大半年时光忘得一干二净。
无论是充满药香的庭院,还是古板的神医,以及那个经常爬高爬低的小丫头,他都只剩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宣瑾昱后悔了。
如果早知道那个小丫头就是现在他怀中的蔻儿,他说什么也不会故意遗忘。
要是他早早知道,他是不是就能借着那个机会,在他登基的时候就把蔻儿带到身边来,亲手抚养她的长大?错过了啊……宣瑾昱趴在蔻儿的肩头,宛然叹息。
八九岁的蔻儿,小小的,甜甜的,说着半南不北的腔调,有时候总会顽皮,会撒娇,会假哭,正想看着她长大啊。
蔻儿不知道宣瑾昱心里头的念头,还以为他是说错过了约定,想了想,勉强安慰了句:也不算迟。
的确不算迟。
宣瑾昱被这句话稍微安慰到了,搂着蔻儿道:嗯,赶上了。
还好,他当时被宣臣也叫出宫去商量事情,还好当时遇上了初初回到京城的蔻儿,也还好,他们还有之后。
如今,他当初的那束光已经彻底被他攥在手心了,可以陪伴他一生。
蔻儿勉强算是原谅了宣瑾昱偷看她杂记的行为,只是不太放心,等宣瑾昱松开她后,跑去看了眼,宣瑾昱看的都是一些她还在襄城时年纪小一些的时候写的,尚未涉及到他。
还好。
蔻儿微微松了一口气。
要是让宣瑾昱看见她之后经常给旧友写的什么这样美人那样美人,遇见他之后更是夸其姿色并且与之前的人做对比,只怕他又要不开心了。
当初只是一副和尚的美人画都足以让宣瑾昱醋意浓稠了,这要是看见……蔻儿打了个寒颤,决定还是要偷偷处理了才是!夜已经深了,蔻儿也假装忘了之前不许宣瑾昱同榻的要求,最后还是和以往一样交颈而眠。
次日,蔻儿花了大部分的时间来把书稿整理了下,不指望一点小把柄都不留,只希望不让宣瑾昱看见那些她的大把柄。
只怪她当初好色,又把旧友当做亲密无间的知己,有什么说什么,大大方方点评着各种美人,蔻儿粗略一翻,无力的发现,她涉及到这方面的还真是多。
最后蔻儿还是整理了一个箱子出来,把这些和美人有关的全部藏了起来。
为什么明明是宣瑾昱的错,最后有心虚感的却是她呢?蔻儿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把柄藏了起来,忍不住叹息。
宣瑾昱在带着蔻儿去见过蒲心后,就开始着手准备着离京的队列,其他的不是问题,主要就是一个安全。
关于带多少人,怎么出京,之后的交通路线该怎么去选,都是一系列问题。
宣瑾昱思来想去,在护卫方面不能掉以轻心,把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换成了暗卫,合计三十余名,又点了五百名羽卫军随侍,五百名支成军押后。
提及路线,一种是走陆路,一种是走水路,宣瑾昱看着地图,最终定下了陆路的路线,把他们途中要经过的地方都圈了出来。
蔻儿准备的也差不多,主要就是给风娆娆他们带去的礼物,至于她写的那一箱子的书稿,如今旧友就在她身边,哪里还需要千里迢迢带回襄城去,也算是减轻了她的行李。
很快就到了宣瑾昱定好的出发的时间,因为帝后一起出行若是大张旗鼓定然声势浩大,也就相对麻烦了许多,再加上宣瑾昱不在京中,难保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他索性低调出行,该知道他不在京的都知道,但是普通百姓不会知道帝王离京的消息,不会引起什么留言纷飞。
因为是要远行,准备的马车都是四马并驱,车身结实又舒适,放了不少仿真减压的柔软绒垫,马车内设置的有小桌暗箱,一应齐全。
他们的出行是瞒不过阿馋的,阿馋早早儿就起身了来送兄嫂,到了宫门口,她念念不舍牵着蔻儿的手,道:嫂嫂,你们早些回来啊。
蔻儿含笑道:自然。
若是只她一个,她说不得要稍微耽误耽误,但是宣瑾昱陪同,她却不敢太过留恋,怕耽误了宣瑾昱去。
蔻儿穿着一身质地轻薄的襦裙,挽着头发,简单的发饰,浑身也少有首饰,看起来就是一个容貌出色的普通少妇,她嘴角噙着笑:不必挂记,很快就回来了。
京城距离襄城也不过是十几日的路程,最多一个月余,他们就会回来。
得了时间,阿馋镇定多了,依依不舍看着宣瑾昱牵着蔻儿双双上了马车,摇了摇手,送到了宫门外。
马车内宽广而舒适,蔻儿坐在软垫上,背靠着软枕,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她笑吟吟看着身侧的宣瑾昱,轻声道:陛下,我们出发了。
回到襄城,那个她与宣瑾昱最初相识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五章如今正是好时光, 舒适的马车行走在京中,周围的队列化整为零藏在了宽广的街道中, 蔻儿与宣瑾昱的马车车帘掀开, 蔻儿正趴在窗边看着外头。
宣瑾昱一身青衫,长发挽做单髻, 上头插着一根竹笄, 与同样浑身没有华服珠饰的蔻儿一样简简单单,他捧着从蔻儿书箱中拿出来的几本最初稚嫩文字的杂记看得有味, 在马车上也一点都不枯燥,充满趣味。
等到马车出了城门, 从繁华的街道渐渐走到了荒凉的山丘, 路过了道观, 外头的景色越来越宽广与绿意盎然,蔻儿扒拉着车窗了片刻,忽然指着外头的一片开满了小花的青草覆盖山丘, 对宣瑾昱笑道:今年上巳,我就是带着妹妹们来了这儿踏青。
宣瑾昱抬头顺着蔻儿的手看去, 马车行使的缓慢,让他能够清清楚楚看见,那片山丘附近有一条小小的溪流, 溪流的对岸还有一个凉亭。
宣瑾昱也是听人说起过的,每年上巳,总有一些青年少年们回来此处碰姻缘,也着实有人碰到了一桩好姻缘。
他的蔻儿带着妹妹们来的时候, 估计也是一群情窦初开的少年们眼中的好姻缘吧。
夫人当天可收着了兰草?宣瑾昱看着那片山丘渐渐到了身后,收回视线戏虐着看着蔻儿。
蔻儿回忆着笑道:当时有个少年郎似乎想要来与我送兰草,被舒侍卫拦下来了。
哦……宣瑾昱嘴角的笑容微微浅了点,他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楼珍当做你的把柄来抓。
楼珍……啊对了,是楼婕妤的妹妹。
蔻儿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楼婕妤之前与亭太妃以及一起赐死了,赏了全尸,还给了楼家人。
楼珍也被掌责了,罚了禁足。
这件事的起因,大约就是楼婕妤与楼珍心中都有一把算盘,正巧了看见了舒荣守护蔻儿时的那种专心,让楼珍故意放大了去,煽动了楼婕妤,楼婕妤就一头扎了进去。
蔻儿不由惋惜:可惜了。
楼将军请辞后,整个楼家几乎就在瞬息之间衰败了下去。
可以顶替楼将军的新人有很多,可是能够支撑楼家的儿郎却太少,导致了这件事彻底让楼家走出了旁人的视线,彻底没落了去。
宣瑾昱淡淡道:不可惜,心术不正,迟早会让自己送死。
如果楼珍没有那么多小心思,或者楼婕妤没有坏心眼,就算看见了一副可以说是暧昧的场景,也不可能让她们做出这种事情,她们的性命也好,名誉也罢,自然就无虞,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那就没有任何可惜的地方,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蔻儿吐了吐舌头。
对于当初那件事,宣瑾昱心中的怒意一直比她要大的多,特别是在后头的确发现了诈死的宣之璐,宣之础也犯蠢,一同搅进这摊子混事之中后,这件事就不单单是后宫的事,涉及到了前朝,朝政江山的安稳。
她想要把话题扯开,故意笑着说:我是说,可惜了两个美人了。
楼家别的不说,两个女儿长得的确花容月貌,难怪担得上宫妃的身份。
也不奇怪,长得不好看的,又怎么可能选给新帝为妃呢。
宣瑾昱却想歪了,他简直是不可思议般看着蔻儿,有些一言难尽:……你怎么连楼氏的脸都有好感?一个试图用肮脏手段害她的女人,她居然在这里说可惜了脸?蔻儿却很淡定:单纯看脸罢了。
说起来,我记得初初进宫时,最好看的宫妃大概是崔才人,然后是楼婕妤,之后是赵华容,白美人也不错,担得上美人的身份。
宣瑾昱挑眉:……合着夫人还把那几个都仔细研究了?他还以为,蔻儿是对这几个女子深恶痛绝,就算没有那么多的厌恶之心,起码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在宫中时蔻儿的确很少与那些宫妃见面,也不怎么给她们面子,动辄就把有小心思的她们彻底打回去,足以让她们老实许久。
结果这才刚一出京,蔻儿就说,她还觉着这几个碍眼的宫妃长得不错?脸是脸,人是人,不能一概而论嘛。
蔻儿还特别有道理,就像当初我见着夫君的时候,误会了夫君是个张扬跋扈之人,那时候就觉着好好的一个美人儿,怎么这么浪费那身皮,里头藏着黑心肝。
表里不一,实在可惜。
宣瑾昱听了半天,纳了闷:这又是个什么情况?什么叫做他张扬跋扈,黑心肝了?蔻儿这才反应过来当初那件事宣瑾昱还不知道,笑着解释道:可不是当初我下了阁楼出去时,有个马车上的随从故意闹事要扣我的车夫,之后不是二楼出来了个不认识的人自称是主人么,当时二楼隔间只有你我二人,我下去的时候,上行有个差点撞到的人,身形与当时站出来的人不一样。
我就以为是你故意找人来当了替死鬼。
宣瑾昱有些不是滋味:是宣臣也,当时我低调出宫,在他的地方,他怕没有家徽的那个马车是什么不好的人,来验一验。
他竟然不知道,他当初还替宣臣也背过这样一个锅,难怪之后蔻儿对他的态度微妙,总有回躲。
若是没有这茬,是不是他就能够早些与她见面了?比如说,清风客的那套书?提起这个,宣瑾昱就没有忍住问了蔻儿,为何当时没有去?蔻儿也干脆,就直接说了:当时觉着夫君是个表里不一又奇奇怪怪的男人,总觉着不能深交,又有种危险的感觉,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的好。
故意避开的。
故意避开……宣瑾昱叹息。
马车微微在晃动,外头的景色不断在变化,蔻儿看着宣瑾昱略显低沉的脸色,朝他坐近了些,哄上了一哄。
早知道我就不管那么多,冲着脸也该去的才是。
宣瑾昱苦笑:我也是。
他当时也是迟疑,这个第一个让他有些在意的小女孩儿,到底该不该继续接触下去。
当时他觉着还是作罢,派了舒荣去。
这么回想起来,他也庆幸蔻儿未曾去,若是那个时候,蔻儿与舒荣见了一面,只怕会在舒荣的心中多留下一份烙印,那个稳重的羽卫军首领,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别无索求了。
一切都是一个圈,一环动,环环变。
也幸好,他们最终还是套在了一起。
坐在马车中大半天的时间,蔻儿只和宣瑾昱下车活动了片刻,用了午膳又继续,两个人端着茶,一边喝一边聊着,时间很快就过去,天色渐渐只剩下天边红晕的时候,车队行使到了他们的第一个落脚点。
这里是一个小镇,算得上大,黄昏之际炊烟袅袅,走过农田时,田埂有不少村民挑着担子说说笑笑回家,更有一些妇人小孩儿在附近玩闹。
等马车绕进了镇子里,四处都能看见挂着一道道幡布的小院子,外头都挂着某某私塾的名字。
我当初入京的时候,也在这里住过,蔻儿趴在车窗旁看着一个个小宅院的路过,扭头对宣瑾昱说道,这里好像许多私塾,满街都是教书先生和读书人,我当时住的客栈,可差点没有闹出事来!宣瑾昱一听这就稀奇了,蔻儿还能在这里闹出事来?怎么回事?却不料蔻儿一脸懊恼,听见宣瑾昱问她,才讪讪道:咳,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有些理念上的不和。
具体的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敢给宣瑾昱说。
宣瑾昱听了,若有所思。
小镇的街道不大,只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的宽度,蔻儿与宣瑾昱的马车队列太大,早在两刻种前,一半的羽卫军已经提前出发抵达了此处,这会儿先行的是一辆侍女们的马车,她们率先到了这里早早就准备打点好的宅院,进去稍微收拾准备了一下,蔻儿与宣瑾昱的马车就慢悠悠晃进了巷子里来。
羽卫军共计千名,一半都分散在了各大客栈民宅,紧紧围绕着这座宅院,另一半则都塞进了宅院中,一落脚就开始了巡逻。
蔻儿下了马车,与宣瑾昱进了宅院,四处张望着,走进去时还在活动着手脚,叹道:终于可以走动走动了,坐了一天的马车,真累人!虽然是坐在其中,但是姿势难以变换不说,还没法站起来,一整天下来整个人骨头都是酸的,着实难受。
宣瑾昱含笑道:进去为夫给你捏捏肩。
好啊,那妾身也给夫君捏捏肩!蔻儿笑眯眯道。
帝后两个人沿路进去的时候,宣瑾昱低声吩咐了一个暗卫什么,之后快步撵上蔻儿,牵着她的手进去洗漱。
晚膳两个人是在庭院中用的,毕竟是到了外头,所用的膳食都是本地的特色,虽然与京中的差距不大,但是也有不同的风味,到算是稍微改了改口味。
累了一天了,蔻儿清洗了一番就打算入睡。
这里的榻又矮又硬,她躺下没有一会儿就起来,吩咐了小婉素凉来在上头铺了两床褥子,等稍微柔软些了才重新躺下。
蔻儿翻了个身,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格局,伸着脖子等着宣瑾昱。
宣瑾昱刚刚出去,也没有说去做什么,怎么这么半天都还未回来?蔻儿打了个哈欠,等不到宣瑾昱有些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揽着被子等着宣瑾昱。
好在宣瑾昱回来的很快。
一袭青衫的青年缓步而入,掀起布帘走进来时,蔻儿看见他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些不解:夫君,怎么了?没怎么。
宣瑾昱走过来坐在了榻边,伸手摸了摸蔻儿的脸颊,带着一丝笑意道,不过是对夫人又刮目相看了罢了。
咦?蔻儿一愣。
蔻儿看见宣瑾昱带着一抹感慨,施施然道:旅人少女看上了教书先生的脸,当堂挥墨作画,夸其为美人,导致教书先生的学生奋起反抗,要给先生讨回公道,差点引起骚动。
宣瑾昱意味深长看着一脸呆滞的蔻儿:夫人,为夫还真是,一点都不能小瞧了你啊!第一百三十六章蔻儿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几年前的旧事, 她不过是随口一提,这个男人居然都去查了出来。
别的也就罢了, 偏偏还是这种她的污点过往。
宣瑾昱本就介怀当初她只是看上了他的脸, 现在好了,发现她并不是只看中他一个人的脸, 整个人都泡进了醋坛子里了。
如今还用这种揶揄的口吻对她说, 让她如何回应都不是。
咳……夫君,其实这是个误会, 你要相信我。
蔻儿干笑着举起手摇了摇。
宣瑾昱很淡定:哦,什么误会, 夫人说来听听?蔻儿回想起当初刚刚进京途中, 在此落脚的时候, 就忍不住扶额。
这个,说是误会吧,也算是有那么两份, 但是事件的起因,绝对还是因为她好色而引起的。
当时她不过十二有余, 论起年纪来不说大小,正是有种奇怪的自信或者说是自负,做出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 而当时落脚在这个镇子上时,她就因此差点惹出了事。
其实说起来,她不过是刚刚落脚此地,在落脚的附近酒楼尝些特色菜肴, 正巧了酒楼中正有一家书院先生与学生们一同宴饮,有一个白衫书生端着酒杯从她所坐的席位经过时,宽大的袖袂正巧挂在了蔻儿的发髻上,那书生一愣,连忙道歉,因为声音不错,加上道歉口吻诚恳,蔻儿不算很气,抬头看他时,发现是一个面色清秀的青年,相貌温润,带着读书人的儒雅。
这一看,蔻儿手就痒了,本想轻描淡写放过他去,这个时候心里头却生出了旁的念头,笑眯眯的说若是准许她做一幅画,那此事就一笔勾销。
那书生吃了一惊,却也同意了,站在那儿任由蔻儿打量,无处不配合。
蔻儿也利索,画了一幅画后,也道了谢,所有的事情说来也就是没有什么,本该顺顺利利解决,但是不巧,蔻儿嘴痒,随口说了句美人也,正巧让久等先生不归前来寻找的学生们给当场听见了。
学生们只当蔻儿是什么放浪形骸之人,故意调戏他们先生,十分震怒,听说之前也有此事,再加上蔻儿放在桌子上墨迹尚未干的画卷,一下子就让这群学生们怒了,觉着蔻儿言行轻佻,非好人家女儿,口中就骂了几句。
这下子把本来还想解释的蔻儿给气到了,当场就顶了回去,与其中一个年纪小的书生大吵了一架,亏得当时她身边带着不少人,加上那个白衫书生在旁边帮腔,慢慢的平息了双方的怒火,那个年纪小的书生后头还想蔻儿道了歉,算是就此揭过。
只是到底在当时给蔻儿留下了不太好的影响,也因此让她没有吃到当地的特别菜,毁了心情,也对那个白衫书生少了两份容颜的喜爱,画好的话随手一卷,当时走的时候根本没有记起来,直接遗忘在了酒楼之中。
而从那之后,蔻儿更是没有想起这件事,在加上回到方家后一大堆子破事等着她,等她有了闲暇时间可以想美人的时候,就是她出门偶遇宣瑾昱的那次。
有了宣瑾昱,什么白衫书生都成了背景,蔻儿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这次出京正好落脚此处,恐怕她还想不起来呢。
但是这件事年代久远,想必宣瑾昱打探来的消息也不会很真实,最多就是知道她和书生吵过架,既然如此,模糊模糊其中缘由也可?蔻儿当即就一脸诚恳道;夫君且听我说,当时我离开风家有些心情低落,脾气也不太好,那时候正巧了有个书生撞到了我,作画一幅算是赔罪。
我就想反正无事也是无事,画就画了,没想到这一画就出了事,他的学生……太刚烈了,总觉着我是要欺负他们先生一样,故意说了我一些不好听的话,我当时气急,才会和人差点吵起来。
然后又紧紧盯着宣瑾昱,认真道:我才不是看上了他的脸,毕竟我有……毕竟夫人之前都画过那位大师和那个镖师了,眼光高了,是么?宣瑾昱浅笑着悠悠然接话道。
蔻儿:……啊,差点忘了这个。
蔻儿嘴角微微一抽。
吃醋的男人真不好对付。
宣瑾昱想了想道:说到底,那个教书先生相貌不俗吧,不然夫人也不会作画,并且口中说着‘美人’这种夸奖的话?他也被喊过美人,不过那个时候蔻儿已经是他的皇后了,这种称呼他全盘接受,就当做是闺房乐趣了。
但是转念一想,一个初次见面又没有任何了解的陌生人对着他喊美人,不说多的,大刑是躲不过的。
就算他是个普通人,这种来自陌生少女的调戏也会让他自尊心收到打击,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来。
但是得到的情报中,那个教书先生非但没有对蔻儿的调戏生气,反而在学生们对蔻儿出言不逊的时候出手阻拦,才化解了当时一触即发的场面。
宣瑾昱可不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调戏会让一个男人这么毫无芥蒂的接受。
那个教书先生当时的反应,还真是让他觉着意外。
蔻儿一愣,想了半天,皱着眉头思索着:唔,相貌的话,我是记不得了,就记得挺风雅的……毕竟只是匆匆一面,而且她当时又被气人的事情占据了心思,最终画好了的画也没有拿,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让她把这个人记下来的环节。
时间又过了这么久,如果不是恰巧路过,不是当时差点吵起来的那一架,她恐怕直接把这件事遗忘的干干净净了。
宣瑾昱心里头这才平衡了些。
但是转念一想,这个教书先生完全没有在蔻儿眼中留下任何痕迹都还能让蔻儿大概记住,那七八个在蔻儿箱子中装了许久的‘画中美人’们,这种会让蔻儿记下来的事情岂不是说多了去了?宣瑾昱思考了下,对蔻儿说道:夫人,今儿好好休息,明儿我们去看看你曾经做过画的美人吧。
蔻儿张大了嘴:啊?什么叫做,去看看她画过的美人?宣瑾昱怜悯地看着蔻儿:既然出来了,那就要好好玩乐玩乐,稍微去见见有过一面之缘的旧人,也是应该的吧?蔻儿斩钉截铁:没有旧人,不玩乐,不应该!这个头绝对不能给宣瑾昱开了!一个教书先生,或许没有什么,可是若是明儿他们去见了教书先生,那岂不是说,之后他就会在每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都会拿美人说事,她总不可能带着宣瑾昱一个个去把自己见过画过的美人挨个找一遍吧!这对于美人们来说,分明是无妄之灾啊!蔻儿头都摇圆了:绝对不行!我们是出来玩的,不是来搅扰别人寻常生活的!而且他们也未必知道我是谁啊,这种事情太没有意义了!宣瑾昱却嘴角一凝:他们?蔻儿:……好像又说错了什么话的样子?厢房算不得很大,里头点着三五根蜡烛足以照亮整个房间,昏黄的室内,能够清晰看见跪坐在榻上垂头丧气的蔻儿,以及坐在她身侧一脸麻木的宣瑾昱。
蔻儿对着手指,低着头喃喃道:这个……当初妾身的确画了那么一些……不在箱子中的……美人图。
宣瑾昱却问道:返京的途中?蔻儿老老实实点头:……嗯。
她那个时候因为太过沮丧,加上对未来充满了茫然,整个人像是刺猬一样试图竖起一层防御来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来从中间找到自己的能力,从而不否定自己,给自己一些自信。
自然途中她就会把遇到了的一些或许在襄城时不在她眼中的男男女女们,她也为了麻痹自己,或主动或被动给这些美人们做画,认真算一下,她就自己印象中记得的,好似就短短十五天的旅途中,她就画出去了五六幅或者更多吧?宣瑾昱斟酌了下,用荒凉的口吻道:夫人,你究竟画过多少人?蔻儿迟疑:是指我画过的全部的人么?宣瑾昱觉着要给自己留点余地,就摇了摇头头,给蔻儿圈出了一个范围:十一岁以后,十三岁之前。
这个阶段是他未曾见过的蔻儿,他也想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候,蔻儿是怎么样的。
蔻儿回忆了下,然后一脸诚恳看着宣瑾昱:夫君,妾身觉着,这个答案你可能不太想知道。
她那个时候究竟画了多少人,她自己都记不得了,单独那些在她记忆中留下了深刻影响的,随便一数就是数十人,更别提那些惊鸿一瞥的瞬间惊艳美人们了。
宣瑾昱沉默了下:……没事,为夫承受的住。
自己夫君一脸的幽幽蔻儿怎么看不出来,她干笑着:……其实吧,我只是喜好画画罢了,无关所画对象,只要是适合放进画中的人,有了那份感觉,我的笔都会想动,所以,夫君,那些人真的都是无关紧要啊!见蔻儿好像打算抵死不说,宣瑾昱微微挑眉:哦,所以为夫当时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喽?蔻儿没想到这里还有个陷阱等着她,只能勉强笑着:夫君这说的是什么话,妾身看重的当然不是夫君的脸了。
顶着宣瑾昱似笑非笑的视线,蔻儿硬着头皮软绵绵靠在他怀里,用娇滴滴的声音道:妾身是因为对夫君的绵绵爱意啊!宣瑾昱搂着怀中的蔻儿,已经发现了她一身肌肤的战栗,想了想,决定缓刑。
为夫知道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夫人展现一下对为夫的绵绵爱意吧。
宣瑾昱松开了搂着蔻儿的手,同时挑了挑眉,加重了字音,是绵绵——爱意。
出京第一天,蔻儿就抛弃了一个以往并没有多少感觉的词,总觉着之后听见看见绵绵两个字,都会心抖。
这一觉睡得宣瑾昱神清气爽,蔻儿满面愁容,夫妻二人面对面用了膳,底下已经收拾打点的差不多,准备趁着清晨天高气爽出发。
蔻儿令几个宫女准备了不少的糕点茶果全部装上了马车,毕竟接下来的一天,按着正常的行使,大约是在傍晚之时找不到住处的。
这一点早在做路线规划的时候,羽卫军就提了出来,昨儿也分了一些人没有停留在镇子中,直接赶到了前方预设的落脚点前去准备,等候着帝后的座驾随后而至。
马车从炊烟袅袅书声琅琅的镇子离开时,蔻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靠在宣瑾昱身上昏昏欲睡。
毕竟昨儿夜里她因为紧张以及一些不可名的事情,没有休息好,正好在马车中补一觉。
宣瑾昱一手拿着蔻儿的杂记在看,另一手搂着躺在他腿上睡觉的蔻儿,随着读完一行有一行的内容,他嘴角带起了一丝温柔的弧度。
手指将能够感觉到躺在他腿上小憩的妻子柔软的头发,宣瑾昱一边拨弄着蔻儿的散发,一边回忆着她杂记中写着的,关于幼时差点烧了头发的趣事,忍不住轻笑。
小时候的蔻儿,还真是个可爱的活泼孩子。
马车行使的很慢,到了中午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一处宽广的草地边准备着午膳,蔻儿在安稳舒适中美美的一觉醒来,摸了摸嘴角,没有发现口水后,坐直了身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眼角瞥见了宣瑾昱按揉腿部的动作,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枕着他的双腿睡了这么一路,心生愧疚,立即伸手去帮宣瑾昱揉:可麻了?我帮你揉揉。
免了。
宣瑾昱刚享受了两下蔻儿殷勤的服务,忽然伸手按住了蔻儿,带着一丝苦笑道,夫人还是歇着,为夫自己来吧。
马车上,他不打算做些让蔻儿哭的事情,只能忍忍让她离开一些了。
蔻儿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宣瑾昱哄着她茫然的下了马车。
脚踩在柔软的青草地上,蔻儿站在马车旁,浓香上前笑着伏了一礼:主母,侍卫在前头的小溪中抓到了几条鱼,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吃?蔻儿眼睛一亮,道:烤着来!烤鱼这种东西,太适合旅途中了。
虽然当时可能是因为条件不允许,但是回到舒适的家中后,总会怀念那份留在唇齿间的香气,在家中自己烤,却总是少了那么两份味道。
如今正好了,荒郊野外,溪流中抓的鲜鱼,撒点作料,几乎就是她惦念的味道了。
蔻儿也兴致勃勃,自己去接过两条剖开穿好的鱼,坐在篝火旁认认真真翻转着,等烤到双面金黄,蔻儿抓起旁边准备的作料均匀地撒了一圈,兴冲冲打算拿去给宣瑾昱的时候,脚下一顿,使人拿来了刀具,自己要了一个盘子,坐在矮矮的杌子上认认真真把两条鱼上的鱼刺全部剔除去,端着一盘撕裂整齐的鱼肉敲了敲马车的车窗,高高举着手,含笑道:夫君,午膳来了。
宣瑾昱也算给面子,下了马车把蔻儿亲手撕出来的鱼肉全部吃了个干净,又自己一撩衣袍,坐了下来给蔻儿也烤了两条。
除了烤鱼,还有些从宫中带着的新鲜瓜果蔬菜,侍女们也厉害,在荒郊野外拾掇了许多样不同花式的菜肴出来,青草地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布,蔻儿与宣瑾昱坐在其中,吃的也算开心。
这会儿天气正好,蔻儿与宣瑾昱不知怎么的玩心大起,卷起了裤腿拿着鱼叉在小溪边比赛叉鱼,打算用来做晚膳的食材。
清澈见底的小溪流底下是圆润的石头,淙淙流水中偶尔有着几尾小鱼游来游去,蔻儿看准了鱼,用力一叉子下去,没有叉到鱼也就罢了,鱼叉在滑溜溜的石头上打了个滑,往前一滑,带着蔻儿脚下一绊,身体前倾,朝小溪中栽去。
宣瑾昱手疾眼快,扔了鱼叉一把搂住了蔻儿,险险把人止住冲劲,自己一脚却踩进了水中。
夏天的天气,就算脚上湿了也无妨,宣瑾昱索性脱了靴子坐在了小溪边,等着裤子衣摆自然干。
蔻儿看着身侧闭目养神的宣瑾昱,忽然心中一动,悄悄提裙弯下腰,舀了一捧水,泼向宣瑾昱。
宣瑾昱猝不及防,被冰冷的溪水浇了一脸,猛地睁眼狼狈地擦着脸上滴滴答答的水珠,看着身侧不远处笑眯眯看着他的蔻儿,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夫人,好玩么?蔻儿强撑着底气:好玩!她哪有时间哪有心情这样与宣瑾昱逗着玩,也就是仗着此刻出了宫门,夫妻二人无拘无束,夏日炎炎给他泼一捧水来逗乐。
他不会泼回来吧?蔻儿有些忐忑,警惕的退后两步盯着宣瑾昱的动作。
宣瑾昱的确没有泼回来。
他把手按进了溪水中冰了一冰,然后抬脚就去追蔻儿。
蔻儿见势不好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哀嚎:夫君行行好!夫人行行好!宣瑾昱个子高步子大,没两步就牢牢抓住了蔻儿,顺势把手顺着蔻儿的衣领塞进了她后颈,冰的蔻儿一缩脖子,冰冰冰冰冰……就算是夏天,肌肤忽然接触到这种温度也是让蔻儿起了一身皮,她耷拉着脸,控诉着:夫君都不知道让让我!夫人玩心这么好,为夫不忍破坏。
宣瑾昱一边说着,一边把蔻儿按进自己的怀中,自己则盘腿坐在小溪边,伸手按进水中,抬起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湿漉漉的手,在蔻儿眼前晃了晃,为夫心地善良,决定给夫人一个选择机会。
蔻儿立即乖巧道:夫君请说!宣瑾昱慢吞吞道:夫人是喜欢让为夫用手让后背凉快凉快,还是……前胸?他伏下身,唇贴着蔻儿的耳垂,轻声道。
蔻儿毫不犹豫:后背!后背湿了就当做是宣瑾昱在帮她降温了,前胸湿了……像什么个样子!宣瑾昱得到了蔻儿的首肯,慢慢地把湿漉漉的手塞进了蔻儿的后衣领,指腹带着水意抚摸过蔻儿的肩胛,然后轻笑道:夫人,你抖什么?蔻儿自己都还没有感觉,却不料她已经浑身开始发抖了。
这种颤抖,好像不是害怕,是到底为了什么,蔻儿也说不上来。
最后,好好的玩水,变成了宣瑾昱抱着蔻儿在水面,亲昵亲吻。
夫妻二人玩起来没有个度,等重新回到马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一直保持着缓慢匀速的马车也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整个车队都加紧节奏。
蔻儿坐在马车中,掀开了车帘,她趴在那儿,脸颊微微有些泛红,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眼中却什么都看不太清。
她的身侧是宣瑾昱,大约是刚刚玩得有些乏,他现在真靠着软垫闭着眼小睡,蔻儿回头看着他的时候,能看见他清秀无害的睡颜,丝毫看不见他刚刚恶作剧时的模样。
蔻儿捂着脸颊痴痴看着宣瑾昱,想起了昨儿他对于她画美人画的醋意。
其实,宣瑾昱的话完全可以不在意这些的,因为就算仅仅是作画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她画别人是因为那张脸,那么她画宣瑾昱,是真的从脸转变到心。
别人的话或许一幅两幅足以,但是是宣瑾昱的话,她可能画一辈子都不会腻。
看着看着蔻儿嘴角一抿,松开扶着车窗的手,躺下去在宣瑾昱的身侧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在他怀中闭着眼睡去。
蔻儿是被宣瑾昱摇醒的。
她迷迷瞪瞪醒过来的时候,疑惑地看着宣瑾昱,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问:夫君,怎么了?宣瑾昱带着一丝苦笑:下雨了。
下雨了?蔻儿有些惊讶,坐起身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眼,外头天已经黑了,雨水打在路边树上枝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车队里点着数十盏灯,在雨夜中却没有多少存在感。
马车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为了赶到之前准备好的落脚点,整个车队都快马扬鞭,冒着雨夜前进。
蔻儿坐在马车中有些摇晃,她有些担忧:忽然下雨,岂不是麻烦了。
麻烦到不至于,只是我们在马车中速度提不起来……宣瑾昱忽然对着蔻儿一笑,夫人,想试试和为夫共乘一马么?第一百三十七章共乘一马?蔻儿眼睛亮了亮。
她其实从来没有和宣瑾昱共同乘坐过马匹, 或者说,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共乘过马匹。
或许会有些意思?蔻儿跃跃欲试, 答应了:好啊。
然后一顿, 问:可是外头在下雨,夫君……可以嘛?天色已经昏暗接近夜色, 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 而他们位处荒郊野外,尚且不知具体地方, 自己骑马,难度也好, 危险也好, 多少都有些。
宣瑾昱却丝毫不在意, 确定了蔻儿有这个心思,就令外头的侍女递进来了两件雨披并蓑衣斗笠。
还好夏日多雨水,这些都是准备齐全的, 蔻儿的那一套还是专门做小了的,防水的漆布做成一个罩衣的样式, 完全把蔻儿裹在里头。
漆布帷帽一戴上,蔻儿就只有半张脸露在外头,她乖巧地抬高了下巴, 任由宣瑾昱替她系着系带。
蓑衣往蔻儿肩上一披,身形纤细的蔻儿顿时显得稍微魁梧了些,肩膀宽了不少。
把蔻儿完全打点好,宣瑾昱才三两下把自己身上的雨具都准备好, 之后撑着长柄大伞下了马车,他刚想让蔻儿迟一步,就见蔻儿提裙扶着他的肩就跳了下来。
蔻儿脚刚踩到地,就吸了一口气:呀!地上经过雨水,已经泥泞不堪,她脚上还穿着绣珠丝履,长裙覆盖脚面,落地时溅起了地上的泥点,瞬间弄脏了裙摆鞋面。
刚想让夫人慢一步,却不料夫人还真是心急啊。
宣瑾昱无奈。
蔻儿讪讪:我错了。
她的确有些心急。
毕竟是第一次和宣瑾昱共乘一马,在雨夜中奔驰,令她心生向往。
马车周围侍卫已经牵来了一匹高头骏马,马背遮着伞,并未淋湿。
宣瑾昱上前摸了摸马头,笑着对蔻儿说:可还记得它?蔻儿提着裙小心上前辨认了下,不确定道:可是当初夫君从阿家那里回来时骑得马?她其实是认不得的,但是若说起马匹,在蔻儿印象中,宣瑾昱出行让她见着过的只有一次是骑着马,那就是当初与她一道折返京中时。
他高高坐在马背,笑着借出了他的手下,在她与那几个恶霸相争时,静静地远远看着她,逆光让蔻儿记不得宣瑾昱的表情,却记得他高坐马背上的英姿。
夫人还记得,真好。
宣瑾昱嘴角一勾,来吧,今儿带你一起。
他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利落,然后把手中的伞递给侍卫,伸手去接蔻儿。
马镫的位置有些高,蔻儿踩不着,牵着宣瑾昱的手也上不去,折腾了半天。
雨夜里长长一队的人马都在静静等着她们,蔻儿忽然觉着这么干耗着不太好,放弃了自己挣扎,抬头看着宣瑾昱:夫君……不用她说完,宣瑾昱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微微叹息,翻身下马,双手搂着蔻儿的腰把人轻轻松松举起,放到马背上后,自己重新翻身上马,坐在了蔻儿的身后,单手搂着蔻儿,单手牵着缰绳,仿佛自言自语般:明明长高了些,怎么还是够不着呢。
蔻儿大怒:夫君!她的确是长高了不少,但是也不过是女子之中正常的身高,够不着一头高头大马,难道不是正常的么!宣瑾昱含着笑道:好好好,为夫错了,为夫不该说夫人矮。
蔻儿:……夫君刚刚没有说,现在说了。
宣瑾昱忍不住笑了。
坐在身后的男人身上带着一丝潮意,紧紧搂着她,肩膀胸膛都发出一丝颤抖,蔻儿哪里还不知道身后的夫君在干嘛,她抬手遮着脸,只觉着夫君变坏了。
夜中又是下雨,蔻儿怕看不清前头的路,令晚香递给了她一盏灯,她用被漆布裹在其中的手小心翼翼拎着,催促着身后的宣瑾昱:夫君,差不多了,赶紧走吧。
明明他们下马车就是为了提速,结果却耽误了更多的时间,这样太尴尬了。
雨夜中的羽卫军们在宣瑾昱骑上马之后,都自觉退在了他的马匹之后。
长长的队伍变成了以宣瑾昱为首。
宣瑾昱搂着蔻儿轻轻抖了抖缰绳,马在雨夜中迈开蹄子走了起来,蔻儿手中的灯盏在夜中发出了微弱的光,勉强能够照亮前头的一截路。
这里是在官道上,前方没有什么阻碍,只要顺着方向前行就行。
宣瑾昱等蔻儿稍微适应了下,然后加快了速度,骏马直接撒开蹄子小跑了起来,身后的长长队伍也跟着加速,疾驰在夜路之中。
蔻儿脸上蒙着一半的罩衣领子,遮盖到了她口鼻,马匹的速度快起来时,迎面吹过来的凉风和斜雨直直朝着蔻儿而来,只在短短时间就浸湿了她的眼睛和脸颊。
风是凉丝丝的,带着雨水,让蔻儿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眯着眼了片刻,低着头躲来躲去,发现躲不开雨水,只能侧着头紧紧贴在宣瑾昱的胸膛,勉强减少一下被雨水糊脸的情况。
她手中提着的灯已经忽高忽低,除了还紧紧攥在手里外,几乎没有多少用处,里头的烛心四晃,忽明忽暗,能够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
宣瑾昱很快发现了蔻儿的情况,他微微放慢了速度,笑着问:怎么了?蔻儿脸都冻着了,她勉强道:……吹。
明明是夏天,这个时候却吹得她浑身凉丝丝的,罩衣能够起到的作用也没有多大了,她有种被寒风包裹的感觉,唯一还能够感受到人类体温的,也只有紧紧挨着宣瑾昱身体的那一部分。
宣瑾昱搂着蔻儿的手忽然用劲,把人整个人抱起来了一点,在蔻儿吸气声中把她翻了个面向,正面朝着自己的胸膛,然后笑着问:这样呢?蔻儿的眼前就是宣瑾昱披着蓑衣的胸膛,她眨了眨眼,拎着灯盏的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紧紧缠绕着宣瑾昱的腰,整个人钻进宣瑾昱蓑衣下面,紧紧贴着他微热的胸膛。
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后,蔻儿这才道:嗯,好多了。
好多了,她刚刚已经冻得差点失去的体温,在紧紧靠着宣瑾昱的身体的时候,渐渐找回来了。
面对面的姿势,除了稍微有些……蔻儿微微往后挪了挪,争取和宣瑾昱之间留出一道缝隙,却被宣瑾昱一把紧紧搂着腰把人重新亲密无间贴回自己身上,笑着道:靠近些,不然风就要灌进来了。
的确是这个理没有错,可是蔻儿总觉着不太对。
她挣扎了下没有挣扎过,而宣瑾昱已经重新驱动马匹,耳朵旁边是带着雨声的风啸,距离她最近的,却是宣瑾昱的心跳。
蔻儿侧耳贴着宣瑾昱的胸膛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眯眯道:夫君,你看我们想不想是私奔的?天上下着滂沱大雨,夜中只有昏暗摇曳的烛灯,疾驰在官道上的马匹,紧紧搂在一起分享着体温的男女。
蔻儿心思已经放空了,她联想到了一场因为不被接受的恋情导致了冲动私奔的画面,正在全心全意构思着整个剧情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宣瑾昱胸膛微微震动,他在笑。
夫人既然这么期待私奔,那为夫不满足一下夫人,只怕是不行了。
咦?蔻儿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宣瑾昱好像扭转了缰绳,马行使的方向一下子从官道上冲进了旁边的树林中!等等!蔻儿发现宣瑾昱会错了意,拼命挣扎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宣瑾昱目视前方,架着马很快钻进了黑漆漆的树林里,地上的青草地上被马蹄溅起的水珠高高飞起又掉落,密集的水珠声音是蔻儿唯一能够听见的声音。
蔻儿扭着头看着身侧两边不断倒退的树影,她攥紧了宣瑾昱的衣裳,绝望了:夫——君!听见了,宣瑾昱给了蔻儿一个敷衍的回应,等他骑着马慢吞吞到了林子里较深一些的地方,这才懒洋洋道,为夫自然知道夫人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为夫是这个意思。
蔻儿脸一垮。
就知道会是这样。
宣瑾昱扶着蔻儿下了马背之后,漫不经心打量着周围:这里怎么样?什么怎么样?蔻儿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湿漉漉的绿草地,提着灯左右看了看,发现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树林,略显疑惑。
宣瑾昱把马拴在了旁边的一颗树干上,顺手解开了蓑衣搭在了马背上遮盖了马鞍,这才转过身,带着一脸和蔼的微笑:作为私奔的第一站,此处如何?蔻儿警惕了:……什么意思?宣瑾昱带着一脸邪笑步步紧逼:既然是私奔,那做些私奔会有的事情,不为过吧?蔻儿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宣瑾昱在说的是什么,当即缩了缩脖子往后退。
等等!蔻儿推不过宣瑾昱,连忙道,夫君,别闹,侍卫们……他们可是带着数百名侍卫暗卫的,哪里有在这种情况下荒唐的!别想了,刚刚为夫掉转马头的时候,可没有一个不长眼的敢跟进来。
宣瑾昱轻轻松松打断了蔻儿的话,然后勾着嘴角,怜悯地看着蔻儿,夫人,放弃挣扎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夏天的雨一般下的急, 好在时间持续不算太长,最多一个多时辰也就慢慢收了阵势, 等到雨势渐收, 外头林子里只有树叶上的雨滴不断往下滴落的时候,从小树林深处慢吞吞出现了一匹马。
蔻儿衣服勉强算是整齐, 头上的帷帽上有一处湿泥, 她身上还穿着遮雨的罩衣,罩衣的袖子和下摆也脏兮兮的, 像是在什么地方蹭湿了一样。
她坐在马匹的前侧,身后靠着的是宣瑾昱。
与颓然而无精打采的蔻儿不同, 宣瑾昱的精神很棒, 嘴角一直挂着微笑, 搂着蔻儿不停嘘寒问暖。
雨已经停了,但是此刻没有任何可以显示时间的存在,蔻儿根本不知道他们进到林子里去了多久, 也不想知道。
从林子里绕出去的时候,蔻儿什么话也不想说, 甚至重新调整了姿势,面对着宣瑾昱的胸膛,紧紧埋着头, 一动不动。
蔻儿从未想过,宣瑾昱居然也会有这种心思,下着雨的夏夜,荒郊野外的树林深处, 亏得他也是帝王之尊,还真是不讲究!手掌有些火辣辣的疼,可能是摩擦到了粗糙的树干上,还被雨水冲刷过,蔻儿紧紧攥着宣瑾昱的湿漉漉的衣服,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受罪。
她手中本来拎着的灯盏早就不知道扔在了哪里,如今外头漆黑一片,全靠着宣瑾昱的肉眼去分辨,蔻儿甚至看不清周围,只能依稀看见一道道黑漆漆的影子,在夜中静默矗立。
重新回到官道的时候,位置可能稍微朝前了一些,宣瑾昱架着马走了不远,身后渐渐就传来了马蹄声。
蔻儿头都不敢抬,假装身后长长的队列不存在。
太过分了,这种半途停下来消失在树林里,过上许久才重新归队的事情,如果有人猜到的话,这也太害羞了。
蔻儿手指微微一用劲,揪着宣瑾昱后背腰侧的肉,拧了一圈。
宣瑾昱疼的吸了一口气,却知道这个时候不敢说一个不字,只能含笑道:夫人抓牢了,我们要加快速度赶上去了。
真是难为夫君还记得我们要赶时间了。
蔻儿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明明就是为了赶时间才会从马车里出来乘马,结果现在倒好了,别说赶时间,只怕在马车里现在都要到了,反而慢了不少!宣瑾昱很淡定:无妨,花一点时间和夫人欣赏夜色,为夫甚是欢喜。
欣赏夜色……蔻儿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了。
途中玩闹了一番,等好不容易赶到了前头设立好的落脚点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因为是野外,羽卫军们早早就在选好的坪地扎营,设立了不少的帐篷,周边也安排了篝火和巡防。
蔻儿和宣瑾昱的大帐里早早就烧着篝火,一进去整个帐篷暖烘烘的。
蔻儿和宣瑾昱的衣服早就湿了,只是在野外诸多不便,换衣服用清水擦了擦身,重新套了一件纱裙坐在火堆旁暖了暖就算了。
晚膳是早就炖化了的山鸡野菜汤,蔻儿吃了一碗下肚,整个人从刚刚雨夜中的凉飕飕渐渐回了温,而用了膳,蔻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虽然是野外设帐,但是诸多准备全部完善,蔻儿想起当初她进京途中睡在马车中的荒郊野外的那一夜,对比如今软软绵绵的席垫,叹了一口气,扑上去整个人滚了一圈,然后紧紧抱着被褥,头一歪,陷入睡眠之中。
宣瑾昱没有打扰她,等她睡熟了才从大帐外进来,小心翼翼把她怀中的被褥拉开,自己替代了被褥,紧紧抱着蔻儿。
这一天都有些辛苦,宣瑾昱搂着蔻儿,也很快入了睡。
次日清晨,蔻儿是被外头的鸟鸣吵醒的。
一觉醒来,身体舒服了不少,减少了来自舟车劳顿的辛苦,她大大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起身穿衣,大帐中只有她的几个侍女,宣瑾昱已经看不见人了。
蔻儿收拾妥当,掀了厚厚的帐门出去时,看见巡防的羽卫军队列正从她的营帐前路过,为首的正好是她的羽卫军首领重宁。
主母。
重宁看见了蔻儿,第一时间过来低头问了好。
郎君在何处?蔻儿问道。
重宁道:回主母,主人在舒首领帐中议事。
这么早,还有事?蔻儿想了想,也懒得去找他,而此刻还未有准备起身拔营的准备,她索性用了早膳后令侍女取来了渔具,在附近的一个湖泊开始垂钓。
不多时,知道了蔻儿已经起身,宣瑾昱很快来了。
而这个时候,蔻儿钓不上鱼,已经心烦意乱了,看见宣瑾昱,绷着脸道:夫君早。
早,夫人。
宣瑾昱施施然坐在了蔻儿身边,很快接过蔻儿的渔具,顺口问,夫人进京时,不知道走的是澜湾县还是周令县?蔻儿道:澜湾县,怎么了?没怎么,不过是规划路线罢了。
宣瑾昱一语带过。
路线自然是早早规划好了的,这个时候,宣瑾昱不过是稍微做一点调整罢了。
拔营重新启程,车队的方向在分岔路转道了澜湾县。
澜湾县算是富饶,从踏入地界起,周边都是栽种着果树,里头忙忙碌碌的都是果农,来来往往不少行人。
羽卫军依旧和之前一样打散了化整为零。
一部分先行,一部分押后,宣瑾昱附近只留了一百人左右随侍。
进入县城后,宣瑾昱率先撩开车帘看了看周围,回过头来若有所思看着蔻儿,忽然问:夫人可在此处逛过?未曾。
蔻儿摇了摇头。
她当时是直奔入京,途中一切都没有去留意,走过的也就是地名还有些印象。
宣瑾昱颔首:既然如此,今儿时间尚早,倒也不急于一时,不若去转转如何?蔻儿自然同意了。
如今正是过了正午,天气炎热的时候,蔻儿一行先是找了个澜湾县最有名气的酒楼去用了午膳,然后招来跑堂的问了问,澜湾县最有名的特产。
问话的人是几个侍卫,年轻的外地男人,跑堂的暧昧朝着他们一笑:若说我们澜湾县,最有名的自然是安子都巷了!外来的哪个不都是冲着安子都巷去的。
侍卫们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宣瑾昱蔻儿之后,蔻儿还在好奇:安子都巷,这是什么地方,这么有名?宣瑾昱却犹豫着看了蔻儿一眼,贴到她耳边道:烟花柳巷。
蔻儿愣了愣。
她已经不是当初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儿家了,自然知道这种地方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她迟疑着看着宣瑾昱,有些纠结:……那,去看看么?合着夫人还想去看看?宣瑾昱气乐了,这种地方,夫人也想去看?蔻儿想了想:……唔,不去也可以啦。
其实她长这么大,还未去过这种地方。
说起来,也是有那么两份好奇的。
宣瑾昱静静看着蔻儿,半响,拍板道:那就去吧。
很快,蔻儿换了一身圆领袍,做少年打扮。
如今她长高了不少,身形纤细,额头束着勒子,腰间系着革带,五官精致,神情中带着一丝风流,晃一看是少年,仔细一看有些纰漏,但再看,就雌雄莫辨,难以区分了。
蔻儿小口气呼吸着,她已经感觉到,自从成婚之后再做男儿打扮,比起一往来,胸口紧缚感多了不少。
她微微叹气。
比起重新打扮了的蔻儿不同,宣瑾昱也换了一身衣服,却是换了身黑衣劲装,做手下打扮,紧紧跟在蔻儿身侧,就像是个沉默寡语的护卫。
蔻儿觉着这样还不够,索性又弄来了半块面具,遮盖了宣瑾昱的脸。
她左右看看,觉着这个样子的宣瑾昱大概能遮盖住美色,不会引诱旁人的垂涎,这才笑眯眯道:宣侍卫,本公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宣瑾昱也尽职尽责,十分贴合自己的身份,微微拱了拱手:小主人放心,小的定然会……寸步不离。
这会儿太阳偏西,等宣瑾昱与蔻儿带着几个暗卫架着马车找到安子都巷的时候,天已经染成金色,这个挂着不少红色绸布的巷子口已经点上了一盏盏长排灯,红通通的。
蔻儿扶着宣瑾昱的手下了马车后,站在那儿看了看,金色余光与红色烛火洒在她秀气的脸庞上,增添了不少靡靡之息。
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人在巷子周边,蔻儿吸了一口气,带着宣瑾昱大步迈进巷子里。
安子都巷不是很宽,中间的道路紧紧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肩而过,道路的两旁是都是两层阁楼,挂着红色灯笼,这会儿时候好像还比较早,箱子里鲜少有人,几家铺子都是刚刚开门,几个小工正在搬着门板。
蔻儿左右看了看,发现整条街都是这样,叹了口气:来早了啊。
这也是她没有经验,基本天还有亮色,这种地方就不会有人大摇大摆进来。
干等着么?蔻儿正想问问宣瑾昱,忽然一枚带着清香的手帕轻飘飘落在她头顶,蔻儿抬手抓了一把,看见是条月牙色的手帕时,茫然地抬起头。
道路左侧两层阁楼上,隔着红色的围栏,一个穿着白色内衫的年轻艳色男子正倚栏而笑,看着蔻儿的眸中充满了戏虐,沙哑却不失诱惑的声音轻声道:这会儿大家都还未开门迎客,这位小郎君,不妨上来坐坐,如何?蔻儿的目光胶在那人的脸颊上,从他细长的眸到眼下泪痣,再到上扬的嘴角勾起的一抹诱惑的弧度,她忍不住叹道:美人啊!小公子刚刚说了什么,小的未听清。
蔻儿一僵,缓慢回头时,对上了面覆金属面具的宣瑾昱略显狰狞的微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蔻儿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那个……不是……你听我说……她刚刚也是傻, 怎么就忘了身边还有这个火药包在呢!脱口而出的美人,岂不是点火线?宣瑾昱看起来很淡定:小公子想说什么?小的听着呢。
咳……这就是个误会, 蔻儿摇摇手, 绞尽脑汁解释着,我擅长画画, 这个你是知道的, 这偶尔之间看见了一个适合放进画中的人,稍微夸那么一句, 并不为过……吧?宣瑾昱嘲讽:嗯,不为过, 不过是夸美人而已, 反正也是小公子的拿手好戏了吧。
蔻儿默默捂了捂眼, 觉着以她的定力,来这种可能美人云集的地方就是一种活受罪。
还没有进去呢,就随便看了一眼, 就招惹了自己家醋坛子,真进去了, 宣瑾昱还不得炸给她看?咳,我觉着我们还是回去吧,听说这里的特色菜也十分有趣, 我们去吃特色菜吧。
蔻儿试图脚底抹油开溜了去。
趁着现在还没有真的激怒宣瑾昱,越早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越好!谁知宣瑾昱却露出了一副怜悯的表情:特色菜?小公子指的是澜湾县的在赤裸的人身上摆拼盘的特色菜么?蔻儿瞠目结舌:啊?这……这是哪门子的特色菜啊!宣瑾昱早早在计划澜湾县驻足一天的时候,就派人去打问了。
这里的特色菜说白了还是和安子都巷有关,不过是请一个花娘去, 往妓子身上摆着一些菜,做些玩闹的宴席罢了。
蔻儿简直不敢置信,居然还有人能这样玩?大开眼界了。
那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蔻儿觉着澜湾县好像有些可怕之处,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劝着宣瑾昱。
宣瑾昱却凉凉一笑:现在回去,楼上的美人怎么办?小公子不能让人白等着啊?蔻儿抬头,发现那个扔下手帕的青年手扶着栏杆,正带着一脸轻佻暧昧的微笑看着她,的确是一副正等着的样子。
可是,就算他等着,她也是绝对不会去的!蔻儿摇头: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回去!小公子不是说了要来见识见识的么,事到如今,回去岂不是无趣?宣瑾昱借着巧劲不着痕迹推着蔻儿往这家阁楼的大门走,借着面具掩盖住了他脸上的神色。
等等等等……蔻儿抵挡不住,被推的踉踉跄跄,而很快,在门口洒水的小工立马发现了蔻儿的驻足,眼睛一亮,躬身高声道:小郎君里面请!小工一嗓子,很快就冒出来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穿着华丽,面容可爱,走到蔻儿身边行了一礼,笑吟吟道:客人好,客人里面请。
两个小男孩儿左右霸占了蔻儿的两侧,殷勤地试图把蔻儿往后院带。
等等,别把人送到别处去了,这时,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懒洋洋响起,刚刚站在阁楼栏轩旁的白衫青年带着一脸笑意从外头走到内侧栏轩,趴在上头冲着蔻儿挑了挑眉,暧昧笑道,这是我的客人,把人送到尚品轩。
咦?蔻儿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对宣瑾昱发出求救信号,但是男人面无表情,假装没有看见她的求救,对她被人抢去当客人一点意见都没有,跟在她的身后,进了这个妓寨的后院。
进后院的时候,侍卫给门口守着的一个小工递了一两银子,那小工才让开了身,躬身请了几人进去。
……宣侍卫,不要玩的这么大。
蔻儿被动地被人带着沿着回廊走,越近越能闻到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香气,她垂着脸,低声哀求着宣瑾昱。
之前也就罢了,这现在进了后院,就代表着她要点人了,皇后出来嫖男妓,当着陛下的面,这种事情真的能行?宣瑾昱皮笑肉不笑:小公子不是说要来看看么,都走进来了,不看看岂不是浪费了?蔻儿犹豫了半天,等看见了厢房的门,她缓缓吐了一口气,收了收心神,淡然道:既然宣侍卫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然后蔻儿大大方方叫住带路的小孩儿:去,把你们这儿长得好看的美人都叫来!咦,客人的意思是除了纶郎,还要别的郎君?小男孩儿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客人……还要几人?蔻儿财大气粗:但凡和外头那个长得差不多的,都叫来!不是说让她来见识么,不是推着她进来么,那她就不管那么多了,难得有机会能近距离和这些靠美色吃饭的男人们聚在一屋,不能白白浪费了。
小工跑去请人的时候,另一个小孩儿给她拉开了门,蔻儿抬脚走进去,在内室中间的席垫上坐下,然后对宣瑾昱挑了挑眉:宣侍卫,今儿我就放来了玩,银钱可要准备好了。
宣瑾昱有些僵硬。
他的小妻子,居然真的顺着他的话,点了妓子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大多妓子们都在吃饭或者化妆打扮,蔻儿这里大大方方要点美人,别的人都来不及,只有外头最先看见的那个白衫青年打扮好,来的最快。
小的雾纶,前来侍奉公子。
那白衫青年外头已经多穿了一件艳红色绣着大片花纹的外衫,腰间系着金色腰带,垂着玉环,散落在肩的长发柔顺光滑,顺着他低头行礼的动作微微覆面。
来,坐。
蔻儿已经不去看身侧稍后一些地方坐着的宣瑾昱了,她抬了抬下巴,令那名叫雾纶的青年在她身前另一张小几前坐下,外头的几个半大少年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又送来了两壶酒摆在了蔻儿面前的小几上。
房中还有几个化妆过后的半大少年留在里头服侍,都是带着一脸恭敬的微笑,不断给蔻儿抛着媚眼。
蔻儿大概看过去,发现这些少年不过都是十二三的模样,相貌姣好,十分清秀,加上胭脂打扮,增添了两份艳色,瞧着也十分入眼。
小的第一次见小公子,就觉着心生向往,亏得小公子看得上小的,愿意进来坐坐,那名叫雾纶的青年端起酒壶,在蔻儿面前的酒杯里斟满了一杯酒,笑语盈盈,小的敬小公子一杯。
他率先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蔻儿却并未端起酒杯,只含着笑看着他:看来你喝酒不错,不妨再喝一些。
那雾纶一愣:小公子不喝?不喝,蔻儿很淡定。
这酒里头添的有东西,她闻着比起徐岚给她悄悄留下给宣瑾昱的酒味道都要冲的多,不难想象里头加了什么东西。
就算没有加东西,在这里和一个外人喝酒,她还没有这种心思。
那雾纶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调整了下角度,让蔻儿的视线能够最好的看见他喝酒时的万千姿态。
蔻儿托着腮,漫不经心道:宣侍卫,你看,他喝酒时好看么?这雾纶大约是练过的,饮酒时的姿态无一不是最佳勾人的样子,而且故意未全部咽进口中,有一丝顺着他唇角流了出来,浸染了下巴。
宣瑾昱冷冷打量了一眼:……不好看。
啊,我觉着还不错,可以一看。
蔻儿故意和宣瑾昱意见相左,笑吟吟道,不错,好看,来人,赏。
身后的侍卫几乎是浑身僵硬着掏出银钱递给了那雾纶,动作迅速结束了后立即埋头在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宣瑾昱差点气笑了。
刚刚还一副心有惶惶,现在就如鱼得水,他家的这个小妻子,还真是为了美色不要命了。
雾纶饮了两杯酒就得了赏,看着蔻儿的视线柔了几分,放下酒杯后,含着笑道:这位小公子未曾见过,听口音倒像是京中人士。
蔻儿大大方方承认了:对。
她现在说话的腔调越来越接近宣瑾昱,如果不是她故意,已经很少能听出襄城的腔调了。
蔻儿问道:来你们这儿的京中人士很多?雾纶笑道:澜湾县无外乎我们一个安子都巷有名气,但凡外地来游玩的,都会来此处。
小公子不也是闻名而来么?唔,虽是闻名而来,但是目前看不到有哪里是值得慕名的地方,蔻儿说话也很不客气,上下打量了下雾纶,你们这与外头的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雾纶含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安子都巷聚集着一百多家妓院,南风馆有二十家,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大最集中的一处花巷,聚集的妓子也是最多的,美人自然也是层出不穷,多少会有些风流韵事,为外头广为流传,因此招来了许多人的向往。
一百多家?蔻儿也是大开眼界了,她忍不住问宣瑾昱,京中有多少家妓寨?宣瑾昱也不知道,立即回头看侍卫,侍卫们比划了一个手势,宣瑾昱这才道:三十家。
一个京城三十家妓寨,这里一个县,一条巷子就汇聚着一百多家妓寨,难怪成为当地的特色招牌。
蔻儿叹为观止,正打算继续往下问,忽然听见了闭合的门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客人,流郎,采郎,继郎,榭郎应召而来。
门被拉开了,几位打扮华丽的美男子并排跪在门口,伏下身谦卑道:小的为您服侍,客人。
蔻儿暂且看不清他们的容颜,只知道是她所说的美人们,立即露出了一个笑:来,都进来!几个打扮华丽的美男子依次进来,在蔻儿另一侧和雾纶的身后分别落座,其中一个翠青色外纱的青年起身正要给蔻儿倒酒,刚端着酒壶走进蔻儿,含着一抹脉脉的浅笑正要弯腰,忽然看清了蔻儿的脸,他斟酒的手一怔,脱口而出:风小公子?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夫人,你到底还有多少个美人?蔻儿:数不清了QAQ第一百四十章忽然被叫做‘风小公子’, 蔻儿一愣,快速看了一眼这个青年。
见此青年眉目细弱, 似颦似蹙, 肌肤皙白好似上好脂玉,眼含错愕, 又浮起一丝丝窃喜兴奋, 蔻儿仔细打量了一眼,却觉着没有多少熟悉的感觉。
认识的, 不认识的?蔻儿面色不显,很快收回了看着那青年的视线, 好似没有听见他的呼声一般。
她当年从澜湾县经过时连安子都巷的存在都不知道, 自然是不会前来这里邂逅什么花楼美人, 再加上此青年相貌是不错,但是太过阴柔,不像是她会搭讪的那种美人, 所以应该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吧。
被当做了无关紧要的路人的青年见蔻儿没有一丝要搭理他的意思,面色微微错愕, 随即勾起一抹软软的笑,继续手中斟酒的动作,同时口中轻柔道:小的只当是看花了眼, 觉着这位小公子与四年前救我一命的那位风小公子是一个人,小的莽撞了,请小公子责罚。
那青年主动端起酒杯,以袖遮挡, 一饮而尽后,带着唇边一抹酒渍自嘲般笑道:小的命似草芥,难得遇上一个把小的当人看的救命恩人,心中实在记挂了多年,一时神情恍惚了。
蔻儿一愣,仔细再看了这青年一眼,却还是找不出她熟悉的地方,满满都是茫然。
四年前,这说的时间与她当初进京时的时候无所出入,又是救命恩人……蔻儿陷入了沉思。
她依稀记得,四年前的话,她好像的确救过一个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眼睛里满满是痛苦与挣扎的激昂少年,被人追打不说,浑身是伤,还差点被人捆起来投入江中溺死。
她当时马车路过,正巧看见了,方令贺骑着马在她马车外,皱着眉派人去打问何时,别人的说辞是少年欠了大量的赌资,没有别的可以还,签个卖身契为奴为仆,少年不愿意想跑,才惹怒了主家。
当时蔻儿记得看见那少年如困兽般挣扎,撕声裂肺咆哮着,一声又一声传到她耳中,让她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当时正巧一身男装,加上年纪不大,方令贺对她的看管也不严,让她下了马车,蔻儿想来想去,带着人过去问了少年欠了多少钱,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银子,蔻儿抬手也就给了,指着那少年说,没了欠债,好好做人,再有下次谁也救不了他。
当时衣衫褴褛被麻绳捆着的少年满脸的灰土,唯独眸中闪着星光,蔻儿见他不过与自家表哥差不多年纪,心下不忍,悄悄又塞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寻思个好出路,过好日子。
这件事过了就过了,她也很快没有放在心上忘了,但是现在蔻儿却很茫然了。
她四年前救了的人,与眼前这个人,除了性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让她倒不敢认。
这时候,蔻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磨牙声。
她面色一僵,缩了缩脖子。
差点忘了,身后还坐着一尊要命的惹不起大佛。
半响,蔻儿听见宣瑾昱稍微改变了下口吻的声音响起:四年前公子的确经过过这里,公子还记得么?咳……好不容易在之前抛开的心虚顿时又霸占了蔻儿,她干笑了声,哈哈……记得,记得。
那青年眼睛一亮,死死盯着蔻儿不放,嘴唇有些发抖:……真的是……风小公子?事到如今,宣瑾昱都给她拆了台想要看她笑话了,蔻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姓风,四年前的确也救过一人,但是和你……似乎对不太上?那青年却答非所问:公子,请您点我一个人好么?蔻儿抬眼看去,那青年周围还坐着的几个貌美青年面色都淡淡的,雾纶却一脸嘲弄,大大咧咧道:阿采,抢客人的手段进步了啊。
那青年未曾搭理雾纶,依旧哀求般看着蔻儿。
蔻儿迟疑了下,扭头看宣瑾昱。
面覆金属面具的宣瑾昱嘴角一勾,淡淡道:既然这位郎君这么说了,公子不妨留下他来,看看他能说些什么。
就知道宣瑾昱不会轻松放过,蔻儿无声叹了一口气,强撑着精神抬了抬手:来人,赏。
可惜了,进来了这么几个美人,她就大概看了一眼,就要把人送出去。
宣瑾昱大约猜到了蔻儿的心思,凉凉道:若是公子舍不得,大可待会儿再点了回来就是。
还点?再点一次她恐怕就要没命了吧!蔻儿干笑着摇头:哈哈,没有舍不得,没有。
很快,那几个得了赏的青年只露了一个面就退了出去,雾纶还有些心有不甘,笑道:若是待会儿小公子需要服侍,尽管点小的的名,小的雾纶。
等那些人出去后,那青年才松了一口气般,刚刚标准的坐姿顿时变得松松垮垮,他单手扶着额头,苦笑着:让恩人看见小的这幅模样,真是太羞耻了。
蔻儿想了想,问:你是当初那个人么?小的知道恩人问这话的意思,毕竟小的如今和当年相差甚远,那青年很淡然,吸了一口气重新直视蔻儿的时候,认真道,小的就是当初恩人救下来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只是小的……到底不与以往相似了。
那青年苦笑。
蔻儿疑惑:可我记得,当初我救下的那人,给了银钱,总能好好过日子,怎么就?卖身到了妓馆?难道他真的嗜赌成性?那青年当即正色脸道:恩人有所不知,小的并不是因为好赌欠下了债,而是因为父母双亡,没有了安身立命之本,那时候小的不过十四岁,年纪小,长相过的去,就有妓馆看上了小的,威逼利诱逼迫小的签卖身契,小的不愿,被人追打,那个时候遇上了恩人……澜湾县靠着妓寨,自然许多人串通一气,哄骗外来不知情的恩人,您当时给他们的银钱,给我的银钱,第一时间都被拿走了,您走后,小的依旧被捆去了妓寨,强行按了手印。
那青年露出一个凉薄的微笑:为了活命,为了还有一天能够去好好过日子,小的没有想不开,在这里挣扎存活了四年。
小的虽然还活着,但是到底不一样了,那青年轻声道,恩人认不出,太正常了。
蔻儿有些震惊,没想到就在距离京城三天路程的地方,还有着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还是对一个少年人做出来的。
她立即回眸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的面色也不太好,他打量了下这青年,见他眸中清明,不似说谎,顿时也有些沉重。
这种事情的发生,自然是当地治理的问题。
特别是刚刚那青年说的,本地人串通一气欺骗外人,逼得一个少年没有活路。
这个地方就算不是天子脚下,也太猖狂了些。
宣瑾昱的情绪不太好,蔻儿很快就感觉到了,她有些担心看着他,迟疑了下,对那青年道:想你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很多?很多,青年道,恩人大约不知道,这里一百家妓寨,其中拐骗来,或者用强硬手段虏来的人,就能组成三五家妓寨。
这么多……蔻儿喃喃道。
所谓的特色招牌,都是建立在黑暗之上。
她什么心思也没有了,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给蔻儿做了个手势,蔻儿看懂了后,扭头问那青年:我能把你带出去么?咦?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后狂喜,当然可以!蔻儿很快派人去给交了一笔银子,把这青年带在身后,在不断人来人往歌舞升平中,逆着人群而出。
蔻儿年纪偏小,一身男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模样,加上她相貌精致,气质出众,顺着那回廊带着身后的人出去时,招惹来了一些男人的目光。
只是一看她的衣裳打扮,以及身后的侍卫们,这些男人们都不敢上前,远远儿小声两句,就是看向她的视线充满了下流。
蔻儿微微蹙眉。
她不欲惹事,打算低调从旁边离开的时候,一个眼神尚且清醒的男人装作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带着一抹轻佻的笑容搂着一个脂粉气的少年走过来就欲伸手挑向蔻儿的下巴,口中故意道:这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个一个小美人了,姿容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伸手的一瞬间,蔻儿身后的侍卫以风一般的速度冲上前去迅速将人一把按到在地,悬挂腰间的刀出鞘一半,锋利的刀刃直直对准那人的脖子,在夜中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戮之光。
宣瑾昱目光都没有在那人身上停留半分,他上前一步牵着蔻儿,继续脚下不顿继续向前走,路过那人时他目不斜视轻声对侍卫吩咐:杀无赦。
蔻儿没有听清宣瑾昱的话,她只是感觉到牵着她手的宣瑾昱心情不太好,她迟疑了下什么也没有说,反手攥紧了宣瑾昱,跟着他带着那青年离开了安子都巷,上了马车前往了暂且落脚的酒楼。
夜里的厢房点着数十盏蜡烛,照的房间里亮堂堂的,蔻儿坐在主位,宣瑾昱还依旧以侍卫的身份站在她斜后方,从安子都巷带出来的青年面带复杂,看向蔻儿与宣瑾昱的目光中充满了一种渴望。
蔻儿得到了宣瑾昱的示意,微微抬起了下巴,对那青年道:现在,你可以把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把这个青年带出来, 蔻儿也好宣瑾昱也好,都是想从他口中听到关于这里妓寨逼良为娼的事情, 而这青年也反应的快, 他整理了下情绪,仔细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这个青年原名平厚, 是澜湾县本地人, 普通出生,家中独子, 父母务农的庄稼人。
他与外貌普通的父母不同,从小长得出挑, 七八岁也被人故意调侃过, 若是入了妓寨定然能给家中挣不少银钱。
不过平厚的父母是老实人, 再穷也没有卖儿子的心思,兢兢业业做着农活。
平厚小时候也在家中帮点忙,大了一些就去做学徒, 打算学点手艺以后赖以生存。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是平厚十四岁那年, 忽然之间他遭遇了父母双亡。
等他浑浑噩噩办完了丧事发现家中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他本打算去投靠之前做学徒的店铺继续学东西,却不料见他没有了父母, 又是个半大少年,容貌还出挑,本就心术不正的东家欺负他老实,骗他在一张纸上按了手印, 从此莫名其妙欠下了大笔的银钱。
忽然之间欠了银钱,平厚本就万分错愕,没想到东家下一步,就是把他签了手印的欠款转卖给了附近出价最高的一家妓寨。
妓寨早早就看上了平厚,立即就拿着欠款前来逼迫平厚,平厚哪里愿意,自然是不认,拼命逃跑,被打得半死都不改口,气得妓寨管事想要教训他,把人扔进江中时,蔻儿返京的马车正好路过了。
蔻儿出面的时候,一看就是良好人家出身,出手又大方,那些人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当面答应的好好的,应付了蔻儿,在蔻儿的马车离开之后,那些人立即又翻了脸,抢走了被偷塞给平厚的银钱不说,强行押着平厚前往妓寨,改了个叫采独的花名,成为了妓寨的一个男妓。
他想过死,想过跑,可他每每想到当初蔻儿留下的那句好好过日子,一切做傻事的念头都收了起来。
忍,等年纪大了被放了出去,他就能够出去过好日子了。
而和他差不多情况的还有许多许多,甚至包括最先和蔻儿打招呼的雾纶。
雾纶比他还惨,雾纶是被亲生父母卖进来的,除了雾纶,他的几个兄弟姐妹都被卖进了妓寨,他嗜赌的父母就为了换取一些银钱,并从他们的恩客身上套些钱来,把儿女们统统送上了绝路。
被使了手段拐进来的,被父母亲人卖进来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是最惨的,从小被拐子拐了,长得不错的就几两银子卖进来,这样的孩子长大后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到死都在妓寨。
蔻儿听着眼前的青年眼含悲哀把这一桩桩隐藏在歌舞升平之下的黑暗之事揭露而出,心中不可谓不震动。
她今天是第一次进入妓寨这种在风花雪月之中被奉为神地般的存在,眼中看见的都是精致华美靡丽的奢华,耳边听着的是衣着华美精致的美人们带着诱惑的笑声,本来在那里时,她还真的觉着这种地方或许有可取之处,若是日后有了时间,去去京中妓寨也无妨,但是如今,蔻儿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因为需求相貌姣好的男童女童,买不到的,就用手段哄,哄不到的,就去牙婆那儿买,而这些被买来的孩子背后,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她扭头看着身后沉默不语的宣瑾昱,面带犹豫。
宣瑾昱抬抬手,侍卫很快把这青年请出了房间,他们也离开并且带上了门。
房间中只剩蔻儿与宣瑾昱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夫君,怎么办?这种事情的背后,定然不只是一家半家如此,按照那个青年所说,一个县从上到下,都为了这个发财的营生而三缄其口,甚至故意隐瞒包庇。
肮脏而确实存在的事情,是整个澜湾县的病根。
宣瑾昱抬手摘下脸上的金属面具,面色低沉,他轻声道:我会安排下去的。
距离京中不过三天的地方,在外赫赫有名的澜湾县,他居然也没有注意到过这里还有着这样的事情。
可以说,这种事情的存在,是偷拐孩子的根源所在。
蔻儿见宣瑾昱招来了羽卫军首领,立即吩咐了下去,关于整个澜湾县的这种情况,必须要从上到下来进行整治,那么关于这里的县丞等一干地方官员,就是首当其冲的罪首。
派遣了羽卫军一面即可前往了县衙,一面前往打探出来澜湾县最大的牙婆场地,使用年纪偏小的暗卫作为诱饵,打算来一场抓贼抓脏。
蔻儿坐在内间听着宣瑾昱不断吩咐着底下的人,她有些迟疑,等宣瑾昱吩咐结束,外头的羽卫军和暗卫们离开后,她立即坐不住,起身走到宣瑾昱身侧,有些担忧:这样的话能成么?毕竟这个澜湾县上下串通一气,这样的手法不敢确保万无一失。
万一县丞等人也不要脸一些,视若无睹,还真的会有些束手无策。
宣瑾昱很轻松道:夫人是不是忘了为夫是做什么的了,立即调来一个州牧的官印,诓这里官员一诓,效果会很棒的。
他与蔻儿的出行未曾公之于众,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既然如此,那么借用一个官员的身份来对县丞施压是个好的法子。
而有句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京官或许是比较让人眼热的上级,但是对于一个用集中妓寨来作为生存手段的县丞来说,直接管理他的州牧会是一个最佳控制他的人选。
宣瑾昱选择了州牧,羽卫军则会在最短时间内去取得州牧的官印,利用这个直接上级的身份当场抓脏,县丞无论如何也会顾忌自己的仕途,哪怕断尾求生,这一次的事情就能顺利进行下去。
蔻儿听懂了宣瑾昱的意思,她神色复杂,想起隔间安顿下来的那个青年,叹了一口气:妓寨若是正正经经的手段,没有这些歪门邪道该多好。
当初我遇上他的时候,还是个特别有血性的男子汉呢。
结果在妓寨的不断折辱的手段下,为了有一天好好活着出去,变成了一副或许他当初最看不上的样子。
这是何等的悲哀与无助。
宣瑾昱淡淡道:根本问题不在妓寨上,而在那些为了自己一时欢愉而不断对妓寨提出要求的客人们身上。
一直以来,对于官员狎妓都是有着制约与规划。
一方面是为了让官员正立自身,一方面也是从上头做好管理娼妓这种难以管理的事情。
官员好管,毕竟与仕途有关,普通人,特别是有钱的商人,在这一方面就毫无顾忌,大肆收罗家养妓子的同时,也常常光顾这种地方。
为了争夺客源,许多的妓寨都会有着攀比,后接力就成了一个致胜的法宝。
偷来拐来抢来的年纪小的孩子们就成了最小投入最大收益的关键一点。
根治……宣瑾昱想了想,道:回去后,关于狎妓的管理还需要加深一下。
还有诱拐偷买!蔻儿也说道,这种事情太可恶了。
嗯,没错。
宣瑾昱叹气,或许有许多人都是能够在家中平安长大,未必不会成长为国之栋梁,却在这种事情上被迫毁了一生。
蔻儿按着宣瑾昱的说法想了一下,顿时觉着十分不忍:……太过分了。
顿了顿,她问道:那……那些已经被拐进妓寨的人怎么办呢?听他说,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知道了,那么以后能够尽力管理起来,之前已经发生过的,目前又有什么样的补救呢。
宣瑾昱道:等把这里处理好了,安排人把他们整顿处理吧。
目前他们是有着目的性的旅途,不可能为了这件事无休止的在澜湾县长留,派人留下来处理好这件事就行。
蔻儿也接受了这样的做法,思来想去没有什么事儿了,打了个哈欠打算睡觉的时候,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扭头问宣瑾昱:啊对了,夫君,隔间的那个人怎么办,渡夜资付过了么?听到蔻儿这句话,正在沉思的宣瑾昱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夫人若是觉着点他的银钱浪费,大可去隔间换回来。
蔻儿一听这话就慌忙摇头:不不不一点都不浪费!就让他这么待着吧!她的意思明明是还有没有对他的处理,宣瑾昱却好,一句话就给她完全扭转了意思,害得她一个字都不敢提了。
次日一大早,来自那家妓寨的小工们就来接人了,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蔻儿没有扣下人,只是派人指点了那青年两句,又悄悄派了人跟着他们一道回去。
宣瑾昱已经留下了一些人专门处理这件事,蔻儿也没有多少可操心的,对于四年前救过的人,她只希望能在这件事之后,能够找个营生好好过正常人的日子就好了。
从澜湾县要向下一个地方出发前,羽卫军与侍女们都去补充了些需要随身携带的新鲜蔬菜瓜果,蔻儿与宣瑾昱趁着这个机会在澜湾县转了转。
澜湾县这里不是很大,但是周边有山有水,种地打猎网鱼都是日常生活的收入,这里又有着赖以生存的妓寨,以及被妓寨带动起来的华服美饰胭脂水粉等一系列产业,导致整个地方的生活状态还算是不错。
蔻儿看来看去,最后悄悄对宣瑾昱说:若是没有妓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
地理位置并不差,距离京城也不算很远,如果这里的县丞有着好的头脑,抛开妓寨,也能让当地有着不亚于妓寨带来的收入。
只可惜他们眼中只看见了近利,忽略了周身一切。
宣瑾昱淡淡道:无妨,反正也要到了官员考核的时候。
等到官员考核政绩,这里的县丞就可以直接提前养老了,前提是他没有参与除了包庇妓寨以外的一切的罪行。
从澜湾县离开时,蔻儿坐上了马车,眼前还依稀有着前一日在妓馆里看见的场景,她托着腮,忽然有些后悔,为何当时没有提笔作画,毕竟以后这种同时能够看见三五成群的美人的画面是不太可能了。
只是……蔻儿悄悄倾斜了下目光,看着她身侧坐着正在看着她小时候杂记的宣瑾昱,缩了下脖子,觉着没有画下来,可能也是明智之举。
美人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为了美人招惹宣瑾昱,不值当,不值当。
澜湾县往下继续走,夜晚是在一个小镇子上度过的。
镇子里条件并不太好,羽卫军提前过来收拾了一个偏远靠山的农家宅院给宣瑾昱与蔻儿,除了他们二人,这个地方最多容纳三五个服侍的侍女暗卫,至于羽卫军,则统统在这个农院附近的树林山地里安营扎寨。
农家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串串玉米棒子,狭小的院子里有长着青苔的石板地,院子里放着一个大大的水缸,旁边有一个木盆。
蔻儿洗漱了换了一身衣服后,提着裙走出来,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抬头就看见了夜空中满天的星星。
她笑眼一弯,朝着慢吞吞跟在她身后的宣瑾昱招手:夫君,看,这里看星星真清楚!宣瑾昱顺着蔻儿的目光上移视线,看见了她眼中闪烁的星光,嘴角一勾:嗯,是很清楚。
蔻儿站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目光四下打量着,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猛地扭头虎视眈眈盯着宣瑾昱:夫君!我有一个想法!农家舍院里从头到尾都收拾了一遍,卧房里高高的炕旁边放着略显陈旧的木箱,一打开里头都是蔻儿的衣服,她从里头翻出来了一身皱麻细部裙,把头发随便用一个头巾一裹,什么装饰也没有,她照着模糊不清的铜镜,想了想,派京香去厨房找来了一个半新半旧的围裙,往腰上一系,袖子用襻膊一束,顿时就活脱脱是一个农家小娘子了。
她这里装扮完毕,宣瑾昱也准备好了。
比起精细的蔻儿,他的打扮简单的多,一件半新不旧的短衣,一条裤子,虽然看着不太像农家小郎,但是多少意思是到位了。
农家是用不起丫鬟的,帮着蔻儿装扮完毕后,几个侍女已经习以为常默默退走了出去,善解人意地扣紧了院舍的门扉。
静瑟的夜中传来几声犬吠,蔻儿侧耳倾听着农家的声音,攥紧了拳头,站在了院中那个木桶旁,顺手把一件宣瑾昱的外袍扔了进去,然后左右看看,拎着小水桶去水缸里打水。
计划的很顺利,宣瑾昱站在门口等着需要他的时候,同时默默注视着蔻儿尽心竭力扮演着一个农田小娘子的场景。
蔻儿抬起水桶从水缸里打水的时候,遇上了困难。
太重了,她根本拎不动。
蔻儿使足了劲儿,两条细细的胳膊却怎么也不能把满满的水桶从水缸里拎出来。
她顿了顿,倒出去了一半,这次试了试,勉强摇摇晃晃着能够拎出来了。
蔻儿脚底下走路不太稳,摇摇晃晃把水桶里的小半桶水倒进了水盆中,吐了一口气,拎着空水桶继续去打第二下。
站在阴暗的墙壁下的宣瑾昱注视着蔻儿的动作,心中一动。
若是他真的只是个普通农夫,靠着山水吃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他的蔻儿是不是也会像这样,用她纤细无力的手去做这些粗活?他垂下了眼帘。
这种事情想一想就不能接受。
若是他真的是农夫,那即使是为了蔻儿,也会使尽全力向上走,给她一个优越的生活吧。
蔻儿第二下水桶好不容易拎出水缸时,一只手紧紧按在了她的手上。
我来。
简短说了两个字,宣瑾昱接过了蔻儿手中的水桶,大步向前把里头的水倒进木桶里,然后轻轻松松转身从水缸里重新打了满满一桶的水,几次下来,放着衣服的木盆里的水量差不多了。
蔻儿从宣瑾昱出现后,就退在一侧一直笑眯眯看着他,等他放下水桶的时候,蔻儿上前抬起手腕,用袖摆轻轻在宣瑾昱的额间擦了擦:辛苦了。
她看着被水浸湿了的衣服,含着笑蹲下来,在小杌子上坐下来,伸手按进木盆里,笑嘻嘻道:今儿做了些什么?宣瑾昱看着蔻儿十分不熟练地用手搓着衣服,慢慢道:打猎。
种田他从未接触过,捕鱼也不擅长,打猎的话每年都会有些活动,比起这些来他更为熟知一些,这种情况下就把自己的身份设定为猎户好了。
夫君很厉害呢,蔻儿生疏地反转着衣服,假装没有发现自己完全不会弄的样子,抬着头夸着宣瑾昱,同时问,猎物呢?宣瑾昱半蹲了下来,看着被水浸湿的蔻儿的手指,道:卖了。
蔻儿沾着水的手轻轻一抬,落在宣瑾昱的面前,她笑眯眯道:银钱呢?家里的开销全部是我在做哦,夫君卖来的银钱都得给我才是!宣瑾昱轻笑:嗯,都给你。
他从腰间摸了摸,摸出来了一根纯银的发簪,摊开手转交到蔻儿湿淋淋的掌心:给。
蔻儿刚想问他从哪里来的银簪,忽然看见了银簪上熟悉的痕迹,她微微一愣,迟疑了下:这是?她这一刻忘了她这句话究竟是自己想说的,还是她为这个身份设定想说的,但是有一点不会有错,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天子也好,猎户也罢,总是能够这样的牵动着她的心。
娘子辛苦了,宣瑾昱见蔻儿未接,反手一按,攥着蔻儿的手把银簪握进她手掌,含着一抹笑意道,这是礼物。
蔻儿呆了呆。
半响,她眼神复杂看着宣瑾昱,然后吐出一口气,脚下用力,身体往前一倾,直接扑到宣瑾昱怀里。
夫君,不要对我这样好,会惯坏我的。
蔻儿趴在宣瑾昱怀里,脸贴着他身上的细布麻衣,闷着声道。
无论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宣瑾昱总是这样,顺着她想着她念着她,一点点不足为道的惊喜,都是他细心准备的爱意。
如此长期以往,她怕是会沉溺在此中,无法自拔。
宣瑾昱搂着蔻儿,含着一抹笑,温柔道:为夫娶你,就是为了宠你,对你好,这些都是你应该接受的,娘子。
蔻儿攥紧了宣瑾昱的衣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次日,从农家院舍离开的时候,蔻儿穿着一身简单的纯色长裙,头上挽着一个发髻,鬓间只插着一根纯银的手工打磨簪子,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之后几天总有下雨,绵延车队不得不缓慢了步伐,延迟了些时候,在时而出现的狂风骤雨中走了几天后,天终于放晴了。
蔻儿坐在马车里掀着帘子看着窗外,忽然道:夫君,看,前面是金瀚光寺。
宣瑾昱挪了挪位置,从背后圈着蔻儿,顺着蔻儿的方向看去,见一座高山上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寺庙,远处还有钟声传来。
金瀚光寺……宣瑾昱喃喃低语,然后忽然抬头,对蔻儿说道,夫人,我们去看看吧。
咦,要去么?蔻儿一愣,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可是那里看着近,实际上挺远的。
无妨,宣瑾昱嘴角慢慢噙起一抹笑,慢悠悠道,反正已经耽搁了时间,更多一些也没意思。
更何况,那里就是所谓的金瀚光寺,那么再远也该去看看。
夫人,金瀚光寺的某种签,听说十分的灵验。
宣瑾昱看着蔻儿,眼中浮起了一抹疑惑,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去看看,求个签……如何?第一百四十二章宣瑾昱都这样说了, 蔻儿自然同意,不过是去那个寺庙逛上一逛, 最多求个签罢了, 耽误不来多少时间。
绵长的车队在得到了指令之后,稍微转变了下方向, 从直接对着下一个目的地的方向绕了点路, 朝着金瀚光寺的方向而去。
金瀚光寺在这周围是颇有名气的寺庙,前来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寺庙的小沙弥也数不胜数,从山脚下就能看见许多年级小小的光头小沙弥要么跟在熟悉的香客身边说笑, 要么三五一群帮着师兄们跑腿从附近的镇子上买了东西回来。
马车队伍太长, 多少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宣瑾昱与蔻儿索性脱了队伍,只带着二十余人在山脚下下了马车,在那里搭着棚子的素斋铺子用了一碗素面, 吃饱喝足了,才开始登山。
金瀚光寺位于山的半中腰, 听起来不算很高,但是山势陡峭,路并不很好走, 马车上不去,只能允许步行而上或者是几人合力抬起的人抬架子通行。
蔻儿与宣瑾昱并肩站在山脚下,看着陡峭的山势,以及密密麻麻的人群, 有些感慨:这种地势都阻挡不住香客,金瀚光寺还真是有名。
可不是有名么,为夫也对此地多有耳闻,宣瑾昱含着笑牵着蔻儿的手慢悠悠走着,听说这里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坐镇,他善解签,晓通天下,方圆百里的寺庙都没有这里的香客多。
这么厉害啊……蔻儿步子小,在宣瑾昱的配合下能跟上他的步伐,脚下是刚下过几天雨後柔软的泥土,她闻言笑道,我却不太清楚这里还有个老和尚,只知道这里的僧侣数量比起许多地方的也要多很多。
可不是如此,若不是寺庙的香客多,哪里来的本钱养那么多的僧侣。
所以香客越多的寺庙,越容易扩大。
宣瑾昱慢悠悠道。
原来如此。
蔻儿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山势看着陡峭,实际上也很陡峭,特别是前几天下了几天的雨,如今地上还有些柔软,有的地方有着从地里冒出来的半截石头尖,若是不注意,很容易踩上去打滑。
暗卫们分布在前后保护,侍女们本来还打算搀扶着蔻儿,却被宣瑾昱命令退开,他伸手牵着蔻儿,带着她艰难上行。
爬山的时候蔻儿总觉着裙子有些长,她裙摆提了几次,还容易踩着,特别是她之前忘了要爬山,脚上穿着的是一双柔软鞋底的丝履,走了没多一会儿,脚就疼了。
蔻儿越走越踉跄,她步子渐渐缓慢了下来。
第一个发现的自然是牵着她的宣瑾昱。
宣瑾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怎么,爬不动了?蔻儿可怜兮兮看着宣瑾昱,委委屈屈点头:嗯,脚疼了。
她也不算是娇气,只是到底没有怎么进行过大量的体力方面的活动。
爬山都是山势平缓道路整齐的小山丘,像是这种陡峭的山路,她算起来是第一次走。
一路坚持到脚疼才渐渐慢了速度,对于蔻儿来说已经是尽力了。
只是她一扭头,发现自己离开山脚才不远,整个人都泄气了。
与此同时,有几个人抬架子从蔻儿身边路过,上头坐着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个个面带喜色,眼含水波。
宣瑾昱看着蔻儿:要坐那个么?蔻儿跃跃欲试,心中有几分想要坐,但是目光扫过那蜿蜒曲折的道路和细碎的一些台阶,再看看身侧面色淡然的宣瑾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坐了。
她也知道,若是坐那个人抬架子会好很多,只是她还是想和宣瑾昱一起,哪怕是爬山,脚疼一些就疼一些,以后说不定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宣瑾昱含笑看着她,轻声道:又逞——强。
蔻儿不满看着他:这样也是逞强么?宣瑾昱但笑不语。
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有多娇嫩,走路都少,别提爬山这种十分消耗体力的行为了,说她是逞强一点也没有错,但是这种逞强,却意外的可爱。
这会儿刚刚就返回去从山脚下马车里取了两双登山屐的晚香已经快速回来了,蹲下去很快给蔻儿把脚上那双好看柔软却不适合现在穿的丝履脱了去,又给她脚上套了一层软绵绵的足衣,这才重新给她穿上登山屐。
换了鞋又休息了会儿的蔻儿终于重新积攒了体力,准备再次上前去。
宣瑾昱这次索性搂着蔻儿的腰,把大部分力气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减少了蔻儿的重力,如此一来,走了许久后,蔻儿也未觉着有太多的累意。
她走到一半的地方,停下来喝了点水,把水囊喂给宣瑾昱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见了几个从她面前路过的少女。
那几个穿着简单的步行少女口中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看起来很兴奋,其中一个无意中扫过停在拐弯处的蔻儿宣瑾昱时,话语忽然一顿,视线紧紧盯着宣瑾昱,未曾移开。
蔻儿发现后,微微蹙眉,换了个位置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了宣瑾昱一二,然后居高手中的水囊,道:夫君,喝水。
嗯,多谢夫人。
宣瑾昱像是完全没有发现那几个脚下慢了下来的少女,笑着接过了蔻儿手中的水囊,又用手拨了拨蔻儿额前有些汗湿的碎发,略带后悔,还是应该不来的。
此处马车不得上,除了架子别无工具。
架子的问题是并不算安全,这里山势崎岖,陡峭的地方有,曲折的地方也有,抬架子的都是生人,他放心不下。
可这样一来,蔻儿就要陪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了。
老和尚什么时候都可以见,大不了回了京之后,派人来请也可。
宣瑾昱一边想着,一边柔声对蔻儿道,前途还有许久的路,不若我们回去吧?蔻儿等那几个女子眼含失望离开后,一心二用听着宣瑾昱的话,摇了摇头,眼中亮晶晶的:已经走到这里了,就一鼓作气上去吧。
夫君,我也想看看第一次用脚走上顶端的风景如何呢。
宣瑾昱喝了水,拧上水囊盖子,默默看着蔻儿,而后轻笑:好,那就听夫人的。
老和尚不老和尚的,也无所谓了。
或许此次最重要的,就是和蔻儿一起在崎岖山路中漫步的经历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想着。
贴身的衣服已经在出汗中渐渐粘湿,蔻儿越到后头呼吸越急促,她紧紧抓着宣瑾昱的手臂,沉重的步伐也越来越慢。
周围是否有身后的人超越了她,蔻儿一点都不知道,她甚至都要忘了自己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来爬山,只记得宣瑾昱在她身侧,依旧给她支撑的力量。
路途已经过了一大半了,从转弯的地方俯视,能看见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马车驴车,缩小了数倍,一切都尽在眼中。
蔻儿弯着腰大口喘着气,一手紧紧抓着宣瑾昱,眼前是苍翠欲滴的层层叶子,叶子背后是一跃而起的啁啾鸟雀,小翅膀煽动,带起了一丝微弱的风。
累了?宣瑾昱停下了脚步,等着蔻儿歇息。
蔻儿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摆了摆手:无妨!还说无妨……宣瑾昱伸手轻轻在蔻儿的脸颊上拂过,看着有些汗湿的手指,轻叹,你啊……蔻儿忽然之间感觉自己被悬空了起来,腰间被一只强有劲的胳膊紧紧搂着,双脚直接离地。
宣瑾昱直接把蔻儿抬手抱了起来后,颠了颠,心满意足:还好夫人够轻。
咦?蔻儿被宣瑾昱抱着走了两步后,才反应过来,立即道,夫君,我自己来。
还是免了吧。
宣瑾昱带着笑意,以夫人的速度,等我们上去的时候,就该准备住宿了。
蔻儿汗颜。
她的确是慢了一些,在这种时候再坚持的确也是个问题。
时间并不容许她这样挥霍。
宣瑾昱怀中抱着一个人,却毫无负担一般,甚至比刚刚与蔻儿并肩而行时还要快上许多,很快就赶超了之前超过他们的一些人,大步朝前。
蔻儿缩在宣瑾昱的怀中,眼前的景物一直在晃动,她听着宣瑾昱的呼吸,忽然问道:夫君,我会是拖累么?明明想的是和宣瑾昱一起能够并肩走的,但是她总是出状况,又体力不支,无形之中让他们的速度慢了许多。
怎么会,宣瑾昱矢口否认,含着笑意道,夫人自然是为夫的珍宝才是。
蔻儿眨巴了下眼,默默捂着眼睛,因为刚刚自己一路上的延迟而产生的自责,忽然之间烟消云散了。
周边有不少的人路过他们时都会回头看一眼,看清是一个帅气的青年怀中抱着妇人发髻的女孩儿,眼中都有些讶异,不断打量着他们,仿佛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稀罕事一样。
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的夫君抱着,虽然被别人看着有些害羞,但是蔻儿还是大大方方露出了脸,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有宣瑾昱抱着,比起之前她自己的时候速度快了不少,很快宣瑾昱就抱着她走过了最后一个弯道,这里已经是金瀚光寺的范畴之内了。
小沙弥都带着笑意在门口,有的跟着知客僧帮忙引导香客,有的则陪着香客带来的孩子说话,门口熙熙攘攘许多人,吵杂而热闹。
宣瑾昱放下蔻儿之后,蔻儿立即抬手摸了摸他的额角,见他一点汗都没出,有些惊讶:抱着一个人走山路,夫君都没有出汗呢!想让为夫出汗的法子比较少,其中只有一个最奏效,宣瑾昱笑吟吟凑到蔻儿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慢悠悠道,所以说到底,还是这样更消耗体力一些。
蔻儿耳朵都红了,她眼含羞恼看着宣瑾昱:夫君!这里是佛门净地!堂堂帝王,如今已经学会了满口的荤话不说,还能不看时间地点调笑这种闺房私话,真是够了!蔻儿捂着脸从宣瑾昱身边走开了两步,用手掌扇了扇风降低了下脸上的温度,左右看了看周围,暗卫侍女们也都到了,分散在人群中,京香晚香两人上前来跟在了蔻儿的身后。
走吧,来了就先去上一炷香。
宣瑾昱等蔻儿歇了歇,又喝了点水之后,慢条斯理道,若是再等上一等,只怕人太多。
其实这会儿的人也不少,特别是年轻的少女们,几乎是络绎不绝,各个穿着打扮都精致,手中摇着团扇,三五成群往里走,完全不需要知客僧的指路引导,自己都熟门熟路走了进去。
暗卫问了正殿的位置,宣瑾昱与蔻儿顺着人流向内走,门口往内有一棵参天大树,茂密的树枝叶遮天蔽日,投下一大片树荫,树荫下站满了人,一层层高温热浪中送来他们的谈笑声与汗味。
蔻儿耸了耸鼻子,不欲从气味这么重的地方走过,牵了牵宣瑾昱的衣角,怒了努嘴:走这里。
她左右看了看,从一排矮房边的小径穿插过去,不过三五步,人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绕过了一个院子后,蔻儿分辨了下方向,继续道:走这里。
她在前头带着路,宣瑾昱跟在她身后看了半天,忽然笑道:夫人对这里的格局很熟悉,以前来过?未曾来过,蔻儿头也不回道,只是我在襄城时常常陪着外祖母去寺庙,对那里太过熟悉,进来之后发现这里的格局与清惰寺所差无几,按我的了解去走,觉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入。
哦……这样啊。
宣瑾昱慢慢扬起了一抹微笑,意义不明道,夫人还真是用心。
蔻儿听着宣瑾昱的话有些茫然,眨巴了下眼,却也没有问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带着宣瑾昱左拐右拐,很快已经绕到了正殿前。
正殿前的庭院中人更多,男男女女排着长队,从正殿口到庭院口。
烈日头下晒得厉害,蔻儿站在矮房边的阴影处,看着庭院中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呆滞:这么多人……她以往去过的寺庙中,人再多的时候,也没有这个时候的一半多啊。
金瀚光寺虽然有名,但是这样的接待力也太强了些吧。
蔻儿打量了几眼那长长的队伍,叹气:还是算了吧,只怕排队都要排到晚上去。
宣瑾昱抬手招来了两个暗卫,令他们去排队,自己则从晚香手中接过一把伞,撑开来遮挡着烈日,牵着蔻儿转了个方向:不急,让他们去排队,我们且看看这个着名的寺庙到底有哪些特殊之处。
金瀚光寺很大,位置是在山的半腰处,但是整整一圈都是寺庙的范畴,走上许久都未见头。
蔻儿脚走着平地还好,特别是寺庙中的地上都是平平整整的青石板,她脚下的木屐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请随的声音。
远处有僧侣挂着平安符和开光珠在兜售叫卖,身边有两个小沙弥卖力在招揽着客人,许多香客看在可爱的小沙弥面子上,也会驻足看上一看。
蔻儿站在远处看了半天,笑着说:别看是寺庙,这里的人倒是会营生。
看起来是,宣瑾昱单手给蔻儿撑着伞,伞下有一片阴影打在他们的脸颊上,稍微遮挡了下外头的炙热,他看了看后,对蔻儿扬了扬下巴,可要去看看?还是免了,蔻儿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我小时挺爱这些的,当初进了寺庙就跟在兜售东西的僧侣身后打转,走丢过好几次,多亏了……老师父帮忙,才把我找回来。
哦?宣瑾昱扭头似笑非笑看着她,老师父人真好。
蔻儿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宣瑾昱的眼睛,干笑着:是啊,老师父嘛。
大概是因为心虚,蔻儿忍不住想用更多的话去佐证自己说的话,絮絮叨叨道:寺庙里的僧侣老的老小的小,像是可以接待我们女客的,基本都是让小沙弥来,我小的时候,与附近寺庙里的小沙弥都混熟了,进去都是自己找人玩。
找谁玩?宣瑾昱笑着问道。
蔻儿眼珠一转:自然是找老师父了。
老师父德高望重,年纪也大懂得也多,听老师父讲经,受益匪浅。
这话也不算错,老师父年纪她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从小见就是那个样子,数年来未曾有一点变化。
而他的确也算得上是老师父了,他在寺庙中辈分很高,懂得也很多,讲经的确很棒,她以往完全不能忍得枯燥,在他的声音下都能接受。
宣瑾昱道:不知这位老师父年纪几何?蔻儿很坦然:不清楚,反正我从小见他什么样,如今也该是什么样。
听起来不像是老师父,倒像是老妖怪了。
宣瑾昱淡淡道。
老妖怪……蔻儿一噎。
有心反驳两句,却担心说多了被宣瑾昱发现了端倪,只能忍痛附和着宣瑾昱:是啊,老妖怪了。
老妖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也没有错。
毕竟她所见到的僧侣中,唯独他最不像僧侣,却又最符合僧侣。
绕过了两个庭院后,往前的庭院中,有一个被红绳圈在中间,看起来是一颗像是已经枯死的老树干,但是老树干上却长着嫩绿的芽叶。
这颗被圈起来的老树干旁,有两个僧人在看守,旁边有许多的少女们手中拿着红色的祈福布在和人交涉,试图把自己写的祈福挂在老树干上去。
僧人们看起来油盐不进,硬邦邦回绝了少女们的要求。
那些少女们周旋了半天,也没有成功,只能捏着自己的祈福布无功而返。
蔻儿看了两眼后,与宣瑾昱并肩上前,走到红绳圈边时,那僧人道:施主请观赏即可,请勿搭挂任何外物。
小师父放心,我只看看。
蔻儿客气地回了句后,与宣瑾昱围着这颗老树干走了一圈,啧啧称奇。
看起来死了许久了啊,怎么忽然就重新长活了呢。
蔻儿长这么大,还未曾遇见过这种事情,看着这个老树干,颇有兴趣。
宣瑾昱也含笑道:枯木逢春,实在罕见。
那僧人见宣瑾昱与蔻儿相貌不俗,也遵守了规矩没有拿外物去投掷老树干,紧绷着的样子稍微放松了些,道:施主一看就是外来人,怕是不知道这里的事情。
我们的确是外来人,怎么,这其中还有什么事情吗?蔻儿好奇。
那僧人笑道:因为本地人都知道最近关于这件事的传言,沸沸扬扬的无人不知,也只有外来人不清楚此事了。
顿了顿,那僧人在蔻儿与宣瑾昱好奇的目光中说道:方丈的师弟月前返回金瀚光寺时,路过此处,手在枯树干上抚摸了一下,第二天,枯树干就开始有了生机,重新长起了叶子。
其实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赶了个巧,两件事凑在一起,让人只当是什么圣迹罢了。
蔻儿吸了口气:可是这样的事情明显就很神奇了!一个外来的僧侣摸了一下,第二天老树就重生,这种事情她觉着都不是一个巧合能形容的了。
宣瑾昱也有些吃惊:还真是神奇之事。
从那天以后,就有许多的人慕名而来,不是想看看师叔祖,就是想来在这个树干上挂个什么祈福的,那僧人道,可师叔祖不见客,而这颗树,也需要好好保护着才行,难得重获新生,不该被毁了。
也是。
蔻儿啧啧称奇,围着着树干转了两圈,叹道,真想见见这位可以枯木逢春的大师。
她正说着,宣瑾昱含笑道:相见的话,不妨安排一下?蔻儿跃跃欲试,眼中闪着光:可以么?自然,宣瑾昱嘴角噙着笑,为夫也甚是好奇……施主还是算了吧,师叔祖可不是谁都能见得……那僧侣劝着,师叔祖回来月余,也就在外露面过一次,之后别提香客,就连寺庙内的僧人都鲜少能见着。
那僧人正说着,旁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僧侣忽然吸了一口气:啊!蔻儿与宣瑾昱的目光被他所吸引,那沉默的僧侣脸上浮起了一丝震惊,脱口而出:师叔祖!师叔祖?蔻儿眼睛一亮,猛地顺着那僧侣的目光看去。
庭院前,敞开的拱门外,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高挑僧人双手合十,低头垂眸正从那里路过,忽然听见了声音,他脚下微微一顿,缓缓抬起眸来,毫无波澜的眸直直看向蔻儿,而后,微微一滞。
蔻儿眼睛慢慢睁大,她看清楚眼前这个僧人之后,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万分:大……大师!地一百四十三章不远处驻足的和尚侧过脸来, 入眼可见他单凭五官看不出年纪,他的面上并无时间留下的痕迹, 眼中却饱含着时间的沉淀, 微微错愕后,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转瞬即逝。
蔻儿已经看傻了眼。
眼前的灰色僧袍的和尚, 虽然换了个地方,虽然是一别三年有余, 但是她还是一样认了出来。
当初支撑起襄城清惰寺络绎不绝香油钱的苍梧。
也是她从小练习画美人图的第一个人选。
蔻儿指尖微微一颤。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和尚,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脑子一片混沌, 傻站了片刻后,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扭头去看她身后。
宣瑾昱仔细打量了一圈驻足在庭院前的和尚,目光着重落在了那和尚格外俊美而又带着一股出尘气息的面庞上, 收回视线后,若有所思看着蔻儿。
而眼前的和尚在看见蔻儿收起了淡淡错愕之后, 目光也落在了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宣瑾昱身上,他只看了宣瑾昱一眼,之后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宣瑾昱, 双手合十,微微低下头,遥遥地弓腰行了一礼。
前面和尚行礼的时候,守着枯树干的两个僧侣大吃一惊, 立即对着那和尚也行了一礼,口中喊着:师叔祖。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他们错过了和尚对宣瑾昱行礼的动作,他们直起了腰后,那个话多的僧侣压着兴奋低声对着蔻儿与宣瑾昱道:施主好运气,我们师叔祖很少有出门的时候,偏巧让二位施主给撞上了!的确好运气。
宣瑾昱凉凉道,这种时候都能遇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缘了。
蔻儿的视线还落在宣瑾昱身上,提心吊胆着,莫名从心底浮起了一股子心虚。
她还记得当初被宣瑾昱看见和尚的画卷时的那副神情,也记得之后自己的辛苦操劳只为让他消消气。
当时不过是一副画卷都让宣瑾昱醋意满满了,如今这见着了真人,宣瑾昱岂不是要准备着把她拆了?不过,当时她画的并不算好,加上又隔了几年,而且宣瑾昱之前未曾见过和尚的真人,说不定认不出来……也说不好呢?蔻儿小心翼翼对上了宣瑾昱的视线,他正凉凉地看着她,目光中饱含着一种意味深长。
蔻儿对上了宣瑾昱这样的视线,忍不住头皮发麻,这下子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宣瑾昱绝对是把和尚认出来了!那僧侣上前了几步,带着热情的笑对着那和尚说道:师叔祖,您难得出来一次,正巧路过这里的话,不若来看看老树干,瞧瞧长势如何?老树干哪里有什么看头,不过是一截子枯死之后又重新有了生机,正在长着嫩芽罢了。
换谁来看都看不出一朵花来。
那僧侣这话说了出去心中也忐忑,担心眼前的师叔祖根本不搭理他。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瞧着总是淡漠的和尚眼中什么也装不下,除了现在的方丈,寺庙中想要和他搭上一句话的人那么多,至今也没有几个能成功的。
他本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料和尚抬眸扫了一眼被绳子围起来的枯树干,微微颔首,抬步朝庭院内走来。
他的脚步很稳健,瞧着似乎很慢,却不过眨眼间,就从庭院的拱门口走了进来,驻足在了被绳子圈起来的老树干旁。
蔻儿看着他走过来,小心往宣瑾昱的身边退了小半步,视线都不敢在和尚身上多停留,深怕被认了出来。
她能够认得出和尚,最主要的原因是和尚长得太过出众,还有一点,就是他多年如一日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就不一样了,她当初与和尚认识的时候,不过是个七岁的爱哭女娃娃;后来学着画画了,就变成了一个缠人的野丫头,在寺庙里东躲西藏翻来翻去;而她离开襄城时不过十二岁,正是一个少女变化最大的时候,十二岁到十五六之间,她整个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身高外貌,到谈吐言行,甚至气质眼神,都与以往襄城时还小的她截然不同。
何况这么久了,和尚应该认不出她才是。
蔻儿心中忐忑,紧紧贴着宣瑾昱的胳膊,悄悄在垂着的衣袖下去拽宣瑾昱的手。
目前看起来和尚似乎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看不出是否认得出她,这个危险暂且还未浮出水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早就开始哄宣瑾昱才是。
手底下被牵着,宣瑾昱没有挣开蔻儿的手,只对着蔻儿露出了一个令她头皮发麻的凉凉微笑,并不说话。
蔻儿踟蹰了半天,轻声挤出一句话:夫君,这里的看完了,我们不若换个地方去看看别的?宣瑾昱却慢悠悠道:急什么,难得遇上故人,不打个招呼就走,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蔻儿一噎。
他果然认出来了。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似乎沉浸在枯树干的新生中,未曾对他们的存在有一丝一毫在意的和尚,有些尴尬:夫君在说什么啊……蔻儿还打算再挣扎一下:时间似乎不早了,夫君,我们不是还要去求签么,这会儿赶紧去吧。
不急,求签什么时候都能行,大不了今儿在此住上一夜。
宣瑾昱淡淡道。
蔻儿有些绝望。
她对于他乡遇故人这种事情,其实是蛮开心的。
特别是大和尚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虽然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是对于蔻儿来说也算的上是一个熟知的人了。
若是按着她的性子,总是要上前与其攀谈问候一番的。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宣瑾昱。
毕竟她之前做的孽,让宣瑾昱看见了她画的和尚。
如今还是稍微没有礼貌一些偷跑才是正确的,如果她以故人的身份带着宣瑾昱真上前攀谈了,只怕接下来她就惨了。
蔻儿一心想走,宣瑾昱却坏心眼故意不许她走,急的蔻儿瘪嘴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有些陌生而生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若是二位施主没有别的事,不知可愿来小僧院中喝杯茶水?蔻儿一愣,抬眸看去,站在围着一圈红绳前的俊美和尚正侧眸看向她,狭长纤细的眸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宣瑾昱第一个回复那和尚: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他大大方方没有一丝别扭,张口就应了下来,应下来之后才装模作样看着蔻儿,用商量的口吻问:可以么?蔻儿还能说什么,他都已经答应了人家才来问她,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她发表意见。
她勉强露出了个笑脸:……可以。
短短的两个字蔻儿却说的格外艰辛。
得到首肯后,那和尚才抬步朝他们走来,第一次走近了些距离。
而此时,两个僧侣中话多的那个露出一脸惊异,瞠目结舌看着蔻儿与宣瑾昱:二……二位施主与师叔祖认识?这种话蔻儿可不敢回答,还是宣瑾昱含着笑道:许是故人。
故人,只是蔻儿的故人,对于他来说,这个和尚不过是个存在在蔻儿画卷中被封尘在藤箱中的过往,未曾谋面过,所以只是许是故人。
那和尚走到宣瑾昱面前,路过僧侣时,也轻轻丢下一句:确为故人。
他在宣瑾昱面前停下脚步,微微躬身,伸出手道:请。
而对蔻儿,他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有所停留。
这会儿外头的太阳还是毒辣的时候,蔻儿被宣瑾昱牵着跟在和尚身后慢慢走出庭院的时候,她看着宣瑾昱手中紧紧攥着的伞,目光落在他有些发白的手指关节上,咽了咽口水,还是没敢让宣瑾昱给她撑伞。
晒就晒一会儿吧,总比要面对宣瑾昱来的好些。
只是没有走出去两步,蔻儿头上就出现了一片阴影。
宣瑾昱的另一只手单手撑起了伞,不偏不倚遮挡在了蔻儿的头顶,他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只微微勾了勾嘴角,低声道:为夫可不打算虐待夫人,夫人大可不必这么害怕,毕竟……他侧眸,对着蔻儿笑吟吟道:清算的日子还没有到呢。
蔻儿眼含泪水,几欲哽咽。
她多想从宣瑾昱的身边逃走,头也不回麻利儿走人,就不用被这一把悬在脖子上的钝刀子磨来磨去了。
只是不可能的,宣瑾昱攥着她的手劲不算大,却让她绝对甩不开,只能认命地跟在他身后,朝着和尚带路的地方而去。
金瀚光寺很大,比起清惰寺来说。
蔻儿之前经常跑清惰寺,算是把那里都摸熟了,从哪里走到苍梧所在的院子有多远,她都一清二楚。
现在跟在和尚的身后,她却依稀有种感觉,和清惰寺时有些像,绕过去,穿过一片矮矮的排房,之后顺着窄窄的小道往前走一截,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空荡荡的平地,平地前种着一颗银杏树,绕过银杏树后,就是一个小小的拱门,进去就是苍梧的院子。
蔻儿眼前有些恍惚,她牵着宣瑾昱一路走过来,发现这里的路完全和在清惰寺时重合的,除了路程更远一点外,几乎没有多少出入。
一身灰袍的和尚保持在与宣瑾昱三步的距离,一路带着他们走到了拱门,自己推开了竹排栏门,请了他们进去。
蔻儿随意看了一眼,就有种恍然的感觉。
这里的格局陈设和她记忆中襄城的格局完全一致,没有任何的出入。
她抬眸看了眼前头正推门而入的灰袍和尚,微微叹气。
她的手被攥紧了一份,蔻儿立即抬头,只见宣瑾昱似笑非笑看着她:夫人看得目不转睛,可是太过好看了?蔻儿心思立刻被打散,咕噜咕噜摇着头:不不不,不好看!其实是好看的。
和尚他多年没有变化,无论是眉眼,五官,还是声音,背影,都和当年一样,让人着迷。
只是如今不一样了。
她有了可以画一辈子的夫君,对于外头的美人,心思浅了许多,不再像以往一样,看见了就扑上去,想方设法画上一画。
她说的真诚,宣瑾昱却淡然一笑,看不来是否信了。
和尚已经推开了门,宣瑾昱带着蔻儿上前,跨进去时,客客气气说道:叨扰了。
施主客气了。
和尚的房间简朴而空荡荡,房间里有着咕嘟咕嘟的开水滚动声。
他慢条斯理去取了滚水并茶饼,沏茶的时候,对着宣瑾昱道:施主请随意。
得了房间主人的话,宣瑾昱的确随意了许多。
他把收起来的伞依着墙放下,松开了攥着蔻儿的手,打量了一番和尚的房间。
这里头太过简单,出了一个装满了佛经的书柜外就是一个蒲团,木鱼并一些小东西。
可以说一眼就能全部看完。
蔻儿也扫了一圈,发现房间内也和她记忆中一样,有些感慨。
本以为一别几年,熟人或许就变得不熟,熟悉变得生疏,而在和尚的房间中,她却看到了不变。
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生活,或者他的一切,都仿佛在某一天被冰封住了一般,再也没有一丝的变化。
而正是因为这样,只要看见他,一切过往的记忆都会浮现,唤醒沉睡许久的记忆。
帝后夫妇二人正打量着和尚的房间,一股子清淡的茶香扑面而来。
和尚端着托盘缓缓走上前来,在宣瑾昱面前驻足。
地上放着几个蒲团,蒲团旁是铺好的地垫,宣瑾昱接过茶杯后,屈膝盘腿坐在了蒲团上,蔻儿与他一样,坐下去后接过和尚手中的茶杯,低声道:多谢大师。
她拨了拨茶沫,轻轻抿了一口后,微微一怔。
她抬头看去,和尚一脸淡然放下了托盘,端着自己的那杯茶缓缓在宣瑾昱的对面盘腿而坐,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蔻儿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
这个茶带着一股子熟悉的香甜,却不是她在京中常喝的果茶,而是她在襄城时常常饮用的花茶。
蔻儿抬眸扫了一眼和尚,却见和尚垂着眸,似乎在想些什么。
宣瑾昱饮了口茶,笑道:大师好手艺,好茶。
多谢贵人夸赞,愧不敢当。
和尚微微低了低头,谦逊道。
宣瑾昱眸光微闪:说来还未曾请教,不知大师是……和尚这才抬起了头,对着宣瑾昱道:小僧苍梧。
苍梧大师。
宣瑾昱客客气气道,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贵人客气,小僧愧不敢当。
苍梧淡淡道。
这时宣瑾昱递给了蔻儿一个眼神,蔻儿立即了然,放下茶杯后,带着笑对苍梧道:大师,这位是我的夫君,姓宣。
苍梧听到这话,却双手合十,朝着宣瑾昱深深弯了弯腰。
蔻儿迟疑了下,问:大师……您是不是……她有些想问,苍梧大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是她却有些问不出口。
比起蔻儿,宣瑾昱更显得淡定,他含笑道:说来大师与内子似乎早就认识,某也听内子说起过大师。
苍梧的目光在蔻儿身上顿了顿,而后轻声道:方施主自幼常来清惰寺,小僧作为接待,因此熟识。
说来某却有些好奇内子过往,不知大师可否解惑一二?宣瑾昱笑吟吟道。
蔻儿心里头一揪,慢吞吞埋下了头。
怎么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听到宣瑾昱的话,苍梧愣了片刻后,眸中浮起了一丝回忆,缓缓道:方施主……甚为聪慧。
能够在围墙上搭梯子,树干上藏绳子。
蔻儿默默捂着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宣瑾昱嘴角的笑容一僵:……搭梯子?藏绳子?苍梧道:方施主喜爱清惰寺,时而跑来玩耍,因为寺庙规矩多,她为了对抗,会花钱请人给她搭梯子,翻梯子前来。
也会把绳子藏在树干里,等到无人的时候,荡绳子前来。
蔻儿觉着自己要完了。
她搭梯子也好,藏绳子也好,都是当初心中有着一股执念,想要看清楚苍梧把他画进画中。
只是苍梧的确不是那么好见得,何况她还是个女子,寺庙中对她管理的很严格,不许她翻越到苍梧的院子中。
她为了达到目的,年纪小的时候,做了不少如今看来傻兮兮的事情。
却不料这些愚蠢的过往,被苍梧当着宣瑾昱的面掀了出来。
蔻儿绝望的发出了无声哀嚎。
苍梧顿了顿,视线的余光扫过垂头丧气的蔻儿后,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方施主年幼活泼,贪玩罢了。
那时候的蔻儿不过十岁左右,说是个孩子也没错。
虽然这话苍梧没有直说,但是宣瑾昱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小妻子的小心思。
美人在前,只怕蔻儿当时就冲昏了头脑,翻墙也要去偷窥美人吧。
宣瑾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凉凉扫了蔻儿一眼。
蔻儿似有所感,微微缩了缩脖子。
就知道,宣瑾昱绝对不会信得。
仿佛发现了自己的话给蔻儿带来了一股子绝望,苍梧顿了顿,挽救般道:那时与方施主一样的尚有许多小施主,不过是顽皮。
眼前的和尚有些不太熟练的帮忙挽救着,宣瑾昱也不打算在他的面前展现自己的小气一面,轻笑着揭过。
三人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坐着,杯中的茶饮了一半,宣瑾昱放下茶杯后,问道:某听内子说起,大师是在襄城,不知为何在此?苍梧道:小僧师兄是此间方丈,这三个月小僧在此处挂单。
原来如此。
宣瑾昱想了想,笑着道,听闻金瀚光寺求签十分灵验,不知道是否如此?苍梧的目光扫过安静坐在旁边的蔻儿,默默垂下视线,轻声道:若是求子签,二位大可不必在意。
一切顺其自然,等到了时候就是。
蔻儿脸上有些讪讪的。
若是陌生人面前,宣瑾昱问这个也就罢了,偏偏眼前的苍梧是她相识多年的,提什么求子签,令她有些臊得慌。
那就借大师吉言了。
宣瑾昱没有蔻儿的害羞,大大方方笑道。
蔻儿怕宣瑾昱又说出什么来,急忙忙对苍梧道:大师,许久不见了,不知道大师这几年可好?苍梧看着蔻儿,微微颔首:一切都好。
方施主可好?好,蔻儿见打断了宣瑾昱的话,眼睛余光看见宣瑾昱抱着茶杯旁听着,没有要打断的意思,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道,自我归京,除了一些小事之外,遇上的都是好事。
那就好,苍梧轻轻笑了笑,方施主命格很好,一切小祟都不用在意。
嗯!蔻儿笑着道,说来我回来时,还想着若是能见到大师,给大师带了礼物呢。
哦?苍梧眼中有些惊讶,片刻后,浮起了一丝柔软,那贫僧就多谢方施主了。
蔻儿看着眼前苍梧与当年一如既往的容貌,心中微微一动,压下去了多年的坏毛病又浮了起来,笑眯眯道:既然大师要谢,不妨就多笑笑吧,大师笑起来可真真是好看。
苍梧微微一愣,而后果真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浅,却犹如尘封在匣中的珠宝擦去尘埃后的光耀,令人目不转睛。
蔻儿正在惊叹多年不见后的苍梧不变的容颜与魅力,忽然听见了耳旁响起了一个凉凉的声音:大师果然与内子所说一样,生得当真好相貌。
蔻儿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犹如被冷水从头泼到脚,整个人都冻住了。
她不禁后悔了起来,怎么没有管住自己,当着宣瑾昱的面……就调戏了苍梧!她眼中满满都是绝望,看向苍梧时,却听见俊美的和尚带着一丝淡定回复着宣瑾昱:美与丑不过一皮囊尔。
普度众生并不需要靠脸,就好像施主治国,也不需要靠脸一样。
第一百四十四章蔻儿一愣, 猛地抬起头看向苍梧。
刚刚她不过是怀疑苍梧知道了些什么,那么现在苍梧这个话, 是明明白白表现了出来, 他很清楚宣瑾昱的身份。
宣瑾昱也微微挑眉,状似有些惊讶。
和尚的禅房中只有宣瑾昱夫妻二人和苍梧大师, 外头远远地似乎有些热闹的喧哗声传来, 只是距离太远,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房间中一片安静。
秘密出行并无宣扬在外的路程,旁的人该是不知的, 秘密也无处泄露。
更何况眼前的是一个和尚, 甚至可以说是初次见面的全然陌生的和尚, 他的身份被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口道破,着实令人有些吃惊。
坐在宣瑾昱对面的和尚面色淡淡,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一样, 他端起了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 放下茶杯对着宣瑾昱道:小僧别无所长,不过会看面相罢了。
他的视线移到了蔻儿身上,带着一丝怀念般道:几年前小僧见到方施主, 就看见她的面相不俗,犹如凤鸣凰合。
从那时小僧就知道,方施主的姻缘,系在天家。
蔻儿眨了眨眼, 努力回忆着当初第一次见到苍梧大师时的样子。
她那个时候,初初到了襄城不久,还沉浸在母亲辞世的悲哀中,外祖母带着她前往寺庙给母亲立牌上香。
她那时候听不懂襄城话,身边的人讲着地方味道特别重的方言,人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年纪小小的蔻儿只觉着难以接受,趁着外祖母与主持说话的时候,悄悄沿着房子的边沿溜走了。
她那时候不过七岁,人小,又是刚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面孔,一个人迈着小小的步伐走啊走,顺着心意转来转去,不多时就偏离了正道,远远儿把正殿抛在身后,走到了一个偏僻而安静的小院落。
她记得她推门的时候,两扇竹排门正巧被从里面推开,她人小体轻,一个没有留神就摔了一个屁股墩,哎哟叫了一声的时候,她嘟着嘴抬起头,想要看清是谁撞了她。
推开门的是一个在她眼中很高大的僧人,穿着一声灰白的僧袍,动作保持着推门而出时的那一瞬间,他低着头,面带讶异看着坐在地上的蔻儿,眼中似乎闪过什么情绪,她那时候太小,却什么也看不见。
僧人扶起了她,用雅言与她说话,蔻儿难得听见雅言,顿时天然对这个僧人有了一丝好感,加上心中的委屈,攥着僧人的衣角,抽抽搭搭说着她的茫然。
那僧人没有出去,把她带进了自己的院子中,耐心的听她说话,给她泡茶,又让小沙弥拿来了枣子糕,哄着她。
蔻儿一边哭一边在僧人的照顾下吃着喝着诉说着,最后是吃饱喝足了,还是因为说得太多人累了,她很快就趴在小几上睡了,等她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外祖母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当时接纳了她的僧人是主持的师叔,一个靠得住的长辈。
因为当初初识时的那一丝好感,后来蔻儿去了寺庙中上香时,也曾经想要去找他,只是寺庙中并不允许她轻易前往后头,她只有作罢,把这份感激藏在了心里。
只是等她稍大了一些,眼中能够分别美丑的时候,耳中听到了不少关于清惰寺绝色和尚的传言,她也蠢蠢欲动,想要去找这个绝色的和尚画进画中。
只是她想方设法偷溜进去那个所谓的绝色和尚的禅房时,眼前见到的低眉垂眸的僧人微微抬起眼眸,眉眼之间流露着一股她初初懂得的绝色。
蔻儿却有些惊讶,眼中的僧人与记忆中模糊的那一幕几乎重叠,只是僧人的形象不再是之前停留在记忆中那个和蔼又沉稳的长辈,而变成了一个完全可以入画的美人。
那个时候起,蔻儿就动了小心思,完全忘了当初七岁时初见的模样,而竭力制造与苍梧见面的机会,使尽了手段也要把不同状态下的僧人看上一眼好入画。
这就导致了她被苍梧记了下来。
一个经常跑来和小沙弥躲迷藏,爬上爬下到了他面前只为了看一眼的小丫头,让这个僧人都无奈了。
说起来,苍梧对她会有些松动,默认般准许了她在他附近转来转去,难道是和他会看面相有关?蔻儿到底涉世不深,有什么怀疑,眼中脸上多少就能带出来一些,宣瑾昱看得出来,苍梧也看得出来。
灰白僧袍的僧人看见了蔻儿的表情,淡淡道:方施主,贫僧是人不是妖,见一面是不能推算人的命格的。
方施主的面相在贫僧眼中清晰可见的时候,是贫僧给方施主赠言的时候。
蔻儿有些尴尬:这样哦……原来面相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啊,那当初在京郊的时候,蒲心道长的师父为何就看了她一眼就给蒲心说她有缘。
蔻儿不懂道家佛家的,她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只是又被苍梧提醒了,想起了当初苍梧说的话,含着笑道:大师当初说不要去求签算命的,也是因为这个?自然,苍梧颔首,此等面相命格,多少会在求签算命中流露一二。
难保不会遇上别有居心的人,对此加以利用。
而且也能保证方施主以及施主家人的平常心,不至于被一道卦象蒙蔽了眼睛,做出什么有孛的事情来。
蔻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苍梧话头一转,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上:所以方施主介绍这位是您的夫君的时候,贫僧就知道了这位的身份。
然后他又说道:其实就算施主不介绍,贫僧也能窥得一二,毕竟人间天子到底与旁人诸多不同。
蔻儿道:难怪如此!她这样就放下了心来。
宣瑾昱静静听了许多,这会儿才带着一抹笑道: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对面相都研究通彻,年纪轻轻能有此成就,着实不凡。
却不料苍梧顿了顿,一脸坦然道:施主过誉了,小僧并非年纪轻轻。
听到这话,蔻儿也连忙对宣瑾昱说道:苍梧大师年纪很大了!我小的时候他就这样没有变过……啊,我表姐们小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说着说着蔻儿也有些不肯定了,这话是她从表姐们闲谈中得知的,时间长了也怕自己记错了,忍不住扭头看僧人,有些不确定道:对么?对。
苍梧颔首,风家的诸多施主,贫僧都曾见过他们幼时。
蔻儿感慨:大师,您真的是长生不老么,这么多年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苍梧莞尔:并非长生不老,不过是长得慢了些罢了。
可是这样一来,大师岂不是能够看见许多人的从小到大?蔻儿想起什么似的笑吟吟对苍梧道,我家的几个表姐表哥,小的时候似乎也曾经来扒过大师的窗子。
提起这个,苍梧一脸淡定:的确有过。
说起喜好美色这一点,蔻儿大约是被自己家的表哥表姐妹培养出来的,特别是她那个年纪,又是模仿能力最强的时候,自然而然学会了表哥表姐们的那一套,对美人心存喜爱。
她许多施展在苍梧大师院子里的耍赖手段,有一半几乎都是从表哥表姐们那里学来的。
苍梧自然早就熟知了这些手段,眼中就算能看见参天银杏树上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也能面不改色坐在蒲团上诵经。
蔻儿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宣瑾昱看着她,她就笑着说:如今回忆下,真的觉着大师脾气真好,那么多人常常去扒窗子,也亏得大师不生气。
宣瑾昱笑而不语。
苍梧顿了顿,道:施主们年幼好奇心重,并无什么。
可是大师的脾气也太好了些,毕竟那会子我们年幼不懂事,做了许多让大师您为难的事情吧。
蔻儿想起了当初做的蠢事,有些尴尬道,我还记得当初与薰儿一起翻您窗子,翻进去的时候正巧踩在了您肩膀上……说着,蔻儿自己都有些害羞了,她捂着脸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苦主。
偷偷溜进寺庙也就罢了,还翻人家窗子,翻窗子也就罢了,正巧落在了主人家面前,脚还踩在了坐在窗根下打坐的苍梧肩膀上。
当时蔻儿脚踩上去后,整个人都傻眼了,和苍梧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干笑着收回了脚,一把拽着薰儿手脚并用爬了回窗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在蔻儿的提醒下,苍梧似乎也想起来了这些陈旧的过往,嘴角眼梢都带了一丝柔软,他温声道:贫僧还记得方施主跑的太急,出去就跌了一跤。
蔻儿捂着脸:那是因为太害羞了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苍梧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听着这话,苍梧也不禁被蔻儿勾起了过往的记忆,他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方施主曾经还钻过狗洞。
蔻儿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羞红了,她哀嚎般道:……还被卡住了。
那会儿她换了一身男装就和小伙伴们出来胡闹,被卡狗洞这种丢人的事情,在当时她看来毫无问题,被僧人救出来后还嘻嘻哈哈,互相挤眉弄眼。
她那会儿对清惰寺太熟悉了,哪个树上有鸟窝,那个狗洞什么时候被堵上的,一清二楚,都是源于一次次的实践。
如今想来,她那个时候还真是胆子大。
蔻儿脸颊有些发烫,如今的她都快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还要在熟人面前回忆这种少不更事时候做过的傻事,太令人害羞了。
这样的她与平常不太一样,落在宣瑾昱眼中,却不是那么的美好。
而苍梧则被蔻儿带起了一些回忆,难得主动提起了当初发生的一些琐碎的事情。
蔻儿惊讶的发现,苍梧居然许多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比她的印象都还要深。
蔻儿忍不住道:大师记性也真的很好,我都记不太清了。
明明两个人中,她才是年轻的那一个,这种记忆的事情本该是她更要有优势才是,结果她的记忆多少都有些模糊,反而是苍梧记得比她清楚。
苍梧淡淡道:不过是因为那时候方施主年幼,忘性比记性大罢了。
也是。
蔻儿很快就接受了苍梧的这个说话,笑眯眯道,难怪了我会记不太清。
毕竟是旧人,这会儿又聊了起来,蔻儿与苍梧很快把话题放到了过往的小事上去,两个人一个说一个提醒,气氛融洽,蔻儿的欢笑不断,说的眉舞色飞,完全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宣瑾昱捧着茶杯静静侧眸看着眉开眼笑的蔻儿,又看了眼对面面容温柔的灰袍和尚,默不作声,安静在一旁等着。
等到蔻儿说累了,苍梧起身去给他们添茶水的时候,宣瑾昱摩挲着茶杯,眼睛看着一脸笑容的蔻儿,口中却对着苍梧道:大师前来金瀚光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还只是挂单?苍梧提来了滚水的壶,小心翼翼给三人的杯中添上了水后,放下水壶坐了回来,对着宣瑾昱微微颔首:小僧只是挂单。
蔻儿正疑惑宣瑾昱为何有此一问,就听见宣瑾昱很和气的继续说道:哦,既然只是挂单,那想必大师在金瀚光寺应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吧?苍梧看着他,点了点头:是。
宣瑾昱微微勾了勾嘴角,很是温和道:既然如此,那不知道大师是否有兴趣,与某一同折返襄城呢?咦?!蔻儿一愣,她连忙道,夫君,为何……怎么这么突然邀请苍梧大师同行?宣瑾昱垂着的手牵着蔻儿的,稍微捏了捏,却并没有说话,只笑着看苍梧,好声好气道:某甚为希望能够和大师在途中交流一二,不知大师意下如何?苍梧也有些吃惊,面上浮起了一丝困顿,却不知为何,没有推辞,干脆利落道:自然可以。
从苍梧大师那儿离开的时候,蔻儿沉默了半天,等前头给她指路的小沙弥把他们送到了前往正殿附近的位置离开后,她才忍不住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轻声道:夫君,怎么突然想到要邀请大师同行?刚刚在苍梧大师的禅房内,一个邀请的快,一个答应的也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定下了时间。
今儿是走不了了,他们在金瀚光寺是要休息一夜,苍梧大师也安排了小沙弥去准备,等到明儿一早,苍梧也会收拾行李,和他们共同返回襄城。
这会儿外头的香客稍微少了一些,吵杂依旧,但是比起之前好上了许多。
蔻儿与宣瑾昱走到了正道上,来来回回撞到了不少精细打扮的少女,眸中带着期盼,四处张望着。
宣瑾昱漫不经心打量了一眼这些少女,对蔻儿道:这样对大师来说也许是好事一件。
这里的女子,大多都是冲着他来的吧?蔻儿颔首:大约吧。
毕竟是个连年纪小小的女孩儿都能吸引的脸,苍梧在金瀚光寺露面之后,吸引到这些花期少女们也极为自然。
那就是为夫做了件好事,替苍梧大师解决了个难题。
宣瑾昱笑吟吟看着蔻儿,毕竟大师脾气再好,也怕再遇上夫人这样死缠烂打的女子啊。
蔻儿微微一赧,嘴硬道:什么死缠烂打,夫君胡说什么呢。
是不是胡说夫人心知肚明,宣瑾昱像是极为感慨,为夫还是第一次知道,夫人为了美色,还能做得出翻窗爬树跳围墙这种事情来。
蔻儿干笑着:那都是幼时不懂事的旧事了。
她就知道,让宣瑾昱遇上了苍梧,多少会漏些底出来。
宣瑾昱不置可否,淡淡看了蔻儿一眼,还是那句话:没事,不急,有的是清算的时候。
蔻儿心里一个咯噔。
金瀚光寺很大,蔻儿与宣瑾昱在从苍梧那里出来后,又顺着人群去许愿池附近扔了两枚银钱,蔻儿不知道宣瑾昱在不在许愿,或者在许什么愿,她是双手合十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保佑夫君赶紧忘了,保佑夫君赶紧忘了,保佑夫君赶紧忘了……蔻儿闭着眼十分虔诚,宣瑾昱却在一旁忍着笑看着她,好不容易等蔻儿觉着足够诚心实意了,两个人从许愿池旁离开的时候,宣瑾昱慢悠悠说:夫人与其祈求佛主保佑,不若来祈求为夫来的直接些。
蔻儿左顾右盼:咦,我没有什么要祈求的啊。
就算做了,在宣瑾昱的面前也要撑住了,不然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宣瑾昱看着蔻儿但笑不语,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眸中都是好笑。
下午的时候,蔻儿转了许久,脚也有些累了,她与宣瑾昱早早带着几个侍女暗卫前往了苍梧安排给他们的院子,侍女们准备着素菜晚膳,蔻儿则在宣瑾昱打了一盆出来的冰凉井水里泡脚。
她的脚很小,在水中依稀能看见劳累之后的红色,宣瑾昱站在旁边看着她的脚在水中扑腾,感觉她应该不是很累,上前把人从杌子上直接抱起来放到另一个蒲团上去擦脚,说道:太凉的水不可以泡的时间长了。
蔻儿脚趾头蜷缩着,虽然留恋冰冰的井水,但是到底知道宣瑾昱是为了她好,乖巧的点头应了。
用过全素的晚膳后,蔻儿与宣瑾昱坐在院子里的竹排旁吹了会儿风,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不敢睡的太晚,都起身进了屋去洗漱。
这里是寺庙的厢房,布置简单,带着一股子檀香气息,没有多少别的东西,干干净净几乎只有席垫上的被褥。
蔻儿很少直接睡这样的席垫,在上头翻了两圈,然后宣瑾昱又派人去拿来了一床被褥铺了,隔了隔地板的冰冷。
夫君,这是我第一次住在寺庙里呢,你呢?蔻儿侧过身笑眯眯对躺在她身侧的宣瑾昱道。
宣瑾昱正面睡着,手垫在后脑勺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听见了蔻儿的话,微微笑道:为夫之前也在寺庙住过些日子。
那寺庙里住着是怎么样的感觉?蔻儿靠在宣瑾昱身侧好奇问道。
宣瑾昱眼中满满是笑意:哦,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让我想想,大概与这里不一样的就是没有一个相貌俊美的和尚吧。
蔻儿大窘:夫君!宣瑾昱单手摸了摸蔻儿披散的长发,笑吟吟道:说起来之前在夫人的画卷中见过这位大师,如今看到了本人,才知道为何夫人会念念不舍多年,苍梧大师果真好皮囊。
蔻儿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夫君你听我说,才没有念念不舍!只是因为大师是我之前相熟的,又因为的确相貌俊美好入画,所以才会比起别人来稍微偏好两分!这么说,夫人是承认自己对大师有所偏好了?宣瑾昱微微挑眉。
蔻儿哑然,片刻后,她悻悻道:……夫君这样做太狡猾了!故意挖个坑在这里等着她,如此行径,实在是太可恶了!宣瑾昱慢条斯理道:不知道夫人是否觉着自己有失偏颇了?偏颇……蔻儿忍不住解释,真的只是因为与大师之前就相识,才会稍微稍微偏移些罢了。
为夫说的可不是他与别人,宣瑾昱伸手抬起蔻儿的下巴,手指在她下巴上摩挲着,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夫人是不是忘了,你幼时相熟的可不止大师一个人。
宣瑾昱慢慢凑到蔻儿的唇边,轻语呢喃般抱怨道:他乡相逢大师,夫人瞧着可真开心,说了不少旧事。
可怎么夫人怎么就没有想起要来,要和当年在小名山陪了你将近一年的我也叙个旧?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卖醋了,不酸不要钱第一百四十五章与苍梧大师久别重逢之后的相遇在蔻儿看来是最符合他乡遇故知的, 而眼前说着带着酸意的话的宣瑾昱,则是充满了荒唐的感觉。
她之前不知道宣瑾昱是旧友的时候, 的确幻想过许多次与旧友久别重逢之后的交谈, 或许会一起谈天说地,或许会一起游湖逛街, 或者也可能是一醉方休。
但是旧友是宣瑾昱, 蔻儿根本不想和他说一个关于旧时旧事的字,再加上宣瑾昱没有问, 她就装了装糊涂,直接假装忘了。
本以为宣瑾昱是不会在意的,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 他却提了出来。
蔻儿小心翼翼打量了下宣瑾昱, 寻思着是不是该找个什么话把他敷衍过去。
毕竟现在用旧事敷衍敷衍宣瑾昱,说不定就能解救她与水火之中。
蔻儿不断回忆着在小名山的旧事,然后慢吞吞道:不是我不和夫君叙旧, 事实上,我们小时候能够叙旧的地方太少了。
她本来是打算找些事来敷衍的, 但是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下,却绝望的发现,她与宣瑾昱少年时期, 真的接触太少了。
那时候她不过是三五天来一次小名山,主要是在师父的手下学习,采药啊晒药材什么的,而宣瑾昱那会子正处于一个低谷期, 她主动搭话他没有怎么理过她,所以蔻儿期初与他之间没有什么交集。
而真正有交集的时候,他眼疾不可视物,她就是去牵着他的竹竿给他领路,顺便艰难的交谈两句。
之后稍微熟了些的时候,蔻儿就发现,少年时期的宣瑾昱是个坏心眼的人,她没少被欺负。
蔻儿想着想着,气鼓鼓道:夫君当初在小名山的时候,是不是说过吃鱼晚上会做噩梦?宣瑾昱一眨眼:……咦?他说过这种话?蔻儿满脸委屈:我记得当时你钓了鱼,还是我帮忙从鱼钩上取下来的,师父做了鱼汤,让我给你的鱼剔刺,等你吃完了我才能开始吃,但是我还没有吃进嘴呢,你就给我说,小孩子吃鱼晚上会做噩梦。
他说过这种……天真的话?宣瑾昱完全不记得,但是看蔻儿的委屈,不像是作假,他模棱两可道:这样啊。
蔻儿重重地点了下头。
旧友的事情在记忆中只占了小小的一部分,平时里是想不起来的过往,但是在这个时候,一些她以为早就忘掉了的事情渐渐浮现,像是一直藏在记忆中的最深处,等待着她的启封。
还有……蔻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憋着嘴,我记得有天天气很好,师父不在,你说要出去走动走动,我就带你出去了,进了林子里你非说里头有虫蛇蚁兽,要我回去拿药粉,等我拿了药粉回来你就不见了,吓得我一边哭一边满山找你,结果你倒好,自己摸回了院子里睡大觉了!蔻儿想到这件事简直气的都想哭了。
她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一个被师父交代到她手里的病患弄丢了,还是个有眼疾的病患,当场就让小小的她吓得不轻,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都做好了旧友要是有事她都准备去陪葬的打算了,回院子里去打算下山找人来的时候,看见旧友睡得正甜时的时候,蔻儿差点没扑上去揍他一顿。
宣瑾昱不敢置信,他那时候还做过这么幼稚的事情?但是蔻儿说道后头,他依稀有了点印象,他那时候觉着蔻儿整天笑眯眯的,故意欺负一下调节下情绪也是有的,这件事……不意外。
但是宣瑾昱记得这件事的另一个原因,却是后头发生的。
所以你回来之后拿苦神医的擀面杖打我,就是因为这个?宣瑾昱问。
那是他从小到大除了阴谋诡计之外挨得第一次大,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哭得撕心裂肺的拿着一个大约比她胳膊粗的擀面杖敲他。
他眼睛看不见,只能闻到擀面杖上掉落的面粉气息。
他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躲都不知怎么躲,生生受了几下。
蔻儿点了点头:嗯!太生气了,忘了你是病人了。
她也是第一次对病患下手。
也是从那天起,她没有把患有眼疾的少年当做一个简单的病患,而转变成了朋友的关系。
提起这个,蔻儿又是一肚子火,她瞪着眼,对宣瑾昱龇着牙:说起来,夫君小时候还真是做过不少坏心眼的事情呢!我趴在围墙上摘柿子的时候,你故意说师父出来了,吓我一跳,差点摔下来!还有,对我说什么剪一缕头发就能许愿,我听你的话剪了好几缕头发,回家之后差点被外祖母和舅母们骂!呃……宣瑾昱有些尴尬。
这和他预想中的温馨回忆不太一样。
他当初真的就无聊到这种地步了么?可能是吧。
他在小名山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心中毫无生机,颓然了许久之后,重新振作了起来,觉着就算眼睛好不了了,他也要努力拼一把,总要把娘从后宫那个泥潭中拉出来才是。
可能是因为自己心中没有太多的负担,在小名山的期间,宣瑾昱就彻彻底底放松了自己一把,从小到大一直如履薄冰的他在年幼的小丫头面前难得有了几分童趣,加上记忆中的小丫头是个聪明但是又容易相信别人的小孩子,时不时故意逗弄几下,虽然看不见小丫头震怒或者气愤的模样,但是能听见她声音里的变化,脑海中会浮现一个形象模糊的她,这样一来,枯燥乏味的日子也变得不无聊了。
只是离开了小名山,重新回到了京中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回忆这种难得轻松的过往,沉重的现实压得他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只能强行封闭自己的记忆,遗忘那将近一年时间的绝望之后的松快。
也正是因此,他把在小名山的记忆几乎都忘的差不多,这么多年下来,一切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还能记得有小丫头这么一个人,已经算是不错了,又哪里还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这下好了,本来是想要用他们之间的过往回忆来驱赶苍梧大师的存在,却不料他当初做了那么多幼稚的事情,导致蔻儿提起来一肚子火,已经眼中冒着火光,憋着嘴了。
走向和预计的不太对,宣瑾昱立即道:其实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要顾好当下才是。
蔻儿不满的看着宣瑾昱:夫君,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可是说的内容明显和他想要的差太远了啊!宣瑾昱勉强道:旧事不过是一个拉开话题的口子罢了,说两句就差不多了。
蔻儿反应过来了味儿,忍不住带着一丝冷笑道:说起来,夫君连当初的约定都不记得呢。
宣瑾昱淡定道:不是不记得,只是临时忘了罢了。
临时忘了啊,蔻儿看着宣瑾昱,道,那刚刚夫君提出要聊一聊旧事的时候,也是因为临时忘了才开的口么?毕竟在小名山的时候,蔻儿能够记得的和旧友有关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安安静静的坐着,她有时候会给旧友吹笛子,弹弹琵琶,作为给旧友的一些交流。
这些都是最日常的,也是最多的,他们两个人很少有出去玩的时候,可是每次出去,旧友总会小小的欺负欺负她,不是一本正经的骗她,就是故意制造一些小麻烦,让她忙忙碌碌。
这些事情现在在宣瑾昱的面前说出来,蔻儿觉着最大的乐趣在于两个人的交流。
但是这下好了,宣瑾昱明显是什么都不记得,怎么交流?她冷笑着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有些尴尬,支吾了下,伸手把蔻儿按进了自己怀中,果断道:睡觉。
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
蔻儿侧脸挨着宣瑾昱的肩膀,悄悄扬起嘴角。
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见好就收,不能乘胜追击,毕竟自己的把柄还在宣瑾昱的手里攥着,这会儿低调点,对自己要好过些。
她放弃了揶揄宣瑾昱,反手搂着他,轻轻在他下颌落下一吻。
深夜的寺庙是寂静的,远处本起伏接替的木鱼声渐渐消失了,窗外只有虫鸣参差起伏,吹了蜡烛的禅房内,蔻儿与宣瑾昱躺在席垫上,相拥而眠。
次日清晨,因为又耽误了一天的时间,宣瑾昱计划了早早动身离开。
等他们用过斋饭,苍梧大师也辞别了方丈,背着一个小小的布褡裢就来了。
马车上不得金瀚光寺来,只能步行向下走,比起上来时,下去的难度明显要多些,蔻儿每一步都踩得战战兢兢。
苍梧在她身后看着,眼中似乎有些困顿,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宣瑾昱则伸手紧紧扶着她,同时笑着问:可要背你?不需要,自己走。
蔻儿哪里好意思让宣瑾昱背她下山,只借用了他的力气支撑着,小心慢步。
他们下山的时候天色还早,路上多是早早儿来上早香的香客,逆着他们的方向,一个劲儿打量着他们。
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妇人扶着一个俊朗青年的手,身后还跟着一个俊秀的和尚,这样的一行人实在是惹眼,一路上被盯得太紧。
这样下去不行,宣瑾昱和蔻儿商量了下,决定还是抱一段路。
蔻儿怕被路人一个劲儿打量,翻出了自己的手绢蒙在脸上,被宣瑾昱抱在怀中,透过薄薄的一层纱绢能看见外头模糊的轮廓,却隔绝了别人的视线,再加上宣瑾昱大步走着毫无她下山的生疏与磕碰,很快就走出了很远。
苍梧大师如履平地,稳稳跟在宣瑾昱的身后,一行三人在减少了蔻儿这个负担的情况下,很快就下到了山脚下。
守在山下的羽卫军们早早就得了消息,重新准备了一架宽大的马车。
蔻儿本以为苍梧大师会单独乘坐一架马车,却不料宣瑾昱的安排是三人同在一架马车中。
好在马车够大,坐上五六人都绰绰有余,三个人在其中并不显拥挤,地方很宽。
宣瑾昱坐主位,蔻儿与苍梧大师面对面侧坐两边,等车队开始动作之后,三个人的马车中终于在沉寂了片刻后,有了动静。
苍梧大师的话不多,主要是蔻儿在说。
她坐在灰袍僧人的正对面,本来还提醒自己按捺住,刚开始还好,过了没有片刻,蔻儿直勾勾盯着苍梧的脸,心中不由蠢蠢欲动。
一方面是觉着自己是主人,既然邀请了苍梧大师,那么冷落了人家不好,另一方面,她也想听听苍梧大师说话的声音。
马车行驶了一截,蔻儿已经和苍梧大师相谈盛欢,从金瀚光寺的签,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清惰寺的小沙弥身上,说着说着,又转到了风家人身上,几乎没有半点磕碰,话题一直持续了下去。
马车中一共坐了三个人,蔻儿与苍梧大师说起了话来,差点忘了还有个宣瑾昱,也多亏她昨儿受了教训,今儿聪明了一把,每次都会强行打断自己的思路,扭头来看宣瑾昱,邀请他加入话题。
宣瑾昱坐在那儿静静看着蔻儿与苍梧,话题被抛到他这里,他只觉着乏趣,寥寥几个字就打发了,不曾接过话题。
既然他不愿意加入话题,蔻儿也不为难他。
眼前难得能看见苍梧大师近距离与她同坐一个马车内,他的一举一动,抬眸扬唇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这让蔻儿手指痒痒,十分想画下来。
好在蔻儿这会儿还有理智管住了她,没有真的付之行动。
马车里的时间按理说都是漫长的,但是今儿里头多了一个苍梧大师,蔻儿只觉着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了。
三人下了马车,周围侍女们正在生火做饭,他们站在青草地上转动着身子松动筋骨。
外头的空气清新,阳光照耀着,眼前的草地都泛着一股子金色,蔻儿舒展了下腰身,笑吟吟对走到她身旁来的宣瑾昱道:这边的感觉是不是和京中不一样?如今他们已经距离京中有着将近十天的路程了,周围的气候也好环境也好,风土人情都与京中大有不同,开始靠近蔻儿生活了多年的襄城那边的气候了。
宣瑾昱站在那儿感觉了下,道:空气有些湿。
炎炎夏日中这种有些潮湿的空气总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宣瑾昱从两天前起就有些不太习惯,但是蔻儿是十分习惯这边的气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说的也是呢,夫君鲜少前来这种地方,大约不太适应。
蔻儿想了想道,不若备些竹炭,稍微除除潮意。
如此甚好,宣瑾昱也有些感慨,明明在襄城曾生活过一些时日,却从未感觉到时南方的感觉。
也正是因为在小名山他无法从气候环境上来分辨,导致他那么长的时间一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小名山与别处不一样。
蔻儿只简单这样说了一句,更多的解释却也没有。
她担心宣瑾昱觉着空气潮湿不舒服,招来了晚香,令她去准备一些竹炭来吸潮。
蔻儿把这件事安排妥当了之后,无意中瞥了眼,发现苍梧大师在一个石头上打坐,闭着眼正口中默念着什么。
年轻俊美的和尚紧闭双目,在正午的阳光下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带着一种虚无缥缈的不实之感。
蔻儿心中一动,脚步一转,就往苍梧那儿走。
夫人。
她刚踩出去一步,就被宣瑾昱伸手拦住了,他意味深长看着蔻儿:夫人这是打算去找大师说什么话?蔻儿遗憾地啧了一声,知道这会儿是不可能走近了去看得。
她抬起头来对着宣瑾昱道:不过是想问问大师要吃些什么。
他们的膳食从来是荤素搭配,如今和苍梧大师一起,自然要考虑他出家人的膳食,这一点侍女们其实都想到了,在准备食物时,已经把苍梧大师的那一份单独做了出来。
只是蔻儿觉着宣瑾昱不会了解这些小事,拿此事来做个借口。
宣瑾昱却挑了挑眉:夫人借口找的一点都不好,重新想一个吧。
夫君!蔻儿有些尴尬,她小心翼翼扫过远处的苍梧,见灰袍的和尚依旧闭着眼念经,大约是没有听见他们这里的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宣瑾昱道,才不是借口呢。
就算是,她也不能承认啊。
宣瑾昱却牵着她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
荒郊野外的,扎堆的羽卫军都围在了中间那一块,前后的随扈离得位置都远,几乎看不见。
宣瑾昱牵着蔻儿走到了一株大树旁,用自己的后背隔断了可能会投来的视线,把蔻儿压在树干上后,他才伸手捏着蔻儿的下巴,慢条斯理道:夫人这一两个时辰,与苍梧大师相谈甚欢啊?蔻儿迟疑了下,决定坦然面对。
她挣扎着对宣瑾昱道:入的眼的美色当前,真的把持不住啊!夫君,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这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了。
这话说的倒是坦荡荡。
宣瑾昱一听就笑了:夫人觉着这个习惯很好?不好不好。
蔻儿立即摇了摇头,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难以抵抗罢了。
说着说着,蔻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像是捏住了救命稻草,对宣瑾昱道:说来该是夫君的不是才是!邀请苍梧大师同坐一辆马车,这分明是欺负我!哦,在夫人眼中,为夫这样做是在欺负你?宣瑾昱虚了虚眼,夫人为何不换个角度想一想,为夫这是在考验你呢?蔻儿犹豫了下,抬起眸迟疑道:可是这种事情不用考验的,夫君。
她真的做不到美色在前毫无意动。
宣瑾昱气笑了:所以合着这还是为夫的不是?在蔻儿看来,这事儿应该是宣瑾昱的不是,但是她此刻却一个宣瑾昱的不是都不敢说,只能摇摇头:自然不是。
宣瑾昱慢慢松开了捏着蔻儿下巴的手,他果断道:接下来夫人请自觉一些,不要和苍梧大师聊得太过热切。
蔻儿眨着眼看着宣瑾昱,一脸难色:……可能有些问题。
在夫人眼中这种事情都还有问题?宣瑾昱凉凉笑道,看来还是我人老珠黄,吸引不了夫人的视线了。
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蔻儿大惊,立马紧紧搂住了宣瑾昱,努力安慰着,夫君是我长这么大见到的人中最美的人,就算是现在,我也只觉着夫君在我眼中越来越有吸引力,绝对没有半点不喜!美色不美色的都是其次,这个时候重要的是要哄好自家美人夫君才是!宣瑾昱被蔻儿搂住了后,嘴角微微扬起:既然如此,为何夫人却还觉着有问题?蔻儿有些犯难。
夫君,毕竟你我日日相对,什么时候想看都行,但是苍梧大师不一样了,几年不见,这次见过之后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相逢的时候,我自然会对他多有两分在意。
蔻儿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她的确也是把这一次的相逢当做了与苍梧大师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了,算得上是抓紧时间与苍梧大师多看多说,或许过上许多年,她还能凭借着这会儿的记忆,能保留一个印象,不至于在时间的长河中,把这位在生命中留下过痕迹的人遗忘。
听起来倒有几分道理。
宣瑾昱微微颔首,看来是为夫为难夫人了。
蔻儿脸色一喜:夫君……这件事算是过了么?却不料宣瑾昱话题一转:既然如此,那为夫也该好好与大师攀谈熟悉一番。
他嘴角噙着笑,温温和和看着一脸茫然的蔻儿,带着一股子邪笑意味深长道:毕竟为夫从夫人身上也算是学到了如何欣赏别人的美色。
日后的确也难见到像苍梧大师这样俊美的和尚了,这个时候就该活学活用一下,你说是么,夫人?作者有话要说: 蔻儿:救命!我的夫君好像被点亮了什么不得了的技能!第一百四十六章一开始蔻儿还未理解宣瑾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自从用过午膳,大家休息整顿了片刻重新启程之后, 蔻儿就隐约发现, 她好像被排斥了。
一辆马车中坐了三个人,上半天的时候, 一直是她和苍梧大师谈天说地, 其乐融融。
而现在重新上了马车,蔻儿本来还打算继续和苍梧大师聊上一聊, 却感觉不太对。
从之前一直对他们的话题没有任何兴趣的宣瑾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了, 刚开始还好, 三个人一人一句, 苍梧大师的稍微少一点,但是也还算融洽,但是没有过一会儿, 蔻儿就觉着话题越来越偏颇,她再想插进去就困难了。
右侧坐着的宣瑾昱一脸温和, 彬彬有礼,目视着苍梧大师,十分客气询问着关于一些晦涩难懂的佛经, 苍梧大师对于解惑也很用心,把晦涩的文字转换成一个个通俗易懂的小故事来讲解,就算是蔻儿,也能轻轻松松听得懂。
只是她刚刚听懂了前头的, 后头宣瑾昱立即又抛出了问题,苍梧大师也很快继续往下讲,关于她刚刚听懂的还没有消化,慢慢地就跟不上他们的速度了。
蔻儿抱着怀中的一个软垫,缩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眼前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依稀觉着,宣瑾昱可能是认真的。
关于欣赏美色这种事情,蔻儿相信在每个人眼中都是有着一定比例的,在不考虑别人其他因素的情况下,一般来说大家都是会偏好容颜更出色的那个人,这也是所谓的一眼眼缘,只是有的人不会认真,随意看看罢了,她则是把这一点放大了,变成了一个嗜好。
宣瑾昱本质上大约也是喜好美好的事物的,只是从未当做一回事。
但是因为她这一年来不间断的刺激,到了现在,让宣瑾昱欣赏美色,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了。
蔻儿注视着宣瑾昱,他的目光却放在苍梧大师的身上,看得出他对苍梧大师已经摈弃了成见,眼中满满是欣赏。
欣赏……蔻儿眼巴巴瞧着宣瑾昱,却发现宣瑾昱一个眼神都没有回给过她,几乎是忘了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而苍梧大师还好,每过一会儿都会想起她来,试图把她带进话题中,只是被宣瑾昱不着痕迹的拦了回去,一来二去,蔻儿被边沿化的时间太长,苍梧大师都忘了她了,只与宣瑾昱相谈。
马车行驶了许久,久到无人说话的蔻儿都打哈欠犯困了,而另外的两个人还在继续聊着不知道进行到哪里的话题。
蔻儿打了个哈欠,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珠,虚着眼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完全无视了来自蔻儿的视线,正与苍梧大师说笑着,一点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蔻儿。
她有些不开心,抿着嘴移开了视线,落到车窗上。
帘子被她拨开后,能够看见窗外渐渐被抛到身后的景物不断变化,这会儿刚刚走过了一个镇子,大约这天正是赶集的日子,外头人山人海,挑着担子的老老少少拥挤在一处,窄小的街道全部被人占满,外头吆喝叫卖声声不断,绵长的马车队伍根本从里头过不去。
最前头的羽卫军的队伍也没有强行去挤开集市的道路,而是从一条巷子里穿了过去,通过这里再往镇子外头走。
这会儿蔻儿拨开帘子的时候,马车刚刚从那住家户的巷子里穿过,她目光落在房屋外撑着竹竿凌乱的木板门前,从一家门口到一家门口,这里几乎都一样,凌乱而空荡荡,有的门都是开着未曾挂锁,都急忙忙去了集市。
耳边是宣瑾昱与苍梧大师交谈的声音,蔻儿嘟着嘴趴到车窗台前,几乎是把自己的脸都伸出了窗外,打算多看看外头,来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巷子窄小,两边又被堆满了许多杂物,为了防止剐蹭,马夫驾驶的速度很慢,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也正是因此,蔻儿能够清清楚楚看见外头的一些。
当马车向前又行驶了一截时,蔻儿眼前忽然撞进来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粗麻短衣的少年,怀中抱着一个小娃娃坐在门槛上正在发呆,眼前一列列车队驶过,这个少年的目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
蔻儿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个少年年约十五,相貌俊朗而充满朝气,眉目锋利,肤色偏深,却充满了一种健康活力,他袖子挽起,露出一截胳膊,肌肉分明,青色的血脉几乎能看见踪影。
他怀中抱着的娃娃也是一团可爱,含着手指头嘬的啵啵有声,从相貌上来看许是兄弟,两人如出一辙的发呆,令人忍俊不禁。
这个少年与这个孩子,当真是好看!蔻儿眼中泛起了一丝光,她趴在车窗上忍不住往前伸了伸脖子,睁大了眼打算把这个少年看个仔细。
马车从少年面前过的时候,蔻儿清清楚楚看见了少年下巴上被蚊子叮咬过的红疙瘩,也看见了他有些干枯的唇纹,却正是因此,少年在蔻儿的眼中十分的可爱。
普通百姓家的里糙养的孩子,还真是与精细养出来的孩子不一样。
但是也别有一番趣味。
蔻儿的目光还紧紧胶着在少年的脸上,好在少年与那娃娃一直在发呆,未曾注意到。
等马车驶了过去,坐在门口的少年越来越远,再也看不到的时候,蔻儿念念不舍收回了视线,手指头在空气里随意画了画,开始在心里勾勒少年的轮廓。
她松开勾着帘子的手,重新坐好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马车中本来是宣瑾昱与苍梧大师在说话,但是等她重新把目光投向两个人的时候,发现苍梧大师目光平移在马车的车厢内,一副淡然的样子,而宣瑾昱则似笑非笑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夫君?蔻儿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尴尬地把手悄悄藏在了袖子中,冲着宣瑾昱怯怯一笑。
马车内还有一个苍梧大师,算是外人了,宣瑾昱不会在外人面前训斥她吧?蔻儿心中忐忑,目光中也多了两分不安。
好在宣瑾昱静静看了她片刻后,只含笑问着:夫人刚刚看见了什么,脸上笑意都止不住了。
她笑了么?蔻儿抬手摸了摸自己嘴角,发现没有,疑惑地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慢悠悠后补道:刚刚,在夫人看见我之前。
就是看见了……蔻儿绞尽脑汁道,这里的风土人情,觉着别有一番风味罢了。
哦,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
宣瑾昱颔首,农家的男孩儿难得有这么俊俏的,差不多可以算的上是这个镇子的招牌了。
蔻儿大窘:夫君!他原来都看在眼里了,还故意问她!苍梧大师这会儿微微瞌着眼,双手合十,嘴唇微动,像是在默默念经一样。
蔻儿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苍梧大师后,低声对着宣瑾昱道:夫君……这一声和她刚刚喊的那一声意义不一样,充满了告饶之气。
宣瑾昱却状似没有听出来一样,笑吟吟看着蔻儿,主动问:夫人觉着刚刚那个农家小郎最招人喜爱的地方在哪里?这种问题,蔻儿根本不敢回答,天知道她要是回答了,宣瑾昱还会有什么样的陷进在等着她。
她摇着头,满眼都是祈求。
宣瑾昱微微挑眉,有些惊讶:夫人竟然说不出么,那好吧,为夫来说吧。
为夫刚刚陪着夫人看了一看,觉着刚刚那个小郎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瞧着是个健硕的少年,怀中却抱着一个娇弱的奶娃,两厢反差,格外可爱 。
宣瑾昱大大方方把自己刚刚看在眼中的一些优点说了出来。
他顿了顿,迎着蔻儿吃惊的眼神继续道:还有他瞧着该是个活泼顽皮的样子,却坐在那儿发呆,一动不动,与自身的外形有些鲜明的对比,又有种意料之外的和谐感,让人能够一眼记得住。
宣瑾昱分析了几句之后,含着笑意问蔻儿:不知道为夫的这番言论,可对?蔻儿已经听呆了。
她欣赏人的美色,几乎都还停留在最肤浅的那一层皮囊上。
刚刚她看那少年的时候,主要看得也是脸和他浑身的一股子活力,发呆和奶娃娃所带来的可爱之感虽然有,但是她只是寥寥一眼,根本没有像宣瑾昱这样仔细。
宣瑾昱几乎是把人家从皮看到了骨,比之她来,要详细的多。
而且说起来,宣瑾昱是不是看得太仔细了一点?蔻儿眼巴巴盯着宣瑾昱,有种不祥的预感:夫君怎么也……他以往明明都是会冷笑着问蔻儿,这些人有哪里好看的,最后再来一句,他人老珠黄吸引不了蔻儿了。
现在他换了一种方式,却让蔻儿头皮发麻了。
夫人,为夫说过,欣赏美色的话,只要用心,我也能做到。
宣瑾昱迎着蔻儿欲哭无泪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凑到蔻儿耳边,轻声笑道,为夫甚是期待,接下来还会遇上什么样的美人,比之夫人,又会美出几分。
第一百四十七章宣瑾昱好像是认真的。
蔻儿回去马车上后死死盯着他, 看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神贯注看着苍梧大师的专注和用心, 以及挂在他眉梢的欣赏之意, 心里头一个咯噔。
难道说,宣瑾昱真的要学习她, 走上垂涎他人美色的不归之路了吗?蔻儿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盯着宣瑾昱发着呆,忍不住回忆起看过的话本。
关于帝王, 只要是被写入话本的,都是有着爱美人不爱江山这一点性子在里头, 而且只要是对于美色有所喜好的, 后宫之中必定是收集了数不胜数的美人, 后宫佳丽三千,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甚者,出巡的目标不是正事, 而是搜寻美女,什么青楼歌伎小官之女商贾寡妇, 但凡是被帝王看上了眼的,最终都被送进了宫中。
蔻儿之前对宣瑾昱十分的放心,其中一点就是在于宣瑾昱眼中从来看不见别人的美色, 至始至终只对她一个人的容颜有所反应。
那么如果宣瑾昱眼中不再是只看她一个人了呢?她迄今为止所受到的宠爱,难道就会变成镜花水月,转瞬破碎么?蔻儿想着想着,忽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快速眨了眨眼,试图把忽然涌向眼眶的一股热意压下去。
帝王能够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端看他有没有那个心。
若是他真的起了意,任是谁也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动作。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宣瑾昱真的能够看别人一眼,学会从容貌中汲取别人的美姿,那会不会就像是话本里的帝王一样,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收一个?她视线划过宣瑾昱带着笑意的唇角,把眼前沉稳的苍梧大师在脑海中换做了一个女子,一个看不清容颜但是能够清晰知道是一个陌生的少女的那种形象,然后蔻儿顿时就绷不住了,她移开了视线。
受不了,一时一刻也受不了。
她无法接受宣瑾昱在她的面前对一个女子示好,无法接受宣瑾昱眉目中挂着欣赏,用温和的口吻与一个陌生女子攀谈。
难受。
蔻儿攥紧了拳头,死死捂在自己的胸口,靠着随着行使不断摇晃的马车厢壁,感觉因为苍梧大师和刚刚遇上的少年而来带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酸涩。
耳中还有宣瑾昱与苍梧大师的交谈声不断传来,但是与刚刚不一样,现在的她不觉着这个友好的交谈是可有可无的,而是感觉到这个声音越来越刺耳,每一个字音仿佛都是在提醒她,宣瑾昱的眼中也能看得见别人。
蔻儿有些莫名的委屈。
可是她明明知道,宣瑾昱没有做错什么,真正论起来,做错事的是她才是。
明明知道,可是为什么就还是忍不住这股子难受呢?她的视线悄悄划过宣瑾昱,看见他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在她身上驻留片刻,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这会儿宣瑾昱正和苍梧大师说到京中的银杏树,描绘着秋冬来临之际渐渐染金的叶子随风起舞的盛景,蔻儿吸了吸鼻子,眨着眼把自己眼眶的热意按了下去,扬着嘴角带着笑意加入了话题:说来我家中也曾有一树银杏,到了秋天落叶的时候,我会把最上面的几层落叶全部捡起来收进房间内铺在地上。
苍梧大师看着她,眸中带着一丝柔软:方施主别出心裁,落叶也有重生之际。
蔻儿这么长时间终于搭上了话,眼睛亮了亮,正欲继续往下说,却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
说起落叶,某观大师庭院外亦栽种了一棵大树,不知是何品种?宣瑾昱含着笑看着苍梧大师,眸中似乎有些好奇。
他提了问,苍梧大师自然细细给解答,蔻儿等苍梧大师回答完后,正打算再次加入其中时,却发现宣瑾昱已经不着痕迹把话题拉开,完全让蔻儿找不到一个插嘴的地方。
马车内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只不过与一天前是蔻儿和苍梧大师的声音不同,这一天,一直都是宣瑾昱与苍梧大师,蔻儿从一开始还有些行动,到最后默默靠在马车厢壁上吸着鼻子沉默。
这一天似乎过得很漫长,蔻儿盼了许久,才终于盼到了天擦黑,前行的羽卫军们已经在前面一个湖泊边准备扎营,侍女们也开始准备着晚膳,马车上的三个人下了地正在舒展筋骨,眼看着宣瑾昱正要上前继续与苍梧大师攀谈的时候,蔻儿吸了一口气,冲上去死死揪住了宣瑾昱的衣服,语气急促道:夫君,过来一下!她整个人带着一股子决绝之意,攥着宣瑾昱的手紧紧的,手指节都发白了,她从地上随便提了一盏灯,绷着小脸大步朝湖泊的另一侧走去。
宣瑾昱被她牵着,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噙着笑,跟在她身后慢悠悠走着,眼看着蔻儿越走越远,他笑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么,若是无事的话,为夫就回去了,刚刚正打算请教苍梧大师关于一些佛家的趣事呢。
夫君!蔻儿绕过湖泊旁的矮矮杂草,牵着宣瑾昱走到旁边茂密的树林边时,一把把宣瑾昱推到树干上,树干晃动,上头几片叶子随着簌簌声飘落下来,掉在宣瑾昱头上肩膀。
蔻儿则紧绷着脸,抬着头死死盯着宣瑾昱:夫君,我很不喜欢。
宣瑾昱全程纵容着蔻儿把他推到树干上,无视了身后树干上带来的一丝潮意与粗糙的触感,单手虚虚围着蔻儿,见状眼中流露出一丝了然,嘴上却问道:哦,不知夫人不喜欢什么?蔻儿双手攥在宣瑾昱的腰上,吸了吸鼻子,刚刚鼓起的勇气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泡,在空气中消失的看不见,丧失了勇气之后,蔻儿被自己从心里油然而生的一股茫然所笼罩,她没有一点自信,反而是充满了彷徨,迟疑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几次张口想要说,却每每在宣瑾昱的视线下败退。
她攥着宣瑾昱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发白,浑身有些发颤,想要诉说却说不出来,难受,委屈,还有些自我嫌弃。
宣瑾昱觉着不太妙,放柔了声音:夫人?耳畔是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是一直以来对她温柔体贴的夫君,也是一直在她头顶撑起保护伞的夫君,蔻儿忽然感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手一软,身体往前一倾,脸埋在宣瑾昱的胸前后,闷着声道:我不喜欢夫君欣赏别人。
可是夫人不也是喜欢欣赏别人么,宣瑾昱仗着蔻儿看不见,放肆的用略显疑惑的声音诱导着蔻儿,面上却一脸温柔,而且为夫欣赏的不是夫人喜欢的人么,这种事情夫人不该觉着高兴才是?不高兴。
蔻儿松开攥着宣瑾昱衣衫的手,环了过去,在宣瑾昱怀中慢吞吞摇了摇头,一点都不高兴,夫君的眼中看着别人,我不高兴。
夫君,我还是觉着,你只要看着我一个人就好了。
蔻儿结结巴巴道,苍梧大师的确很好看,那个路上的小郎也好看,可是,可是夫君眼中真的要去看他们么,要去看以后遇见的不知名的人么?真的不能看着我?宣瑾昱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泛着月光,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轻声道:可是这样一来,不是只有夫人一个人能够去看别人,这样的话,岂不是太不公平了?蔻儿手指微微一蜷,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的确,她从小养成了爱看美人,爱画美人的坏毛病,之前宣瑾昱也没有对此表露出过什么不满,可是现在宣瑾昱觉着不公平了,也要去看别人,她就不愿意了,这样做,的确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但是让她大大方方接受,允许宣瑾昱去欣赏别的人,无论是男女,蔻儿总觉着,心有不甘。
怎么办……夫人,你觉着我看别人你会不高兴,那么你觉着我看你看别人的时候,会高兴么?宣瑾昱单手在蔻儿的发髻上摸了摸,无奈轻叹。
蔻儿眨了眨眼。
原来,关键点在这里。
是了,她会在宣瑾昱眼中是别人的时候感觉心里头泛酸,就算明明知道什么也不可能,仅仅是一种想象就足以将她吞噬,那么宣瑾昱在看她的时候,看着她与一个个相貌姣好的男男女女交谈调笑的时候,看着她画过的一幅幅充满喜爱之情的美人图的时候,就不会泛酸么?他会。
只是他到底比她成熟,不会在有了不高兴的时候就立即表现出来,而是选择了尊重她,一直没有真的做出过明显的酸意。
但是到底是酸的,一直存在在心里,无限发酵。
蔻儿吸了吸鼻子,她抬起头来。
月色下,破碎的月光从散落的树叶中投向蔻儿的脸颊,照耀在她的眸中,里头仿佛盛满了一片星光,带着丝丝水意,像是有泪,又像是有光。
夫君。
蔻儿轻声道,我不会去看别人了。
搂着她的腰的手似乎在短短一瞬之间收紧了,却在下一刻微微放松。
宣瑾昱低着头,一片阴影打在他的脸上,让蔻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静瑟的夜中,只听见他的声音轻飘飘道:为夫并没有这样要求夫人,夫人不用勉力自己。
蔻儿却勾了勾嘴角,轻松道:不是勉力,是因为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蔻儿眉眼弯弯,她踮起了脚,抬手捧着宣瑾昱的脸,凑上去在宣瑾昱的唇畔轻轻落下一吻。
夫君,若是真的有不喜欢的,直说就好了,比起他们,你最重要,我自然是会听你的的。
蔻儿的眸中一片澄清,她软糯糯带着襄城口音的声音似抱怨,又似撒娇般对着宣瑾昱说道:所以夫君真的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来诱导我。
第一百四十八章既然下定决心改邪归正了, 那么也要有些行动上的表示才行。
蔻儿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自然不会假装给宣瑾昱说一套做一套, 说出口的话已经落在了宣瑾昱的耳中, 等她再度与苍梧大师同行的时候,明显有了大幅度的改变。
小夫妻俩的悄悄话, 苍梧是不感兴趣的, 对于宣瑾昱与蔻儿之间的微妙转变,看见只当做没有看见, 垂着眸念他的经。
接下来的途中蔻儿注意了许多,投向苍梧大师的目光中把对美色的垂涎几乎都收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对苍梧大师所说的话更投入了注意。
这样一来, 蔻儿才发现, 原来她错过了什么。
从认识苍梧大师的时候起,她的目光一直都是停留在他的脸上,绞尽脑汁也是为了多看一眼他的脸从而好作画, 对于苍梧大师本人,她所知道的不过是一个僧侣, 一个相貌未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奇怪的,却有着不俗实力的僧侣。
蔻儿之前只知道苍梧大师的年纪深不可测的,但是从来都是只惊讶一番, 没有深入去想过,直到现在,她摆脱了苍梧大师的脸的肤浅的吸引之后,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比别人多许多的时间下成长起来的以一位大师。
无论是天文地理, 还是宗教学法,苍梧大师在与她交谈之间真的是像一个无所不知的神一般的存在,令蔻儿终于懂了什么是内在的吸引。
宣瑾昱对于蔻儿的目光不再停留在苍梧大师的脸上表示欣慰,也放任了蔻儿主动与苍梧大师进行一些高深度的攀谈的行为,毕竟如今的蔻儿不过十五六,正是汲取知识的好年龄。
苍梧大师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有着许多可取之处的能人,与他的交谈,定然能够让蔻儿有所成长。
蔻儿随着在马车上同行的几天时间,对苍梧大师的了解加深了不少,她越来越佩服苍梧大师,而不只之前停留在表面的欣赏。
大师,时间能够带给人的真的就这么多吗?蔻儿想到曾经见过的苍梧,忍不住问,可是为何当初我认识大师的时候,大师就一直像是如今这样。
苍梧眸光温和,对蔻儿提出的疑问轻声作答:时间能够带给人的收获有许多,人的成长也是在时间,阅历,以及身边一切事物的变化之中得到的。
方施主觉着贫僧没有变化,那是因为贫僧改变化的地方已经变化过了。
可是我怎么觉着我在时间之中并未有所变化?蔻儿有些苦恼。
她一直觉着自己比之以前有所成长,有所进步,但是总在自我感觉如此的时候,会从一些细节上展现出来她还是一个和之前一样的人,成长也好,进步也罢,仿佛都只是在外人面前的一层假象,拨开假象下的她,依旧只是一个未有变化的她。
这是因为方施主还小……苍梧大师笑道,方施主如今的年纪,不过还是刚刚新生罢了,一切都还还在初阶段,方施主又一直生活在固定的范围之内,无法在外头度过时间,自然会少一些阅历,在没有阅历相助的情况下,方施主的这个年纪,能够变化的也只是年龄增长带来的一部分罢了。
至于真的想要完全成长起来,方施主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变化。
灰袍的僧侣含着一丝温和道:毕竟方施主现在不过还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罢了。
尚未长大的孩子……蔻儿抿着嘴笑了。
她一直觉着自己很成熟,或许只是在自己的家人面前会稍微有些孩子气,但是在大师的口中,她还是个孩子。
大师说的没有错,宣瑾昱在一侧听到这里,放下手中捧着的杂记,对蔻儿含着笑道,夫人一直生活在一个单纯的圈子中,眼中看不见的太多,自然无法从其中汲取。
不过夫人比之他人,到底也要强上许多了。
蔻儿笑吟吟道: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也算是比别人强么?有何不可?宣瑾昱微微挑眉,毕竟许多人活了一辈子,都还只是未长大未成熟的孩子心理。
蔻儿忍不住笑了:活了一辈子总该有生活阅历的叠加,再加上所见所闻,哪里像夫君说的这样。
贵人说的没有错,方施主。
苍梧大师轻声道,许多人一直活得浑浑噩噩,或许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又或者说,在活着之中,遗忘了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模板,或者说是一个被提前做好框架的木条。
他们生来知道如何进食,如何存活,却不知道为何存活。
许多前来寺庙进香的施主都会问,为何他的一生会这样的不堪,为何佛主没有保佑他……苍梧大师垂着眸,双手合十,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一个连自己究竟为何而活都不知道的人,又有什么样的底气来要求佛主为他做决定。
蔻儿听着一愣,她迟疑了下: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找不到方向,才会寻求佛主呢?佛主的存在不是为这些找不到方向的人而做出决策的,苍梧温和道,佛主的存在,是为了让心中有方向的人能够更清楚的看见,或者说激发他们更大的渴望,佛心中存在的人,从来只是心中有灯的人,佛主只是来护住烛火的罢了。
信仰,不过是一个心灵的寄托。
有的人天生就不懂得如何把握自己,只希望高高在上的佛主神仙听见他们的哀求,在他们无所作为的时候给他们一盏灯,告诉他们怎么做。
可是为什么佛主就要听见他们的心神去做这些事呢?明明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得到佛主的庇佑呢?蔻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蔻儿陷入了一种思考的圈子中,宣瑾昱含笑道:罢了罢了,不用太过深究,夫人毕竟不是求神拜佛之人……是……蔻儿忽然出声道,我之前也曾求神拜佛过。
苍梧顿了顿,嘴角泛起了一丝弧度:贫僧记得,方施主的确曾有过那段时间。
蔻儿点了点头,她的面色有些颓然。
那是她刚刚从京城抵达襄城之后,被母亲的辞世打击到不怎么说话的那段时间。
她被外祖母带到寺庙中,给母亲立了牌位,她曾经天真的想,通过这个牌位,是不是可以把想说的话传达给母亲?通过这个寺庙,是不是可以让佛主庇佑,保护她的母亲,保护她?她曾经无数次随着外祖母前来清惰寺,那时候的她眼中没有什么所谓的美色,对苍梧的脸并没有任何的想象,只是单纯的为了更进一步的见到母亲而沉浸在寺庙中,学着诵经,抄经书,看和尚们做法,渡亡魂。
那时候的她真的是脆弱的不堪一击,身体也十分的差劲,令外祖母担心不已,把她送去了小名山。
而就在小名山,师父不知为何选择了留下她,不但教授她药学的知识,还循序渐进的开导她。
后来她明白了,拜神求佛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存在,除了能够安慰自己别无用处,真正存在的,是自己的强大。
她依旧会去清惰寺,给母亲的牌位上香,只是不会再想以前那样跑去佛堂内专注的祈求了。
宣瑾昱垂着的手去牵住了蔻儿的,他的眸中带着一丝洞察的敏锐,指腹拂过蔻儿的,满满都是安慰。
能够让蔻儿求神拜佛的事情,宣瑾昱除了岳母那件事之外,想不到其他的了。
苍梧看着有些黯然的蔻儿,正要说话,就听见宣瑾昱低声在蔻儿身侧道:回去后,先去给岳母上香,可好?蔻儿微微一怔,而后抿着唇笑了,软绵绵道:好。
苍梧大师看着眼前相依在一起的一对人,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浅浅的一抹微笑。
抵达襄城也不过是在几天之后。
期间的行程再也没有出过任何岔子,一方面是蔻儿学会了管住眼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苍梧大师就像是一个智者,总有一句话能让把蔻儿分散的心思全部集中起来,从而专心致志听着他说话,不曾有半分的分心。
宣瑾昱从一开始是乐见其成,渐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
蔻儿的目光的确不再是停留在苍梧的脸上了,明显的对美色的欣赏已经被收了起来,但是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睛在看苍梧大师的时候,已经充满了一种崇拜的敬意。
不过好的一点是,蔻儿会在与苍梧大师交谈的期间还想的起来他这个夫君,比之前有所进步。
无妨,改掉一个坏习惯是需要慢慢来的,他能等。
绵长的马车抵达了襄城的地界后,第一次停下马车的位置,就是在襄城边郊一点的清惰寺。
底下的侍女已经把苍梧大师的行李准备好了,并且把蔻儿临出发之前给苍梧准备的礼物也全部拿了出来,全部由几个羽卫军给苍梧大师拎着,送苍梧大师回去寺庙。
寺庙与街道之间不过是几百阶台阶,周围还有行人过来走去,马车不易在此久候,等苍梧大师对他们行过了礼后,蔻儿与宣瑾昱还了一礼,打算就此别过。
却不料苍梧大师双手合十,忽然对蔻儿道:方施主,人对皮相美色有所好感,并非坏事。
嗯?蔻儿睁大了眼。
正是因为心中看得见美,才会对美色有所向往。
皮相虽假,但喜悦是真,赤子之心,喜好美色,无所过错。
苍梧大师缓缓说完这句话后,微微低头,然后带着一丝笑意道:贫僧告辞了。
目送着灰袍的僧侣缓缓踏着稳健的步伐在青石板台阶上渐行渐远,蔻儿眼睛一亮,扭头看着宣瑾昱兴冲冲道:夫君……宣瑾昱斩钉截铁:不行!开什么玩笑,他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让他一句话给毁了!第一百四十九章苍梧大师虽然离开了同行的队伍, 但是他的话一直留下来了。
马车重新缓缓启动,朝着襄城内而去的时候, 坐在马车内的蔻儿眼睛闪闪发光, 盯着眼前抱臂冷漠的宣瑾昱,不死心道:大师说过……大师说的话比起为夫说的话, 夫人听谁的?宣瑾昱看着蔻儿, 嘴角弧度下垂,眸中带着一股子不痛快。
一路上对于蔻儿的小喜好一个字都没有说, 旁观了一路,等到他离开的时候才轻飘飘撂下这么一句话, 害的已经打算改邪归正的蔻儿顿时心思活络起来, 小心思再度蠢蠢欲动。
歪风邪气必须要一次性控制住, 不然以后就难以管教了。
宣瑾昱看着眼前蔻儿委屈巴巴的模样,努力硬着心肠。
蔻儿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听……自己的。
嗯?宣瑾昱挑眉, 眼睛微微虚了虚。
大师活了许久,他说的话不能说全部都是真理, 那么起码是在我们没有达到的地方有着独特的见解,这样的情况下,有些地方听从大师的没有什么不对。
蔻儿道:夫君不希望, 作为夫君的妻子,我自然会考虑夫君的意愿。
但是这并不是说听大师的还是听夫君的,仅仅是处于考虑,进行了自我选择。
眼前的少女口齿清晰, 条理清顺,对于她的想法能够很好的表达,不会掉进他语言的陷阱中。
宣瑾昱微微一笑,放弃了刚刚自己的心思,把冷漠的表情一收,恢复成了蔻儿习惯的那副温柔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就听夫人的吧。
他的妻子或许年纪还小,但是总是在汲取着身边的知识不断成长,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还有的是时间与空间,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大人。
但是……宣瑾昱伸手揉了揉蔻儿的发髻,眸中带着一丝清明。
最好的法子,还是他给蔻儿创造一个完全不需要成长的环境,在此其中,她只需要单纯快乐的生活就好。
如同少女般一辈子的天真烂漫,是他能够给蔻儿最大的保护。
绵长的车队进入了襄城地界之后,周边的一切在蔻儿的眼中都变得熟悉可爱起来,她趴在车窗掀着帘子,兴致勃勃给宣瑾昱指点着外头的一切。
夫君看,这个佟记烧饼是个老店了,我小的时候和表哥表姐们跑出来就会买这个,我当初还往小名山上带过,给你也有呢。
陈婆婆的酒酿圆子!蔻儿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支着棚子的小摊上,里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笑眯眯正从锅里头舀着什么,三两个的木条桌椅上都坐满了人,讲着襄城地方话,笑声不断。
还记得么,我当初也带过这个给你,只是等上山之后,凉了不好吃了。
蔻儿拽着宣瑾昱的衣袖,说着说着,忽然一笑。
这些事情我本来以为都忘了,没想到看见的时候,总能轻轻松松想起来。
蔻儿有些感慨。
年纪小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都悄悄不见了,可是只要有一个契机,就会从藏身的角落处出来,至始至终从未离去过。
宣瑾昱听着耳畔蔻儿喋喋不休的话,眼前一晃,仿佛看见了年幼肉嘟嘟软绵绵的蔻儿在铺子前拎着一个食盒,带着满脸可爱的笑意朝小名山去,又仿佛看见了抵达小名山的蔻儿喜滋滋给他喂圆子。
好可惜,当初眼睛看不见,一点都没有把蔻儿年幼时候的模样记下来。
宣瑾昱落在蔻儿侧脸的眼神柔软,他看着蔻儿,忽然在想,其实这样也好,亏得他眼疾被送到了小名山,才能与年幼的蔻儿相遇,才能在蔻儿的心中成为多年念念不忘的旧友。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别的人在蔻儿的心中占据了这么大的一份位置,他或许会嫉妒吧。
幸好是他。
宣瑾昱微微弯了弯嘴角,就着蔻儿的话道:经历过的都会在,只要能记起来,什么时候都不晚。
蔻儿却看着宣瑾昱,真诚道:这是夫君之前想不起来我们的约定,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开脱吧?宣瑾昱一愣,他差点都忘了这件事。
只是说开脱……夫人说的是。
他含着笑大大方方就认了下来。
蔻儿忍不住抿着唇笑了。
眼前的街景不断在变化,蔻儿的眼中满满都是回忆,与宣瑾昱说着说着话,口音就变成了襄城味道,轻柔婉转,又带着一丝鸟啼般的啁啾,挠的人心痒痒。
前头的羽卫军早早儿就在准备好的宅院落了脚,绵长的队伍终于在一个闹市中的巷子里停下来的时候,他们经过是十多天的行程,终于抵达了襄城。
襄城的房屋建筑与京中大有不同,碧瓦飞甍,屋顶斜坡,大门透雕雀替上还挂着一串风铃。
下了马车之后,空气中的湿润带着一丝丝潮气,与灼热的气温相融在一起,令初来乍到的人有种呼吸不太顺畅的感觉。
好在一路上蔻儿早早准备了竹炭包并一些除潮的准备,这边羽卫军们也提前在房间准备了各种除潮设备,在外头还有些黏湿,穿过抄手游廊,进了正面开门的正堂之后,这种黏湿之感稍微减少了些。
襄城是半个水城,湿度高,却也因此水润滋养人。
宣瑾昱坐在胡椅上,依稀知道了为何自家小妻子的肌肤细嫩而水润。
与安静的坐在那儿慢慢适应的宣瑾昱不同,蔻儿满脸都是兴奋,她左右打量着这个宅院,入目皆是熟悉的格局设定,眉眼笑弯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累一般,带着侍女们在宅院里四处走走看看。
等她终于走了一圈回来,才想起来还在正堂的宣瑾昱。
她去了正堂时,宣瑾昱已经去了后院换洗了。
一整天黏湿潮气的,让他不太习惯。
蔻儿也顺势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嫩色的襦裙,双绉上襦轻薄剔透,依稀可见朦胧肌肤。
她初初回到襄城,想了想又让尚竹给她梳了一个襄城少女常绾的发髻。
这幅打扮是她阔别许久了的,蔻儿看了看铜镜中的她,起身去找宣瑾昱。
舟车劳顿,本来宣瑾昱打算休息一日,结果刚刚在榻上躺下,就被蔻儿前来叫了起来,满脸兴冲冲道:夫君,我们去风家吧。
已经踏上了这片土地,蔻儿几乎是刻不容缓就想要去看看许久未见的风娆娆并尚未见过的珰儿。
宣瑾昱无奈睁开眼,抬手把蔻儿搂进自己的怀中:我的夫人,你且安歇安歇吧。
在夫君的强权镇压下,蔻儿勉强安歇了片刻,陪着宣瑾昱一起躺了会儿,又出了一身的汗,还是宣瑾昱先受不了,无奈松开了她。
宣瑾昱到底不适应南省的气候,想睡也没有睡着,起身又去洗漱了一番,穿了一套浅青色的衣衫,揉了揉额角对蔻儿道:用了膳,我们就去风家吧。
蔻儿笑眼弯弯:好!因为怕宣瑾昱用不惯襄城的口味,蔻儿自己挽了袖子进了厨房,做了两个京城那边的菜色,等用过了膳,也过了最热的时候,天上洒下来的橘黄的光斜斜笼罩了下来。
蔻儿与宣瑾昱收拾好,上马车的时候,她说道:这边天黑的要比京中早一些,我却忘了,有些迟了。
无妨,宣瑾昱道,反正是你自己家,娆表姐许不会介意这些。
说的也是。
蔻儿想起来阔别许久的风娆娆,充满怀念道,也不知道娆表姐和师兄怎么样了。
还有珰儿,晓不晓得认人,会不会叫姨母了。
宣瑾昱不由失笑:怎么会,珰儿如今不过两三月,既不懂得认人,更是不会叫人。
这样么……蔻儿有些犹豫,我以往未曾接触过三岁以下的孩童,倒是不大懂了。
她的侄儿侄女们,几乎都是从见着起就会说话,自然未曾见过幼儿,对孩子多大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并不清楚。
我也是因为带过阿馋,多少知道些。
宣瑾昱含笑道,都是有经验才会懂。
夫人现在不知道也无妨,反正会有懂的时候。
蔻儿点了点头:嗯!襄城内的街道不像是京城条条方方,而是有些曲折错综的,好在驾驶马车的马夫换成了蔻儿陪嫁的襄城人,对这里的街道熟悉,不一会儿,就抵达了襄城中位于东角落的风家巷子。
蔻儿与宣瑾昱坐着一辆马车,后头跟着三辆装满了礼物的马车,前头小婉已经快步跑去正门敲门,等蔻儿他们下马车停在正门前时,正门从里头已经打开了。
蔻儿与宣瑾昱站在门前,她正指着石墩旁一个浅显的印记对宣瑾昱笑道:这是我小的时候,和千林哥一起淘气拿石块刻的。
宣瑾昱辨认了下,见那个刻印太浅,认不出是字还是什么图画,问道:写的什么?蔻儿笑眯眯道:写的是……蔻儿姐!她话还没有说出来,忽然听见了一声哀嚎从正门内传出,她一抬头,惊讶的发现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少年双手搂着一个布团,一脸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冲着她而来。
千城?蔻儿一愣,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笑容:千城弟弟!那风千城眼睛中几乎是发着一种光芒,脚步飞速冲到蔻儿面前,对着她张开的双手,伸出自己的手,把怀中的布团移交到蔻儿怀中后,像是把蔻儿当做了救命稻草一般:蔻儿姐,救命!蔻儿愣愣地低下了头。
忽然被塞进怀中的布团里,裹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奶娃娃,圆溜溜的黑眼睛正直勾勾看着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眉毛拧着,软绵绵的嘴角瘪着,然后在蔻儿惊恐的眼神中,奶娃娃要哭不哭的表情终于变了,小鼻子抽了两下后,哇的一声响亮地哭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章软绵绵的, 带着一股子鲜少会闻到的奶香味,以及稚嫩的哭嚎, 她的怀里, 多了一个孩子。
蔻儿张大了嘴巴,低着头震惊地看着皱着一团小脸抽抽搭搭哭嚎着的白玉团子, 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 什么反应都没有。
把孩子塞给蔻儿怀中之后,那个穿着天丝蓝衫的少年吐了一口气, 抹了抹额角,左右看看, 目光落在宣瑾昱身上, 按下了一丝好奇, 等宣瑾昱牵着行动自无的蔻儿进了院子中后,他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草民拜见陛下!宣瑾昱颔首:表弟无需多礼。
风千城是风娆娆的亲弟,与蔻儿算是同龄, 偏小了几个月。
本该在风家举家前往京中时一道去的,只听说他为了追一个小青梅, 执意留在襄城,风家前往京中时他未跟随去过,也与宣瑾昱未曾谋面过。
今儿算是第一次见面, 也算是一个别开生面的见面。
礼物……有些大。
宣瑾昱目光落在了蔻儿身上,他的小妻子肉眼可见的浑身紧绷僵硬,呼吸都不太敢用力,双手捧着怀中的奶娃娃一动不敢动, 听着怀中奶娃哭嚎的声音,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慌张。
这是……珰儿么?蔻儿从混沌的大脑中勉强抽出了一丝理智,从怀中还在哭啼的婴儿脸上试图找出风娆娆的一丝影子,只是怀中孩子太小了,稚嫩的脸庞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然是珰儿了,风千城垮着肩,如果不是我亲外甥,我会哄着他么。
蔻儿还在发愣:他在哭……怎么办?我要是知道怎么办就不会把他给你了。
风千城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蔻儿表姐你好歹是女子,总该会哄娃娃吧?我不会啊!蔻儿几乎要崩溃了,她紧紧盯着怀中的孩子,自己都急得想哭,娆表姐呢?风千城道:姐姐姐夫都不在,正是因为他们出去了才把孩子丢给我照顾的。
顿了顿,他加了一句:娘亲也出去了。
蔻儿立即道:奶娘呢,快叫奶娘来啊!她从未接触过三岁以下的孩子,更别提是个刚出生没两个月的浑身骨头都还是软绵绵的奶娃娃,她整个人紧绷到犹如要断掉的弦,抱着孩子的两个胳膊都在颤抖,一丝一毫都不敢轻动。
这可是一个新生儿,她要是有一点做得不对,会不会弄伤他?蔻儿担忧到了极致。
奶娘吃坏了肚子,闹腹痛,在后院里歇着呢。
风千城也十分绝望,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珰儿只能我来哄,可我根本哄不住……还好蔻儿姐你回来了!风千城把眼前的蔻儿当做了最后的救赎,充满期待:阿姐娘亲回来之前,蔻儿姐,珰儿就拜托你了!做不到!蔻儿看着怀中哭得小鼻子通红的婴儿心都揪起来了,她摇着头一脸纠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哄孩子。
怀中的孩子一直在哭,蔻儿看着心疼无比,红通通的眼圈和红红的鼻头,包裹在棉布中的小胳膊小腿儿好像在一弹一弹的,只是小婴儿没有力气,挣扎都显得太过无力。
风千城一脸惊恐: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这样继续哭吧。
当然是不能让孩子继续哭下去,怕他哭得太久,伤了嗓子。
蔻儿慌了神,扭头看自己身后的侍女们:你们……两个从襄城带出去的陪嫁侍女并两个暗卫侍女都齐刷刷摇了摇头。
这种活,实在是从未接触过,无从下手。
蔻儿懵了,这没有人懂得怎么哄孩子,怀中的珰儿哭着弹着腿,小人儿哭得一抽一抽的,看得她实在是心疼。
只是她也慌手慌脚的,憋了半天,也只是细声细气道:珰儿乖,姨母抱,别哭了啊。
尚在襁褓的珰儿哪里听得懂她的话,依旧抽哭不止。
怎么办怎么办……蔻儿彻底慌了神,对着风千城道,你快想想办法!我要是想得到办法还用把珰儿给你么!风千城用力摇着头,我真的拿这个奶娃娃没法,蔻儿姐,好姐姐,你好歹是成了亲的人,总该比我强多了吧!蔻儿她哪里有什么办法,就算是成了亲的人,她也从未接触过这么细软的孩子啊!正在她已经完全慌乱无措的时候,从她的旁边伸出了一双手来,从她的怀中轻轻搂住了裹着珰儿的细软包布,稳稳妥妥把还在哭闹不止的珰儿从蔻儿的怀中抱了出来。
蔻儿怀中一空,她忍不住扭头去看宣瑾昱,一脸茫然:夫君……宣瑾昱已经从蔻儿怀中接过了珰儿,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搂着哇哇大哭的珰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朝蔻儿露出了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我来吧。
在她怀中哭闹的珰儿换到了宣瑾昱怀中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被抱着的姿势不一样,珰儿的哭闹随着宣瑾昱的轻拍渐渐小了些,旁边的蔻儿也好,风千城也好,屏息凝神看着珰儿,眼中都透露着忐忑。
注意力全部都在珰儿身上的姐弟俩慢慢发现,珰儿的哭声越来越小,到了后头,只剩下几声抽噎,攥紧紧的小拳头也微微放松了些,终于算是结束了。
蔻儿有些吃惊,她的目光从宣瑾昱怀中的珰儿上移,滑到宣瑾昱的面庞上。
及冠的青年俊朗的五官是她熟知的,但他此刻脸上带着的一丝温柔慈爱的表情,是那么的柔软,柔软到她从未见过。
蔻儿有些发愣。
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的宣瑾昱用低低的声音哄着珰儿:乖儿乖儿……他……好像很懂得哄孩子?蔻儿一眨不眨注视着宣瑾昱,像是要把未曾见过的他这副模样牢牢记下一下。
啊……不哭了!旁边的风千城一直看着珰儿,珰儿从刚刚哭闹不止,到现在闭着眼睛,被泪水浸湿的长长睫毛黏在一起,嘴角瘪着,看起来可怜兮兮,却又找到了一丝安心般有了依赖感,愿意安静下来。
风千城摇头感慨,太厉害了,陛下真不愧是陛下,连孩子都能哄得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明晃晃的拍马屁,却因为少年年纪小,语气又太过真诚,而显得毫无阿谀奉承之感,只有满满的赞叹。
说起来夫君怎么会哄孩子?蔻儿也几乎是满满崇拜看着宣瑾昱,止不住的讶异。
怀中的小侄儿已经算是哄好了,宣瑾昱抬起眸,落在了蔻儿的脸上,他轻笑道:当初阿馋小的时候,我多少帮过手。
阿馋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对于这个母亲辛辛苦苦得来的小女儿,自然也是爱护有加。
阿馋刚出生的那会子他经常抱,一来二去算不得很有心得,总比毛手毛脚的风千城,和惊慌失措的蔻儿强得多。
蔻儿还真的忘了这回事了。
总觉着宣瑾昱与照顾新生儿的感觉格格不入,但是却在他抱着珰儿的时候,觉着意外的和谐。
他能够在少年时期照顾年幼的妹妹,也能在短短时间内哄好她和风千城都哄不好的小侄儿,那是不是说,他在脱离了兄长和姨父的身份以外,还能够成为一个……哇,陛下当真厉害!风千城兴冲冲的声音打断了蔻儿的思绪,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宣瑾昱,有些狡黠在眼中,草民斗胆管陛下叫一声表姐夫,还请表姐夫伸出援助之手,救小弟与水火之中!风千城打的什么注意,蔻儿与宣瑾昱一看就知。
蔻儿笑着道:你还真是不客气,你姐夫总该是客,这般把重担推出来,也亏得你做得出了。
那是因为蔻儿姐姐的夫君怎么也是自己人了!风千城到不客气,冲着蔻儿挤了挤眼,好姐姐行行好,求求姐夫吧!我才十五,真的带不来小崽子。
这倒也是真的。
风千城是风家男孩子中最小的一波了,别说带孩子,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也亏得风娆娆心大,出了门去把孩子丢给粗心大意的风千城。
不过现在这个担子被迫也推到了他们身上来。
该怎么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么?如今这个情况的确也是没得推脱的地方。
风娆娆徐岚不在也就罢了,风母也不在,全家能当事的只有一个十五岁的风千城,在奶娘腹痛的时候指望他一个人哄孩子,的确无异于一方重担。
这会儿珰儿算是安静了下来,堵在大门前庭院里的一行人这才转移位置,前头风千城带路,一路上与蔻儿喋喋不休,整个人看着特别轻快,脚步轻飘飘的,像是卸了一生重担的轻松。
前头久别重逢的姐弟俩絮絮叨叨没完,后头宣瑾昱轻轻松松抱着已经安静的珰儿跟在后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注视着前方的蔻儿。
蔻儿尚且不足十六,虽已成婚,却被宣瑾昱一直宠的犹如未嫁的少女般,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表弟一起,整个人都显得活力无限,本来稳稳当当走着,却在风千城的拐带下,脚步都变得轻盈蹦跳了。
若是不说,只怕看见她的人,都会把她当做一个尚在闺阁中不知晓外事的天真烂漫少女。
从后头跟着,能够听见从前头姐弟俩说话中飘逸出来的轻哼小调,是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南省小调。
宣瑾昱低头看了眼怀中白玉团子般的珰儿,目光温和。
小侄子啊……襄城到底是风家的本家,这里的院落比起在京中买下的院落来说要大出许多,处处精挑细琢,都是几辈人的积淀。
风千城直接带着蔻儿前往了她当年住的院子,轻摇小筑。
他们来的太突然,得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已经抵达了襄城,再加上风千城还被珰儿绊住,自己也不懂这些内宅的事情,导致轻摇小筑几乎没有收拾。
虽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打扫,但是这过了许多天了,到底落了灰,无法住人。
风千城也是带路带到了轻摇小筑才反应过来,脚下一僵,干笑着对蔻儿道:蔻姐姐,你回来的时间正巧,底下的人指挥一下,洒扫了等入了夜就能住人了。
蔻儿脚停留在拱门外,大概看了眼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也知道这种事情靠不住风千城,叹了口气,令风千城带着宣瑾昱并珰儿回去旁边的院子,她安排了底下人来洒扫整理。
只是到底太久未曾住人,里头收拾起来还有些麻烦,加上南方天黑的早,这会儿已经黄昏一片,几近太阳落山,整理出来估计太晚了。
蔻儿寻思了下,令人留在这里继续洒扫,自己折回了旁边的一处院子,在正堂内找见了聊天的二人。
她过去时,见坐在宣瑾昱对面的风千城忽然脸上一僵,哆嗦着嘴皮:姐夫……珰儿他……房间里点着许多的蜡烛,在昏黄的烛光下,一脸惊讶的风千城的脸上被光影切割,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一般。
蔻儿心里头一个咯噔,加快了脚步走进去,却在下一刻,就知道了风千城为何这么惊恐。
伴随着蔻儿的脚步响起的是有些熟悉的哭声。
本该在宣瑾昱怀中哄好了的珰儿,不知怎么的,又开始细声细气的哭了起来。
小奶娃娃的声音稚嫩又细小,听着让人揪心。
蔻儿快步走了过去,口中不住道:怎么就又哭了呢?抱着珰儿的宣瑾昱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侄儿,沉思了下:可能是饿了吧。
风千城这才恍然大悟道:哦!说起来珰儿已经一个多两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蔻儿与宣瑾昱同时抬头看他,其目光灼灼,令风千城承受不住。
他干巴巴道:这不怪我啊……只是奶娘忽然腹痛,把珰儿给我,他又哭闹,我要哄着,实在是想不起来啊……蔻儿叹了口气,抬手招来了小婉:快去厨房问问可有牛乳,煮开了等温热拿来。
是!小婉是风家跟出去的,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应了一声后立即出去准备牛乳。
这边宣瑾昱也哄不住饿了的珰儿,怀中的孩子一直在哭,他有些愁。
蔻儿也皱着眉:怎么办啊……宣瑾昱想了想,忽然道:蔻儿,来。
他叫着她的名字,抬手把怀中哭闹的珰儿递到了蔻儿手中。
咦!蔻儿顿时整个人都慌了,结结巴巴道,我不行的!珰儿哭我哄不住!宣瑾昱却道:没事,不用担心。
他给慌张的蔻儿调整了下姿势,让珰儿在她的怀中显得稍微舒服了些,之后用手托着蔻儿的手,对她道:来,坐下来。
蔻儿怀中又添上了分量,整个人都紧绷绷的,她僵硬着身体,几乎是用无比缓慢的速度慢悠悠屈了屈膝,缓缓坐了下来。
旁边风千城眨了眨眼,忽然道:我去看看牛乳好了没有。
少年立即起身,风风火火就跑了出去,像是生怕下一刻珰儿就会到他怀中一样。
蔻儿咬牙:千城弟弟太不够义气了!宣瑾昱轻笑:无妨,反正我也没有打算让他哄的意思。
咦,为何,轮起来千城在这里多少会有些经验,但是我真的是完全无法啊。
蔻儿很茫然,她低着头看着怀中的珰儿,欲哭无泪。
宣瑾昱却轻轻松松道:夫人比起舅弟有着先天的优势。
嗯?蔻儿睁大了眼,有些好奇。
房间内此刻没有外人,宣瑾昱低头看了眼躺在蔻儿臂弯内正卖力哭着的珰儿,伸手给珰儿调整了下位置,让珰儿从几乎被半悬空的位置被按到了蔻儿的怀中。
蔻儿发现珰儿整个人贴在她的胸前,胸前多了点软绵绵的触感。
珰儿吸着鼻子哭着,小脑袋一耸一耸,似乎感觉出了一点什么,抽抽搭搭哭的声势稍微小了点。
眼看着珰儿稍微乖巧了一点,宣瑾昱吐了一口气:嗯,还好有用。
蔻儿有些茫然看着他。
宣瑾昱揉了揉蔻儿的发髻,轻笑道:听闻小孩儿在饿了的时候,别人哄不住,只有母亲的怀抱才能行。
虽然我们蔻儿还不是一个母亲,但是凭借柔软的女子的身体,多少能骗到小侄儿吧。
这样么?蔻儿似懂非懂把珰儿抱着,胸前温热的小孩儿的触感是以往未曾接触过的陌生以及心悸,她低着头看着闭着眼睛秀气地张嘴哭着的珰儿,心中一动。
过了片刻后,蔻儿抬起头,眼中含着一丝犹豫看着宣瑾昱,轻声道:夫君……牛乳好了!外头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风千城兴冲冲的声音和零乱的步伐,他可能是跑过来的,用盖子紧紧盖着的盅边上有些渗漏出来,他却完全没有在意,大步跨进房间内后,绕过柱子很快在蔻儿对面坐下,伸出手去,满脸笑意:给,蔻姐姐。
给我?蔻儿犯难了,她怀中抱着珰儿,怎么给他喂食?可是我更不可能啊!风千城振振有词,我粗手粗脚惯了,珰儿细皮嫩肉的,我要是不小心弄疼了他,可不得继续哭一晚上!蔻儿被风千城的这个假设吓到了,迟疑了下:那……在旁边等着蔻儿说话的宣瑾昱没有等到她的后半句,只短短时间内话题已经彻底拉开,眼见着蔻儿可能不会继续往下说了,他只能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看了眼风千城,然后无奈道:给我吧。
风千城张着嘴把温热的牛乳递给了宣瑾昱,惊讶道:姐夫居然连这个也会?嗯。
宣瑾昱接过牛乳,在自己的手上测了测温度,觉着差不多,这才用小小的调羹一点一点喂着珰儿。
可能之前珰儿没有用过调羹,十分的抗拒,瘪着嘴不肯吃,左右扭着头。
这下子把蔻儿急得,她一个劲儿道:乖珰儿,张张嘴……宣瑾昱很有耐性,把调羹支在珰儿的下唇,慢慢倾斜,等牛乳滑落到珰儿嘴边的时候,他缩了缩嘴巴,自动把牛乳吸进了口中。
蔻儿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吃进去就行。
她双手不敢用劲,又不敢松劲,整个人保持着一种紧绷的状态,移开肩膀的位置让宣瑾昱的动作更顺畅一些。
一小盅牛乳在两个人的极具耐心下总算是喂了一半出去。
珰儿一开始不习惯,吃的蔻儿衣襟到处都是,到了后头稍微习惯了些,主动吞咽,也算是饱餐了一顿。
到底还是个小奶娃娃,再饿也吃不了多少。
宣瑾昱把还剩半盅的牛乳交给小婉,对风千城嘱咐了句:孩子这个时候每隔半个多一个时辰就要吃一次,舅弟自己把时间把握好。
啊……风千城呆呆道,我?自然是你。
珰儿吃饱了也不闹了,这会儿乖巧的紧,蔻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僵硬着手把怀中的珰儿往风千城怀中递。
等等,蔻姐姐!风千城有些慌乱,你呢?我和你姐夫要回去了,蔻儿道,这边暂且没法住人,今儿我和你姐夫在前向坊那边住着。
这可不行!风千城用力摇着头,阿姐娘亲都不在,奶娘还在闹肚子,只让我一个人带珰儿,还是一整夜,我做不到的蔻姐姐!做不到也不行啊,你要努力才是。
蔻儿手都酸了,终于拿出了做姐姐的威严来,千城,快来接住珰儿。
风千城看着蔻儿怀中珰儿的目光犹如看泰山般沉重,他哆嗦着嘴唇,摇着头:不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抬头看着蔻儿:蔻姐姐,要不今儿你把珰儿带回去吧!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育儿经准备好了,小衣服准备好了,摇摇车也有,奶娘玩伴甚至另一半都看准了,就差个孩子了!第一百五十一章蔻儿预想中回到襄城之后, 她会先和娆表姐撒撒娇,和师兄打个招呼, 抱一抱小侄儿, 和舅母表弟聊聊天。
晚上或许会和娆表姐睡一块儿说悄悄话。
结果她到了襄城的时候才发现,一切的预计都是预计, 真正的一切都是不可估算的。
就像现在, 她没有见着娆表姐师兄与舅母,反而是怀中抱着吃饱喝足后的珰儿, 疲惫地回了前向坊的宅院。
自然,还有唯一一个镇守在风家的风千城。
蔻儿当时寻思了下, 决定把这个表弟也带回来, 以免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无趣。
这会子已经入了夜, 宅院中羽卫军们已经整理了几个小队在来回巡逻,庭院里的石台灯烛全部点亮,照亮了一片又一片的青草团簇, 。
地上有些凹凸起伏的原石小径在蔻儿眼中已经成为了洪水猛兽,她低着头颤巍巍抬着脚, 非要等几盏灯都打亮了脚下才敢落脚。
宣瑾昱在她身边看得忍俊不禁,怕这短短的一段路蔻儿要走到天亮去,主动接过了已经昏昏欲睡的珰儿, 给蔻儿减轻了点负担。
怀中的孩子分量虽不重,但是抱得时间长了,胳膊还是会有些发酸。
蔻儿怀中一轻,她目光跟着珰儿到了宣瑾昱怀中, 吐出一口气,这才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感慨道:瞧着并不是很容易带。
宣瑾昱搂着珰儿走在前,笑道:自然,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养的孩子。
绕过前院,顺着回廊走到了正房后,宣瑾昱把怀中的珰儿放到垫着软垫的榻上,身后蔻儿风千城亦步亦趋,看着他的动作。
房间内点着灯,因为多了一个珰儿,不敢让烛光太亮,把榻边一圈的灯盏都移开了,保持着一个半昏半明的状态。
留守在宅院的京香见抱回来了一个孩子,立即出去厨房张罗牛乳准备着。
蔻儿看着榻上包裹在小被子里的珰儿闭着眼乖巧呼吸的模样,有些迟疑:……需要给珰儿先找一个奶娘奶两天么?毕竟之前珰儿不知道有没有喝过牛乳,临时应急还行,若是多吃两天,蔻儿也担心珰儿的肠胃到底受得了受不了。
风千城附和道:对啊,我们可以先找一个来。
风家找奶娘毕竟好找,只要一句话放出去,多得是人求上门来。
蔻儿招来素凉,吩咐了几句。
素凉领了命和风千城的小厮一道出去带人寻奶娘,这边风千城自觉没有他什么事儿了,道:珰儿就交给蔻姐姐与姐夫了,那我可先去睡了啊。
你且去吧。
蔻儿道,丝鸢,带他下去。
风千城对宣瑾昱行了个礼,满脸松快就走了,留下宣瑾昱并蔻儿两人看着珰儿。
找奶娘一时半会儿的也寻不来的,这会子还是要靠自己来。
蔻儿对宣瑾昱道:这会儿珰儿还乖,夫君且先去洗漱了来。
两个人看着有个好处就是能够轮替,不至于一个人看孩子走开半步都不成。
眼前的蔻儿小脸都是认真,宣瑾昱见状挑了挑眉:好啊。
襄城的气候比起路途中都要潮湿的多,他的确有些不太舒服,这会儿珰儿也乖,蔻儿看着他也放心,起身离去。
房间中只剩下蔻儿的时候,她坐在榻边小凳上,仔细看着正睡着的珰儿。
不过两三月大的奶娃娃,小脸细白水嫩,柔软的唇在不断一缩一缩,似乎是形成了吮吸着乳汁的自然习惯,两个小手儿攥成小拳头抬在两边,裹在小被子里的小腿儿微弱的轻弹着,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蔻儿看得仔细,她这是第一次与一个尚不会说话的奶娃娃近距离接触。
从刚抵达风家时,她一直都处于兵荒马乱的慌张之中,直到现在才能静下心来。
眼前的孩子她只从娆表姐的来信中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什么脾气大夜里爱哭,她哄不住的时候气得都想哭了,可是又舍不得凶珰儿,只能自己憋着气。
这些对于蔻儿来说都是十分遥远的,想象都无法具体描绘的那种,直到现在她把珰儿抱到了怀中,才依稀明白为何娆表姐被折磨人的珰儿气得想哭都没法凶他,眼前的白玉团子一团可爱,粉嘟嘟的小脸蛋上还残留着之前哭过的湿意,她用细软的手绢小心翼翼给珰儿擦了眼角,整个动作轻柔到几乎不会让珰儿有所感觉般。
珰儿湿漉漉的睫毛闭合在一起,黑漆漆的一片,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十分清晰。
是因为太可爱了吧,心都柔软化了,又怎么会舍得对他凶呢。
蔻儿嘴角噙着笑,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原来这就是孩子啊。
昏黄的灯光中珰儿已经睡着了,丝毫看不见之前闹哭时候的模样,乖巧又可爱,令人无比的喜爱。
蔻儿坐在旁边守了许久,等到宣瑾昱带着一身湿意穿着白衫从隔间出来时,她还撑着腮静静看着珰儿。
我来了,你去吧。
宣瑾昱走进后,轻轻揉了揉蔻儿的发髻。
嗯。
蔻儿起身后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的肩膀,嘱咐着宣瑾昱,夫君可要轻些动静,珰儿刚睡着。
宣瑾昱视线扫过蔻儿,含笑道:为夫省得。
他比起小心翼翼的蔻儿来说要稍微大胆些,比划了下见珰儿睡的位置在正中,他和蔻儿都无法去睡,伸手就打算把珰儿的位置换一下。
夫君别!蔻儿正巧看见了,也不急着去洗漱了,立即阻止了,别动他,小心醒了。
给他挪个位置。
宣瑾昱解释道,不然睡不下。
珰儿毕竟还小,奶娘又不在,在他们身边自然是要跟着他们一起睡的,所以怎么调整位置,就是一个关键了。
蔻儿思索了下,见珰儿的位置的确会稍微阻碍一点,她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夫君委屈一下,蜷一蜷吧。
她是不敢独自一个人带着珰儿的,不知为何,她觉着要是宣瑾昱在身侧的话会有种安心感。
可能是因为最开始他就能够把珰儿哄好吧。
宣瑾昱表情微微一滞:……蜷?他有些不是滋味看着榻上睡得香甜的珰儿,总觉着自己的地位好像直线下降了不少。
蔻儿走过去左右看了看,确定地对宣瑾昱点了点头:嗯!她比划着位置:珰儿睡在这里就不动了,我睡在外头,我占不了多大的地儿,睡觉也老实不会动,不怕摔。
夫君就睡里头,里外我们两个人,不怕珰儿醒了不知道。
蔻儿自觉这样安排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宣瑾昱道:就这样办吧。
宣瑾昱听完蔻儿的话,叹了口气:我睡外头吧。
晚上珰儿要吃要哭,蔻儿睡在外头定然是睡不好的,更何况,她说睡姿老实,也不过是在他怀中罢了。
他可不想半夜到地上去捞媳妇儿。
睡里头外头对蔻儿来说无所谓,宣瑾昱说了,她就点头应了,自觉安排好了,就松了口气,去洗漱了。
蔻儿担心厚了会汗湿,穿得就薄,结果没想到要哄孩子,短短一个多时辰,出了一身汗,她泡了好半天,等脚趾头都发白了才起身,裹了一件皱麻内衫裙,湿漉漉的头发被京香并尚竹一起用帕子擦着,好半天才半干。
蔻儿顶着一头半干的湿发出去后,抬手挥退了几个侍女,京香犹豫了下,主动低声道:夫人,小的以往多少有些照顾孩子的经验,可以留下来照顾小郎君。
蔻儿一愣。
当时在风家时她本想过可有会照顾孩子的,结果带在身后的四个侍女齐刷刷摇头,导致她差点忘了,家里头还有四个呢。
京香会照顾孩子,的确是让她松了一口气,蔻儿立即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外间睡着吧,若是有事我叫你就是。
京香留在了外间,蔻儿感觉多了一份安定,特别是她出来后,在床榻边的矮几上看见了温热的几盅牛乳,觉着这个晚上应该会好过一些。
她轻手轻脚爬进了床里头,小心翼翼绕开了珰儿,怕自己发出声音,动作都是僵硬的。
坐在外侧的宣瑾昱看着好笑:不用这么小心。
嘘……蔻儿连忙抬手冲他挤了挤眼,小声点,别吵着珰儿。
宣瑾昱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莫名有些失落。
蔻儿躺下后也没有睡,而是选择了给珰儿打着扇,扇一点凉风,一方面降温,一方面驱赶蚊子。
她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眼角都泛出了泪意,却强撑着不敢睡。
宣瑾昱坐在那儿看了半天,低声道:你睡吧,他暂时不会醒。
没事,我不困。
蔻儿打了一个哈欠,强打着精神道,夫君先睡吧,不用管我。
之前宣瑾昱都说了,珰儿半夜还要吃几道,她怕是要跟着熬上一熬了。
宣瑾昱闻言,伸手作势要去抱珰儿,让蔻儿一急,抬手去挡:夫君你干嘛?把他抱出去,宣瑾昱淡淡道,外头京香也会带孩子,今晚上让她照顾着。
这怎么行!蔻儿一口回绝了,第一次见着珰儿,总该是我这个姨母来照顾才是。
我并未不准许你照顾,只是要有个度。
宣瑾昱看着蔻儿,说道。
他要是知道蔻儿会这般认真,大约不会同意把珰儿抱回来。
在风家,风千城虽然不是一个照顾孩子的好手,但是身边总有几个得用的嬷嬷大丫头,怎么着也是能够对付过去的。
抱回来了,蔻儿就一心扑了进去,瞧着她这架势,只怕是珰儿睡着她看着,珰儿醒了她陪着。
今儿一晚上只怕都没有得消停。
这样可不行。
蔻儿迟疑了下,垮着脸对宣瑾昱道:可是……我不知道这个度在哪里。
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孩子,完全都是懵的,能够做到的就是一丝不苟尽量把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去照顾。
她之前也是做好了一晚上守着珰儿的准备,但是宣瑾昱说的话,却让她有些犹豫,到底该怎么做才是。
宣瑾昱看着迷茫的蔻儿,收回了手重新坐在了榻边,低声对蔻儿道:他这一睡起码要半个多时辰,这会子时间你就休息,等他吃饱了再睡醒时你再喂他。
蔻儿却又有些犹犹豫豫:可我担心我要是睡着了,夫君不会叫我。
宣瑾昱一噎。
他的确是做的这个打算的。
夫君,蔻儿垂着眸,看着身侧躺着的睡得香甜的珰儿,嘴角抿了抿,我挺想试试怎么用心来照顾孩子的。
宣瑾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纵使有千万个理由去劝阻蔻儿,却抵不过她一句话。
既然是她所想的,那他又怎么能去阻拦,除了配合,别无他法。
真是怕了你了,宣瑾昱露出了苦笑,翻身轻手轻脚上榻,躺在了珰儿的身侧,轻声道,罢了,就这样吧。
蔻儿露出了个笑脸,隔着珰儿趴过去在宣瑾昱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笑眯眯道:多谢夫君。
她的确很困,想睡觉,可是又很兴奋,这股子兴奋能支撑着她照顾好珰儿。
夜已经深了,蔻儿手中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自己坐着坐着坐不稳,侧身躺了下来,没一会儿,她忽然轻声笑道:一股子奶香味。
隔着珰儿的旁边,宣瑾昱带着笑意道:嗯,很香。
尚在襁褓的小娃娃身上总是有股奶香的气息,以及一种与幼儿也有所不同的新生的味道。
这股味道或许没有气味,却让人能够嗅的出来。
蔻儿静静躺着,手中的团扇忽然被宣瑾昱拿了过去,从外侧朝里头扇着,温和的扇风不光照顾到了珰儿,也照顾到了睡在内侧的蔻儿。
这里的夜尚没有盛夏时候的闷热,带着一些凉爽,蔻儿在温和的扇风中昏昏欲睡,加上珰儿一直没有醒,紧绷的精神也稍微放松了些,倦意渐渐袭上,她微微瞌着眼,陷入了浅眠中。
只是仿佛刚刚闭上眼,蔻儿就听见了耳侧响起的一声啼哭,顿时吓得她猛地睁开了眼,偏过头去。
睡在她身侧的珰儿眼睛还闭得紧紧的,小嘴巴瘪着,一声一声细软地哭着,小拳头一挥一挥,开始了他的闹腾。
宣瑾昱已经放下了团扇,坐起身抬手把珰儿抱在了怀里,合衣睡在外间的京香听见了哭声很快就进来,把放在矮几上的牛乳用滚水温了温。
蔻儿困意顿时飞得烟消云散,坐起了身看着宣瑾昱哄着珰儿,立即爬出去,揉了揉眼睛,沙哑着声道:来,给我。
她对着京香说着。
京香摇了摇装着牛乳的杯子,均匀加热了之后从滚水盆中取出,擦干了外圈的水同时把一个调羹连同牛乳杯递给了蔻儿。
宣瑾昱坐在边沿上,蔻儿就让京香搬来了一个绣凳,她挨着脚踏而坐,用调羹舀了一点出来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下温度,正好温温的,感觉不到冰。
小孩儿饮用的不敢烫了,这个刚刚好。
她小心翼翼舀了半勺的牛乳抵到珰儿的下唇,学着宣瑾昱之前的模样,轻声哄着:乖珰儿,吃饭饭了。
小婴儿听不懂她的话,但是能够有吸食的本能,小嘴巴一吸一吸,碰触到了调羹后,慢慢开始吮吸牛乳。
第一勺顺利喂进去后,蔻儿松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见状对她露出了一个笑脸:做的很棒。
蔻儿有些赧然:都是学夫君的。
她不过是照猫画虎,把宣瑾昱哄珰儿的方式学了来,这会子勉强派上了用场。
也还好珰儿给她面子,没有拒绝。
宣瑾昱勾了勾嘴角,看着重新低下头耐心哄着珰儿的蔻儿,眼中一片柔软。
旁边京香还在继续温热的其他几杯牛乳,蔻儿一边给珰儿喂着,一边问:素凉可回来了?回主子的话,素凉回来了,京香道,找了个奶娘,现下正在准备的厢房里候着。
蔻儿犹豫了下,吩咐道:可检查了她饮食身体?若是没有问题的话且带来。
之前在风家时给珰儿喂得少,这会儿入睡前总是给他吃饱的,牛乳她到底不敢给喂多了,若是奶娘得用的话就好了。
蔻儿喂了一半,就想着可以让奶娘喂,停了手,放下杯勺从宣瑾昱怀中接过珰儿。
我去外间等奶娘,夫君先睡吧。
蔻儿调整了下姿势,把珰儿竖着抱着,对宣瑾昱道。
宣瑾昱坐在榻边道:我在这儿等你。
反正这样也睡不得,他索性起身去翻了蔻儿的杂记来继续翻看。
外间比起内间稍微有些凉,蔻儿怕夜里有风吹着了珰儿,取了薄包被来把珰儿小心裹了裹,坐在外间的小榻上没一会儿,门被敲了敲,外头素凉带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袄裙的一个妇人进了来。
素凉一进来就对蔻儿行了一礼:姑娘,人带来了。
外头的那妇人似乎被教过,上来就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小的见过奶奶。
这边管成了婚的女子叫做奶奶,多是按人家姓氏排行来叫,这奶娘被接来前只知晓是大户人家临时请个奶娘,未曾打问人家姓,故见了影影绰绰的搂着孩子的蔻儿,模糊着只唤了声奶奶。
虽是临时请的,但我想你也是做惯了奶娘的,该注意些什么自个儿应知道。
蔻儿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妇人说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且上来试试。
是。
那妇人也不多说,得了蔻儿的话后起身弓着腰,上前来接珰儿。
珰儿吃了个半饱,还在哼哼唧唧,忽然被换手到了另一个怀抱里,眼睛都没有挣开就开始了哭闹。
蔻儿有些担忧地看着珰儿,却见那小妇人接过珰儿之后,手脚麻利解开了自己上衣的系带,小衣一撩,就要给珰儿喂。
珰儿却哭闹不已,摇着头啼哭着,半天了也不见他去吃这小妇人的奶。
那小妇人不敢强行塞给珰儿,哄了半天也不见成效,一时间有些慌,支支吾吾道:……奶奶,小主人似乎不大愿意。
小孩儿换个人哺乳不情愿,这种事情不是没有。
蔻儿有些吃惊。
珰儿的话应该是吃的娆表姐或者奶娘的奶,怎么会现在拒绝吃这个小妇人的呢?只是被小妇人搂在怀中的珰儿瞧着着实不愿意的模样,小鼻子都哭红了,一抽一抽的。
蔻儿看着不忍,连忙去接回来了珰儿,抱在怀中哄了哄。
这下怎么做才好?她迟疑着看着眼前的小妇人,顿了顿,问道:你去将奶挤出来喂。
素凉,去取个煮过的杯子来。
吩咐了素凉快步去小厨房煮杯子后,蔻儿令奶娘在外头等着,自己抱着珰儿回了内间。
亮着烛光的内间,宣瑾昱正坐在案几旁看着她的杂记,旁边多摆上了一杯浓茶。
夫君,蔻儿抱着珰儿上前,面对还在哭啼的珰儿有些无奈,他不肯吃奶娘的奶。
许是认气味吧。
宣瑾昱接过皱着脸哭啼的珰儿哄了哄,笑着道,无妨,你不是都让她挤出来了么。
哎,我真是拿这个小东西没得办法了。
蔻儿深深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娆表姐是怎么把珰儿哄到这么大的。
宣瑾昱啼笑皆非:娆表姐哄珰儿这才不足百天,你也不过接手了两三个时辰,这就觉着受不了了?嗯……蔻儿有些恹恹地,总觉着身边有他,心都是紧绷的,特别特别累。
宣瑾昱低头看了眼怀中勉强止住了哭声,还在抽抽搭搭的珰儿,抬头对蔻儿轻声道:蔻儿。
嗯?蔻儿抬眸顺声看去,见到宣瑾昱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带着一丝温柔,又有一些缱绻。
若是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你累。
第一百五十二章孩子……蔻儿听见这话, 低头寻思了下,然后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对宣瑾昱道:可是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好法子让夫君来生……宣瑾昱满心的动容随着蔻儿的话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特别不是滋味:……合着你还惦记着呢?他家的小皇后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想要让自己的夫君怀孕生子的皇后了。
目前还想挣扎一下, 蔻儿叹道,虽然知道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就是不太想认命。
她可能还是有些怕, 对于孕育一个新生命所带来的磨砺还不够有自信与决心,毕竟用自己的身体去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并不是嘴皮子碰一碰就可以的那么简单, 需要的是一个少女心里的转变,从一个被女子变成一个母亲的刚毅与包容。
蔻儿觉着她或许是期待的, 只是到目前为止, 她十分清楚自己对这份期待中夹杂的更多的对未知的恐惧。
今天她亲手抱到了一直以来在娆表姐信中折磨她的小混蛋, 亲自照顾了充满着奶香的小婴儿一番后,她似乎找到自己的期待的点在哪里,也多了一些幻想。
或许距离她打破自己的恐惧不会很远, 她开始学着转变心态,试图去幻想自己迅速成长起来后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场景。
宣瑾昱无奈叹息:好吧……他或许还是太急了。
蔻儿尚不足十六, 该再等等的。
只是他看见了软绵绵的白玉团子般的珰儿,也有想要为人父的冲动,只是在这股子冲动之前, 他先是为人夫,照顾好自己的小妻子的情绪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孩子,来日方长,他更希望是在蔻儿深思熟虑之后夫妻俩满怀期待来迎接这个承载着爱意的凝结。
眼下也没有功夫去想自己什么时候拥有孩子了, 目前这个表姐家的孩子在他们怀中,已经夺走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了。
外头奶娘挤了一碗奶,蔻儿用调羹一勺一勺喂着珰儿喝,珰儿不知道是给她这个姨母面子,还是真的对气味敏感,蔻儿在他身边了几个时辰,他渐渐习惯了过来,对于蔻儿的喂食没有任何排斥,很是乖巧地吞咽着。
这一次喂食和之前囫囵吞枣的两次不一样,珰儿一直在吃,蔻儿也没有给他停,一碗几乎都喂完了,才见珰儿闭着嘴不再吞咽蔻儿递过来的乳汁,她又试了试,发现珰儿确实是不吃了,这才把东西收拾了令京香拿了出去。
宣瑾昱竖着把珰儿抱在怀中在内室里走着,哄珰儿睡觉。
蔻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一手的汗,叹息:真的很累啊……她才不过给珰儿喂了一顿奶,刚刚洗漱过后身上又出了薄薄一层汗。
宣瑾昱笑道:快去洗洗吧。
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的确不舒服,蔻儿见珰儿在宣瑾昱怀中昏昏欲睡,也放着心去了隔间重新洗漱了一番,等整个人都清爽了后出来,宣瑾昱已经抱着珰儿躺在榻上睡下了。
宣瑾昱给蔻儿留了位置,她轻手轻脚爬上去后,宣瑾昱用着团扇给他们扇着风,轻声道:刚刚京香问了奶娘,说是这一顿吃下去起码能管两三个时辰,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两三个时辰?蔻儿眼睛亮了亮:真好!她还以为真的是要彻夜不眠陪着呢,能够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睡一觉,比起她的预计好上太多了。
这会子应该能够好好睡一觉了吧,蔻儿看着房间内重新吹熄了几盏蜡烛后昏黄的光线,打了个哈欠,侧着身子看着闭眼陷入睡眠的珰儿以及外侧犹如一堵结实的壁垒的宣瑾昱,抿了抿唇角,也闭上了眼睛。
外头似乎下起了雨,蔻儿听见了模糊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但是这些都不重要,躺下之后的浓郁困意席卷了她,她又坚持了片刻,实在坚持不住了,放任了自己,慢慢地睡了过去。
雨水声不大,青草叶的声音也不大,这一切都像是在睡梦前的助乐,在雨夜中睡眠的蔻儿在浅眠中只依稀能感觉到还有着这些的一点动静,温润而有节奏,只是她睡着睡着,毫无存在感的声音中忽然混进去了一股子不和谐的啼鸣,忽然刺激到了蔻儿,安稳的睡眠顿时被打散,她哼唧了声后,疲惫地睁开眼。
是珰儿在哭么?她有些茫然,呆呆反应了下坐起身来揉着眼睛,见宣瑾昱已经把闭着眼哼哼唧唧小声啜泣着的珰儿抱在了怀里,见她醒来,宣瑾昱露出了一个苦笑:珰儿尿床了。
蔻儿视线落在她身侧的珰儿睡得的位置,褥子上的确出现了一大坨尿渍。
她结巴了下:……怎么办?宣瑾昱抱着珰儿看了看,叹口气:还能怎么办,换个房间睡吧。
他也是大意了,完全忘了孩子会尿床这一点。
这会儿早已经是丑时了,本该都在睡梦中的时间,却因为小家伙的尿床,不得已令京香几个人来收拾这边房间,趁着底下人去准备院子里的另一间厢房的时候,蔻儿把珰儿抱着十分生疏地给脱了衣服擦了擦身体又穿了件小衣裳,最后抱着珰儿去准备好的隔间。
没有住过人的房间里,宣瑾昱与蔻儿进去后就感觉到一股冷清。
房间里点了数盏灯后,蔻儿进去看了看,发现比起正房稍微小了些,朝向没有正房好之外,也能将就。
这一次宣瑾昱没有把珰儿放在他们睡的榻上,而是在外间抬了一架软塌,令京香与那奶娘带着珰儿睡。
那奶娘也是做惯了的,在外头软塌上铺了一个小软垫,京香从内间把已经睡着的珰儿小心接出来递给她,两个人在外间照顾着珰儿。
蔻儿起初有些不放心,站在垂帘边看着,渐渐的发现奶娘虽然在她面前紧张木讷,到底是做这一行的,带起孩子来手脚麻利,对于一切孩子会出现的情况全部都考虑的到,比起什么都不太清楚的她来,或许还要好上许多。
等到外头京香并奶娘照顾好珰儿后,蔻儿打了个哈欠,只觉自己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宣瑾昱陪到现在也觉着困倦,上前把站在垂帘边的蔻儿牵过来,道:这会儿还是睡吧,免得明儿起不来。
已经快要寅时了,根本睡不了多久,若是再耽搁下去,今儿一个晚上都别指望能安睡片刻了。
蔻儿也知道,她有些歉疚看着宣瑾昱:夫君,今儿影响你了。
说这些作何,宣瑾昱推着蔻儿进到内室,含着笑道,正好,就当是提前练手了。
蔻儿坐在榻上后,看着宣瑾昱毫无怨言的脸,咬着下唇轻声道:我相信夫君日后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或许她需要更多给给予宣瑾昱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信任。
宣瑾昱闻言微微一愣,而后轻笑:那就请夫人拭目以待吧。
折腾了大半晚上,蔻儿好不容易在宣瑾昱的怀中睡着后,没过多久,就痛苦的发现,天亮了。
一晚上几乎没有怎么睡的她整个人精神涣散,眼睛酸涩,疲累不堪,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她都能够闭着眼打盹。
这么早,她根本不想起来的,却偏偏珰儿醒了,依旧不吃奶娘的奶,非要挤到碗中喂,可京香喂他他也不吞咽,生生嚎着嗓子,这样子蔻儿也好宣瑾昱也好根本无法安睡下去,只能起身先来喂珰儿。
珰儿算是吃饱喝足了,愿意安静地躺在奶娘怀中,宣瑾昱与蔻儿却被叫了起来,就没法再睡了。
一个哈欠一个哈欠接连不断,蔻儿时不时要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珠,她看着铜镜中毫无朝气的少女的脸庞,叹了口气:娆表姐到底去哪了呢。
怎么就能这么心大的把不足百天的儿子丢给尚未成年的弟弟照顾?宣瑾昱坐在旁边苦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蔻儿颓然趴在梳妆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深深的思念娆表姐。
真是迫切的希望她下一刻就出现在我眼前。
宣瑾昱轻笑。
只是可惜了,风娆娆不会突然出现在蔻儿眼前,突然出现在蔻儿眼前的,只有她昨夜顺手带回来的风千城。
风千城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前来给宣瑾昱并蔻儿请安问好,刚跨过门槛就笑得一脸灿烂看得见一口白牙,他声音响亮对着外间相对而坐的蔻儿并宣瑾昱道:蔻儿姐,姐夫好,昨儿可休息好了?蔻儿一脸沉重看着精神焕发的风千城,忍不住磨着牙:休息的一点都不好,千城弟弟呢。
风千城完全不知道蔻儿为何表情沉重,他行了礼后坐在矮几旁,爽朗道:睡得可好了!他还笑眯眯道:珰儿呢,他可睡好了?宣瑾昱怕蔻儿被这个表弟气死,不着痕迹挡了挡风千城灿烂的笑脸,主动道:自然休息好了。
那就好,风千城很洒脱道,亏我阿姐还说珰儿睡觉闹腾,看来也还不错嘛。
蔻儿面对自己这个同龄的表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今儿晚上千城带珰儿睡好了。
这可不行,风千城立即摇摇头,我睡觉打拳,怕把小外甥踢床底下,阿姐回来了要揍我。
蔻儿无奈了,看着风千城发出了一声叹息:娆表姐这是去哪里了,舅母又去哪里了,师兄去哪里了,怎么会都不在家呢?风千城拿起矮几上摆着的水果剥开就吃,听见蔻儿的问话,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满不在乎道:娘亲是去丹城跟人家谈生意了,走了五天,大概还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姐夫的话,他是因为珰儿身体不好,需要用药调理,正巧听人说左岭那边有个佩雅山上长得有荀成草,姐夫三天前就去了左岭打算挖些药草回来。
至于姐姐,风千城皱了皱眉,一脸奇怪,昨儿一大早阿姐忽然就慌慌张张的,说是有什么事她也要去左岭一趟,然后把家里头打点好,把珰儿给我,让我照看着就走了。
阿姐走的前几个时辰还好,珰儿有奶娘照顾着还乖,后来奶娘吃坏了肚子带不了他,就交给了我,风千城看着蔻儿的眼神散发着一股子庆幸,还好没多久蔻儿姐你们就来了!真是太及时了!蔻儿听到这里,却问道:娆表姐去作何?左岭?同时发出疑问的是宣瑾昱,他本带着笑意听着表姐弟俩的对话,却在听完风千城的话后,微微蹙眉,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风千城先道:我也不清楚阿姐去作何了,她什么都没有给我说。
然后又对宣瑾昱道:是啊,左岭,就顺着叛临江往下一天多的路程,离得虽然不远,但是那边和我们这边完全不同,那里听说有不少蛮族,还有一个军队专门镇守呢。
对,我也记得,蔻儿回忆了下,笑道,左岭和西姜都是家中大人不许去的,除非跟着商队一起跑商路过。
蔻儿姐没有去过左岭,但是去过西姜吧,风千城笑着,我还记得你有几个西姜的姐妹,自你回京之后,常常写了信来与我们家的信一同送去给你。
是啊,蔻儿笑眯眯道,这次还给她们带了礼物,等先给她们去了信,约个日子见上一见。
宣瑾昱却在旁边深思,而后问着风千城:徐师兄是从何处得知的左岭有荀成草这个消息的?风千城一脸茫然:啊,这个我不知道啊。
夫君觉着有什么不对么?蔻儿看着宣瑾昱的表情,依稀感觉出了一丝他的沉重。
宣瑾昱迟疑了下,问:蔻儿,你跟随苦神医多年,可知道左岭有荀成草?蔻儿愣了愣,摇摇头:不知。
你不知道,那就假定徐岚师兄也不知道,宣瑾昱慢悠悠道,这不是很奇怪么,他一个从医多年的大夫,怎么会对生活的地方附近的草药分布都不知道,还需要别人来告诉?蔻儿微微瞪大了眼。
风千城左右看看宣瑾昱与蔻儿,好奇道:不是因为姐夫需要这味药,所以有人告诉他的么?这就更奇怪了,宣瑾昱眼神幽幽,他需要的药材自己都不知道,还要一个未必有他经验丰富的外人来告诉他草药的位置。
蔻儿跟在宣瑾昱身边已经一年,对于他的一些想法多少有些了解,听到这里,蔻儿忍不住问:……夫君是否觉着,师兄去左岭挖药草的事情里头有问题?宣瑾昱沉吟了下:就我个人来看,里头绝对有问题。
特别是刚刚千城舅弟不是说了么,娆表姐忽然急匆匆要去左岭。
她为何要急匆匆去左岭,明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在,家中只有幼弟的情况下,连尚在襁褓的幼子都能暂且放下,就为了去找自己的夫君?这时候,蔻儿忍不住插嘴:不是夫君,娆表姐未曾与师兄成婚。
宣瑾昱一噎,然后无奈地看着蔻儿:……这个不重要。
不会吧……风千城这会子反应过来了宣瑾昱的话,瞪大了眼,手中捏着吃了一半的香蕉傻愣愣看着他,姐夫的意思是说,我姐夫是被人骗了,我姐姐是教训他的?可是也不对啊,就算姐夫被骗了,阿姐知道了消息等姐夫回来再教训他也不迟啊。
风千城嘀咕道,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么。
宣瑾昱却慢条斯理道:若是你姐夫回不来呢?此话一出,风千城也好,蔻儿也好,都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
不会吧……风千城摇着头,姐夫人虽然挺坏的,但是好歹是我们这方圆千里内最厉害的大夫了,大家都是人,生老病死谁不担心,都巴望着和姐夫关系走进些,哪里会有人得罪他啊。
然后风千城又小声嘀咕了句:不然就他那副样子,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
蔻儿本来还吃惊着,听到风千城的话却忍不住附和:可不是,师兄的命全靠他的医术才保到现在的。
连她这个从小长大的师妹都隔三差五有想要弄死他的冲动,更何况是别人?宣瑾昱却摇摇头:若是那人不在乎师兄的医术呢?蔻儿与风千城对视一眼,斩钉截铁道:那他死定了。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为何要弄死我姐夫呢,风千城有些疑惑,还专程把人从襄城弄到左岭去,图什么呢?蔻儿充满期待看着宣瑾昱,盼望着他能够解惑。
宣瑾昱却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我仅仅是从这件事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罢了,宣瑾昱道,这件事情中大概是存在一些问题的。
蔻儿也察觉了一点,道:不然娆表姐也不会忽然那么急。
可是若是真有什么事,阿姐怎么会不告诉我呢?风千城有些沮丧。
蔻儿笑道:大概是因为你还小吧。
蔻儿姐,我虽叫你姐姐,可你也不过大我几个月份罢了,论起来我们同龄。
风千城提醒道。
这话说的倒也没有错,只是可能十五六岁这个阶段的同龄的女子相比较男孩子来说更要成熟些,在蔻儿眼中看来,明明与她同龄的风千城却像是和瑁儿或者阿馋所差无几的半大小子一般。
蔻儿但笑不语,只看着宣瑾昱,问道:那怎么办才是?既然发现了问题,自然不能视而不见,若是无事最好,若是有事,能尽早想法子就尽早。
宣瑾昱顿了顿,对风千城道:舅弟,我们重新找了个奶娘在带着珰儿,还有一个善于照顾孩子的侍女,我们把人都留给你,你能照顾好珰儿么?风千城有些迟疑:啊,我啊……他的确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忍不住问:那蔻姐姐与姐夫呢?宣瑾昱看着蔻儿,迟疑了下,问她:你可也要留下?夫君是打算去左岭么,那我自然是要同行的。
蔻儿只一听他说话就知道是何意,立即道。
宣瑾昱颔首,而后看向风千城:我们都去左岭。
那我也要去!风千城立即道,阿姐姐夫都在那边,蔻姐姐与姐夫也要去,怎么都要留下我来!因为最重要的事情要交给最厉害的人去办,宣瑾昱温和的对风千城道,你的任务很艰巨,要照顾好珰儿,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风千城还想说什么,却在宣瑾昱看似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眸光下退缩了下,只能低声喃喃道:……那好呗。
给风千城交代了任务,宣瑾昱也不许他回风家,只让他在这个戒备森严的宅院中。
交代了底下人怎么做后,房间里内只有宣瑾昱与蔻儿的时候,宣瑾昱这才对蔻儿含笑道:可是疑惑为何为夫要去左岭?蔻儿的确在疑惑这个,闻言颔首:的确奇怪,不知夫君的想法。
师兄这件事着实有问题,而娆表姐毕竟一个刚出月子的女子,能力有限,怕有所顾虑不到的地方。
宣瑾昱道,其实若只是这样,派一些羽卫军去其实也可,只是……左岭这个地方,若是没有师兄这件事,我也是会去一次的。
宣瑾昱露出了一个稍显狠厉的眼神,要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第一百五十三章次日一早, 宣瑾昱与蔻儿交代了风千城老老实实在家别乱跑,照顾好珰儿后, 给他留下了一百名羽卫军保护, 其他的羽卫军一大半在前一天已经率先前往了左岭,他们今天带着一百命羽卫军轻装而行, 前往左岭。
因为襄城距离左岭不算很远, 加上蔻儿也蠢蠢欲动,宣瑾昱索性带着她一起骑马, 一方面提起了速度,一方面让蔻儿也过了个瘾。
襄城算得上是蔻儿的故土, 她回到襄城胆子也大了许多, 跟着宣瑾昱共乘一马出了城没多久就要求自己单独骑一匹马, 理由是她骑马也还不错,还有就是……蔻儿一脸幽幽看着宣瑾昱,淡淡道:我可不想和夫君共乘一马, 以免又耽误了时间去。
之前来的路上宣瑾昱忙里偷闲都要稍微欺负她一番,让她对于共乘一马这件事留下了一丝阴霾, 对此产生了一些不太情愿。
宣瑾昱闻言一噎,见周围随行的都还有些距离,就笑呵呵对蔻儿道:夫人且放宽了心, 为夫总不至于禽兽到青天白日下就对夫人做些什么。
蔻儿一抬头,骄阳在上,灼灼的日光轻撒,的确是大白天的, 只要是任何有羞耻心的人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她却摇摇头:不要。
她刚刚和宣瑾昱共乘一马的过程中,脑袋里已经无法自拔回想起了一些不该想的事情,为了她接下来的行程能够镇定些,离开宣瑾昱的马背才是最应该做的。
宣瑾昱无奈,见拦不住蔻儿,只能令底下前来了一匹温和好脾气的矮马,扶着她上去亲眼看着她的一系列连贯的动作,确认无疑后才松开了蔻儿马匹的缰绳,翻身上了自己那一匹马,与蔻儿并着肩而行。
赶路多少加了些紧迫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徐岚或者风娆娆是否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但是越早抵达越好,或许能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情况。
左岭距离襄城不远,骑马疾驰一个白天的时间,在天擦黑的时候蔻儿与宣瑾昱抵达了左岭。
如果说襄城是一个繁华而处处带有古韵情味的水城,那左岭则是一个尚在蛮荒之中未曾彻底向世人展现自己的山城。
左岭地势崎岖,面积不大,生活着的居民多半是夷族,而夷族多有自己的一些文化,与距离较近的其他的几座城之间的交际并不大,导致了左岭多年来一直处于一个封闭的状态。
而左岭最有名的,是这里层出不穷的山匪强盗,打家劫舍。
抵达左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周围的景色也比之襄城大有变化,几乎上两边的树生长的就是歪七扭八,两边高高的陡峭的山壁,处处都是黑色的影子,莫名之中会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前头就是左岭的界牌,蔻儿提着灯看了半天才透过微弱的光看清楚路标,上头有两个方向的路牌,左右边分别是左岭的主城和一个叫做觅梅镇的地方。
蔻儿坐在马背上不自觉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腿,努力撑着表情不让宣瑾昱看出来,她侧着头对旁边看着路指的宣瑾昱道:夫君,我们往哪边走?按理说自然是先去主城,但是蔻儿不确定师兄与娆表姐所去的佩雅山到底位处哪个方向,毕竟她也没有看过地图,分辨不得位置。
而昨夜宣瑾昱先派了人去,应该摸清了位置。
先前往主城,宣瑾昱看完了路标对蔻儿说了一句后,他架着马靠近了蔻儿两步,对蔻儿伸过手来,轻叹,来,到我马背上来。
路途中虽然有所休息,但是蔻儿到底没有这么高强度的骑马赶路过,她有细皮嫩肉,估计腿早就不舒服了。
蔻儿掩饰了半天,却不料还是让宣瑾昱给看出来了。
不舒服的位置有些尴尬,这让她有些脸红,赧然道:没事,还有不远了。
过程中因为看见蔻儿的心情一直不错,宣瑾昱也就难免忽视了这个问题,但是现在都发现了,他可不打算纵容蔻儿。
虽然被拒绝了,宣瑾昱还是伸手把蔻儿从她所乘的马背上捞了起来放回到自己的面前,然后轻声道:别逞强了,明儿只怕还有的忙。
蔻儿被捞起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双腿内侧刺痛了一下,一路上被她所忽视的不适从这一刻才开始释放疼痛的感觉,她坐到宣瑾昱身前时,只觉着双腿麻麻的疼,忍不住嘶了嘶。
宣瑾昱发现了她的不适,调转马头慢慢朝着主城方向走的时候,低头问:可难受?蔻儿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好躲藏的了,满脸忍耐:嗯,难受。
她太高估自己了,已经有许久没有正儿八经骑过马了,她还一口气就是几个时辰,也难怪身体会这般不适了。
等到了后,为夫给你揉揉。
宣瑾昱轻声道。
蔻儿一愣,然后飞快摇头:不要!她已经很难受了,不打算让宣瑾昱出马导致自己更难受。
抵达了主城的时候,正好是要关城门的前一刻,他们稍微赶了两步,抵达了昨儿羽卫军们已经抵达的客栈。
宣瑾昱扶着蔻儿下了马之后,身后的侍女也跟着递来了一顶帷帽,从客栈外抵达提前订好的厢房不过短短几步,帷帽边沿都还没有沾上蔻儿的温度就被重新摘了下来。
整间客栈里入住的几乎都是她们所带的羽卫军,导致安全方面不用担心什么,外面的店小二前来端茶送水,也都是侍女们在门口接了才转交进来。
蔻儿早已经躺在铺着一层柔软垫子的矮榻上嘶嘶吸气了,她掀起来的裙下,晚香双手正在认真给她用药酒按揉着。
小腿也就罢了,到了大腿的时候,蔻儿也觉着有些害羞,挥手令晚香退下,放下裙子打算不擦药了。
隔着屏风的另一侧宣瑾昱看见退出来的晚香,发现了这一点,把与他低语的暗卫抬手挥退,接过晚香手中的药瓶绕过屏风走进去,看见趴在榻上一脸惨淡的蔻儿,挑眉轻笑:夫人这是怎么了?蔻儿勉强抬眼看了宣瑾昱下,瘪着嘴:没怎么。
宣瑾昱上前抬手就掀蔻儿的裙子,吓得蔻儿连忙用手按着:夫君这是做什么?!给夫人擦药啊,宣瑾昱笑眯眯摇了摇手中的药瓶,意味深长看着有些慌张的蔻儿,不然夫人以为我要做什么。
蔻儿这才看见被宣瑾昱攥在手心的药瓶,不由讪讪的,她松开了按着宣瑾昱的手,喃喃道:咳……擦药啊。
她差点就以为宣瑾昱又有了心思呢。
请夫人放心,对伤患动手这种事情为夫还是做不出来的。
宣瑾昱坐在蔻儿身侧,把她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了看位置,挽起袖子倒出药水在自己掌心揉了揉,然后伸手按揉着蔻儿大腿内侧。
嘶……疼。
蔻儿不由皱了皱眉,脸上有一丝忍耐。
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她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转移到宣瑾昱马背上的时候,她的腿才开始有出了刺痛,直到现在,双腿从大腿内侧最上边起,到达小腿肚的位置,全部都是犹如针扎般的刺痛,又酸又涨,奇疼无比。
宣瑾昱的力气用的不大,但是按揉上去后,总有股子疼痛从他的掌心下蔓延开,让蔻儿忍不住抬手去挡。
揉开了就不疼了,宣瑾昱一边哄着蔻儿,一边用手拨开她的手,继续给她揉着。
蔻儿疼得一缩一缩的,宣瑾昱也心疼,可是他知道,若是今儿不给她揉开了,明儿她还有的难受。
再忍忍就好了。
宣瑾昱低语道。
眼前的一双白皙修长的腿放在他的膝盖上,细嫩的肌肤上已经因为粗糙的磨砺而出现了一些红色痕迹,宣瑾昱的目光从她的小腿上移,最终落在了自己按揉着的位置上。
几片幅的裙衫已经被掀起,堆积在蔻儿的腰上,她里头穿着的丝褌太短,宣瑾昱的手稍微往上一点就能碰触到,下边裸露着蔻儿泛着一丝乌青的大腿,大腿上放着他的手。
宣瑾昱的肤色与蔻儿的肌肤颜色略有所差,在这昏黄的烛光下,也能清晰分明。
蔻儿偏着头小声吸着气,宣瑾昱的动作慢了慢,呼吸稍微有些不匀。
因为赶路后半段旅途中添了一个苍梧大师,抵达襄城后多了一个珰儿,细细算来,他已经有许多天未曾和蔻儿好好亲近过了,这会儿乖巧的妻子正对他的心思无所察觉,是不是可以……宣瑾昱的手掌稍微用了点劲,蔻儿本来已经习惯了宣瑾昱刚刚的力道,忽然加重,疼得她咬了咬牙:疼……宣瑾昱停下了手,迟疑着看着一脸委屈的蔻儿,刚刚要说话时,忽然听见了外头传来敲门声。
宣瑾昱微微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他沉住了气。
进来的晚香,她从外头的暗卫那里刚刚得到消息,立即前来汇报。
蔻儿坐在那儿正在整理着裙摆,忽然听见跪地的晚香飞快说道:禀主人,午时一刻时,襄城风家走水,烧起来的地方是小郎君的院子!第一百五十四章蔻儿当场就吓到了, 连声道:千城珰儿没有事吧?!旁边宣瑾昱很镇定,一面安抚着手指发颤的蔻儿, 一面对她道:且听清楚, 晚香说失火的地方是风家,我们把千城和珰儿留在我们那儿的。
是的, 晚香这才继续说道, 失火的位置在风家,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受伤, 夫人请放心。
得知风千城与珰儿并未受伤,蔻儿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 她眼神一冷:失火是有人故意为之么?回夫人的话, 是。
晚香回答着蔻儿的话,把自己得到消息整理说出。
暗卫来报,今日中午时分, 正是小郎君一贯午睡的时候,小郎君的院子里起了火, 因为羽卫军们在风家也留下了一部分,第一时间发现,扑火的同时把行踪诡异的几个下人按住, 经过拷问,发现这场失火是有预谋的行为,目的是冲着小郎君而去。
珰儿?蔻儿有些吃惊,珰儿不过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奶娃娃, 怎么会招惹来这种事情呢?难道说……他们的目标是想通过珰儿,去对娆表姐或者师兄有什么不利么?蔻儿立即问:然后呢?回夫人,因为当时留在风家的暗卫廿七发现了不对,前去把一直腹痛卧床的奶娘抓了逼问了一番,发现了这次失火的真正原因。
奶娘……蔻儿一愣,吸了吸气。
她头皮有些发麻,她非常清楚,珰儿的奶娘若是有什么问题,那么珰儿的身体……别急。
宣瑾昱抬手按住蔻儿的手,轻声道,且听她说。
蔻儿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担忧,焦急地看着晚香。
抓获的那几个纵火的人说只是收了钱想抱走小郎君用来换点赎金,但是从奶娘那儿打问到的情况却不一样。
晚香说道,那奶娘说她之前就被人递过钱财,想要她吃些有毒的东西通过乳汁传递给小郎君,被她拒绝了后,她的家人被威胁了,那奶娘担心自己的家人,不得已吃了那边人给她的毒药,但是她没忍心喂小郎君,故意吃坏了肚子无法哺乳小郎君,这才让小郎君避开了险事一桩。
蔻儿想起来她刚回到风家时听风千城提起奶娘吃坏了肚子,她当时还想着这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奶娘,现在看来,这个奶娘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认真。
幸好她于心不忍,才让年幼的珰儿免于受害。
晚香道:从奶娘那里能够问出来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至于给她毒药的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那奶娘一概不知。
足够了……宣瑾昱喃喃道,看来我预料的没有错,这件事,的确有问题。
晚香退下后,蔻儿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她的眸中仿佛燃起了火光,咬着牙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下此毒手!若是说娆表姐或者师兄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有什么手段朝着大人使也就罢了,一个出生几个月的孩子都能下手,简直不是个东西!宣瑾昱手抵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对怒不可遏的蔻儿轻声道:大概是要珰儿作为把柄。
一旦珰儿这个孩子被别人拿捏在手上,为人父母的娆表姐也好,徐师兄也罢,为了孩子自然会倾其所有。
若是只是结仇也就罢了,现在就担心……宣瑾昱微微抿了抿唇,有些头疼,自古医毒不分家。
我只怕别人是看上了师兄的本领,试图利用师兄去做些什么事情。
以往的徐岚几乎是个没有弱点的可怕人物,嘴巴再坏,得罪了再多的人都毫无畏惧,反倒是那些人还为了自己以及家人日后的安全,对他巴结再三。
现在则不同了。
徐岚有了家小,自己的儿子才刚刚出生,在有心人眼中,身为皇后表姐,富可敌国的风家女儿的风娆娆不是个容易动的,但是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就成了最好的把柄。
而且一个奶娃娃完全可以操纵徐岚以及风娆娆两个人,所带来的利益,几乎是无限的。
所以珰儿自然就位处一个较为危险的位置了。
还好,只能说他们赶到的算是及时,当时也没有掉以轻心,把风千城并珰儿留在了戒备森严的前向坊,才没有酿成祸事。
珰儿的身边必须要加强保护才是。
蔻儿眼神沉甸甸的,她满眼都是恼怒:就为了请师兄出手,做出这种事情,只怕等师兄为他们所用之后,下一步就是毒翻他们全家!徐岚的脾气从来都不好,平日里都爱搞些小毒小药,真气恼了他,估计被他恼怒的对象就要做好一一品尝世间剧毒的准备了。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就能够计划得逞。
宣瑾昱冷静道。
蔻儿一咬牙:到底背后是什么人在搞鬼……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宣瑾昱拍了拍蔻儿的手,安抚道,能够把师兄骗到左岭来,说明他们的根基在左岭,又或者说,按着我刚刚的假设,他们需要师兄出手的人在左岭。
无论在左岭的人是谁,顺藤摸瓜,很快就能够抓到他们的。
毕竟在马背上了一个白天,目前心急也无妨,宣瑾昱安抚着蔻儿,令她先睡,一切的事情,等明日休息好了再做打算。
蔻儿也知道事到如今她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用,现在能够做的,的确只有好好休息,等明日养精蓄锐,再去寻找师兄表姐。
这一夜对于蔻儿来说,是难熬的一夜。
在马鞍上磨破了的腿火辣辣的疼,心里头还一直在为娆表姐师兄以及千城珰儿担心,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宣瑾昱觉着这样下去不行,靠蔻儿自己是无法入眠的,只能去叫了晚香来点了安神香,才勉强在熏香中睡着。
第二天清晨,客栈后院的枝头鸟鸣啁啾,早早儿就吵醒了蔻儿并宣瑾昱。
经过一个晚上,羽卫军并暗卫们也打探到了消息,关于所谓的左岭的佩雅山荀成草一事,当地人都不太清楚,却知道最近的佩雅山周围都有人,不许普通人前去。
因为守山的基本是一副当地人见惯了的山匪模样,对这些人避之不及,近日来佩雅山附近鲜少有人会去。
看样子师兄的确是在佩雅山了……蔻儿与宣瑾昱走出客栈,马槽那边的马都牵了过来,蔻儿想了想没有独自一人,而是站在宣瑾昱身边,一边对着他说着,一边朝牵马而来的浓香摆了摆手。
她昨儿虽然揉了药,但是效果没有那么快,现在走路虽然无碍,骑马却是不能继续的。
她还是老老实实与宣瑾昱同乘的好。
矮马被浓香牵回了马槽,交由留下接手的羽卫军,浓香扶着蔻儿小心上马侧坐在宣瑾昱的面前,一行人准备完毕,立即在昨儿探路的暗卫的带领下快马前往佩雅山的方位。
一路疾行,清晨的微光带着一丝潮湿,被风带起刮到蔻儿毫无遮掩的脸上,柔软的风在提高了速度之后也有些利刃般的刃口,有些疼,让蔻儿不禁后悔刚刚未曾带上帷帽。
途中宣瑾昱发现到了蔻儿的不适,稍微放缓了速度,令晚香拿来了帷帽给她戴上,这才重新启程。
蔻儿戴好帷帽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这样就舒服多了。
有帷帽既能遮挡一下利风,还能遮盖相貌让人识别不出,若是你们男人也戴帷帽,就能少受罪了。
她倒是戴上了帷帽,可宣瑾昱的脸是完全暴露在外,被利刃般的风直面袭击着。
她侧着头贴在宣瑾昱的胸前,四蹄飞踏的马背上,宣瑾昱的身体也随之微微颠簸,蔻儿紧紧搂着他的腰,却忽然之间感觉到宣瑾昱身体僵了僵。
宣瑾昱忽然勒马,他微微蹙眉,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好像有些不太对……夫君说什么不太对?蔻儿茫然地抬起头,透过帷帽的垂纱模糊可以见到宣瑾昱一脸凝重,不由也提起了心。
宣瑾昱却并未回答蔻儿的话,他停在原地思忖了半天,迟疑了下,招来暗卫五名,低语了几句,等暗卫们飞速离开后,他才对蔻儿露出了一个苦笑:是我疏忽了。
蔻儿掀开了垂纱看着他,有些不解:到底怎么回事?宣瑾昱一手抚摸着蔻儿的头发,眼神落在远处绵长的道路上,他语气有些复杂:一开始我只当真的是有人想要通过珰儿对师兄做些什么,但是刚刚蔻儿你说到容貌一时,我才忽然想起来,或许师兄只是他们的手段。
蔻儿并非愚笨之人,听到宣瑾昱的话她微微张了张口:不会……宣瑾昱给了她一个确认的眼神: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离京的消息走漏了。
算计师兄的人,真正的目标,是我们。
第一百五十五章算计的真正目标, 是宣瑾昱?蔻儿心里头犹如被针扎般缩痛了下,她抬手捂着胸口放缓了呼吸, 平复了下后很快镇定下来:怎么办?她以往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仅仅是得知有人要对珰儿下手就足以让她惊慌失措,现在从宣瑾昱口中得知是有人要对他不利, 一时间她也难以做出及时的反应。
宣瑾昱搂着她, 眼神有些复杂,他目光落在道路两边苍翠欲滴的繁茂树枝叶上, 破碎的星光透过枝叶零零散散洒落,灼目的阳光在地上, 让一切阴影无处遁形。
是他大意了。
徐岚师兄是一个拥有绝对令人侧目的实力的大夫, 有人为了达到一些目的对他做些稍微过分的行为也很容易想得到, 再加上那些人对珰儿下手,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先入为主以为那些人是冲着徐岚而来。
但是实际上, 珰儿是徐岚的牵绊,徐岚只是用来牵绊他的一步棋呢?在这个四处蛮夷, 又驻扎着一个与他离心的军队的左岭,若是他发生一些意外,只怕没有救援不说, 落井下石来的要更快些。
我先去派人打探打探。
宣瑾昱安抚着蔻儿。
现在只能庆幸,蔻儿一句话点醒了他,目前距离佩雅山还有很远的路程,一切都来得及。
数百名羽卫军的作战实力加上暗卫们, 在抵御正规军以外的任何流团都是占据着优势的,只是若真走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势必会引起动荡,如果能够在此之前制约住,就必须制约。
若真如他所料,吸引他们而去的徐岚所在的佩雅山,大概已经是一个天然牢笼,等着他们的抵达。
正午的阳光刺眼而灼热,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滴落,不断加重的喘息在这树荫旁此起彼伏,严阵以待的羽卫军们在烈日下翻出了挂在马背上的铠甲,全副武装了起来。
蔻儿与宣瑾昱站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树荫投在她的脸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她低着头,蹙眉咬着自己的手指,不断用手指点着自己的牙齿,脑中飞快闪现自从抵达襄城后的一些事情的细节。
珰儿是被人作为把柄来威胁徐岚的,若是按照宣瑾昱所说,那徐岚就是用来威胁他们的把柄。
不太对。
师兄作为一个把柄能够起到的作用太小了,他自己有着不亚于任何一个人的实力,他的自保已经进攻性远远高于任何一个人,若是能够选择,控制他的人绝对不会选择徐岚。
所以真正用来威胁他们的人是通过徐岚而抓获的风娆娆?不对。
现在不能想这些,徐岚与风娆娆是否被人掌控现在还是未知,不能一开始就把自己陷入被动中。
她攥着宣瑾昱的衣袖已经皱皱巴巴,手指节发白,修剪的圆润的指甲穿过薄薄的布料对掐在自己的指尖引起的丝丝疼痛在她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体现。
蔻儿失焦的眸落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在忽然出现了大量的行人的痕迹后,不少硬壳的虫子从本来安全无虞的家跑出来,在混在在泥土与树叶的地上簌簌跑过来,簌簌又跑过去。
蔻儿脚上丝履背爬上去了几只蚂蚁,想着心事的她起初未曾发现,等到小腿有些发痒,踢了踢腿,才看见黑色的小点爬了好几只在她的腿上。
蔻儿摘了蚂蚁丢到草丛中后,定定看着蚂蚁,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问旁边沉思中的宣瑾昱:夫君,暗卫是不是悄悄去看情况,未曾惊动那里的守山的人?自然,宣瑾昱回过神来,回答着蔻儿的话,不然就打草惊蛇了。
蔻儿想了想,道:其实打草惊蛇的话,或许也是个好事。
宣瑾昱随着蔻儿的话眸中浮现了一丝深意,他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想到了蔻儿为何说这个话,思忖了片刻后,他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夫人的想法很好,可以一试。
这里算的上是大路,几百名羽卫军乌压压进了林子,虽然让开了路,但是几乎被人与马匹占满的树林远看着还是令人害怕,好在这会子正是最热的时候,又是通向外头的路,一时间没有别的人通行,免去了麻烦。
宣瑾昱对几个暗卫并羽卫军吩咐,他们很快打马而去,马蹄飞踏,尘土飞扬。
蔻儿看着远去的马匹,对着宣瑾昱道:既然怀疑这里有人对帝王心怀不轨,不是可以让这里的驻守军前来保护么,我记得舅舅曾说过,左岭因为乱,驻守着一个将军镇压。
左岭因为位置地域,加上当地暴戾的生存环境,导致了罪恶滋生,如不是这里还有个驻守军队,只怕左岭早就大乱一片,并涉及到周边的几个城池了。
宣瑾昱却勾起一丝冷笑:若是让堂叔知道了,只怕是给对方加了筹码了。
咦……蔻儿一愣,随即想到了之前宣瑾昱曾说过的话。
他要来左岭取回他的东西,这个东西,难道就和驻守军有关?宣瑾昱这会儿也未多给蔻儿讲,只揉了揉她的发髻,道:且等他们带消息回来就是。
等待的时间算不得很久,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打扮成普通农人的几个羽卫军步行而归,跪地汇报前方情况。
暗卫传递回来的消息中,徐岚与风娆娆都在佩雅山,被一群人关押在一个小农间,周围有巡逻的短装汉子们把守。
与宣瑾昱所料略有不同,佩雅山的守山看起来只是对于被困在山上的徐岚与风娆娆,其他的并未设下什么圈套陷阱,也不算是严阵以待,在羽卫军们装作农人故意上山时得知,守山的人的目的仅仅是不许他们上去,别的似乎并没有什么。
宣瑾昱有些迟疑。
蔻儿牵着他躲避到更避光一点的地方,从袖中摸出手绢给宣瑾昱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轻声道: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看起来的确……宣瑾昱也有些犹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转念一想,想要对帝王动手的人,不至于用这种粗糙的手段,或许真的只是一桩针徐岚的事件呢。
佩雅山的防御并不像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精密,而他们周围随行着几百羽卫军,在安全方面,大约是无虞的。
在途中暂停了半个多时辰后,宣瑾昱重新整理了队伍再度出发,身后的羽卫军们在外衣内身着软甲,也算是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道路两旁的树木不断随着马蹄的飞踏而急速倒退,蔻儿的眼中看什么都是一团模糊的,她紧紧抓着宣瑾昱的腰,脑海中还在不断勾画着这件事。
若是真的只是冲着徐岚师兄,也说得过去,现在只希望对方是想要利用徐岚师兄的医术而未对他们动手。
无数匹马严严实实把道路堵住,抵达佩雅山脚的时候,羽卫军们扑上去轻轻松松把守山人们拿下,依着刚刚暗卫指出来的路,宣瑾昱并蔻儿在暗卫们的保护下从羊肠小径盘桓而上,轻轻松松在羽卫军们清扫下抵达了那个关押着徐岚与风娆娆的小农间。
整个佩雅山上的人并不少,总数相加有几十近百人,单单是巴掌大的小农间旁巡逻驻守的人就有几十个。
好在羽卫军的人数更多,在节省方法的情况下一拥而上,把那些大惊失色的守卫们统统按到。
蔻儿一路畅通抵达到小农间的门口,发现这里的门上与窗户全部都是用了铁链子牢牢锁了起来,隔绝了从内想要到外界的一切门路。
而早在外头传来吵杂声的时候,茅草屋内就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砸门声,并且伴随着阔别许久的风娆娆的呐喊:蔻儿!蔻儿!是不是你?!蔻儿面前的路被按着守卫的羽卫军挡住了,她只能先抬高了声音:是我!娆表姐,没事了,我和夫君在这里!却不料里头沉默了下,响起了徐岚暴怒的声音:哪个叫你来的!还不快些滚回襄城!蔻儿一愣,她呆呆看着宣瑾昱,有些委屈。
她明明是因为担心师兄和表姐,怎么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还要被师兄劈头盖脸一顿骂呢?宣瑾昱却眼神一沉,立即上前从羽卫军手中接过一把刀,对准了铁链重重砍了下去。
火光四溅的同时,只听咔哒一声,铁链断开了。
宣瑾昱拨开铁链,推开加厚过的门,露出门背后疲惫中带着焦虑的两张熟悉的脸。
阔别许久的再次重逢,徐岚也好风娆娆也好都没有来得及和宣瑾昱客气寒暄,目光同时放在了宣瑾昱身后的蔻儿身上,徐岚满脸扭曲,盯着她的目光怒不可遏,仿佛藏着一头猛兽,想要冲出来一般的狂躁。
蔻儿被徐岚罕见的暴戾几乎吓到了,她磕绊了下:……师……师兄。
徐岚的目光在蔻儿的呼声中渐渐变得充满忧郁,他看着蔻儿的眸中满满都是复杂,他缓缓抬起了手,对着蔻儿轻声道:小蔻儿……就算师兄对不起你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徐岚的话中间好像省略了些什么, 让蔻儿没有听懂,她看着徐岚的慢慢接近, 就要触碰到她的时候, 忽然被来自身侧的一股力猛地搂腰,须臾间整个人都挪动了位置彻底离开了徐岚的身前。
小心!被宣瑾昱快速搂紧熟悉的怀抱的同时, 蔻儿睁大的眼看见徐岚身后的风娆娆一脸要哭不哭地高高抬起手, 重重一巴掌打在徐岚的脑袋上,把徐岚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才怒道:徐岚你敢动我妹妹一下试试看!风娆娆瞧着似乎遭受了一番磨难般,灰头土脸不说, 脸上还带着一丝擦伤的痕迹, 她整个人拦在了蔻儿的面前, 面对还在愣神的徐岚怒不可遏:疯了吧你!牲口!蔻儿只觉刚刚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就像是倒流了一般,带给她了一丝冷意,然而在过了片刻后, 她渐渐恢复了理智,冰冷的手攥着宣瑾昱紧紧搂着她腰肢的手, 迟疑着看着目光落在地上的徐岚。
刚刚师兄是要对她做什么么?他的手是要来摸她的头发吧,她从徐岚的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与危险。
但是风娆娆与宣瑾昱的警惕,让她也咯噔了下。
而在此刻, 羽卫军们以为徐岚袭击了皇后,反应快的已经冲上来想要拿下徐岚,蔻儿见状连忙道:松开他!这里无事!无论刚刚徐岚想要做什么,起码应该不是要对她有什么危害, 自家人闹成这样,哪里能让外人来插手。
宣瑾昱也微微颔首,令那些羽卫军们松开了徐岚。
热辣的气温让人浑身渗透着汗水,山间吹来的凉风并不能带来任何凉爽,反而让汗水黏在身上,更使人难受。
蔻儿的目光落在徐岚身上,她迟疑了下:师兄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对不住她,指的是之前做了什么,还是即将要做什么?比起还在沉默的徐岚,风娆娆显得更要暴躁一些,她十分烦躁地抓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一脸复杂:这件事说起来不是他的错。
小蔻儿……风娆娆看起来像是处于油锅中一般不安而躁怒,她似乎难以启齿,又带着一种忧伤,几次斟酌着用词,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等宣瑾昱松开了紧紧搂着她的手,蔻儿左右看看徐岚并风娆娆,问道: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无论徐岚刚刚想要做什么,都只能说是有前因,而这个前因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风娆娆刚要说话,就听见旁边低着头的徐岚冷冷道:有人要害你……或者说,要害官家。
蔻儿浑身一冷,她立即扭头去看身后的宣瑾昱,眼中带着一丝震惊。
之前在来的路上,宣瑾昱猜测这场事情极有可能是冲着他而来,当时小心了小心,却被佩雅山中的情况给蒙蔽了眼睛,当做是自己神经紧绷。
却不料这件事居然真的是冲着他而来的!徐岚经过了片刻的冷静后,先是复杂地看了眼风娆娆,然后移开了眼神,目光透空,懒洋洋道:珰儿身体不太好,我记得有个荀成草最利于婴儿吸收养分,正巧遇上了有人给我搭话说这里有,一时大意就来了,然后就被扣了起来。
蔻儿问:师兄就这么被扣下来了?她师兄是什么人啊,别人对他有半点不顺心的,他都能锱铢必究,抬手就是一罐药粉不要钱地撒撒撒,哪里会允许别人扣下他?徐岚一脸阴郁:……这群混蛋说娆娆在他们手上!他离开家一天,家中的情况到底不知,对方敢这么说,他心里就有些顾虑,不敢弄些手段,难得忍气吞声了一天,等来了风娆娆。
风娆娆当时狼狈不已,被人带到这个小茅屋的时候他都心疼坏了,加上人到了他身旁,他没有顾虑了,正想反抗的时候,那为首的山匪却哈哈一笑,说别忘了,他家还有个稚儿。
他们俩口子都不在家,而且在他们离开之前,风母就先离开了几天,在风娆娆急急慌慌拜托给风千城的时候,家中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并一个两个多月的幼儿,这种情况下,这些残暴的山匪就算做出什么事来,也不足为奇。
尚在襁褓的孩子被拿来作为威胁,让徐岚也好风娆娆也好都冲冠眦裂,恨不得啴其骨肉,却到底投鼠忌器,心中对稚嫩的幼儿的在意不允许他们有任何的大意,咬着牙不敢反抗。
而这个时候,那些把徐岚与风娆娆骗到佩雅山来的人就说了,珰儿已经被他们下了毒,要是想要儿子活命,就要按他们说的办。
那些人说,帝王私自带着新后离宫,目的朝着襄城而来,已经要抵达,作为在京中就十分要好的姊妹,你到了之后定然会与娆娆交好,而交代给我的任务,就是趁着你对家里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你下毒。
徐岚轻描淡写把他一天前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无论是窥视帝行,还是毒害皇后,这分明就是要搅得天下大乱的一处祸事,给他们设圈套的人,不会只是什么小小的山匪。
徐岚就算明白这一点,也无可奈何。
他属于被对方完全拿捏在手中,为了保护孩子的安全,他只能在对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后先答应了下来,从那些山匪手中要来了不少药材的同时,也给他和娆娆换取了一些喘气的机会。
给蔻儿下毒,这种事情别说是做,单纯是答应了下来暂且稳住对方,就让风娆娆气得差点打了他一顿。
风娆娆的立场很坚定,绝对不能因为他们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把蔻儿卷进来。
特别是蔻儿不单单只是他们的妹妹,还是大梁的皇后,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点疏忽就足以动荡整个朝野。
虽然暂且答应了对方,但是徐岚也好,风娆娆也好,都不盼着蔻儿来。
蔻儿来,固然是在意他们做表姐师兄的,可她来了,才会让对方的奸计得逞。
一时间,徐岚竟然矛盾万分,听到了蔻儿声音之后,心中几乎是有种气愤,气她怎么真的来了,就像是被人安排了脚步一样,到了他们的面前来。
珰儿的安危在对方的手中,我不得不做些对不起你的事。
徐岚抬了抬手,他的手指间依稀可以看见一些粉末在阳光下泛出来的光,他满脸低沉,能够让你短时间内陷入昏迷的明栀香,小蔻儿,你该懂。
蔻儿听见徐岚的话,哪里还有不懂的。
明栀香虽然会让人陷入昏迷中,却对身体无碍,算是一种强迫进入昏迷进行修补身体的一种手段。
她也曾经用过,主要都是用在受伤严重失血较多的情况下,能够有效控制住伤患的伤情,给大夫争取到一些时间。
徐岚目光投向一头雾水的风娆娆时,眼中含着一丝委屈:娆娆,你觉着我会对小蔻儿下毒?她是你的表妹不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妹,你心疼她,难道我就不心疼她了?风娆娆瞪大了眼,哑口无言。
她那个时候已经被一重一重压上来的事情彻底压得喘不过气,整个脑子都是晕晕涨涨的,自己的思考都是一团浆糊,给蔻儿下毒的事情,她只记得当时徐岚答应了下来,导致在看见徐岚伸手的那一瞬间,她急了。
……我就忘了。
风娆娆难得在徐岚面前咯噔了下,磕磕碰碰道,是我不好。
徐岚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风娆娆,在看见她灰头土脸的模样,眼圈下的乌青,以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后,重重叹了口气:……哦。
见徐岚与风娆娆之间的微妙气氛消失,蔻儿这才咬着手指甲小心翼翼道:那个……娆表姐,师兄,你们不用担心珰儿,我们走之前把珰儿留在了前向坊……就是夫君在那儿置办的宅院,那里有羽卫军牢牢把守,我还放了几个暗卫在那里,珰儿和千城都无碍。
真的?!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风娆娆眼睛一亮,她急急道,真的无事?徐岚却插嘴道:他们说给珰儿下毒了。
蔻儿摇了摇头:是下毒了,但是没有毒到珰儿。
她把奶娘当时的选择给徐岚并风娆娆说了,感慨了句:这个奶娘算是选对了。
风娆娆提着心,直到最后才放松下来,她难得露出疲倦的模样,眼中闪过了一丝水意:……嗯,幸好。
若是奶娘真的听从了那些人的指使,她的珰儿……紧紧揪着胸口衣襟的风娆娆几乎不敢想象,小口小口喘着气平复着心情。
在得知火烧珰儿未遂这件事后,徐岚板着一张冰块脸,眼中的杀气几乎要冲出来,他定定看着蔻儿身后的宣瑾昱:官家,主导者是谁,您心中有数么?宣瑾昱沉默了许久,听着他们三人说了片刻,在听见徐岚的话的时候,他这才微微抬起头来,如同深渊般的眸中与徐岚一样满满都是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杀气。
他缓慢点了点头,用轻柔的声音道:基本有人选了。
官家,求您一件事。
徐岚勾起了一个狰狞的笑,最后一击,留给我。
我会让他们后悔生而为人!这点恕我不能答应师兄了。
宣瑾昱的目光落在正在和风娆娆牵着手低语的蔻儿,他嘴角牵了牵,用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道,他们的命,我要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佩雅山上的被俘虏的山匪共计八十七人, 等带走盘问了后,发现这些人都是周围两三个山寨里的山匪, 对于究竟是谁指使主导的这一切, 说的一片混乱,没有一个对的上的。
把这些被捆起来的山匪点了点数后, 徐岚摇了摇头, 那个一直和他交涉关于对徐岚行骗的人是谁,谁提出的, 把人抓来后要怎么做,这些人都一概不知, 完全就是个守山的, 期间也就是按照一开始被提出的要求来一步步传递给徐岚。
至于风娆娆则是被人传话说徐岚有危险才来的, 算是自投罗网,一到山脚下就被人绑了上来,也找不到问题。
面对这些什么招都用进去了却没有吐出什么关键点的信息的山匪, 徐岚毫不客气就各种药粉撒了个遍,临时被搭建了一个简易木棚的牢房里山匪们疼得满地滚, 不住哀嚎,不停嘶吼着。
找我们当家的!我们当家的一定知道!求求你绕了我们吧!!!在几重药粉的刺激下,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山匪们哭喊着把自己之前信誓旦旦要保护的山匪首领们出卖了个干净。
从他们口中得到的信息确认了这三家山寨的具体位置, 宣瑾昱也不客气,直接派出数百羽卫军,一股脑直捣黄龙,把三处山寨掀了个底朝天, 一个时辰内,被羽卫军五花大绑的十几个匪首就跪在了宣瑾昱的面前。
临时搭建的两个木竹棚屋被羽卫军们牢牢看守着,后头跪着一连串不知死活的山匪,前头这些忽然被杀伤力极其强大的羽卫军掀了老底绑来的山匪首领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直到抵达了佩雅山才知道他们为什么惹来了这场灭门般的官司。
几个山匪头子开始还硬气,抵着不说,暗卫与徐岚联手了没有一时半刻的,就有人挨不住了浑身痉挛着嘶吼:我说!我说!一面是暗卫们有着很高造诣的刑讯严刑,一面是徐岚惨绝人寰的千百种药粉,山匪头子们几乎在被停手之后,只觉是死里逃生,一个个一身汗水流淌不停,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件事说起来,山匪们也就是图个钱财。
有人花了大价钱让他们来派人守一下佩雅山,只要别让无关紧要的人放进去就行。
别的几乎不用他们操心,就能进账足以让三个山寨吃喝一年的钱财。
这桩买卖自然做的,山匪头子们也怕惹事,商量了下问被困起来的人是谁,得知只是一个商户家的倒插门女婿,顿时都放心大胆的接了这个生意。
那边来和他们接洽的人也爽快,直接送上了三十两银子的定金,看见银子这些山匪们还有什么担忧的,立即整理几十号人,兴致高昂就来守佩雅山了。
说起来这个任务不重,单纯守山比起打家劫舍还要来的轻松,又是高报酬,高兴了没两天山匪头子就有些担心,四处去打探,结果风娆娆一来,这下好了确定是一个商户了,山匪们根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般,羽卫军们抵达山寨的时候,这些头头们还在饮酒作乐。
结果哪里知道,这商户不只是个商户,背后还引来了这样的势力,让他们心惊。
老爷们明鉴,小的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没有任何私人仇怨,这笔买卖小的承认是轻率了些,老爷们要罚小的也认了,就请留小的一命才是!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山匪头子刚想抬起头来,就被重宁一脚踩在头上:老老实实低着头!扑通一声撞在地面上的山匪头子也没有任何怨言,低三下气道:老爷有什么要知道的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
宣瑾昱与蔻儿并肩坐在那儿,地上跪着的一排山匪头子早就被徐岚的药放倒,各个歪七扭八,低着头都看着地面,没有一个敢抬头的。
宣瑾昱手中把玩着蔻儿的手指,他对于这些山匪头子并不在意,捉了他们来,一则是一个惩戒,二则是想知道中间环节到底是不是有人插了手。
联系你们的是谁?代替主人问话的是舒荣,他手中的刀已经有一半出鞘,锃亮的刀刃在头顶漏下来的阳光照耀下泛着冰冷的灼目银光,一如他冷冰冰的语气。
那人立即道:是城里头经常做这些牵桥搭线事情的王大有,他也是老熟人了!老爷在城里头一打听,都知道他。
一个做牵桥搭线的老熟人,人人都认识的中间人自然不是他们要找的对象,舒荣又道:他是谁派来的?那山匪头子刚想抬头,就被重宁又是一脚踩在头上,额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后,他老实了许多,再也不敢抬头了,目光落在地面上道:具体谁派他来的,小的也不知道,但是小的大概猜得出,该是咱左岭有身份的人。
毕竟王大有做这个时间也久了和我们也混的熟,有些人他经常会给我们说些,漏了低的,但是这次他嘴巴像蚌壳一样撬不开,一个字儿都没有透露,所以小的觉着该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十几个山匪头子到底比底下小喽啰知道的要多,把他们说出来的信息拼凑了下,基本上就能确定,对方很神秘,处处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就算事情暴露,最多也是追查到一半就走不下去。
木竹棚屋里已经很热了,蔻儿的汗水滴滴答答,她的手绢都要打湿了。
在她与宣瑾昱的身后一个衣服铺成的软垫子上,风娆娆躺在徐岚的腿上还在补觉,对于外头逼取信息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妹妹妹夫,丝毫不担心。
徐岚倒是想上来动动手,又怕吵醒了风娆娆,只能用眼神光来杀死这些山匪头子。
山匪头子们还记得刚进来时差点死在了徐岚手里,各个低着头,哪怕抬头也不敢瞄过他们半眼。
怎么办?等这些山匪头子吐露的都干净了,没有别的信息可以提供,羽卫军们把人统统绑起来牵出了棚屋拴在树上,而棚屋内,蔻儿有些眉头紧锁问道: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单纯就从这个有头有脸来看,左岭不算小,这样的人物多得是。
这样的人物是多得是,知道你我踪迹和风家关系,甚至师兄医术的,我相信不多。
宣瑾昱依旧把玩着蔻儿的手指。
他比起之前来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眸中清冷,而正巧,我大概知道有个谁有这样的能力。
蔻儿问:那个你说要取东西的人?我心中一直认为这件事就是他做的,宣瑾昱淡淡道,叫这些人来问话,也不过是想确认下,如今算是确认了……参与其中的山匪们宣瑾昱很大度的全部送给了徐岚处理,给徐岚风娆娆留了几十个羽卫军,而他与蔻儿则率先离开了佩雅山,飞马疾驰,前往主城。
坐在宣瑾昱马背上的蔻儿一路上还在回想着宣瑾昱说给她的话。
镇守左岭的将军,就是先帝的堂弟,被封做英西郡王的,在宣瑾昱登基前造作了一番事情,差点给宣瑾昱造成了大麻烦,为了稳住他,蒲心给了他一些好处,而他还贪得无厌,把宣瑾昱当时手中仅有的一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搬走,大摇大摆回了左岭,摆出一副不给宣瑾昱添乱但是也绝对不会帮忙的隔岸观火模样。
宣瑾昱登基后,英西郡王还仗着自己堂叔的身份,主动问他要过许多东西,宣瑾昱一开始要稳住腹地左岭,合理之内都答应了,到了后来英西郡王越来越贪得无厌的时候,宣瑾昱知道,该准备准备了。
蔻儿坐在马背上,只觉两边的景色不断倒退,他们的一列长长的马队已经疾驰而进了主城,毫无遮掩的骑手们早早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有守城官试图前来阻止,被直接无视了去,马蹄飞踏而过,直直朝着左岭主城的中心府邸而去。
那里挂的是英西将军府。
宣瑾昱勒马,尘土飞扬。
他把蔻儿抱下马的时候,将军府的大门已经打开,许多家臣小官从里头跑出来,警惕的看着宣瑾昱等人,目光在几百位羽卫军身上打了个转后,十分惶恐。
蔻儿整理了下自己的帷帽,透过薄薄的一层垂纱,看见挤挤攘攘人群中大门内走出来了一个虎背熊腰看起来极其彪悍的中年胡须男人,男人目光落在了宣瑾昱的身上,哈哈大笑迎了上来:这不是我侄儿么!专程来看你堂叔的么?那男人明显是认出了宣瑾昱,却毫无顾虑,直接上前来展开了双臂打算给宣瑾昱一个拥抱。
宣瑾昱伸手在蔻儿的胳膊上一拽,把人揽到自己怀中紧紧按着。
蔻儿忽然被按到宣瑾昱怀中,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听见了刀剑铮鸣之声,下一刻,刀剑嗡鸣变成了划破空气的咻声,仿佛只在一瞬,那中年男人的粗犷小声戛然而止。
‘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落在了地上。
再然后……是什么在流动?蔻儿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铁锈味。
与此同时,她听见宣瑾昱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英西郡王犯大不敬,其罪——当诛。
第一百五十八章蔻儿的耳朵好像被捂上了, 她听不见更多的声音,她惶恐地抓着宣瑾昱的衣襟, 耳边只有他的心跳与自己急促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变成了蔻儿唯一能够听见的来自活着的声音。
外头好像有些什么纷扰,吵嚷, 蔻儿一概不知, 她就像是在短时间内失去了一定自我的人偶,被宣瑾昱搂在怀中牵引着路线, 完全放空的思绪直到感受到了一丝空气中消失了那粘稠而腥气的气味,满满都是湿漉漉却充满着干净的凉气, 才稍微归位。
此刻她的位置已经是在一个装饰的金灿灿的豪华正堂之中, 她与宣瑾昱并排坐在铺着兽皮的单边交椅上, 地上扔着一块拼织的兽皮毯子,上头跪着瑟瑟发抖的十几个人。
偌大的英西郡王府已经彻底在羽卫军的掌控之下,府中的下人家臣属官统统困了起来, 挑了几个代表扔进了正堂跪着回话,其他的人全部暂且收押。
烈日下一身铠甲的羽卫军们手中持剑, 列队整齐,在几个首领的带领下巡查着整个郡王府的情况,并有几个暗卫四处打探。
与暗卫一起出去探听了一番的浓香从屋檐上跳下来, 接过小婉手中的托盘,弓着身走进正堂中,绕过地上匍匐着发抖的那些人,走到交椅前, 躬身给蔻儿并宣瑾昱送上水杯。
蔻儿的视线一直茫然在四处转动,却没有任何物事入了她的眼,直到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带着温烫的水杯时,她的心思才渐渐收回,目光落在略带担忧之情的宣瑾昱脸上,吸了吸气,默默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场太快,没有给她任何一点反应时间,冲击力太大的事情造成了她有些迟钝,这个时候,心思回笼的她才能够给宣瑾昱一点回应。
她在经过了那完全没有记忆的瞬息之后,只是稍微有些……吓到了而已。
蔻儿的目光落在宣瑾昱的脸上,青年的脸是一如既往的俊美,而这个时候落在蔻儿眼中,又多了一份以往看不出来的刚毅。
不过也对,宣瑾昱毕竟不只是她的一个温柔的夫君,还是天下共主,人间帝王,他有着绝对的决策,以及果断刚毅。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也达到了最好的效果,没有任何的问题,甚至说起来,是让她难得的看见了他的另一面。
手心里抱着的温烫水杯外壁依稀给她冰冷的掌心传达着一丝温度,蔻儿看着水杯中平静的水面,眨了眨眼。
她的身侧,宣瑾昱正目视着地上跪着的那些发抖的人们,他一一从地下的人身上扫去,朗声道:英西郡王宣台杜,欺君罔上,结党营私,以权谋私,犯大不敬,以及谋逆,现已伏诛。
底下那些跪着的人都是亲眼见到这个他们几乎从未蒙过面的陛下亲手斩杀了洋洋自得的英西郡王,鲜血的气味依稀还残留在他们的鼻尖,那倒在地上的尸体彻底染红了英西郡王府外的地面,铮鸣的带血刀刃泛着红色的冰冷光芒,差一点灼伤了他们的眼睛。
一个在左岭矗立不倒几十年的郡王,在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左岭,自己的家门口,被完全出人意料的陛下毫不犹豫抬手果断斩杀。
那个名义上还是帝王堂叔的郡王都受到了这样不甘心的死法,他们哪里还敢有一句话,就算宣瑾昱口中冷冰冰念着几条对于臣属来说最为要命的罪证,这些跟了英西郡王几十年的下属们也没有一个反驳的。
就算他们早早做好了完全应对之策,什么一推三不知,什么耍赖,各种能让一个帝王束手无策的招数他们几乎都准备了,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但是没有用。
人已经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准备的再好的招,也使不出来了。
没有了效忠的主人,他们比谁都要惶恐,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们的额头滴落,满心害怕地瑟缩着,对于几步之遥的帝王,充满了畏惧。
他们畏惧着,生怕那双看起来保护精细的手中捏着夺人性命的刀剑,下一刻,当场将他们斩杀。
宣瑾昱淡淡宣布了已经被他当场斩杀的英西郡王的罪名,扫过地上这些战战兢兢的人们,然后把目光落在了站在这些人身后的舒荣身上。
舒荣作为羽卫军的首领,在此次事情中全盘参与护卫以及打探情况的任务,而对于英西郡王府的一些事情,他也算是比较清楚。
他得到了帝王的示意后,躬了躬身,而后上前面向地上跪着的那些人道:在此间者,未参与了英西郡王谋逆罪行者,可揭发参与谋逆者,以此为功,酌情减免罪刑。
地上跪着的人都是他们拣选过的,基本上重要的英西郡王的心腹一个没跑脱全在这里,而一些经打听并不怎么得用的二把手们,也在。
只是他话音落下片刻,还未有人抬头,看起来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检举的人。
舒荣侧眸看了看宣瑾昱,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后,他也不客气,直接抬起了捏着刀的手,干脆利落就要往他面前那个人头顶上劈下去。
等等。
宣瑾昱忽然之间叫停,他出声打断了舒荣的动作。
舒荣好险才把刀势止住,扭头看去,有些不解。
宣瑾昱却伸手按着蔻儿冰凉的小手,捂着她的同时,淡然道:带出去行刑。
蔻儿一愣,她知道这大约是出于照顾她的考虑,她立即对宣瑾昱道:夫君,我没事……嘘……宣瑾昱轻轻按住她的唇,露出一个苦笑,轻声道:夫人,抱歉让你要接触到这些,为夫也只能尽量避开一些,让我稍微安心些,还请夫人不要反驳。
蔻儿抿了抿唇,感觉到了来自宣瑾昱指尖的温度,与以往的温热不同,他的指尖也是有些冰冷的。
她的唇碰触着他的指尖,而后微微一叹,慢慢勾起了一抹笑:那我听夫君的安排。
害怕的话,或许是害怕的。
但是更多的是想要有所勇气正面去接受这些充斥着宣瑾昱前朝的事物。
然而夫君的好意,她更愿意接受。
舒荣在一侧目不斜视,等宣瑾昱与蔻儿的对话接触,才弯腰提起那已经软在地上的人,大步拖着人走了出去,片刻,就传来了一声闷嚎。
这几乎已经听不到太多的声音却像是一个炸弹落在地上跪着的那些人中间,只见下一刻,立即就有人争抢着用颤抖的声音道:小的!小的揭发!毛总管和他身边的那些人,近日一直跟着郡王商量着什么,还经常离开出去!他们绝对知情!小的也要结发!杜先生他经常给郡王出谋划策,小的曾经听他醉酒的时候说过郡王有不臣之心!小的也知道!一时间,但凡没有参与到死罪的行动中的那些人叫嚷着拼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吐出来,哀求地试图借此换的一个生机。
提着擦干净的刀进来的舒荣再次接下了任务,把这些人所说中的人全部提溜出来,与那些人分开了来。
被提了名字的那些人也拼命挣扎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的绝无任何不臣之心,只是为郡王做事的而已!求陛下开恩!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些人中有直截了当认了罪的,也有拼命喊冤的,整个正堂之中充斥着绝望的咆哮与带着疯癫的忏悔。
蔻儿紧紧攥着水杯,里头的水早已经冰凉,她紧紧抱着,冰冷的手掌根本捂不暖冰冷的水杯,越抱越冷,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嚎叫着的人们距离她很近,只有数米之远,但是又很远,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一般,她能听得见,却总觉着仿佛隔了一层云雾般,一切都像是假的,完全不真切。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蔻儿的目光扫过那些在羽卫军手中挣扎着的属官们,沉默着收回了视线,挪到宣瑾昱的侧脸上。
她的夫君紧收下颌,投向那些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冰冷,手指微微屈起,在单扶手的交椅上轻轻敲击着,默默注视着前头羽卫军们与那些人对峙罪行。
英西郡王府中似乎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但凡被攀咬出来的,都是身上有着数多罪名的,羽卫军们早早就整理好了,这一下全部对上了号,重宁过来躬身道:回禀陛下,全部确认。
宣瑾昱淡淡道:统统处死。
但凡是参与到危害到他的皇后的人,没有任何存活下去的理由。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吩咐,让那些人瞬间安静了片刻,而后掀起了一阵狂潮,疯狂的求饶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在他们耳边不断回响。
宣瑾昱微微蹙眉。
羽卫军们把那些人捆起来要推出门去行刑的时候,其中那个被几次点名出来的毛总管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然后对着宣瑾昱扯着嗓子喊道:陛下!陛下求绕了小的一命,小的有重要情报要告诉给陛下!这句话明显是吸引了宣瑾昱并蔻儿的注意力,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狼狈的管家身上。
毛管家见有效,抓紧时间立即道:小的跟随郡王多年,知道他不不是个心大的人,只是受人怂恿,才会做下如此大罪!郡王虽已伏诛,但是害了郡王,真正想害陛下皇后的,另有其人!宣瑾昱抿着唇,眼神复杂看着这个毛管家。
蔻儿则眼睛锃亮:到底是谁!她想要知道这个用如此恶劣手段行事的,究竟是背后的哪个阴鬼!毛管家吸了口气:小的也是无意中才发现的,小的本不相信,不过为了郡王的安全,小的注意过!小的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好了。
毛管家的话还未说完,宣瑾昱淡淡打断了他,他的目光沉甸甸落在毛管家身上,轻声道:你的话朕不想听。
迎着毛管家不敢置信的目光,宣瑾昱微微颔首:还不带出去。
羽卫军们再也不敢迟疑,立即把还在愣神的毛管家拖了出去。
正堂中一下子都空了,蔻儿整个人有些发愣,她呆呆看着宣瑾昱,迟疑着:夫君?为什么,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制止了那人的话?他不想知道真相么,还是说,他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宣瑾昱面对蔻儿疑惑的眼神却稍微躲避了下,他的手轻轻捏着蔻儿,有些安抚,口中却对着舒荣道:如今左岭无主,朕有意许你将军之位镇守左岭,舒荣,你可愿意?第一百五十九章左岭将军……之位?舒荣吃了一惊, 满脸不可置信。
蔻儿刚刚想说的话被宣瑾昱的话给压了回去,她的注意力也放在了关于让舒荣留在左岭上。
一个羽卫军的首领, 京中炙手可热的青年天子随侍, 被赐了将军之位,看起来像是备受重视, 得到提拔, 但是论起来,从天子的身边外放到一个南省的蛮荒之地,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只当这是舒荣得罪了宣瑾昱被贬谪了呢!宣瑾昱又慢条斯理补充了句:自然, 从朕的身边调离到左岭, 朕会给你足够的补偿。
你在京中的兄长幼弟, 都可进入羽卫军,获取军职,照样可以重新走到朕的身边来近侍。
一个羽卫军的位置, 几乎是京中小官之子或者没落贵族家的子弟挤破了头都想去的地方,一个家中有一个羽卫军就算是十分了不起了, 宣瑾昱直接承诺,准许他的兄长幼弟同时进入羽卫军。
再加上他这个前首领,一家三个羽卫军, 算得上是荣宠了。
舒荣攥紧了拳头,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蔻儿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了她身侧的宣瑾昱身上,不太明白他的这个决定。
左岭是一个蛮荒之地, 夷族诸多,山寨匪盗数不胜数,地方治安差,又是一个由桀骜的英西郡王全权裁制的几乎私人的领地,接手这样一个地方,几乎等同接手了边境镇子一般。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该交由一个信任的有实力的,又有着积极热情心态的圆滑的朝臣来,而不是一个羽卫军的首领。
舒荣或许作为一个羽卫军首领有着出色的能力,但是接手左岭就要治理当地,这个并不是说随便就能够做好的。
特别是还有英西郡王甩下来的烂摊子,足以让任何一个有丰富经验的老臣子头疼。
舒荣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甚至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为什么,宣瑾昱会选择他呢?宣瑾昱看着舒荣,面对他的沉默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淡淡道:你是一个实力很好的人,在来这里之前,朕就已经考虑过由你接手此地,朕也相信你能够做好。
襄城是皇后的母家,舒侍卫,你该知道。
宣瑾昱忽然说道这样一句话,舒荣的眼皮动了动,他微微抬起眸。
宣瑾昱继续道:皇后喜爱襄城,朕也与襄城有不解之缘,今次会来襄城,日后也不定何时回来,襄城的安全很重要。
而左岭距离襄城不过一天之遥,中间并无多少关卡哨点,如有人犯难作恶,没有一个能够制裁制约之人,朕也不放心。
舒侍卫,朕是把朕和皇后的安危继续交到了你的手中,你愿意守护这边土地,给朕与皇后一个无后顾之忧的净土么?宣瑾昱的目光落在舒荣的身上,静静问道。
舒荣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嘴,而后单膝跪地,垂下头去,低沉而慎重道:臣……愿意!作为一个羽卫军首领在陛下皇后身边保护,和在边远的左岭迂回着保护,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只要他还被重用,只要他还是一个在帝后眼中得用之人,他就能够坚持下去。
臣,愿意坚守左岭,给陛下皇后扫去一切障碍!只要他们还有前来襄城的时候,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日后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他还有再见自己主人主母的机会,足以。
左岭很乱。
无论是从政治经济上,还是百姓的生活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
当地的官员并不得知陛下亲临,只知道是有人代天子执法,当场斩杀了英西郡王,并手持加盖天子玉玺的诏书以左岭将军的身份成为当地的统治者。
这是一滩浑水,治理起来不是那么的容易。
宣瑾昱并蔻儿几人在左岭并未逗留,等把这里的情报全部收集,确认无遗漏后,在徐岚并风娆娆的催促下迅速返回了襄城。
大队人马撤离左岭的时候,多了徐岚并风娆娆俩人,少了一个舒荣。
左岭的事情在短时间内被寥寥带过,蔻儿回程时曾思考过宣瑾昱当时的有些表现,也想过问问他,最终都咽回了肚子。
来时总觉着时间过得很慢,心中担忧着师兄娆表姐的蔻儿记忆中是一条漫长无边际的前路,而返回的时候,不知道是心中少去了一件事,还是说怎么回事,却觉着归途很短,一路上大家骑着马并驾齐驱,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没有多久就抵达了襄城的城门。
这会儿已经是日落西山黄昏晚霞之际,由重宁率领的羽卫军们分成三波,前两拨先行一步,剩下不足百人,跟随着主人们的身后一道进城,放慢了速度回到前向坊。
自打进了城门,风娆娆就亟不可待般,手中攥着缰绳不断催促着,蔻儿知她思子心切,令宣瑾昱加快了些速度,尽早进了巷子。
早先一步抵达的羽卫军们已经把消息递到,等蔻儿他们抵达巷子里,马蹄声渐渐慢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够看见不远处的宅院的正门。
正门是敞开着的,高高的石墩旁坐着一个怀中抱着小婴儿的少年,少年一脸要哭不哭的苦瓜样,嘴中絮絮念叨着什么,提溜提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巷子口方向,眼巴巴地,在他目光对上了抵达巷子内的几匹马上的人影的下一刻,他的脸上慢慢变成了欣喜悲愤交加的复杂,隔着远远儿的,蔻儿刚一看见他就听见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亲姐姐哦!!!这还未变声的少年声清亮拔尖,满含幽怨与急切,划破了寂静的空气,由远及近,伴随着哒哒哒的跑步声并一个毫不弱于他声音的啼哭声而来。
蔻儿在宣瑾昱的搀扶下下了马,一拧身就看见了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风千城皱着一张脸,怀中举着包裹在小被子中的珰儿,脚下生风朝着他们跑来。
这副模样落在了他们眼中,风娆娆立即大声怒吼道:风千城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老老实实走路!别吓着了你外甥!亲姐积威尚在,吓得风千城当场刹住脚,委委屈屈高高举起抱着珰儿的双手:阿姐,你家小兔崽子在这!虽然只是短短三两天未曾见到儿子,但是风娆娆以及难以遮掩思慕,立即抬手接过哭闹翻腾的珰儿,温柔抱着他轻声哄着:乖哦,娘的幺儿乖宝,不哭不哭。
说来也怪,在谁手中都要闹那么几下的珰儿被风娆娆抱起来之后,很快就抽搭了几下,停止了哭声,只有细软细软的咿呀声软糯可爱。
蔻儿站在那儿看了会儿,注意到徐岚在后头低着头想着什么,未曾上前去和自己的儿子亲昵,忍不住靠过去低声问:师兄,不去抱抱珰儿?怎么说也算是经历了一番几乎是危及到生死的磨难,这种情况下看到儿子,师兄怎么也没有主动上前?徐岚看了蔻儿一眼,有些闷闷道:没脸。
蔻儿迟疑了下:……是因为那个荀成草?思来想去,当爹的无颜见襁褓中的儿子,也只会是因为他没有给珰儿带来可以调理身体的药草。
风娆娆姐弟已经抱着孩子进门了去,宣瑾昱也来揽着蔻儿跟随其后,只有徐岚黑着脸垂头丧气跟在后头磨磨蹭蹭。
前向坊的宅院里一应齐全,事先来准备的手下几乎都是砸了大量的钱进来,无一不是精细的,就连临时入住进来的风千城并珰儿的随身物件,都是精细无比。
一家子进了屋,坐下还未来得及喝口水,风娆娆把已经在她怀中闭着眼要睡不睡的珰儿横抱着,轻声问着:奶娘可在?这问的是当初给珰儿准备的那个奶娘了。
被人威胁了下毒却因为心存善念而未曾下手的那一个。
风千城道:她也在这里,只是到底有些毒在她身体,这几天也不见好,还在卧床。
旁边坐的徐岚立即道:她的身体我会给好好看的。
风娆娆又问了几句后,才扭过头来对旁边的蔻儿苦笑了下:蔻儿,姐姐真是要谢谢你了。
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还真怕珰儿出什么事。
蔻儿却有些黯然,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娆表姐不要道谢,这事说起来,表姐师兄和珰儿都是受了无妄之灾,他们的目标是我。
因为她是皇后,为了利用她牵连住宣瑾昱,导致了亲人们遭到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蔻儿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被风娆娆轻轻在头上拍了一下,她茫然看去,却见风娆娆一脸温柔的微笑:胡说,一家人还说这个,也不觉着生分。
被牵连是真,但是不怪蔻儿,也是真。
蔻儿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喃喃道:娆表姐……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喜爱憧憬着的娆表姐,一直都是她最亲的亲人。
娆娆说得对。
徐岚难得说出了这种话,一家人不要生分。
然后他在蔻儿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淡定地把视线挪到宣瑾昱身上,客客气气道:妹夫,我们都是一家人,就麻烦您准备些荀成草,你师兄姐夫我要了。
第一百六十章荀成草再少见, 皇宫中大抵是有些存活的,宣瑾昱也答应的爽快, 派了几人先折返京中去去药草来。
这天大家都是劳累一天, 身心疲惫,梳洗了一番早早儿就睡了, 等到第二天, 蔻儿睡到了腹中饥饿时才懒洋洋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起身。
她起身穿戴的时候才发现外头在下雨, 窗外的蕉叶被雨水打的哔哔啵啵,与房檐瓦舍上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本估计下雨了, 大家都要在家中闲耍, 却不料宣瑾昱心血来潮, 要蔻儿带着他出门去转转。
要出门去,风娆娆与徐岚离开了儿子几天,现在是完全黏在珰儿身边不离开, 出行也只有蔻儿并宣瑾昱。
这个时候被遗忘的风千城第一个响应,满脸喜滋滋道:姐夫, 小弟给你带路!免了。
宣瑾昱随口就拒绝了,千城小弟在襄城大约也是个有名之人,若是跟你一起, 只怕招人眼。
可是……风千城的视线划过一身锦绫帛裙的蔻儿,又落在皱麻细纱衫的宣瑾昱身上,一脸真诚道,蔻姐姐与姐夫就算没有我, 也是十分的惹人眼啊!当年蔻儿在襄城时,不过十二岁,那会子正是少女逐渐长大的时候,还带着稚嫩的气息,如今她京中一去四年,早已经从一个半大丫头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色绝而夺目,更不要提与她同行的宣瑾昱,就算收敛了一身威压,也依旧有着高位者的气息,这样的两个人同行,不招眼才怪。
这个的确也是个问题,蔻儿想了想,立即翻来了一顶镶着珍珠玉花蕊的帷帽,戴上后略有遮盖。
下雨天的出行有些麻烦,只两个人是不行的,身后让晚香花香并重宁三人随侍,带着雨具并一些需要用的小玩意儿。
襄城的雨下得和京城不太一样,细小而绵延,不像夏日,倒有些像秋日里的雨。
而且雨势不大,对于宣瑾昱来说,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蔻儿并宣瑾昱穿了二齿木屐,并肩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细雨中漫步。
下雨的襄城有些起雾,前向坊的位置较偏,没有什么人迹,特别是下雨,一条街走到头,几乎只有他们几个人。
这附近我不太熟,但是我记得从这边转过去后,有一家卖手工糖的铺子。
蔻儿在油纸伞下挽着宣瑾昱的手臂,笑眯眯指了指雨街另一头的巷子,充满怀念道,味道还不错,表哥们下了学回来经常会给我们姐妹带。
想吃么?宣瑾昱脚下一转,就顺着蔻儿手指的方向而去。
蔻儿也有些心动,未曾阻拦宣瑾昱,笑眯眯跟着宣瑾昱去,同时给他指着路。
颇有年代的老排屋,几乎都是铺子,只是因为下雨,许多铺子都未曾开门,一排的房子只有寥寥几家撑开了门面,有的门槛上坐着小娃娃在借着屋檐下落得水玩。
蔻儿辨认了下,看见了一家门口有着十分旧的幡布的铺子,上头写着老赵糖,刚找到了位置,却发现老赵糖的铺子未曾开门。
下雨了,没有开铺子啊……蔻儿站在青石板得到台阶上,看着眼前紧闭着木板门的房子,叹了口气。
身后持着伞的宣瑾昱笑道:无妨,明儿天晴了我们再来。
离开了老赵糖,蔻儿带着宣瑾昱又走了走。
下雨天到底有些麻烦,她的裙摆以及宣瑾昱的衣摆都溅了泥点。
最后蔻儿他们还是坐了马车,每抵达一个蔻儿熟悉的地方才下车去。
下雨天街道的人太少了,开着的铺子也少,还大多懒洋洋的。
蔻儿与宣瑾昱去了她幼时常去的书铺,只见里头的掌柜的趴在柜台上睡着,跑趟的搭了两把长凳躺在上面也在睡,蔻儿的脚落在门槛上都不忍心踏进去打扰他们的睡眠了,笑嘻嘻牵了牵宣瑾昱的衣袖:我们走吧。
真的不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你喜欢的书?宣瑾昱挑了挑眉,含笑问着蔻儿。
不去了。
蔻儿大方道,但凡我想要的书,夫君不都是能弄得到嘛。
这倒也是,宣瑾昱攥着蔻儿的手,只觉自己多少还有两份用处。
铺子大多都是这样的状态,蔻儿也就把宣瑾昱带到了自己以往最喜欢的一家云吞铺子上吃了一顿,其他的时间都是在给宣瑾昱介绍着襄城的种种。
那个桥瞧着有些意思。
两个人已经在城中游荡了几个时辰了,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一个湖边。
宣瑾昱一眼就看见了连接着湖两端的一座桥有些新奇。
两端曲折,蜿蜒进去之后,在湖中断开,变成了一个个石台,圆方不定,大小不一,倒像是断掉的桥一般。
啊,这个!蔻儿手中还捏着香薄饼,听见宣瑾昱的话扭头看去,脸上顿时笑了,那是我们襄城有名的琅琊桥。
琅琊桥最初到底是怎么个搭建的,蔻儿年纪小也不知道,家中长辈也未曾说过这些,她只把自己听到的一些说给宣瑾昱。
所有的传说大抵都是为了年轻人而服务的,琅琊桥也不例外。
年轻的男女若是有意,可以一道来走,中间的位置叫断桥,两个人同心协力走过断桥,抵达湖中心的天地一方时,若是能够摘到距离手最近的一朵菡萏,那么两个人就算是好事将近。
蔻儿一边咬着香薄饼一边笑道:都是给定下婚盟的未婚夫妻玩耍的。
却不料宣瑾昱忽然道:蔻儿,我们去走一次吧。
咦?蔻儿一愣,咬着口中的饼子皱了皱鼻,可是我们已经成婚了啊。
无妨,就算是陪我吧,撑着伞的宣瑾昱含笑看着蔻儿,如何?蔻儿还能如何,赶紧把香薄饼几口吃掉,拍拍胸脯:好啊,我陪你。
对于夫君的这点要求,她还是会做到的。
琅琊桥很宽,足以七八人并肩而过,宣瑾昱却不许其他人跟来,只能留在桥头等着,他牵着蔻儿撑着伞,在细雨斜风中踏上琅琊桥。
雨水滴落在湖面,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湖面溅起一圈圈涟漪,硕大的红鲤争相浮起,在水面跳跃呼吸。
蔻儿一开始还有闲情逸致打量周围有些变动的景色,走了没多久,眼前就出现了第一个石墩台。
石墩台与桥面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一步,宣瑾昱轻松跨过去,蔻儿也能轻松踩过去,两个人牵着手,沿着石墩台一个个往前走。
这里的石墩台没有遍布规律,有的很大,足以容纳三五人,有的很小,蔻儿都要紧紧贴着宣瑾昱才能稳住身体,有的间隔很窄,跨脚就过去,有的则让蔻儿迈不开腿,最后被宣瑾昱背在背上,她叹着气撑着伞。
搭建这个桥的人是不是红娘月老,怎么这么能折腾!蔻儿嘟囔着。
走了这么久了,她也看得出来这个桥的细心之处,大抵就是用来催化关系的。
她在襄城多年,虽然也来过这里,但是湖太宽,几乎都是泛舟而游,不会选择这个难以行走又被赋予了传说的琅琊桥。
导致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这个桥究竟妙在何处。
今儿下雨,到底增添了几分难度,蔻儿趴在宣瑾昱的背上,一手紧紧攥着伞,一手扶着宣瑾昱的肩膀,看着宣瑾昱的侧颜,有些担忧:夫君千万小心些,脚下莫要打滑。
宣瑾昱闻言,跨步的时候,身体故意一晃:哎呀!啊!蔻儿被宣瑾昱的不稳当吓了一跳,紧紧抱着宣瑾昱闭着眼惊呼了声,缩紧了肩膀等了片刻,没有等来落水,却等来了宣瑾昱忍笑的声音。
蔻儿睁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气鼓鼓道:夫君!哪里能这么吓她!宣瑾昱含着笑悠悠然道,为夫的不是,还请夫人原谅。
蔻儿想了想,直接低了低头,咬住宣瑾昱的耳垂用尖尖的小牙磨了磨,含糊道:惩罚!宣瑾昱发出闷声,他吸了吸气,又告饶了一次:为夫知错了。
接下来的路宣瑾昱没有故意逗蔻儿,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看着湖中的景色,特别是湖面上的一层薄薄的雨雾,映衬着周边翠竹楼阁,菡萏莲叶,犹如人间仙境。
抵达湖中心的天地一方大圆台的时候,宣瑾昱慢慢把蔻儿放下来,他环视左右,轻叹:此地此景,甚美。
或许单纯论美,这里没有算是太美,可若是和心爱之人一路相伴而来,在此地驻足,又能在烟雨蒙蒙中,与心爱之人并肩,从心里上,这里就很美了。
更不用说那一层雨雾,遮盖了周围的一切,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一般,寂静,而安心。
宣瑾昱从蔻儿高举着的雨伞下出来,顶着细雨,踩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到天地一方的最边沿上,手一伸,正巧勾住了一支菡萏,轻轻用力,这朵在早夏时节第一朵盛开的菡萏就到了他的手中。
蔻儿撑着伞,透过雨幕看着宣瑾昱嘴角噙着笑,带着一丝松快朝她走来,伸出手,将那朵被雨水滋养着的粉色菡萏递给她,同时轻声道:夫人,让我们也好事将近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宣瑾昱的好事将近是什么意思, 蔻儿自然知道,她也想了很多, 打算把这个好事放入考虑之中。
不过在此之前, 他们还有着许多别的事情。
当初风家被人恶意纵火,失火点位处在珰儿的小院子, 蔓延到周边一圈, 好在控制及时,没有人员伤亡, 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风千城在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只顾着照顾珰儿,未曾插手这个, 都是京香并花香两个人带着侍卫们把那个院子重新拆了建, 该拾掇的拾掇, 等蔻儿一行人回来之后,基本上已经把之前失火的痕迹都抹掉了。
在前向坊那边停留了一天,等雨停了, 风娆娆并徐岚带着弟弟儿子折返风家准备,让蔻儿与宣瑾昱过一天就去。
因他们来了, 也送了信去给风母,准备着小范围在风家自己人聚一桌,就当做是迟到的接风宴。
蔻儿盼望得紧, 差点就跟着风娆娆一起上了马车,还好宣瑾昱手疾眼快把人按住,送走了他们,宣瑾昱才道:不过自己在家中待一天, 哪里需要急急跟着去。
哎,夫君你不懂,看见表姐表弟们回家,我就觉着,我是有家不让回。
蔻儿愁着脸。
宣瑾昱顿了顿,缓慢道:夫人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蔻儿后知后觉,干笑了声主动牵着宣瑾昱撒娇道:哈哈哈,我说要回娘家的话,劳烦夫君准备些礼物了。
自己小妻子都主动补救了,宣瑾昱也不是紧抓着不放的人,已经准备的礼物早就送进了风家,现在他又临时置办了一些,就等着明儿送进风家去。
次日一大早,蔻儿就赶紧儿催着宣瑾昱起身,兴奋等着前往风家。
依旧是前头的马车坐着夫妻俩,后头跟着几辆装满了礼物的马车,一路从前向坊低调的抵达了风家巷子。
那里风千城并徐岚在候着,见着了人,徐岚也挤出了笑脸,难得热切:妹夫好!妹夫来,里头请。
主动跟人问候是徐岚许多年都没有学会的,一个荀成草,就成功掰折了他的骨头。
蔻儿这个师妹都被放在了一遍,只由着风千城这个还有些良心的表弟来接着。
蔻姐姐,你难得回来,晚一些可要去小常楼玩?风千城趁着前头两个姐夫先走,后头压着声音对蔻儿挤了挤眼,我阿姐也有份!咦?!蔻儿一听这话,心中一动,回忆起往昔来。
这个小常楼听起来是个楼,实际上是个四合院,里头住着许多人,大多是一些吹拉弹唱的卖艺姑娘,因为她们许多都在小常楼里卖艺,所以这个院子也被叫做小常楼。
往昔她十一二的时候,风娆娆经常带着她和千城,有时候还有千林千树几个人,兄妹们一道去听曲儿玩耍。
那里的小姐儿们能说会道,又会察言观色,玩起来也很开心。
再加上这里的女孩儿们长得都不错,蔻儿当时也爱去。
说来也有些年头没有去过,若不是千城提起,她差点就要忘了还有这样一个老地方了。
好啊,问问娆表姐,她若是能去,我们一道子去!蔻儿毫不含糊就应了下来。
后头姐弟俩的小声低语没有让前头的人听到,等他们进去了,比她们早先一步抵达的风母也出来迎接。
风母瞧着比在京城要稍微干练些,模样里头透露着一股子利落,她出来后对着宣瑾昱并蔻儿行礼个礼,笑道:小妇人请官家的安,官家快请。
舅母无需多礼,都是自家人。
宣瑾昱很谦和朝风母拱了拱手,含笑道。
风母也知道这算是女婿上门,她笑着让开了身,陪同宣瑾昱一到进去。
娆娆那丫头正在拾掇珰儿呢,小人儿家家就是麻烦,处处不利落的,身边离不得人。
风母虽是抱怨的模样,嘴角却挂着笑,语气中也满满是喜爱之意。
珰儿的院子虽然没事了,但是风娆娆还是把孩子抱在自己身边住着,这会儿珰儿缠人,她走不开,还在后院里头。
风家人少,大多在京中,主人家也就六七人,这次给蔻儿并宣瑾昱摆接风宴,也不打算大规模的去整治,怕外头听见了动静不好,低调的收拾。
珰儿是个离不得人的,奶娘还在休养,风娆娆亲力亲为带着儿子,趁着风母亲自去下厨,把蔻儿抓了来与她一起带珰儿,留下外头三个男人下棋闲聊。
珰儿刚睡起来吃了奶,躺在小被子里在咂手指,风娆娆拽着他的小衣服正在给他穿。
蔻儿站在那儿看了半天,对小被子里的软乎乎侄儿傻笑了片刻后,伸出手比划了下,问道:娆表姐,我该怎么帮忙?她干站了半天了,也不知道从何处上手。
风娆娆头也不抬继续给珰儿穿衣服,道:你就看着逗他玩就是了。
蔻儿愣了愣,干巴巴问:怎么逗他?拍拍手跺跺脚……风娆娆随便举了个例子,怎么都好,有点动静就行。
蔻儿似懂非懂,看着围着珰儿忙着的风娆娆,自己拍了拍巴掌,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后,躺在那儿嘬手指的珰儿果然把目光移动到她身上来,呆呆看着她。
小珰儿给她了一点关注,蔻儿立即多了许多信心,拍手跺脚朝着珰儿发出嘟噜嘟噜的声音,惹得珰儿哈哈大笑,大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万分可爱。
有成效,蔻儿更有自信了,使劲拍着手,自己两个手掌都拍红了,有些生疼。
蔻儿。
风娆娆有些无语抬起头来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些笨,这么用力做什么,打疼自己了吧。
可是不用力没有声儿啊。
蔻儿道。
笨丫头,风娆娆乜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可以在手里头加点棉花,拍起来就不疼了。
蔻儿恍然大悟:还能这样!主人们吩咐了下去,风娆娆这里的侍女就立即去准备了两坨棉花来,铺匀了放在蔻儿的掌心。
蔻儿这次拍掌的时候,果然不疼了。
她笑眯眯逗着珰儿,却见珰儿看了她几眼后,小脸蛋一扭,不看她了。
这会儿小衣服终于给珰儿穿好了,风娆娆抱着他起来,口里哄着:幺儿,怎么不搭理姨母?珰儿咿呀咿呀,却不知道在说这些什么。
蔻儿觉着不行,她就站在风娆娆的后头,继续拍着巴掌哄着珰儿,十次有九次珰儿都不给她这个姨母面子,眼睛落在别处。
珰儿乖,姨母哄你啊。
蔻儿手都拍酸了,也不见珰儿搭理她,最终垮着肩叹气,对风娆娆道,表姐,珰儿真不好哄。
可不是。
风娆娆也叹气,小人儿家家的,一点都不配合大人,平白让人多辛苦两份。
说着,风娆娆也对蔻儿耳提面命道:蔻儿,可千万记住了,若是你生了孩子,一定要早些告诉他听话些,免得像我一样受罪。
娆表姐放心,我记下了。
蔻儿对于风娆娆的话一贯听从,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姐妹俩又逗了珰儿一会儿,喂了奶,抱起来在窗外走动了走动,不多时,风千城就亲自来叫人了。
阿姐,蔻儿姐,时候差不多了,你们快些出来。
年轻的弟弟从外头进来,满脸带笑,看见两个姐姐并肩坐在双人竹椅上,珰儿被横着放在她们腿上,正在睡觉。
风千城一进来就特别诧异,打量了她们片刻后,十分委婉道:阿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两个人一人一边用手搂着珰儿,两个人的姿势都特别别扭,说不出的难受。
三个人中唯一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就是珰儿了。
风娆娆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弟弟,轻描淡写道:珰儿抱着时间长了手酸,我与你蔻儿姐姐两个人一起分担他的体重,抱起来就不累了。
是啊,蔻儿笑眯眯道,能够给娆表姐减轻一些负担,多好。
风千城咽了咽口水,看了眼自己的小外甥,又看了眼自己两个姐姐,干巴巴道:哈哈,挺好的,挺好的。
风千城眼尖,看见了蔻儿手上的棉花,忍不住又问:蔻姐姐,你手上怎么缠着棉花?这个?蔻儿抬起另一只手,含笑对风千城说了刚刚关于风娆娆说的,很是得意,这样一来手就不痛了。
风千城这次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一捂嘴扭头就跑,没跑出两步远放肆的哈哈哈大小声就传到了风娆娆与蔻儿耳中。
千城表弟这是怎么了?蔻儿很是纳闷。
风娆娆低着头看着珰儿,很淡定道:谁知道他,大概是傻了吧。
大概是个傻得的风千城一回到前院,笑的前俯后仰把两个姐姐出卖了个干净。
然后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时候,大概是个傻的的风千城被自己的亲姐夫与表姐夫联手喝翻到桌子下边,抱着桌腿哭。
风家人虽然少,却无比的温馨,酒后三巡,等蔻儿与宣瑾昱回了她的院子时,已经月上梢头,清风微醺。
帝后两个人手牵着手,漫步清风中,蔻儿抬头看着天上的皎月,忽然道:夫君,明天我们……明天请夫人随为夫去个地方。
蔻儿的话为说完,就被宣瑾昱的话打断了。
咦?蔻儿扭头看着宣瑾昱,有些错愕。
宣瑾昱微微勾起嘴角,看着远处明月的眼中一片柔软:夫人可否陪为夫去拜访一下救命恩人?第一百六十二章宣瑾昱的救命恩人, 就蔻儿所知,除了她师父苦神医以外是没有别人的。
他的这话意思也很明显, 是要明天回小名山去看师父。
说起来师父的生辰也就在这几天, 蔻儿走的时候就打点好了,塞了整整三车的礼物一直还放在前向坊中, 明儿终于可以回小名山的时候给师父了。
这天晚上蔻儿与宣瑾昱住在了她阔别许久的旧院中, 早先风娆娆已经派人重新洒扫过了,处处都是干干净净亮亮堂堂, 一切就像是她当初从风家离开时的模样,未曾有任何变动。
宣瑾昱这是第一次来到真正有着蔻儿幼年时生活过迹象的旧宅, 夜间未曾早睡, 而是变着花样哄着蔻儿, 难得的亲昵了一番。
第二天蔻儿晚起了,好在风娆娆起的也晚。
她一晚上带着珰儿,眼睛下一对乌青乌青的黑眼圈格外夺人眼目。
用罢早膳, 蔻儿忍不住对还在打哈欠的风娆娆道:娆表姐何不让师兄夜里带孩子?他?风娆娆翻了个白眼,之前尚未让奶娘夜中哄珰儿, 他自告奋勇带过珰儿一次,第二天丫头来说,珰儿哭闹了许久不停, 他却睡着了过去!一提起来风娆娆就气不打一处来:珰儿哭得厉害,他都能睡得着,这样的人哪里敢让他继续带孩子。
蔻儿也只能同情同情风娆娆了。
得知蔻儿今天就要去小名山,风娆娆也装了许多的东西令她带着, 说道:当初我生珰儿时,师父操了大心,作为晚辈的一点心意,蔻儿你替姐姐带回去给师父。
蔻儿有些疑惑:娆表姐不一起回去么?暂且回不得,等师父生辰前回去就是。
风娆娆目光落在院子里被风母抱在怀中打瞌睡的珰儿身上,苦笑,如今牵扯了这样一个小祖宗,我算是万事都不得利落了。
蔻儿懂得了。
有了珰儿风娆娆做什么都要顾及到他,珰儿年幼,出行不容易,需要提前准备应对也是无法的。
那我就先回去等娆表姐了。
蔻儿与风娆娆道了别,又哄了哄珰儿,与宣瑾昱离开了风家,回前向坊去重新整理了一番前往小名山。
小名山的位置在郊外,坐马车过去要半个多时辰,蔻儿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睡一觉补了个眠,抵达山脚下的时候,她怕自己脸色不好,让京香来给她轻轻描了个妆。
京香给蔻儿涂上口脂的时候,蔻儿习惯性伸舌头一舔,下一刻觉着不对,她一抬起眸就看见京香一脸崩溃看着她。
夫人!婢子求您了,好歹撑上一个时辰好么。
京香手中的口脂是蔻儿喜欢吃的味道,一小盒一半都没有了。
大多不是涂抹的,而是被蔻儿多多舔舐掉的。
蔻儿舔了舔嘴角,干笑道:好吧。
她许久未曾涂抹这些了,一时想的紧,一不小心就忘了。
换了一双登山屐,蔻儿与宣瑾昱手牵手走在后头,前头是抬着箱子的羽卫军们腿脚麻利很快就率先上去,她们在后头墨迹墨迹,一边走一边看。
夫君还记不记得这边的小路?蔻儿走到一半,兴致勃勃指给宣瑾昱看,感慨道,当时你把我哄过去骗我有蛇,吓得我差点哭了。
宣瑾昱一脸淡定扫过去那苍翠树林环绕的羊肠小径,一口否认:不记得了,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就算做过,也不是现在的他,而是才十四五的他。
不能承认。
蔻儿斜眼扫了宣瑾昱一眼,冷哼:夫君还真是一推到底啊。
不能怪为夫,宣瑾昱一脸无辜,当初我眼睛看不见,自然不知道了。
提起这茬,蔻儿才想起当初的宣瑾昱双目处于失明的状态,她不打算和当初的宣瑾昱计较,只好轻易放过他。
炎热的夏天,小名山到处都是蝉鸣,好在阳光都被树枝叶阻挡在繁茂的梢头,点碎的光也带不来多少灼热,蔻儿轻薄的衣衫略有汗湿,却不至于难受。
宣瑾昱感触更大一些,他对比了在山脚下时与上山之后,感慨:小名山竟犹如仙境,不染热气。
数年前的他因为眼盲未曾亲眼见过自己落脚过的地方,也无法从没有太大变化的气温中察觉身处的位置,直到此刻他重返小名山,才知道了为何。
小名山难得是个在酷暑中都保持着凉爽气温的地方,一眼望去翠绿不绝,枝头鸟雀跳跃,枝叶晃动,摇碎了点点阳光,投下斑驳的阴影。
蔻儿与宣瑾昱手挽着手,手掌中或许有些汗渍,两人却自制始终未松开手,一路在凉爽的树林小间说说笑笑,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
从看见路边栽着的两颗垂柳树起,蔻儿脸上笑容不断,她脚步加了加速,牵着宣瑾昱上前,眼前出现院落的篱笆时,她张口刚要喊,却呆了呆。
眼前不算很大的院子里里外外都是脱了外衫的羽卫军们,他们手中端着木盆浇着水灭着灰尘,拿着树枝条的扫帚来回打扫着,还有的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拔杂草,几个身为女子的暗卫们统统被打发了去灶房,叮叮咚咚似乎在准备着膳食。
而宅院的主人,一个年逾花甲的白衫老爷子躺在一把凉椅上,手上摇着蒲扇,闭着眼打瞌睡。
外头的一切嘈杂声都像是隔了一层,老爷子躺着的凉椅就正正当当放在院子的中间,一摇一晃。
被指使着打扫的羽卫军们从他身边路过都要屏息凝神,小心抬着腿生怕弄出了动静来。
蔻儿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发热了。
她松开了与宣瑾昱紧紧交握的手,在他的衣袖上擦了擦,抬起袖子捂了捂自己的眼睛。
旁边的宣瑾昱一直隔着很远的距离打量着苦神医,从他花白的头发到干瘪的身体,再到他光着的一双脚丫子,第一次把这位当初救了他一命的恩人看了个清楚。
来就来了,老远站在那里看花呢!有些沙哑的老人声音发出了一声轻斥:还不快些过来?躺在那儿的苦神医眼睛都没有挣开,手中的蒲扇很有节奏继续摇晃着,若不是他的声音传到了蔻儿耳边,只当他还睡着呢。
蔻儿吸了吸鼻子,立即牵着宣瑾昱上前。
洒扫的羽卫军们纷纷让开了位置。
地上被泼了水,湿漉漉的,却被卖力的羽卫军擦洗的光溜溜的,蔻儿走过去还小心了两份,抵达苦神医面前的时候,膝盖一弯,还未跪下去行礼,就被一蒲扇敲在了头上。
出去了几年怎么变得傻乎乎的!地上湿的你跪什么跪,想跪进去跪!老爷子睁开了眼睛,先是骂了蔻儿两句,然后才慢吞吞把视线挪到宣瑾昱身上,平淡扫了一眼后,道:地上湿的,小的就不给官家跪了。
宣瑾昱立即抬手行礼,恭恭敬敬道:师父折煞了。
被喊了师父,苦神医抖了抖眼皮,仔细打量了宣瑾昱一眼后,抬了抬下巴:不喊老混蛋了?旁边的蔻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宣瑾昱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转念一想,眼前的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当时在场的小妻子,都知道他过往那会子的脾气,也就淡定了些,厚着脸皮道:是昱的不是,师父莫要介怀。
当时被一个人扔下,度过那段想死的日子之后,不知怎么的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的逆反之感涌现了出来些,他当时对救治他的苦神医口不择言曾用老混蛋来称呼过一次,就那一次,苦神医直接给他磨了三斤黄连,让蔻儿一口一口喂他喝了,美名其曰清洗。
外头的清扫还在继续,苦神医慢吞吞在蔻儿搀扶下从凉椅上起来,摇着蒲扇进了屋,对身后的两人撇下一句:还不进来,愣在外头吃灰啊。
蔻儿含着笑跟了上去:可不该吃灰,谁让蔻儿动作慢,劳累师父吃灰了。
外头明明在洒扫,师父都没有进去屋里,坐在第一个就能被看见的位置等着多年不见的小徒儿。
苦神医没有说话,只远远哼了一声。
蔻儿弯弯着笑眼,对宣瑾昱低声道:师父人特别好,就是现在像是个老小孩。
这个我领教过。
宣瑾昱模糊的记忆也在听见熟悉的苦神医的声音后,渐渐开启了一扇紧锁的门,门背后珍藏多年的记忆中,对于苦神医的那些份,让宣瑾昱含着一丝怀念的微笑,又有些警惕。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苦神医是个性子执拗的人,有一点不对,就会不开心。
希望能哄苦神医开心吧。
进了屋,屋里头充满了药香气息,四处窗子都是打开的,透着光,案子上堆满了草药,苦神医背着手正在翻翻捡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随手把几样子药草扫进了一个纸包中装了起来。
屋里头是干净的,蔻儿与宣瑾昱并着肩在苦神医面前屏息下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师父。
二人皆是用了这个称呼。
苦神医耷拉着眼皮看了看眼前并肩而跪的小两口,半响皱了皱鼻子:既然叫我一声师父,那小老儿托个大,问官家一句话。
宣瑾昱立即道:师父请讲。
若是有朝一日,我家这丫头你不喜欢了,能放她回来么?第一百六十三章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宣瑾昱斩钉截铁的话随着苦神医的话音刚落随即而接上。
哦?苦神医抖了抖眼皮, 语气意义不明,小老儿可是听说我家丫头入选时不过刚十四, 官家可别说自己对一个十四岁的不熟悉的小丫头就有了共度一生的念头了。
蔻儿在旁边呆了呆, 刚想说话就被师父丢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立即闭上嘴老老实实在旁边当个围观者。
师父他好像是要……和宣瑾昱谈些什么似的。
那她还是不要介与的比较好。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蔻儿就心安理得跪坐了下来, 顺手拽了拽宣瑾昱, 令他也放松了下姿态。
重新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的宣瑾昱面对虚着眼看着他的苦神医说道:昱不瞒师父,若说蔻儿十四岁初, 昱对她有什么过多的想法,那是假的。
旁边的蔻儿听着他的话, 不知为何心中有着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 真正说起来, 她在嫁给宣瑾昱之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觉,还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 就更不用说什么盟定终身了。
是什么时候才与宣瑾昱真正有了一种彼此是唯一的感觉的呢?蔻儿模模糊糊回忆着,猜测大概是在她新婚后的第一天, 第十天,或者说是第一个月呢?记不得了,她的心态一直在变。
把记忆中的宣公子变成了帝王, 又把帝王变成了夫君,直到最后,她才把这三个身份融为一体,真正接受了这个在成婚后视她若珍宝的人。
蔻儿还在恍惚着, 就听见了近在咫尺的宣瑾昱的声音继续说道:但是昱喜爱蔻儿。
迎娶她之前,昱只不过是想着选一个自己能够有喜爱之情的女子成婚,迎娶她之后,昱就知道了何为妻子,她是昱所追求甘愿奉之一切的另一半;所谓共度一生,是在朝夕相处之后一直在脑海中所存留不曾消失的念头。
甚至不是一生,昱亦曾作想,若是有来世,定然也要与吾妻一切,从她年幼之时就看着她,不错过她的人生点滴,让昱成为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宣瑾昱的声音是蔻儿熟悉的,他的语气也是她熟悉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她从未听到过的。
蔻儿忘了眨眼睛,她的目光落在师父背后的那堵墙上,墙上挂着的字画已经有些泛黄,她的眼中的字画却有些模糊,看不清。
蔻儿想要去看一眼身侧的宣瑾昱,却不知为何没有勇气,她胸腔里似乎有一团火,从一颗火种,渐渐燃烧,哔哔啵啵的火焰堆积着她的胸膛,让她一团火热,躁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这种话宣之于口。
之前从未听到过呢。
其实她也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能够听见宣瑾昱主动坦露对她的爱怜,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夫君别看着越来越不要脸了,在这一方面上,意外的害羞,总是有种让她喜爱的纯情。
结果听到了啊。
蔻儿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她应该是在笑。
原来听到他的话,她是这样的开心。
一点也而不是她之前预想的那样,只是一句话而已。
这一句话的背后,是宣瑾昱对她的珍爱。
苦神医耷拉着眼皮子扫了眼一脸桃粉肌腮眸中带光的蔻儿,啧了一声,好像有些生气,却只能偏过头去,嘟囔了句:这不是还不算眼瞎么。
宣瑾昱苦笑。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苦神医吧嗒了下嘴,状似不耐烦道,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儿去收拾屋里头。
真是的,一个两个的都成婚了,留下我个孤老头子,连个除杂草的人都没有。
蔻儿与宣瑾昱相扶着起身后笑道:外头明明那么多给师父除草的人,我们出去只怕站的地方也没有,不若给师父捶捶肩膀吧。
去去去,还没有七老八十呢,为师身子骨硬朗得很!苦神医摇着蒲扇一副嫌弃的样子,而且就你那两份力道,能干嘛?宣瑾昱很有眼色上前:既然如此,不若昱为师父捶肩吧。
昱力道还算有两分。
这次苦神医也没有推辞,扫了眼宣瑾昱,不冷不热道:哟,当初小老儿伺候了你小一年,这终于轮到被伺候回来了。
真是不敢当不敢当。
宣瑾昱一听这话就麻利挽起了袖子,陪着笑:徒儿伺候师父,该的,该的。
就算他明知道当初在小名山时,苦神医别说伺候他,就连话都懒得和他多说两句,也就是他一心寻思以及绝望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勉强多了两句话开导了他一番。
更多的时候,伺候他的还真是小小的蔻儿。
这话宣瑾昱可不敢说,提都不敢提,见苦神医没有特别推脱,过去了直接上手给苦神医捏了捏肩膀。
蔻儿站在那儿看着宣瑾昱努力配合着苦神医的样子,抿着唇笑了笑,觉着他们之间相处大约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放了心,道:那我去灶屋里头看看。
与正堂隔着不远单独的灶屋里头已经升起了火,里面几个暗卫姑娘干脆利落地挥动着刀,把羽卫军们从山下背上来的蔬菜和从林子里猎到的猎物处理的干干净净,一盘一盘的配菜都准备了妥当,大锅中冒着热气,坐在灶火处的花香正在往里头添着柴火。
隔了三年才回来,蔻儿打算给师父露一手,配菜都交给了侍女们,主厨由她来,准备了十来个师父爱吃的菜色,又夹杂了几个宣瑾昱喜好的口味。
庭院里头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的水渍也早早就晒干了去,拔完杂草的羽卫军们在庭院里头支了两个桌子,一桌坐着他们,一桌坐着蔻儿他们。
这一餐吃的苦神医心情不错,难得添了一碗饭,夸了蔻儿一句:不错,果然长大了不少啊。
蔻儿有些赧然。
小名山位置很宽,羽卫军们在院子旁边扎了俩个棚子,一左一右住着男人和暗卫姑娘们,夜间满天星星,蔻儿与宣瑾昱躺在她以往睡觉的小房间里,隔着一堵薄薄的墙,都能听见外头他们难得放松的谈笑声。
四处都弥漫着药香,不远处的房间里就是她的师父,亦师亦父看着她长大的人,蔻儿多了不少归属感,睡着时,嘴角都是挂着浅浅的笑。
在等待着师父生辰的这两天,蔻儿与宣瑾昱被苦神医撵出去采草药。
宣瑾昱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衫,背上背了一个十分不熟悉的背篼,蔻儿也背着一个小背篼,笑眯眯带着宣瑾昱去采草药的地方。
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并着肩,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宣瑾昱一个人背着背篼,背篼里坐着蔻儿,蔻儿的手里捧着一把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眯着眼哼着歌,轻快地很。
宣瑾昱背上背了一个人,也毫无负担般与她调笑着:媳妇儿今儿这么高兴,这点草药能卖几个钱?蔻儿哼着的歌一下子断了,她笑眯眯接道:能卖半贯钱,正好拿来割猪肉给你下酒。
不行,宣瑾昱一本正经道,还是送去给老丈人吧。
蔻儿在宣瑾昱背上笑得花枝乱颤:好,送给老丈人。
徒弟和徒弟的夫君就出去采了个草药,回来就开心的像是捡到了十口药箱子,苦神医不是很懂他们。
苦神医生辰前一天,徐岚拖家带口的回来了。
风娆娆带着珰儿,两个侍女带着一口箱子,全部都是珰儿的小玩意儿,他们一到,庭院里头的药草香气都快要被珰儿的一身奶香气遮盖了。
苦神医稀罕小孙,搂着珰儿一口一个乖宝,珰儿还算给师爷爷面子,小手儿扒拉着苦神医的衣领子,乖巧玩着。
人一回来就热闹了许多,苦神医生辰当天,徒儿们早早就给他敬了茶,别的杂事不假他人之手,给随侍们都放了假,几个甚少做粗活的人围着庭院兜兜转转。
蔻儿与娆娆姐妹俩收拾了一大桌子满满的菜肴,又把风娆娆藏了多年的陈酒起了封,大半天的时间陪着苦神医吃喝说笑。
苦神医也难得收起了板着的一张脸,瞧着和蔼了不少。
席间又有珰儿的咿咿呀呀,外头徐徐清风柔和吹来,把暖洋洋的温度带到了他们之间,徐岚与宣瑾昱抬杯敬师父的酒,说着祝贺的话。
蔻儿与娆表姐正说着话,忽然觉着不太对。
她身侧的宣瑾昱脸颊泛红,依稀有些喝高了感觉。
而徐岚也好苦神医也好,丝毫没有一点醉酒的样子,好整以暇,等待着宣瑾昱的又一轮敬酒。
这下子蔻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是师父和师兄联起手来灌宣瑾昱酒呢。
她悄悄拽了拽宣瑾昱,低声道:别硬喝,师父师兄都有融酒丸,你喝不过他们。
再这样喝下去,她只怕要到桌子底下去捞他了。
宣瑾昱攥着她的手,浅笑道:无妨。
徐岚瞧着这一幕感慨连连,眼睛一转后目光灼灼看着宣瑾昱:妹夫,咱们做个交易可好?你呢,给姐夫我找一找哪儿有胚黄梗,姐夫我呢,就告诉你一个蔻儿小时候的秘密,如何?这个提议第一时间得到了宣瑾昱的认可,他笑道:师兄尽管把名字列举出来,我派人去寻。
他虽答应了,可也算是谨慎,口头上还喊着师兄,没有顺着他的话喊姐夫,这让旁边抱着珰儿的风娆娆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徐岚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勾着宣瑾昱的肩膀,凑近了些:妹夫爽快人,那姐夫也爽快一些。
小蔻儿小时候有个喜欢的人,天天挂在嘴上说,说什么……徐岚狡黠地看着蔻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长大后要嫁给他呢!第一百六十四章哦?宣瑾昱挑眉, 看向蔻儿,嘴角微微一勾, 却问着徐岚, 师兄不是逗我?不逗你不逗你!徐岚露出了一个坏笑,当真有这么一个人也有这么一件事!蔻儿好像猜到了徐岚要说什么, 有些无语:师兄!虽然这件事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她一点也不想让什么都记不得的宣瑾昱知道啊!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莫名的会有些害羞。
徐岚却毫不在意自己师妹的阻挡, 一拍宣瑾昱的肩膀,感慨道:当初我不在小名山的时候, 这里有一个收留的病患, 眼睛进了毒素, 目不能视,我这个师妹啊,可是对人家很上心, 写给我的信都不忘提及。
徐岚似乎是为了加剧自己说话的可信度,还扭头对苦神医道:师父, 我说的没有错吧,当时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吧。
苦神医抱着杯子慢悠悠喝了一杯酒后,咂咂嘴道:唔, 没错。
得到了同盟支持的徐岚转过头来一脸真诚道:看,妹夫,姐夫我没有骗你吧。
本预料中能稍微让宣瑾昱酸上一酸,却不料徐岚只看见了宣瑾昱嘴角压制不住的笑容, 以及投向蔻儿万分温柔的目光。
嗯,师兄未曾骗我。
宣瑾昱心情很好的回答了徐岚的话,他更为真诚道,多谢师兄告知。
唔……不客气?徐岚觉着不太对,又强调了句,不过当初小蔻儿还是个孩子,妹夫不用太在意。
师兄放心。
宣瑾昱含笑道,我知道的。
本着要看好戏的徐岚睁大了眼,接下来宣瑾昱却只是伸手去捏了捏蔻儿的鼻尖,好笑道:喜欢到想要嫁给我?蔻儿脸颊有些泛红:这种话明显是假的,师兄故意骗你呢。
且不说她与当初的旧友只是朋友关系,就算不提这个,她当时也才几岁啊,怎么可能说出嫁给他这种话。
宣瑾昱却固执道:不,师兄不会骗我的,你当时一定是想要嫁给我。
而后他勾着嘴角慢悠悠道:那我是不是要恭喜夫人,美梦达成了?蔻儿借着桌子边缘的遮挡悄悄拧了拧宣瑾昱的胳膊,低声道:别说了啊!宣瑾昱脸上挂着笑,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痛楚,看着蔻儿做出了放过的姿态。
月上梢头,苦神医率先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朝蔻儿勾了勾手指头。
蔻儿眼尖看见了,看看左右,风娆娆在给宣瑾昱大吐养孩子的苦水,宣瑾昱听得很认真,仿佛取经一般,而徐岚则抱着珰儿哄着,脸上难得一片温柔。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蔻儿也悄悄从桌边离开,跟了上去。
脚下的青石板的地面走到头,是泥土路,相比较之下踩上去更没有声音,几乎听不见动静。
庭院里四边都点着烛台,而苦神医绕到了房子的后背一处,那里是一个菜圃。
月光皎洁,站在菜圃前的苦神医手里头摇着蒲扇,听见蔻儿的细微脚步声后,头也不抬道:过得好像还不错,为师算是对你放了心。
师父……蔻儿嗫嗫叫了一声。
她捏着裙子有些不知所错。
苦神医抬头看着被枝丫分割成许多快破碎斑驳的圆点的月亮,叹了口气。
你啊,比岚儿还让人操心。
从小为师就在担心,你要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是不是就打算不成婚了。
为师知道你被选进宫时,还特别担心,你这丫头的性子,只怕会得罪了君主也要自由,为师都做好了到时候借着当初救命之恩来讨你回来,却不料你丫头,竟然没有闹事,乖乖嫁了去。
当时为师就在想啊,你丫头是不是很中意他?要是中意的话,那我老头子就不去参合什么了。
月下的老人年纪也大了,精神虽然还抖擞,却抵不过岁月的流逝,他的肩背有些佝偻,瘦小的身体已经是完完全全一个老人家的干瘪,可这个老人家体内所散发出来的力量,是让蔻儿觉着心中暖洋洋的。
苦神医顿了顿道:不过现在来看,丫头,你相中的这人还算是不错,估摸着能好好过下去。
蔻儿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嗯,我也这么觉着。
只不过啊……苦神医又说了句,当下再好都是无用,日后才是你们的人生。
丫头啊,若是日后真的有什么过不下去的了,不用担心,只管回来就是。
方家保你不住,风家保你不住,为师这个小名山,还是保得住你的。
蔻儿一怔,胸口暖洋洋的,又有些酸涩,她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响亮回答:是,师父!但是请师父放心!蔻儿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蔻儿相信,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就算是下次蔻儿与夫君回来,也只会是来看望师父而已。
她的夫君,她的宣瑾昱,她信得过。
听到蔻儿斩钉截铁的话,苦神医顿了顿,而后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摇着头叹息:真是的……更多的话他也为说,只摇了摇手中的蒲扇: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继续玩去,我老人家要去睡觉了。
人上了年纪睡得早起得更早,与年轻人的时间就有些错差了,这个时辰了,的确也是了苦神医休息的时候。
蔻儿上前扶着苦神医,送他回了房间,打了水来服侍着苦神医洗漱,最后吹了蜡烛退了出去。
外头的也都收拾了,庭院中已经是一片静瑟,打扫过后的庭院中摆着几把凉椅,风娆娆抱着珰儿躺在上头浅眠,徐岚蹲在旁边打着扇,而宣瑾昱则一直在那儿等蔻儿。
他的笑容与之前似乎有一些不太一样,蔻儿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这细微的变化让蔻儿有些困顿,却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被宣瑾昱轻轻牵着手,用温柔的声音说着一些琐碎的小事儿打断。
在小名山上的那几天,十分的轻松。
没有任何繁杂事情的打扰,每天都是自由自在。
蔻儿与宣瑾昱一起重温了下关于宣瑾昱还眼盲时候的事情,给他的眼睛上蒙着布条,玩着一些小情趣。
而直到这个时候,徐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宣瑾昱就是当初的那个眼盲少年,吃了一惊后,立即明白为何当时指望着宣瑾昱醋却没有下文了。
到底是自己的师妹,徐岚脑中转过了不少个小小的陷害,却都一巴掌拍撒开,不去管这对小夫妻了,自己颠颠儿跑去伺候孩儿他娘。
小名山中究竟待了多少天,蔻儿都记不太清了,只是在宣瑾昱收到了一份书信后,他们才准备了离开。
辞别了苦神医,蔻儿心里头有些涩涩的,她大概知道,下次再见师父,只怕又是几年之后了。
回到襄城风家,宣瑾昱很快就提出了要折返京中。
蔻儿算了算,他们离京至今的确已经许久了,她也就罢了,宣瑾昱作为一个帝王,太长时间不在京中,到底会给朝政带来一些影响,这个时候回去,也是应该。
只是……蔻儿有些不死心问着风娆娆:娆表姐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么?暂时是不行的。
风娆娆指了指趴在榻上睡得真香的珰儿,嘴角带着一抹苦笑,起码也要半年之后,等他安妥了才行。
小人儿家家的,跋山涉水路途遥远,的确不太方便。
蔻儿垮下了肩,有些失落。
无妨,小蔻儿,只不过暂且再分别半年而已,不要难过。
风娆娆洒脱一笑。
蔻儿也知道,半年很快,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或者说这次比起在京中分别,还让她难受。
大约是因为这里是襄城,是她记忆中的家。
再难过,也要整装待发,出发回京。
蔻儿等手下人都收拾好了,与宣瑾昱离开时,紧紧抱着风娆娆大哭了一场,眼睛鼻子红通通的,哽咽着:娆表姐,我在京中等着你和珰儿。
这会儿,在旁边抱臂的徐岚有些受不了了,他虎着脸朝蔻儿身后的宣瑾昱努了努嘴:差不多了就行了,把这丫头带走吧。
宣瑾昱对他抱了抱拳:师兄,再会了。
嗯,一路保重。
风母陪着风娆娆并蔻儿抹了抹眼泪,她到底长辈,知道轻重,劝着蔻儿上了马车,轻声道:蔻儿乖,且先回去,我们京中再见。
马车开始转动着轱辘,清晨的熹微轻轻浅浅,身后的家人们中有少年的吵嚷和婴儿的咿呀,还有忍着眼泪的哽咽声。
蔻儿离开襄城很久,也无法忘记。
大约是来的时候一路上他们多有耽误,从襄城折返的时候,却快了不少,没有任何的浪费耽误不说,路程的规划更近了些,蔻儿还未有什么感觉,京城的城门,就在眼前了。
到底是披星戴月了小半个月,蔻儿一回到中宫就累得呼呼大睡了一觉,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中宫的一切和她离开前别无两样,最多就是因为天气的炎热而多放了两个冰雕,蔻儿回到了这熟悉的环境中,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披头散发穿着薄纱裙打着哈欠从内殿走出来,四处张望着。
等到看见穿着统一衣装的宫女时,蔻儿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是宫中,不再是途中或者是襄城,宣瑾昱会一直在她的身边等着她。
他如今已经去上朝了吧。
蔻儿知道,离京一个多月,京中的事情大约堆积了许多,他接下来可能有的忙了。
正打算去小厨房给宣瑾昱准备些补汤什么的时候,蔻儿的中宫来了客人。
一个身形高挑的陌生宫女。
坐在外殿主位上的蔻儿一见到从殿外走进来的高挑宫女,眼皮猛地跳了跳。
那宫女瞧着很规矩,在浓香几人的忍笑中上前跪在地上,给蔻儿行礼问安后,轻声道:小的前来给皇后汇报消息。
……说吧。
蔻儿脸上也是忍俊不禁。
那高挑宫女轻声道:回禀皇后,前北成郡王妃,陆昭陆氏已生产,母女平安。
求皇后为其取名。
第一百六十五章陆昭生了?蔻儿略微惊讶, 算了算时间,该再迟一些才是啊。
不过母女平安, 早一点也无妨。
蔻儿替陆昭高兴之余, 却有些为难,给陆昭的女儿取名……。
风……蔻儿纠结了下, 把对风琰的称呼含糊了过去, 既然是你……陆昭的孩子,起名这种事情还是让孩子的父母来决定。
本宫既未见过这个孩子, 又怎么给她起名呢。
蔻儿含着笑推辞了去。
不等风琰反应,她立即抬手招来浓香, 吩咐了几句, 令她着手准备了些给新生儿以及陆昭的贺礼, 打算送与陆昭母女。
蔻儿又关切的问了问陆昭以及新生儿,风琰知道皇后婉言回绝了就不打算继续纠缠,恭恭敬敬回复着她的话, 把关于陆昭这两个月以及孩子的事情事无巨细禀报给了蔻儿。
自从北成郡王伏诛之后,陆昭这个前北成郡王妃无罪归家惹来了许多人的眼, 有人试图去找陆昭的麻烦,都被蔻儿提前安排的人拦了下来。
让陆昭能够在陆家好好安心待产。
提起这个,风琰又道:自陆昭生产后, 统计只有慎王殿下来送过一份贺礼。
哦?蔻儿微微睁大了眼睛。
论起来,宣之础算是谋逆之罪,他的发妻即使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起码在别人看来还是顶着前郡王妃的身份, 且刚刚生下来名义上的宣之础的子嗣,但凡是心思细一些的人,都巴不得距离她远远的,不要招惹上麻烦来,主动前来的,也只有宣臣也了。
是宣臣也心思不够细么?蔻儿第一时间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如果说宣臣也不是想不到这些,那他怎么能够在明明想得到的情况下,还会前往陆家给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未来的小奶娃送贺礼呢?这是在表达他的兄弟情深?蔻儿依稀还记得当初宣之础与宣臣也之间的关系大体是要走得近些,当初宣之础的那件事情的时候,她听宣瑾昱提起过,宣臣也似乎有过去看望宣之础的念头,被他驳回了。
单纯的把宣臣也的这个行为定性成兄弟情深,真的可以么?蔻儿不知道,却也不能再多想,只怕本就只是个简单的事情,反而让她越想越复杂了。
风琰又说了一些关于蔻儿他们离京这一个多月以外外头发生了的一些事情,依旧事无巨细,早早从其他同僚那里打探汇总在一起,一次性汇报给了蔻儿。
这让蔻儿感觉虽然是离开了许久,但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有任何一点是脱离的。
等风琰前脚刚离开,后头等候了许久的阿馋迫不及待就从侧门进来,一把抓住刚起身的蔻儿,热热切切道:嫂嫂!兄嫂离开一个多月,阿馋多少是有些寂寞的,这边等蔻儿休息了一上午,就按捺不住,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蔻儿的身边走进走出,口中絮絮叨叨着这分别的一个多月的事情。
她车轱辘一般把宫中姊妹兄弟们的小事儿说了几番,又把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小消息当做稀罕事说给蔻儿,蔻儿都怕她嘴皮子说破了,含着笑一直在给她添着茶。
嫂嫂你们玩的都要忘了阿馋了吧!阿馋抱着茶杯喝了几口,把杯子放下后,嘟着嘴,还好还有臣也哥哥来看我们,不然真的要无聊坏了。
蔻儿给阿馋添茶的手一顿,她微微垂了垂,轻笑道:哦,慎王殿下来了?是啊。
阿馋对于宣臣也的记忆还保持在一个兄妹之间的关系。
宣臣也与宣瑾昱之间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对于阿馋来说,宣臣也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兄长。
看得出她很高兴,兴致勃勃数着关于宣臣也进宫来看她时给她带的许多小玩意儿,还试图带她出宫去玩,只是阿馋知道兄嫂不在宫中,她一个人跑出去不好,婉言谢绝了。
提起这个阿馋还有些心疼,眼巴巴看着蔻儿:嫂嫂,回头带我出去玩玩吧。
她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出去过自由过,对于宫中的禁锢就百般不喜了,再乖巧,也有自己想要的。
阿馋都提出来了,蔻儿自然是一口答应:好啊,回头寻一天时间,嫂嫂带你们出去玩。
冷情了一个多月的中宫在迎来了自己的主人之后,再度热闹了起来。
过了午后,瑁儿润儿也来了,姊妹几个人陪着蔻儿热热闹闹了一天,好生亲昵了一番。
这一天蔻儿几乎没有踏出过中宫,忙忙碌碌的,等到送走了妹妹们,夜色降临的时候,她才发现今儿一天都没有宣瑾昱的任何消息。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也不知道宣瑾昱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蔻儿派了个小黄门去前殿打问了下,得知今儿宣瑾昱回不来,她只能自己早早儿睡了。
刚回宫后的几天时间里,蔻儿几乎都见不到宣瑾昱一面。
宣瑾昱的事情堆得特别多,听黄门说连休息的时间都不见得有,下了朝就开始处理政务,一直持续到深夜,偶尔还有勤政殿灯火通明的时候。
蔻儿只觉心疼极了,她在中宫待不住,熟门熟路让宫女们收拾打点了行李搬回了泰华殿,一落脚就先进了小厨房,顶着热气腾腾熬了一锅清热解暑的绿豆汤,装了食盒自己送了去。
勤政殿和蔻儿记忆中的差不多,较大的变化就是宣瑾昱所使用的案几上堆满了奏章摞得很高,几乎要把宣瑾昱挡住了。
她手指压在屏风上,透过这点子缝隙打量着几天不见的宣瑾昱。
她的夫君只有一个挺拔的背影落入她的眸中,他手中在不断翻阅着什么,时不时拿起旁边的朱笔做着批注。
这会儿底下的几张案几都没有人,不知是朝臣们还未到,还是怎么。
不过是个好机会,没有人,蔻儿就大胆了许多,绕过屏风直接走了过去。
陛下。
她拎着食盒走过去,笑吟吟与宣瑾昱打了招呼。
本眉头紧锁的宣瑾昱一看见蔻儿,眉头渐渐舒展了,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也带上了弧度,他放下手中的奏章,伸出手:来。
蔻儿被宣瑾昱的手一拽,差点跌到了他的身上,她连忙护着食盒:小心汤洒出来!别管那些了。
宣瑾昱抬手紧紧抱着蔻儿,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长吁了一声,让我好好抱抱。
他的力道不算很大,圈着蔻儿的胳膊却让她无法动弹半分。
这个时候关于绿豆汤不汤的,蔻儿也抛之脑后,放开食盒主动回抱着宣瑾昱,把自己微弱的力气传递到宣瑾昱身上。
帝后二人跪坐在地上紧紧相拥,不过片刻,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过了许久,宣瑾昱才慢慢松开蔻儿,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终于有了力气。
蔻儿抬起手用帕子给宣瑾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眸中满满都是心疼:陛下瞧着憔悴了些,这几天可是累坏了?宣瑾昱叹了口气,肉眼可见的疲惫:的确有些。
堆积了月余的政务处理起来,不像以往那样游刃有余,多少是让他有些头疼的。
蔻儿政事不懂,也只能尽可能把自己能做的做好。
陪着宣瑾昱喝了一碗绿豆汤,又在旁边给宣瑾昱打了会儿扇。
宣瑾昱聚精会神看着奏章,案几下的左手一直放在蔻儿的膝头上,攥着她的手,时不时把玩着。
这会儿没有朝臣,她也不打算离开,就这么陪在宣瑾昱的身侧,也觉着心里头踏实。
不多时,黄门令进来传报,外头的朝臣们已经准备好要入殿了。
蔻儿闻言,拍了拍宣瑾昱的手:陛下,松开吧,我该回去了。
宣瑾昱啧了一声,看起来不情不愿,磨蹭了好半天才松开了蔻儿,半响,道:那你就在内殿待着等我。
好。
蔻儿扬起了一个软软的笑,起身的时候微微低下头在宣瑾昱的额头落下一吻,而后笑吟吟道,我等着你。
勤政殿外殿,宣瑾昱在与朝臣们商议着正事,内殿里,蔻儿张罗着一些降暑的水果茶点,派宫女们悄悄儿送着去。
她在内殿等了许久,期间又小憩了片刻,天都要黑了,也不见外头有什么动静。
不会今儿也是要到深夜了吧?蔻儿提着裙从侧门而入,站在屏风后透过缝隙看了看,外头坐着许多朝臣,有些是蔻儿都熟悉的,有些是她未曾见过的,不是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东西,就是低语着彼此讨论着什么。
估计还早呢,她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刚这么想着,蔻儿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宣瑾昱的声音: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今儿就到这里,诸位回去好生休息。
帝王难得主动放了他们,几乎被扣在宫中了几天的朝臣们喜笑颜开,纷纷收拾了东西请辞了去。
而其中方令贺的脚步却一缓,在蔻儿看来,他的脚步慢到极致,等其他同僚都走了之后,他才抬手朝宣瑾昱拱了拱手:陛下,臣可否与皇后说一句话?蔻儿一愣,这才发现她的存在大约是被外头的夫君兄长知道了。
自然。
宣瑾昱应了一声后,含笑叫着蔻儿,皇后出来吧。
蔻儿略有赧然,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兄妹之间相隔很久的蒙面,让方令贺话有些多。
从蔻儿路上如何,到了襄城如何,风家又如何,问得很详细。
蔻儿也回答的仔细。
等方令贺把蔻儿出行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都打探清楚了,蔻儿也问道:兄长这些日子可好?嗯,还好。
方令贺微微颔首,用看似的淡然口吻轻飘飘道,对了,为兄大概快要成婚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从去岁入了冬, 方令贺就一直在打点着洛家的事情,在开了春之后就开始走流程, 蔻儿与宣瑾昱出行襄城时, 他们已经把婚期的日子定好了,就在今岁秋。
洛家对于洛惜音能够与方令贺这个皇后兄长, 天子近臣的角色定下婚盟, 几乎是迫不可待,处处配合, 完全把之前怎么对待洛惜音的过往当做不存在,一心想要通过洛惜音这个被放弃的女儿攀上女婿。
洛家对洛惜音本就没有亲情, 洛惜音对于洛家也早就心死, 方令贺更不可能给洛家几分面子, 他派人对洛家敲打过几次,洛家人看明白了情势,才安分下来。
洛惜音也就回到她之前常住的山庄去了几天接受方家来的下聘, 等过了下聘,就跟着方家派来的人又折返了京中, 依旧住在风家巷子不远的地方,与风家的姑娘嫂嫂们作伴。
这会儿洛惜音算是板上钉钉的方家妇,只等着最后婚期前回到溪水县当初她住的小山庄里从那儿出嫁, 再度归京,就是蔻儿的嫂嫂了。
掰掰手指头算算,也不过还有两三月的时间,蔻儿也操心此事, 整日里递了书信回方家,不是问方父,就是问方令贺,可有她能帮忙的。
方父回的信里头就说让她老老实实等着就是,没得什么需要她来做的;方令贺就更直接了,让她只等着给嫂嫂敬茶。
明知道家里头在操持大事,却不能参与进去,蔻儿伸长了脖子都等不到一个能让她帮忙的机会,总有种寂寞感。
自打方令贺把他要成婚的消息告诉给蔻儿之后,蔻儿整个心思都扑在了这件事上,宣瑾昱几次都无法扭转过来,又找不到什么更能吸引蔻儿目光的事情来,索性征用蔻儿重新做了他身边的随身女官,走哪跟到哪。
蔻儿对此还算是驾轻就熟,陪在宣瑾昱的身边,日夜不分。
宣瑾昱回来后忙了许长时间,终于把积累了一个月地政事处理完毕,也过去了十来天,时间已经进了盛夏。
今年的夏天仿佛比去岁要炎热的多,庭院的树上趴着的蝉都被晒得恹恹的,难得气弱鸣叫几声,更多的时间都是安静的犹如不存在一般。
泰华殿与勤政殿天天都搬来几座冰雕降温,却依旧热的厉害。
蔻儿的衣衫早早都换成了细薄的轻纱,若是不出门,仅仅在殿中,她连外纱都不穿,仅着抹胸帛裙靠在竹席上编写东西打发时间。
她写了许多年的杂记已经是融入她的生活中了,即使知道宣瑾昱就是旧友,这些东西最终要落到他的手上去,蔻儿也忍不住手痒,继续写着杂记。
只是与以往的杂记不同,知道了旧友的身份,蔻儿落笔的时候里头的写法变了许多,比之以前含蓄了不少。
写过杂记,她又捧出一个散页的纸张堆来,继续着她离京之前的大业——写艳本儿。
蔻儿如今也算是身经百战,艳本儿看的也多,如今自己写着信手拈来,完完全全就能够创造出一个符合艳本儿的桥段。
泰华殿中放着两座飞仙天女的冰雕,如今已经融了一半去,内殿中花香与晚香打着扇,扇出丝丝凉意吹向蔻儿,一边写着艳本儿一边吃着葡萄的蔻儿惬意地眯着眼,发出一声喟叹。
她自觉写出了相当不错的作品来,心中满是喜悦,想要与宣瑾昱分享,却又响起宣瑾昱当时对她写艳本儿的不支持,犹豫了下,还是打算厚着脸去让宣瑾昱翻阅翻阅。
这边她写着后头的桥段,那边就让宫女带着前边的完稿递到勤政殿,过了没有两个时辰,嘴角抽搐的京香就带着多了一份批注的手稿回来。
蔻儿翻开一眼,上头用朱笔批了几句话,全都是对艳本儿中的男主角的夸奖。
这一下子让蔻儿背脊一凉,赶紧儿就把艳本儿什么的收拾了起来,就着觉着还不放心,又把泰华殿中的艳本儿一本本过了一遍,只要是过于出色的男主的艳本儿她全部挑出来装了一个箱子,犹犹豫豫着舍不得,索性让小婉全部搬回了中宫去做她一个人的储存粮。
差点儿就忘了,当初在遇上苍梧大师的时候,宣瑾昱明确表示过他也会试着欣赏美人,这份欣赏大概不仅限于真人,这些话本儿里让人喜爱的虚拟人物,也是其中的行列吧。
蔻儿不禁后悔,为了弥补,她铺了宣纸,埋头苦画十几幅美人图,里头的主角儿各个都是宣瑾昱,不同状态不同表情不同服装的他。
等墨迹一干,蔻儿立即把画的宣瑾昱挂满了整个寝殿。
宣瑾昱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泰华殿时,差点被这满满宫殿的他的画像给吓着,抬起的脚犹犹豫豫的半天,才在蔻儿鼓励的眼神中踩下去,拖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进来。
皇后这是在做什么?宣瑾昱哭笑不得看着周围一圈的他的画像,虽然他自觉着自己相貌不俗,可这明晃晃的一个房间的他的画像,看多了还真是让人有种尴尬的感觉。
蔻儿振振有词:我要画全天下最美的美人,在我的眼中,天下绝色当属陛下无疑,所以我画了许多的陛下来,以示我对陛下的拳拳爱意!宣瑾昱有些头疼,带着苦笑:那朕可真是多谢皇后了。
在满是自己画像的房间中着实令宣瑾昱不自在,他与蔻儿商量着:皇后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这些画像不如先收起来?蔻儿已经让宣瑾昱感受到了她的真诚,这会儿这些画像已经发挥过作用了,她也很好说话,爽快地点头。
蔻儿看着这些被收起来又是一个小匣子分量的画卷,忍不住叹道:陛下,我觉着我画的你的画像加在一起就足以开一个画铺了。
估计就这样还有的剩余呢。
宣瑾昱嘴角带着笑,陪着蔻儿一起坐在竹席上,看着那些装满了他的画像的匣子,施施然道:若是皇后舍得把朕的画像拿出去卖,那这个画铺朕给你开。
卖宣瑾昱的画像?蔻儿本只是随意一说,却被宣瑾昱的话弄得忍不住联想了许多。
她亲手画的她的夫君,若是真的要卖,就冲着宣瑾昱的这张脸,只怕大姑娘小媳妇都要踏断门槛来争抢了吧。
蔻儿连忙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卖!打死不卖!宣瑾昱失笑。
忙碌的时间过去,宣瑾昱终于有大把的时间来陪蔻儿,他们也算是有些时日没有好好在一起,宣瑾昱又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相比较之下就委屈了蔻儿。
应付了宣瑾昱几天之后,蔻儿觉着这样下去不行,赶紧儿把阿馋几个叫来陪她,算是挡挡。
之前宣瑾昱利用妹妹们来让蔻儿分心,如今蔻儿利用妹妹们来挡住宣瑾昱的脚,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而阿馋几个在泰华殿时,闲聊间隙,蔻儿又听见了三个妹妹在那儿说着宣臣也的事,她正打着扇发呆,闻言收回了心思,侧眸去看围着矮几正在玩花绳的妹妹们。
在说慎王什么呢?蔻儿带着笑问着她们,目光主要放在了瑁儿身上。
瑁儿年纪比妹妹们大一些,也更懂事些。
她比两个妹妹更清楚这个曾经的亲哥哥如今的堂兄的宣臣也是个什么情况,踟蹰了下,她细声细气道:之前慎王堂兄说过要在仲夏带妹妹们去放烟花,这会子妹妹们想起来了。
放烟花……蔻儿若有所思,然后含笑道,若是想去放烟花,不若明儿就在宫中放着玩吧。
真的可以么?阿馋润儿也扭过头来兴奋地看着蔻儿。
自然是可以的。
蔻儿笑眯眯道,总要让你们玩开心才是。
她也有她的考量,让三个公主在宫中玩过烟花了,等宣臣也要是提出带妹妹们出去的话,她们或许会减少些兴趣。
目前虽然不知道宣臣也对自己的这些妹妹是什么心情,但是就蔻儿来说,她不太放心让这几个公主与宣臣也接触。
蔻儿发了话,底下人很快就准备了起来,蓼歌台周边地势空旷,等太阳西斜,周边全部都打点了出来,蔻儿令宫中的公主皇子有兴趣的都可以前来玩耍,一时间把蓼歌台附近堆挤满满。
宣瑾昱也早早儿陪着蔻儿一起来,帝后两个坐在距离弟弟妹妹们远一些的地方说着悄悄话,远远儿看着欢呼雀跃的弟弟妹妹们。
准备的歌舞在崔釉儿的张罗下热火朝天登着场,锣鼓喧天中,为皇子们准备的角斗比武的侍卫们也在那边哄着皇子们,让这些一直趣味泛泛的皇子们难得调动了兴趣,大声叫好表露着喜悦。
怎么忽然想到给他们放烟花了?宣瑾昱一边剥着葡萄给蔻儿喂,一边含笑扫过一眼兴高采烈的弟弟妹妹们,问着蔻儿。
这会子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金灿灿的余晖正在收着光,蔻儿坐在树荫下,趁着没有人注意他们这对兄嫂的时候,懒洋洋靠在宣瑾昱身上,哼唧了声:还不是怕为了看个烟花,妹妹们就跟着慎王出去了。
见宣瑾昱不太了解情况,蔻儿大概把从阿馋那儿听到的消息给他说了,最后有些担忧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觉着还是让慎王少和阿馋她们接触的好,就做了这个决定。
宣瑾昱把玩着蔻儿的头发,垂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
宫里头连续放了几天的烟花,外头几乎都知道,还有的摸着时间爬的高高的去看的。
等放了几天,阿馋她们兴趣欠缺之后,蔻儿才停了烟花。
哄好了宫中的妹妹们,蔻儿终于能够不用担心宣臣也用一个烟花就把阿馋几人骗出去玩耍时,正要放松,外头却犹如一阵风般吹过了一个消息,短短时间内弥漫全京城。
方令贺利用皇后的权势强抢民女,乃至逼死他人未婚夫。
第一百六十七章纯属无稽之谈!蔻儿听到这个流言的时候, 已经传的满城风雨,跪在地上的暗卫小心翼翼把消息告诉她的时候, 蔻儿气得狠狠一拍案几, 发出响亮的一声。
皇后切莫动怒,京香在旁边小声劝阻着, 大抵是里头议还有什么误会, 婢子这就派人去打探个清楚。
蔻儿咬着牙道:务必把事情原原本本查清楚了,看看到底是谁在里头乱搅浑水!她兄长和洛惜音的婚事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再有不久就要迎亲。
身为皇后之兄,天子近臣的方令贺的婚事也是万众瞩目, 自然许多人都知道洛惜音, 对于这个来自溪水县的小官之女多有打听, 却不料这个节骨眼上,传来如此让人气愤的谣言。
这对于方令贺与洛惜音来说,明显是无妄之灾。
即将成婚, 却遭遇这种流言,蔻儿气得紧, 一等宣瑾昱回来,就大吐苦水。
宣瑾昱静静坐在蔻儿的身侧听着她的抱怨,手中把玩着蔻儿散落的发髻, 垂着眸若有所思。
这件事我知道了。
宣瑾昱听完蔻儿的话后,慢吞吞道,皇后不用生气,这件事不会影响到舅兄的婚事的。
蔻儿叹了口气, 眉宇间含了一丝焦躁:我担心的倒不是哥哥与婚事,而是洛姑娘……从未经历过这些的女子,真的能够忍受的了这种非议么?事情比蔻儿想得还要糟糕。
她派出去的暗卫打探回来的消息十分不乐观。
洛惜音凭空冒出来的自杀的未婚夫确有其人,是溪水县人,虽然溪水本地人都不知道有订婚的事情,可是洛惜音的父母亲口承认了,无论之前是不是有这桩婚事,都要栽给洛惜音。
而且洛家的父母还在溪水四处诉苦,说方令贺仗势欺人,强娶他们女儿不说,还威胁他们不许说出女儿之前订过婚的事情,他们一则知道这个人是皇后的哥哥,二则小门小户没有势力不敢反抗,再加上他们口中背信弃义又不要脸的攀附上方令贺的洛惜音,让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洛惜音的未婚夫受不了未婚妻被人就这么仗着权势抢走,一根布带子吊死在洛家大门口了。
这下子洛家也不忍气吞声了,到处宣扬着女儿订过婚,方令贺强抢民女的事情。
溪水县距离京城尚有些距离,却不知道怎么的,短短时间内这等事就流传了开来,一项又一项皆指向了蔻儿兄妹。
现在外头的流言中,一则在骂洛惜音贪图荣华富贵,背信弃义害死未婚夫,二则在骂方令贺仗势欺人逼死百姓,三则……非议皇后。
这件事会广受人流传,更大的一点在于,和皇家扯上了关系。
方令贺是皇后的哥哥,更多人的目光则直接透过了方令贺,落在了蔻儿的身上,处处在骂着蔻儿这个皇后。
他们骂洛惜音背信弃义,就要骂一句蔻儿这个皇后的势力太大让人家迷了眼;他们骂一句方令贺仗势欺人,就要骂一句蔻儿这个皇后纵容家人肆意妄为。
总之风向莫名就变成了皇后的错。
事情的缘由还在查,关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洛惜音是一口咬死了从来没有过这档子事,她一个被遗忘的女儿怎么可能有婚事。
她气得给花香讲的时候都浑身发抖,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哽咽着说:烦请姑娘给皇后带句话,若我洛惜音有半字隐瞒,必遭天谴!奉命去洛惜音那里一方面询问一方面安慰的花香返回宫中后,对蔻儿把情况说了说后,道:婢子见洛姑娘眸中清明,毫无任何阴翳,自当不是一个有心计的人,这件事洛姑娘大约是委屈了。
蔻儿哪里不知道是洛惜音委屈了,真论起来,比起方令贺来说,洛惜音受到的非议更大一些。
她有些心疼,对花香道:如今我却有些担心她,你这些日子且留在她身边照顾着,万万开导好她,切莫让她有了不好的心思。
婢子晓得!花香领了命后,出了宫重新换装一番,留在了洛惜音身边服侍的同时留意着她的安全。
蔻儿注意的是洛惜音,而宣瑾昱更多注意的是蔻儿在这件事中所受到了妄议。
他下了朝难得没有去勤政殿继续政事,而是带着一丝薄怒回到了泰华殿,看见眉头紧锁的蔻儿,他进屋的脚顿了顿,重新梳理好自己的心情,换了副表情才走进去。
陛下!蔻儿看见宣瑾昱时,立即起身迎了上去,牵着他的手一道儿坐下,给他奉了茶后,立即说道:我已经打问过了,洛姑娘当真被冤枉的惨!只是还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未婚夫是怎么个回事,暂且还没得法子给洛姑娘正名。
宣瑾昱捧着冰镇的果茶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蔻儿身上,有些幽幽地:皇后只注意的到自己的准嫂子,就没有注意到自己么?自己?蔻儿恍然大悟:陛下指的是有人说我吧,这个无妨,只要嫂子的事情解决了好。
宣瑾昱轻轻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看着蔻儿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皇后,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
如今朝中已经有了对你有异议的声音。
宣瑾昱回想起今天早朝时听到的那番话,心情很阴郁,他微微蹙眉,有人在故意把事情往你的身上引。
咦,蔻儿一愣,连忙问道,怎么回事?这件事说起来与她算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她是方令贺的妹妹,是皇后,被顺嘴骂上几句她也猜着了,怎么看宣瑾昱的这番话,情况似乎还不妙?宣瑾昱目光落在蔻儿的脸颊上,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今日有大臣说,皇后失德,不堪为后。
什么?蔻儿大吃一惊,她愣愣看着宣瑾昱,慢慢道:失德……不堪为后,大臣的意思,这是要废后?宣瑾昱见状,手顺着蔻儿的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自己怀中紧紧搂着,轻轻一叹:可不是。
这不是太奇怪了么?蔻儿趴在宣瑾昱的肩膀上,只觉着自己的脑子一片混乱,她完全梳理不通,为何事情会忽然变向到这样子。
不单单是这件事,宣瑾昱落在远处的目光一片冰冷,他们甚至说朕与你前往襄城是受了你的蛊惑,一个皇后让帝王离开王城是绝对大忌的事情,借此来抨击你。
蔻儿一愣。
她只觉心脏仿佛有瞬息的麻痹。
怎么会……皇后,宣瑾昱的手温柔的落在她的后颈轻轻按揉着,他的声音在蔻儿的耳畔说道,你是朕唯一的皇后,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包括朕。
蔻儿莫名有些委屈,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狠狠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宣瑾昱的肩膀:陛下!这里头是有人故意在捣鬼,引导走向!她虽然被这件事吓到了,但是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可能就因为这样一件事就会有大臣出来要求废后,废后何等大事,如果真的就因为这样一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导致一个皇后的贬谪,那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
除非有人在里头推波助澜,打算把小事变成大事,最终把祸事引向她来。
可她一个皇后,又碍着谁了?蔻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即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人想要塞人进宫来?宣瑾昱赞许道:朕的皇后真聪明,的确有人这样说了。
当时那个大臣提出废话的时候,惹得他当场震怒,差点斩杀朝臣于殿堂时,有人出来说道,皇后到底是皇后,直接废黜也不太可能,不若送几个女子入宫,分封高位分,分了皇后的宠,就不会让皇后独宠而得势,以至于家人轻狂,酿成祸事。
蔻儿一听就咬紧了牙:谁提出来的送人,就该好好查谁!居然是有着这样的心思,害死一条人命,就为了送自家的女儿入宫,当真阴险!宣瑾昱却含着一抹笑拍了拍蔻儿的头:这些人的确要好好查,但是是要查他们身后的人。
嗯?蔻儿微蹙眉:他们身后还有人……这就奇怪了,帮助人家送女儿入宫,对谁有好处了?朕虽然想不到,但是也猜得到,背后之人不会单单只是想要人进宫来分皇后的宠,宣瑾昱冷静道,只怕是想要借着这些人,做些什么。
蔻儿一愣:做些……什么?就算有人能被送进宫来,可宫妃又能做什么?宣瑾昱却轻描淡写道:比如说——谋杀朕。
第一百六十八章宣瑾昱说的轻巧, 好似玩笑话般,蔻儿却放在心上, 只觉着这件事沉甸甸的,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身边的四个暗卫宫女都曾是出生入死的好手,如今放在她的身边大多是做着一些琐碎的小事, 蔻儿觉着, 或许是一个让她们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了。
四个侍女蔻儿直接派出去了三个,只留下京香在身侧与外界传话。
宣瑾昱发现这一点的时候, 也未说什么,只不声不吭又给蔻儿调来了两个殿外服侍的沉默宫女。
关于溪水县的那个死去的青年, 前前后后几波人去细查, 始终找不到一个突破口来。
溪水当地人都说不知道这种事, 毕竟洛惜音常年养在山庄,有没有婚事外人自然无从得知;而作为洛惜音的家人,洛家人一口咬死了确有其事, 在没有别的更直观的证据下,这让人查起来万分困难。
方令贺已经给宣瑾昱告了假, 抓紧了时间亲自前往溪水县,以往对他百般听从的洛家人彻底与他翻了脸,口口声声都是人拐子害了他们女儿还害了一条人命。
讲道理问缘由只怕是没有结果的, 方令贺冷静地给宣瑾昱送了一封信,要求便宜行事。
宣瑾昱自然没有阻挡的,还贴心的送来了几个善于刑讯的暗卫,打算用点手段把这件事快速解决了去。
却不料那洛家人仿佛早就知道方令贺会来硬的, 一家子人好好的房子不住,白天里就睡在大街上,一到晚上就在家家户户的串门子,口口声声说若是他们不见了,那准是姓方的下狠手,皇后要他们的命了。
方令贺人都准备好了,打算把人抓了好好刑讯,结果猝不及防他们来了这么一招,让方令贺完全没有想到,这种粗糙的手段让他顿时应对无措,咬着牙拿洛家人没了办法。
方令贺在溪水县碰了一鼻子灰,宣瑾昱并蔻儿也很快知道了,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背后有人指点了。
与此同时,朝野上下对于皇后的非议也越来越多,关于要求再开选秀女的提议也得到了许多朝臣的支持,甚至把这种事情拿在了朝政上来说。
这些天的早朝让宣瑾昱好似在看一场大戏,他高坐在上,俯视着殿中的朝臣们,看着他们一张张脸上满是算计的表情,彼此之间互相交换的眼神,忍不住摇头。
明明都是一些聪明的人,偏偏在这种完全不该参与的事情上横加一脚,当真蠢极。
帝王的心思未曾表露而出,底下的朝臣还有人在锲而不舍道:陛下,臣以为距离立后已有一年时间,再开大选择选秀女陪王伴驾也是理所应当,又能分了皇后独宠,让方家人知道轻重,臣以为此法乃是破解此僵局的良方!宣瑾昱透过冕旒看着那大臣陈词激昂在那里列举着只有一个皇后的种种弊端,听着只觉无趣,他抬手阻止了那大臣继续往下说,视线环过殿中朝臣们,温温和和问道:诸位也是这个意见么?帝王面对与皇后有关的事情是一概都是不容商量的果断,这次算是第一次询问了朝臣们的意见,底下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后,一部分人低下了头,一部分人事不关己,还有一小撮人,彼此挤着眼睛。
最终还是有人主动站了出来,拐弯抹角了半天,最终意思就是不废后可以,必须要选人进宫。
宣瑾昱听着好笑,见底下的人再也说不出什么花儿来了,也收起了自己的那副温和,冷笑道:诸卿既然这么操心这件事,那以朕之见,不妨诸卿前往家里头抬上一二贵妾如何?一两个贵妾或许不够,宣瑾昱看着底下脸色大变的朝臣们继续道,不妨再加上几个,直接抬上十个八个的回去才好。
陛下恕罪!宣瑾昱话音刚落,刚刚提出要开大选的几个朝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苦不迭。
纳妾对于官员来说其实是有限制的,一般情况下,家中有一个通报过的小妾不妨事,可谁家中若是放着十个八个的妾,那就是明晃晃的堵死自己的仕途,一句品行不端就足以让言官弹劾。
陛下会说出这种话,不就是等于在说,小心头上的官帽么?这次的早朝再次以一群受了惊吓的朝臣惶惶然退下告终。
这些慌了神的朝臣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身后悄悄跟上了人。
早朝发生的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蔻儿的耳中,她正在看着从溪水县寄过来的书信,旁边素凉给她打着扇,内殿的冰雕融了一半都不见她有半分凉爽,反而越看心中越焦躁。
得知了朝中直接拿开大选来说事,蔻儿冷哼,得知宣瑾昱一句话把朝臣们堵了回去,蔻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
只是她到底还觉着心里头有些堵,这种情况很明显,她这个皇后被盯得死死的,容不得她有半分差池。
而溪水县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方令贺无法采用强硬的手段,就暂且突破不了洛家人这道防线,至今还在胶着。
她派出去的几个暗卫侍女们带回来的消息也很少,能够有效用在这件事上的就更少了,让她难免焦躁。
事情必须在短时间内处理好才能把一切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而目前看来,不好的影响已经在逐步扩大中,也不知道局面到底要怎么才能控制住。
蔻儿的焦躁被宣瑾昱看在眼中,他难得主动让蔻儿去画什么春宫图转移一下注意力,甚至牺牲小我,配合着蔻儿去画。
被宣瑾昱插科打诨了一番,蔻儿也知道她自己神经太紧绷了,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朝中还在继续闹着大选么?蔻儿如今等宣瑾昱下了朝后,带着食盒前往勤政殿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虽然那天被宣瑾昱的话给堵了回去,但是有几个大臣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锲而不舍拐弯抹角着每天提醒,闹得宣瑾昱也很头疼。
宣瑾昱打开了手中的食盒,里头是蔻儿蹲了一早上的汤,一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发。
不用理会。
宣瑾昱自己盛了汤出来,用勺子轻轻拨着,含笑看着蔻儿,让他们闹,也方便了我。
蔻儿灵光一闪:他们露出了马脚?差不多。
宣瑾昱模棱两可道。
蔻儿还想再问,宣瑾昱却不回答了,只给蔻儿一勺一勺喂着汤,喂着喂着,蔻儿一个打岔就给忘了之前。
而有了宣瑾昱的这话,蔻儿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给在溪水县的方令贺传书信的时候,也多了两份稳定。
距离宣瑾昱给蔻儿说差不多之后不过几天,蔻儿就知道了宣瑾昱当时说那话的原因。
宣瑾昱派出去的暗卫紧紧盯着那几个坚持要给皇后找麻烦的大臣,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们和已经遭到贬谪的楼家有着良好的关系不说,这次还大力举荐着楼家的女儿楼珍儿。
就是那个楼婕妤的娘家,她的亲妹妹。
蔻儿得到这个消息一愣,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她思来想去,晚上睡下了都还想不通,索性坐了起来,把宣瑾昱摇醒了。
大晚上的面对着自己小妻子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宣瑾昱发出了无声的轻叹,无奈坐起身拿着枕边的团扇给自己好好扇了扇凉,这才静下心来给蔻儿解释。
推介楼珍儿的大臣振振有词道,楼婕妤虽然有错,但是楼婕妤已经伏诛,楼家本来就是功勋之家,为了一个楼婕妤导致楼将军请辞而去,这是朝廷的损失,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召楼珍儿入宫,以缓解楼家的僵局。
蔻儿听得简直叹为观止:这种厚脸皮的话怎么说出来的?楼婕妤是以谋害皇后的罪名伏法的,楼珍儿是楼婕妤的亲妹,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让她进宫来!大约是觉着朕还需要楼家吧。
宣瑾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当初朕年轻时的确需要仰仗武家,但是这并不是让武家借势而拿乔的理由。
楼家,他是绝对不会再用的。
蔻儿想了想,问:楼珍儿……就算楼珍儿能够入宫,她又有什么优势让人推介的呢?毕竟自从楼婕妤伏诛之后,楼家就彻底倒台了,以往与楼家还有些交情的人家,许多都断了往来。
再加上这件事非同小可,完全不是用一个旧情相帮就能说得过去的。
暂且不知,且再看看吧。
宣瑾昱拍了拍蔻儿的头,面上带着微笑,皇后,不说这个了,既然长夜漫漫,皇后无心睡眠,那不如……蔻儿决定了,下次心里头想什么,也不能大晚上的叫宣瑾昱起来!关于楼珍儿的事情被蔻儿是记了下来,没想到只是过了几天,蔻儿派出去放在洛惜音身边的花香就传回来了一个消息。
在宫外服侍着洛惜音的花香经常有外出的时候,她就在一天前的夜晚,亲眼目睹到,乔装打扮过后的楼珍儿与北卓郡王相携夜游,把臂言欢。
第一百六十九章北卓郡王?蔻儿精神一震, 难免想到了当初的北成郡王。
作为关系不错的兄弟俩,北卓郡王与宣之础之间常有往来, 而且在宣之础伏法之时, 北卓郡王作为一个略有嫌疑的兄弟也进去陪了他几天,好不容易脱了一层皮放回来后, 听说整个人胆子都小了一圈。
怎么这才多久, 他就胆儿肥了起来,与楼珍儿一起?蔻儿忍不住担心起来, 这件事的背后,会不会又是宣瑾昱的弟弟在捣鬼?花香被派去了洛惜音的身边, 晚香浓香也在外打探着消息, 蔻儿一时难以调动能用的人, 再加上她对于北卓郡王并不熟悉,只得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给宣瑾昱。
北卓?宣瑾昱似乎是有些吃惊这种事情的,他略一沉思, 而后道,朕知道了。
蔻儿有些不放心, 她对宣瑾昱道:我有些担心,北卓郡王会不会和北成郡王一样……心里头对宣瑾昱这个兄长有所不满,又或者说, 对于宣瑾昱这个帝王有所不满?北卓郡王的年纪与北成郡王相当,当初宣瑾昱登基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半大的少年,什么心思也没有, 等过了几年,不知道是心思活络了,还是有了别的什么筹码,心大了。
应该不会,宣瑾昱沉吟了下,他的话与宣之础不同,他贪稳。
一个贪稳的郡王,不可能去做一些过激的事情,特别是这种明晃晃直指皇后的行为。
他没有那个心思,也不会有这个胆子。
也真是因为这样,宣瑾昱才会忽略了他去。
也幸好蔻儿放了一个花香在宫外,正巧把这样的事情看见了来,才让他走进了宣瑾昱的眼皮子下头。
具体的情况我会派人去详细了解,蔻儿……宣瑾昱有些犹豫,他顿了顿道,你把晚香她们调回来,朕觉着现在还是你的安全更重要一些。
虽然他算是笃定北卓郡王不会有这个心,但是毕竟已经涉及其中,他现在更多的考虑,在于蔻儿的安全上。
蔻儿立即颔首:好啊。
反正她派去的人至今除了花香外,暂且都未带回来什么有效的线索,调回来也好。
晚香和浓香收到命令回来之后,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愧色。
她们本就是暗卫出身,却在接到主人的命令后无法顺利完成,对于她们而言,是有些耻辱的。
蔻儿却并不在意,随即交给她们了一个新的任务。
想法子让北卓郡王的侧妃金湾有个由头进宫来一趟。
之前北成郡王时,她用陆昭用的很顺手,也从金湾口中多少能获取一二,现在她则对金湾抱有几分期待,盼望着从这个北卓郡王枕边人的身上,再获取一些外界难以获取的线索。
前一个任务晚香浓香未曾办妥,但是这一个任务,蔻儿一交代下去,她们仿佛戴罪立功般,几乎是立刻就办妥当了。
第二天北卓郡王金侧妃就递了帖子来给皇后请安,说是自己被北卓郡王打了,来找皇后做主。
蔻儿一看帖子还吓了一跳,等见到了人,许久不见的金湾好端端站在那里,带着略微熟悉的浅笑朝她行礼时,才得知所谓的被打了,只是金湾的借口。
金湾如今与以往差别大了多了,她丰润了些,气色也好了许多,比起初嫁时怯懦的少女模样,如今瞧着要端庄大气的多。
金湾给蔻儿行了礼过后,她也带着一份困顿,含笑问道:妾身许久不见皇后,殿下可好?一切都好,蔻儿给金湾赐了坐,先寒暄了两句后,斟酌着,金侧妃,本宫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皇后请讲,金湾瞧着一点都不意外,妾身知无不言。
北卓郡王与楼珍儿……可是有所交集?蔻儿直接就问了出来,且目视着金湾的眸眼,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
金湾一口就承认了:回禀皇后,确实如此。
她整理了下语言,说道:禀皇后,郡王不知从何时起与那楼家的二姑娘有了些来往,妾身起初知道时,是有些吃味的。
因着郡王也看重妾身,不忍妾身愁苦,告诉了妾身,楼氏只不过是他熟人,他是代慎王殿下暂做照顾罢了。
嗯?蔻儿一愣,她慢慢道,慎王……宣臣也?是。
金湾点了点头,面色也有些疑惑,妾身听郡王提起过,说是这楼氏与慎王似乎有些私交,只是不知怎么的,慎王让郡王暂且替他照顾楼氏一二,只是为了楼氏的闺誉莫叫他人知道。
因为妾身当时的确心中酸楚此事,郡王才会透露于妾。
蔻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本来只是担心北卓郡王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却不料背后居然站着宣臣也!又是宣臣也!蔻儿脸色有些不太好,她按捺住,又问了金湾一些话,却见金湾也没有别的知晓的了,她又留了留金湾,等送金湾出宫的时候,按着金湾所说的借口,派了个乔装的嬷嬷去口头训斥北卓郡王,又给金湾与北卓郡王妃送了些礼物去。
送走了金湾,蔻儿立即扑到案几旁,抓起笔唰唰写着。
墨迹一干,蔻儿立即派了晚香去把信笺送去勤政殿,而不多时,宣瑾昱就手持着已经拆开的信笺,匆匆赶了回来。
内殿的冰雕已经融化了一半,滴滴答答的水珠从上到下最终滚落在冰雕的最底下,湿漉漉的一摊水印沿着盛放冰雕的木板扩散。
蔻儿站在冰雕旁,她的手紧紧按在冰雕上,透心般的冰冷顺着她的掌心一点点蔓延到她身上来,算是暂且压制住了她的一些心惊。
别离的太近,小心寒气。
身后响起了宣瑾昱的身体,他是匆匆赶回来的,见着蔻儿站在冰雕旁发呆,也来不及说别的,上前来攥着她已经冰的通红的手搓了搓,无奈地领着她去了竹席上坐了下来。
比起蔻儿,宣瑾昱瞧着要淡定的多,蔻儿还在眼神发直,他上手捏了捏蔻儿的脸颊:皇后,回神了。
蔻儿脸颊上传来的触感好不容易才把她的心思笼聚回来,她目光终于对焦在宣瑾昱的身上,然后心思一下子就压不住了,急切道:陛下!慎王有些不对!嗯,宣瑾昱比蔻儿预想中的要淡定的多,他随口应了一声后,没有继续说这个话,却调笑着,说来皇后也算是厉害,一个陆昭,一个金湾,两个女子比起朕的暗卫来都要有用的多。
陛下别说笑了,我们说正事!蔻儿心里头一团麻,她几乎找不到一点踏实的感觉,甚至是有些后怕的,慎王他……皇后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朕就是。
宣瑾昱轻轻拍了拍蔻儿的头,温柔着阻止了蔻儿接下来要说的话。
蔻儿有些不解,却在宣瑾昱安抚般的碰触下渐渐平定了心情。
既然宣瑾昱都这样说了,那她自然相信他就是。
随后蔻儿就得知宣瑾昱悄悄把北卓郡王走密道传进了宫问话。
她不太清楚到底问了什么,但是在北卓郡王离开之后,宣瑾昱立即派人开始行动了起来。
主要的目的都是走向了慎王府。
朝野中关于皇后的非议依旧不绝,只是在管理之下稍微收敛了些,溪水县那边的命案上还悬挂着方令贺的名字,导致方父因为一双儿女而心中郁结,表露病象,索性告了假回家静养。
蔻儿得知之后,对父亲感到愧疚,与宣瑾昱说过,宣瑾昱忽然提议道:皇后不若回去看看岳父如何?可以么?蔻儿顿时眼中一亮,充满期待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露出了一个浅笑:皇后在这种时候回去看看国丈并无不妥。
很快,关于皇后要出宫前往方家的消息传了出去,而中宫也开始了一番忙碌。
等到三天后,皇后的仪仗低调从朱雀门而出,一如以往蔻儿前往风家时的简单,除了身边常用的宫女们外,也就是现任羽卫军首领的重宁带队在旁守护。
炎炎夏日,纵使不及正午,也还是热的人直冒汗,中街上来往的行人较少,都走在房檐下阴影处,空荡荡的大街上鲜少有车马经过。
皇后的华盖凤舆为了遮挡骄阳,垂下了几层冰丝纱,却依旧难以抵挡炎热,行队走了一半,就在途中停顿了下来,停靠在栽种着不少参天大树的道路树荫下暂且休息。
晚香去附近的摊铺上买了一个镇过冰水的西瓜,就在摊铺上切好了拿去,小心掀开冰丝纱送了进去。
围在凤舆旁边的几个侍女彼此抬着袖子擦着汗,手中团扇不断摇着,大约是酷暑难挡,她们都有些精神不振,瞧着都恹恹地。
原地休整的仪仗过了不久就重新整顿起来,前头的华盖刚刚打起来,忽然听得一声马鸣,‘嘶’的一声,驾着凤舆的马匹忽然骚动起来,打了一个响嚏,而后迈开四蹄,狂奔了出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侍女们与羽卫军急忙追着那摇摇晃晃的凤舆,口中焦急呼喊着:皇后!几层垂纱的凤舆在疯马的拖行中颠来倒去,里头的人影在凤舆中摔得东倒西歪,完全没有了重心。
侍女与羽卫军们正要赶上去的时候,从旁边的巷子里却忽然窜出来几条龇牙的疯狗,几乎见人就咬,癫狂得很。
这一打岔,被疯马载着的凤舆在毫无阻碍的大街上越跑越远,几乎消失在侍女们眼前。
大街宽阔而少行人,导致疯马拉着凤舆一路畅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车辕上悄悄上来了一个人,轻而易举制服住了疯马,同时引导着马匹拉着身后的凤舆绕了条路,很快出了城门,朝着一个小山坡上跑去。
道路颠簸,华丽精致的凤舆又怎么是用来爬山的,很快就在山路崎岖中四处刮擦而磕碰,全靠着那人强行架着马,才勉强把凤舆带上了小山坡的顶端。
疯马早已经被制服,垂着冰丝纱的凤舆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是没有人一般。
那个驾着马的黑衣精瘦汉子刚伸手要去掀开冰丝纱,却被人呵斥了声。
无礼,还不退下!那精瘦汉子立即收回手,从凤舆旁连忙退开。
此地多树,树荫投在地上,还有山风,比起城内要稍微舒凉一些,徐徐轻风吹在凤舆的垂纱上,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那个呵斥了精瘦汉子的人似乎早就等候在此,他一袭锦袍玉冠,无端风流,只面色紧绷,严肃中却有几分熟悉之色。
他从驻足的小林中缓步而出,身后的几个随从都被留在了原地,他独自上前,走到凤舆旁刚要伸手,却踟蹰了下,而后才轻声道:弟妹,可吓着了?话音已经被风吹得一点都不剩,过去了许久,他也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莫不是昏迷了过去?如此想着,他也不再迟疑,伸出手去掀开了几层冰丝纱。
冰丝纱被他的手掀起的刹那之间,一抹冰冷的银光一闪而过,空气中仿佛能听见嗡鸣之声,‘咻’声之后,断裂的冰丝纱垂了一地,透过他脖上冰冷的刀锋,他看见里头的那人,是一个面无表情一身泛着寒气的少女。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而后,他发出了一声轻笑。
还真是……他未曾继续说下去,他只侧了侧头,似乎毫不在意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他笑道:堂弟,你在这么?他身后的几个随从与那精瘦汉子只在瞬间就被羽卫军摁倒在地,随后,曲折的崎岖山路小径,被树叶遮挡着的那一段后,一个有着与他七分相似的青衫男人缓步而出。
他刚要说笑,嘴角的笑容却一僵。
男人虽然站了出来,却未说话,反而回过身伸手,牵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才缓步而来。
有着七分相似的相貌,五分相似打扮的两个人面对面而站时,一个脖子上架着刀锋,一个手中牵着娇妻,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宣瑾昱眼神复杂地落在宣臣也身上,看着一脸淡然的亲兄,他缓缓开了口:我倒希望,你不在此。
第一百七十章那可真是让堂弟失望了。
宣臣也大大方方一笑, 丝毫没有被自己脖子上的刀锋给阻碍到,还毫无阴霾轻松地调侃道。
蔻儿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手被宣瑾昱攥着, 掌心出了很多汗,她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宣臣也, 说不出话来。
宣臣也。
居然是他。
或许应该是说, 果然是他才是?蔻儿眼前的这个与她夫君有着七分相似的青年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微笑,目光挪到了她的身上, 咧了咧嘴似乎亲昵地抱怨着她:弟妹还真是被堂弟带坏了,这种套也给我设。
蔻儿根本不想回应他一个字, 只咬紧牙关, 硬邦邦偏过头去, 不再看这个人。
她默默朝宣瑾昱的身侧贴了帖,无声的拒绝着和宣臣也的对视。
他是想要害她的。
不知道是要她的命,还是怎么样, 总之他对她有着极大的危险。
啧。
蔻儿的避让明显落在了宣臣也的眼中,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真是的,我可一点都不想要弟妹看见我这样狼狈的样子,表现出我好像是个坏人的样子啊。
宣臣也还在尽量和蔻儿搭着话, 宣瑾昱已经冷淡的打断了他:堂兄。
刚喊了他一声,宣瑾昱猛地拧了拧眉,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想了很久, 一直没有想通,为何你要给皇后下毒?下毒?蔻儿吸了口气,刚想去看那个在马车中替代她的暗卫少女,抬头视线对上宣臣也的一瞬间,她猛然了悟。
所谓的下毒不是指的现在,而是在左岭时,徐岚被诱捕的事情。
那时候要对她下手之人她心中一直没有个底,对于那个一见面就被斩杀的英西郡王完全没有概念,如果不是宣瑾昱叫停,她或许会继续追查下去到底是谁要谋害她。
当时宣瑾昱没有去听所谓的真相,她茫然了许久,直到现在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当时宣瑾昱的打断,是因为他……早已经心中有数了么?那又是为什么,他对宣臣也从来没有任何的怀疑表露,回来之后也没有对他有任何的不同,一如以往般。
蔻儿侧眸看着宣瑾昱,眨了眨眼,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边的宣臣也却哈哈一笑,毫无愧疚般道:怎么没有瞒过堂弟啊。
弟妹,堂兄真是对你不住了。
宣臣也收了收脸上的笑,朝着蔻儿露出了一个难得带有一丝歉意的表情,我也是迫不得已。
谁让你……宣臣也直直注视着蔻儿的眼睛不眨一下,平平移到宣瑾昱的身上,而后轻飘飘略带叹息道:是他的妻子呢。
果然是这样……宣瑾昱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攥紧了蔻儿的手,目光凛冽,那你还真是懂得找人痛楚。
堂弟勿怪,为兄真的只是找不到别的法子了。
宣臣也淡然道,谁让你成了婚呢,这么大的把柄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二。
小山丘上树林里本就树荫密集,再加上一阵阵风,蔻儿不多时就觉着浑身有些冰凉,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因为他们的对话。
慎王殿下,陛下可曾有一点对你不住,你要做这些事?蔻儿还是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带着怒意的目光投向宣臣也。
她很不满与宣臣也的说辞,什么叫因为她是宣瑾昱的妻子,就要受到这样的谋害,换言之,宣臣也就是直直冲着宣瑾昱来的!他凭什么!蔻儿的呼吸已经急促,她汗湿的掌心与宣瑾昱的掌心紧紧贴着,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怒意,宣瑾昱轻轻扣了扣她的掌心,以示安抚。
堂弟自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或者还可以说,他对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宣臣也毫无扭捏,爽快地回答着蔻儿的问题,在蔻儿满满不解中,他却露出了一个浅笑,是不是觉着很诧异?自然是诧异的,明明他自己也说,宣瑾昱没有对他有任何的对不住,为何他还会做这种事情?蔻儿蹙着眉,十分不解。
就是因为这样啊,弟妹大约不太清楚我与堂弟之间的关系吧。
宣臣也倒是没有任何遮瞒,直接就说了,其实看一看相貌,弟妹不觉着作为堂兄弟的话,我与堂弟太像了么?原来是因为这个?蔻儿早就知道了他们之间亲兄弟的关系,倒是没有任何的惊讶,只看着宣臣也轻描淡写把自己与宣瑾昱真正的关系大大方方暴露了出来。
父亲是同一个人,母亲是亲姐妹,这样的我和堂弟两个人,却有着天壤之别。
宣臣也自嘲般笑道,我的母亲的确做了不好的事情,可是她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对我同样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的姨母……却没有任何的恕罪。
瑾昱,你不觉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么?宣瑾昱这才微微动容,他眼神复杂看着宣臣也,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娘亲对宣臣也做了什么?他不知道。
蔻儿也不知道。
她提着心,生怕从宣臣也的口中听到什么让她害怕的消息。
宣瑾昱沉着声:我不知道娘对你做了什么,我也相信娘会对你做什么。
长辈之间的那一场恩怨虽然是对孩子的一场豪赌,但是他对于姨母来说是一个绊脚石,才会让姨母对他痛下杀手,而他娘对于从小看着长大的宣臣也也是百般疼爱,即使在那种关键时刻,都没有对他下过毒手。
这个时候宣臣也对蒲心对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在那之前,我也不信。
宣臣也终于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淡漠之间与宣瑾昱有着说不出的相似。
宣臣也的目光中仿佛带着一丝受伤,却又饱含着嘲弄,低着声道:姨母对你真的很保护,哪怕你已经登基为帝,哪怕你已经君临天下,她还要想着法儿,给你清扫道路。
宣瑾昱的眼皮一跳,他依稀有种不太想去面对的感觉。
总觉着,宣臣也会说出什么他不敢听的话来。
却不料宣臣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停顿了许久后,忽然噗嗤一笑:堂弟,叫你的人把刀收起来呗,一直比划着我也不是个事。
真想要我的命,说一声就是了。
烈日下,那个伪装蔻儿的暗卫少女始终保持着警惕,刀锋从不离开宣臣也的脖颈半毫,冰冷着一张脸,专心致志。
宣瑾昱微微抬了抬下巴,那暗卫少女立即收起了刀锋,冰冷的刀刃在空气中收起的同时发出一声铮鸣,而后被少女收在鞘内,少女干脆利落跳下凤舆,走到蔻儿的身后来保护。
宣臣也随意看了眼被制服在地的几个手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真是的……大意了。
瑾昱。
宣臣也大大方方叫着宣瑾昱的名字,努了努下巴:这么热的天,我们晒着不打紧,总不能让弟妹陪着晒着吧。
蔻儿完全看不懂这个人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她微微蹙眉:不劳操心。
弟妹此言差矣,宣臣也看着她,轻声道,我与弟妹说来无冤无仇,却因为瑾昱不得已对你几次下手,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弟妹就当是我在将功补过吧。
恕我直言,慎王殿下这个功,只怕是什么过也补不起来。
蔻儿硬邦邦道。
宣臣也愣了愣,而后微微垂眸:……补不起来,就补不起来吧。
蔻儿再次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把目光投向宣瑾昱。
她只觉着,宣瑾昱的这些个兄弟,唯独宣臣也是最不可理解的一个。
宣瑾昱目视着宣臣也半天,复杂的目光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最后他低声道:回宫。
炎炎骄阳在离开了山丘后就一直如影随形,直到蔻儿回到泰华殿都没有感觉到半分凉爽,这股子灼烧,仿佛在宣瑾昱与宣臣也进了勤政殿后关紧大门后就一直伴随着她,久久不曾离开。
他们从山丘回来后,宣臣也的那些人被羽卫军带走了,而宣臣也本人,则和宣瑾昱去了勤政殿,从进殿一个时辰后起,勤政殿就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蔻儿进不得去,她在泰华殿中焦灼地踱步,忍无可忍,带着一身浸湿的汗意提裙走到勤政殿前。
这会子已经过了黄昏,天色处于明暗交接之际,天边火烧般的云层渐渐被吞噬,她站在殿中庭不多时,夜幕悄然而至。
眼前的勤政殿灯火通明,紧闭的大门打开,黄门令弓着身快步出来,与蔻儿行了个礼后,脚步匆匆吩咐了小黄门去搬来了一坛酒,然后送了进去。
蔻儿站在那儿看着,她站久了累了,坐在中庭花圃旁的长椅上,看着天上皎月,看着飞檐上的雕花,最后目光落在了勤政殿昏黄的窗上,试图从模糊的窗子背后找到倒影。
蔻儿坐在中庭不久后,就看见黄门令时不时就出来,从小黄门手中一坛酒一坛酒的接过去送进去,来来回回了都不知道多少趟。
夜色渐渐深了,蔻儿身上已经泛凉,她的脚有些发麻,夜风吹到她的身上,卷走了她的温度。
皇后,京香抖开手中的斗篷小心披在蔻儿的肩头,柔声道,陛下与慎王殿下只怕还有的聊,您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不若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明儿了再说。
蔻儿愣了愣,而后发现她在这里坐着的确没有任何作用。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只是想要距离宣瑾昱近一些。
她起身,扶着晚香慢慢走了两步,只觉着发麻的脚好似针扎般一股股痛,她面不改色,吩咐道:去偏殿。
她也真是傻,守着正门有何用。
蔻儿绕了偏殿去,那儿几个宫女立即收拾了出来,她也乏了,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却不料头一挨枕头就沉沉睡去,什么都没有想。
天还未亮时,蔻儿忽然就惊醒了。
她起身看着窗外鱼肚白的天空,回忆起了慌乱的昨天,抿着唇穿衣洗漱了,也坐不住,索性又去了勤政殿的正门,打算守着宣瑾昱上朝的时间。
这会儿的勤政殿正殿未有一个宫人,她带着京香几个人走到中庭,刚刚打算坐下等着时,忽然听见了正门咯吱一声。
她猛地一抬起头,之间勤政殿的正门被两个小黄门推了开来,从里头走出来的是一身皱褶衣服,面色不佳蹙着眉的宣臣也。
蔻儿迫不及待起身疾步而去,路过宣臣也时,她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正要擦肩而过,忽然听见了宣臣也懒洋洋的声音。
瑾昱,作为哥哥,我这有件事觉着还是要告诉你才行。
蔻儿脚刚跨过门槛,她看见同样穿着昨天衣服一身酒气坐在竹席上的宣瑾昱,眼睛刚一发亮,就听见了身后渐渐走远的宣臣也慢悠悠的抛下轻飘飘的下半句:当年娘亲给你下了一个毒,大约是断你子嗣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宣臣也走的倒是洒脱, 头也不回的,冷不丁留下一个爆炸般的消息, 只把蔻儿吓了一大跳。
下了断子嗣的毒……蔻儿脸色大变, 脚下一个踉跄,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油然而生, 瞬间侵袭了她全身。
勤政殿内一股子浓郁的酒气, 地上有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冰雕化了水, 还是泼了什么水在上头。
蔻儿脚下一个水印子接着一个水印子,她脚步有些缓慢, 迟疑着看着前面侧倚在竹席上把玩着空酒杯的宣瑾昱, 张了张嘴。
说什么?宣瑾昱发现了蔻儿,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中满是极度疲倦过后的亢奋,他抬起手,皱皱巴巴的袖子上有些尚未全干的酒渍, 招手的时候,让蔻儿嗅到了一股酒香。
蔻儿, 来。
宣瑾昱亲昵地叫着蔻儿,把手中空酒杯一扔,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招呼着蔻儿。
蔻儿脚步缓慢上前,提着裙坐在宣瑾昱的身侧,眉心紧锁,看着宣瑾昱的眼中满是担忧:陛下, 刚刚慎王……先不说这个,宣瑾昱打断了蔻儿的话,他头一歪,倒在了蔻儿的膝盖上,打了一个哈欠后懒洋洋道,我先给你说。
好,陛下请讲。
蔻儿也是心疼极了熬了一夜又酗酒过度的宣瑾昱,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他太阳穴,不轻不重揉着。
宣瑾昱本来是要给蔻儿说事儿的,却在她的按揉下太过舒服,再加上一夜未眠,困意渐渐袭来,他眼皮合上,在蔻儿的按揉下陷入了睡眠。
蔻儿正在等着他的话,却等不到。
她低下头的时候,见枕着她大腿的宣瑾昱已经沉沉睡去,眼睛下那一圈泛青格外的明显。
蔻儿看着这样的宣瑾昱,没有吵醒他,手指头轻柔继续给他按着,垂着眸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宣瑾昱这一觉睡得沉,黄门令几次走到面前来都没有开口,只是他脸上的急切,越来越紧迫。
蔻儿瞧着时候差不多是宣瑾昱平日上朝的时间了,迟疑了下,心中虽不想叫起宣瑾昱,却也知道若是不叫醒宣瑾昱,他误了早朝,只怕又要用更多的时间去弥补。
思来想去,蔻儿捧着宣瑾昱的脸低下头去,贴着他鼻尖轻声呢喃般道:陛下,该醒醒了。
醉酒又是一夜无眠,蔻儿本以为宣瑾昱该是很难清醒,却不料她只叫了一声,宣瑾昱就睁开了眼。
他眼中依旧是浓稠的疲倦,沉甸甸的,化不开的浓郁。
陛下……蔻儿轻声唤着他。
宣瑾昱手紧紧握着她的,慢慢从她大腿上抬起头来,支起了身子后,他脸颊的半边红印格外的明显。
蔻儿有些想笑。
含有一丝睡意懵懂的宣瑾昱加上这红印,有着一种意外的可爱。
宣瑾昱并不知道自己脸颊上的红印,他坐起身来后揉了揉额头,刚想说话,蔻儿就柔声道:且先喝点醒酒汤再说。
她刚刚已经吩咐了黄门令准备在偏殿暖着的醒酒汤,这会子他醒了,正好,黄门令端了醒酒汤进来,宣瑾昱喝着的时候,黄门令在旁边弓着腰斟酌道:不知今儿的早朝……宣瑾昱把醒酒汤一饮而尽,空碗递过去的时候,面色恢复了正常:一切照旧。
蔻儿还算心地善良,不打算让自己的夫君在早朝的时候被朝臣们笑话,提醒了他脸颊上的红印,用热帕子敷了许久,等他重新洗漱更衣完毕,才算是把那红印子压了下去。
宣瑾昱一身朝服,离开勤政殿的时候,他看着蔻儿轻声道:在这里等我,回来了有事情告诉你。
好啊。
蔻儿含着笑应了。
宣瑾昱离开之后的勤政殿只有她一人,她坐下来后,想起了之前宣臣也说的那话,心中满是担忧,索性铺了纸,抬笔细细写了一封信,待墨迹干了之后封了起来,交由浓香去送往襄城小名山。
宣臣也的话让她心惊,这种几乎会引起朝廷动荡的事情,他说的轻描淡写,却重于泰山般牢牢亚在蔻儿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个被断了子嗣的帝王……可不是一场动荡的祸根么!蔻儿如今只盼望着,是宣臣也说了谎。
勤政殿内,因为昨儿宣瑾昱兄弟俩彻夜的饮酒,到处都是浓郁的酒气,一点也没有一个处理朝政的地方该有的样子。
蔻儿一个人在此,若是闲下来就觉着自己会胡思乱想,索性指派着人赶紧儿把房间内开窗换气,彻底洒扫了一番。
房间内摆上冰雕后不久,空气中的酒香已经消失的差不多,等冰雕有了融化迹象的时候,勤政殿已经找不到昨儿酗酒的痕迹了。
蔻儿又去了小厨房,刚熬了粥出来,宣瑾昱就回来了。
他要说的事还是关于宣臣也的。
宣臣也昨儿承认了许多事情,关于这次暗中给洛家制造了一个自杀的未婚夫,策划绑架蔻儿,上次利用徐岚,怂恿了英西郡王,甚至还有更早的,宣之础的事情,楼婕妤的事情他多少都有些插手。
蔻儿躺在宣瑾昱的腿上,目光落在房梁上的雕花,有些愣愣地:……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他没有说。
宣瑾昱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手把玩着蔻儿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报复也好,嫉妒也罢,总归他做了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严格说起来,可以比之宣之础的那些行径了,都是对帝王的威胁。
那你怎么处理他了?蔻儿问着。
宣瑾昱沉默了片刻,答非所问:我自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或者说,在娘亲和姨母的潜移默化下,让我觉着我只有一个哥哥。
幼时的我是为了辅佐哥哥而努力的,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的确做我的哥哥,做我的保护者许多年,而这种感情,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不会变。
我……宣瑾昱微微闭了闭眼,他的手攥着蔻儿的掌心,仿佛在借着她的力气,我想不出夺他性命这种事情。
我只是……想让一个有着与我最近血缘的亲人,好好活着。
宣臣也的所做作为没有被公之于众,他也没有给他任何刑罚,兄弟俩一夜的时间对月饮酒,畅谈过去,天亮时分,他说了,让他滚。
做不到原谅他,也做不到处罚他,宣瑾昱对于宣臣也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
慎王是有封地的,只是宣臣也自从继任了慎王以来,不知道是因为怕帝王猜忌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绝口不提就封的事情,一直在京中做着他的闲散王爷。
直到今日,宣瑾昱对他说了滚。
宣臣也就要滚去封地了,刻不容缓的。
蔻儿,宣瑾昱眼中有些痛苦,他低下头,不让蔻儿看见他的无奈,对不起,我食言了。
本决定把他的妻好好保护在羽翼下,本决定把一切对他的妻有威胁的人全部铲除,却在宣臣也的这里,他做了让步。
宣瑾昱的声音中饱含着的纠结于酸涩,蔻儿听出来,也是因为听出来了,她更心疼宣瑾昱。
夫君,我没有事的,夫君已经做得很好了,蔻儿主动抬起手搂紧了宣瑾昱,温声安抚着,慎王毕竟是夫君的亲兄,这样也是应该的。
宣瑾昱没有说话,只紧紧搂着蔻儿,他的双臂有些用力,让蔻儿都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可是这样也好,这份疼痛是让她有种安心的归属感。
宣臣也去就番了,他一走,那洛家人瞬间就松了口,关于如何找了一个人来联起手坑害方令贺的事情也明明白白说了出来,毫无靠山的洛家人只能尽量获取方令贺的原谅,有什么说什么,很快就让这幢事在短时间内迅速解决了。
虽然如此,但是对于洛惜音也好,蔻儿也好,到底是造成了一些名誉上的损伤,算是无可挽回。
不光如此,宣臣也走了,可他留下的问题还让人活在惶惶之中。
蔻儿没有去管自己在外的名声如何,整日里总是担心着宣瑾昱的身体。
她给宣瑾昱号脉,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又请了傅医女来问诊,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这让她急得厉害,总担心姨母下的毒已经彻底深入宣瑾昱的身体,无法拔出。
蔻儿急上火,宣瑾昱还比较淡定,他灯下看着蔻儿的杂记,见蔻儿还在那儿翻着医书,慢悠悠道:皇后不用着急,子嗣有也好,无也罢,只要皇后不嫌弃朕,就无妨。
都什么时候了,陛下还说这种话!蔻儿气急,手中的医书翻了几个遍也找不到她想要的,咬着牙。
宣瑾昱啧了一声,放下手中做了批注的杂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蔻儿身边一把把她抱起来,含笑道:既然皇后这么不放心,不若朕身体力行来试试,如何?宣瑾昱就好像是要补上之前份一样,之后的时间内再也没有给蔻儿担忧他身体的机会了。
时间一晃而过,夏末的到来,就是蔻儿十六岁的生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十六岁的生辰悄然而至, 蔻儿当天早早儿就起了身,却还是早不过宣瑾昱。
蔻儿只当他已经去上朝了, 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 唤了素凉来,把她给方父新做的一套秋衫和给方令贺做的新衣装好, 令素凉出宫回方家去代她向方父请安。
蔻儿把去岁及笄时宣瑾昱亲手打磨的玉笄簪上, 又翻出了宣瑾昱做给她的手串儿,配了一条十六幅洒金裙, 与之去岁相比较有多出了不少的成熟。
坐在梳妆台前的蔻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依稀回忆去及笄之时的她, 只觉除了身高身材外, 连她的五官都悄悄在发生着变化。
好似这就叫做长开了?蔻儿对着镜子捧着脸左右看了看, 唤来晚香:来,瞧瞧本宫和去岁是否长相变了?未曾涂脂抹粉的蔻儿素着颜也是白嫩入细,腮若桃花, 含着微粉。
她揽镜自照,发出一声声感慨:我总觉着比之以往要耐看了些呢!服侍她的宫女上前来端详着蔻儿, 晚香左右看看后,十分肯定道:皇后比之去岁是长开了不少,但去岁时皇后已经很美了, 如今只是更多添了一些韵味罢了。
哦?蔻儿对着铜镜中的她眨了眨眼,未曾发现这个所谓的韵味在哪里。
生辰之前,宫中早早儿就说要给她安排什么歌舞乐伎助兴,她都推辞了去。
与其弄什么歌舞乐, 倒不如给她一箱子的艳本儿更让她来的喜爱些。
十六岁,不是笄礼不是整数,倒不用大张旗鼓,蔻儿寻思着若是今儿宣瑾昱早早能下了朝来陪她玩耍一天就算是个圆满的生辰了。
只不过如今时间还早,宣瑾昱不在泰华殿,殿中独她一人,蔻儿正在寻思着是去看话本儿还是去看画本儿的时候,外头宫人传报,以瑁儿为首的公主皇子们前来给她请安。
外头正是清晨第一抹阳光撒到地上的时候,泰华殿宫门一开,队列整齐的皇子公主们走进外殿来,对着坐在高位的蔻儿行了一礼。
蔻儿含笑看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
如今这里头的皇子又少了一个,也是满了十五被送出去开府的,几项一对比,反倒是瞧着公主们要多一些。
他们都是来给蔻儿祝寿的,一来各个都是笑眯眯的,你说我笑的,其乐融融。
今儿嫂嫂生辰,做妹妹的没有别的什么拿得出手的,给嫂嫂绣了一条披帛,还请嫂嫂莫要嫌弃。
率先说话的是公主中年纪较大的瑁儿,她含着笑带动了弟弟妹妹们的动作,公主皇子们依着序齿一个个起身给蔻儿行礼的同时献上了贺礼。
公主们大多是送的绣品,皇子都是手工做了砚台镇纸等玩意儿,礼物都不贵重,却都是他们实打实的心意。
这些礼物蔻儿都是接下了,她笑眯眯朝着弟弟妹妹们道了谢,令丝鸢去小厨房张罗了一番,留了公主皇子们的一同用早膳。
皇子们与蔻儿到底不熟,再加上之前还发生了那样一件事,令年岁大一些的皇子们心中多少都有些担忧,用罢膳,规规矩矩陪聊了片刻,先后都起身请辞了去。
蔻儿也不留着他们,令小婉送了他们出去,与公主们又一同说笑。
与皇子们不同,公主们大多是要依靠着蔻儿生活的,除去几个与蔻儿关系一直很好的公主外,其他年岁小一些的,不知道是被她们的母亲教了些什么,在蔻儿面前有些战战兢兢的同时,还在努力卖乖讨好,配合着她们稚嫩的眼神,看得蔻儿有些于心不忍。
她多少也知道这是那些太妃们为了公主们的以后做的盘算,可她到底没法看着年纪尚小的公主们这样提心吊胆,她思来想去,正打算想个法子委婉的让她们回去的时候,外头宫人的声音响起,陛下归来。
在外头就听见了里头的笑声,在说什么呢。
宣瑾昱绕过屏风进来时,他穿着一身青衫,头戴玉冠,手中攥着一把白纸折扇,嘴角轻笑,看着蔻儿悠悠然道。
内殿里竹席上与地垫上分别坐着七八个公主,一见着宣瑾昱进来,一半脸上的表情都僵了僵,都飞快起身,对着宣瑾昱行礼嗫嗫道:见过陛下。
其中也唯独阿馋喊着他哥哥,在众公主中显得尤为亲昵。
宣瑾昱顺手拍了拍他跟前最近的一个小公主的头顶,又抬手过去揉了揉阿馋的,笑道:难得见到这么多妹妹们都来,怎么,都是来贺你们嫂嫂的么。
可不是,今儿嫂嫂的生辰,做妹妹的哪里有不好好来贺的道理,阿馋笑眯眯看着宣瑾昱,让开了自己距离蔻儿最近的位置,哥哥呢,可也要好好贺一贺嫂嫂?贺自然是要贺的。
宣瑾昱走到蔻儿身侧贴着她而坐下,然后一脸淡然道,只是这些就是你兄嫂的事情了。
瑁儿率先回味过来,她轻笑着对宣瑾昱与蔻儿行了个礼,道:妹妹们已经贺过嫂嫂了,请兄长允准妹妹们先行告退。
你们且去吧。
宣瑾昱颔首。
等公主们鱼贯而出,内殿内只剩下他与蔻儿的时候,他才亲昵地刮了刮她鼻尖,朕的皇后怎么有气无力的?蔻儿令他给她端来了茶,饮了一口后,叹气:说话说累了。
她已经许久没陪着人这么说话了,刚刚有是一群心思细腻的小女孩儿家,她说话也格外注意了几分,难得让她感觉到累。
宣瑾昱笑道:说话都说累了,那其实不是没有的力气出去玩了?出去玩?蔻儿眼睛一亮,立即坐直了身体,铿锵有力道,不累了!宣瑾昱失笑。
蔻儿有些好奇,问道:陛下要带我出去玩么?今儿皇后生辰,朕怎么也要让皇后好好过一天才是。
宣瑾昱比了比自己身上的衣服,含笑道,瞧,都准备好了。
蔻儿立即起身,正打算把身上较为繁杂的十六幅洒金裙换了,就被宣瑾昱摇着手指头拒绝了:无妨,这样很漂亮,穿着就是。
可是不会太招摇吗?蔻儿转了一个圈,长裙飞起,在宫殿中飘出一个含苞绽放的盛花,无论是精致的人儿还是华美的服饰,都是那么的耀眼而夺目。
无妨。
宣瑾昱慢悠悠道,反正去的地方,除了为夫也没有别人欣赏。
也就是说不会去城内?蔻儿满头雾水跟着宣瑾昱上了马车,摇摇晃晃了一路之后,等蔻儿因为炎热掀开车帘的时候,看见了眼前的一片翠绿。
她有些懵:……夫君,这里不是……当初他生辰时来的那个温泉山庄么?瞧着是不是很眼熟?身侧的宣瑾昱还在笑眯眯道,为夫生辰时,劳烦了夫人,那如今夫人生辰,为夫自然要在这里给夫人服侍回来。
身侧白龙鱼服的帝王眸中带着一丝期颐的绿光,嘴角勾着一看就狼顾之相的坏笑,看得蔻儿心中一个咯噔,她立即表示:妾身不要这个服侍!过生辰的是她,为何又要落到这般田地?!只可惜,安排的人不听她的,马车一路还是摇晃上了山庄。
蔻儿一下马车就想跑,被宣瑾昱一把拦腰抱住了,连哄带骗:夫人,好夫人,总要先去看一眼再说。
看什么,蔻儿只怕看见什么眼瞎的东西,毅然决然摇着头:夫君我们回去吧,妾身觉着,看看歌舞乐伎就挺好!总比在这个山庄里被惨无人道蹂躏来的痛快多了!宣瑾昱没得法,只能把人一把抱起抗在肩上,大步朝里头走。
蔻儿忽然失了重,惊呼了一声,被扛起来之后,立即挣扎着:啊!!!救命啊!!!坏人!放开我!宣瑾昱哪里不知道这个粉拳捶着他肩头的夫人是又演上了,立即配合着坏笑:这位小娘子,到手的美人哪有放走了去的道理,小娘子不如顺从些,也得了乐趣?蔻儿捶打着宣瑾昱肩头的拳头一顿,然后重重一拳锤了上去,泄愤般道:哪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君主!还好身边没有侍卫看见,这般不要脸的词儿都说得出的,也只有宣瑾昱了!宣瑾昱哈哈大笑着,扛着蔻儿到了他准备好的地方。
被放下来的时候,蔻儿有些发愣。
上次来山庄的时候还是隆冬时节,如今正值盛夏,她好似初次前来般,看见了上次未曾看见的一切。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花蒲团地,地上栽着数不清的色彩斑斓的鲜花,大大小小簇拥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娇艳的光。
她的每一个呼吸都是香甜的,花的芬芳与泥土的清香,中间甚至带着青草地的清新,瞬间就让她驻了足。
夫人。
宣瑾昱站在蔻儿的身后轻声唤着她。
嗯?蔻儿回眸时,眉眼都含着笑,嘴角扬起,轻快而可爱。
宣瑾昱心中一动,抬眸瞧了眼天色,然后目光落在蔻儿身上时,用真诚的口吻道:夫人,生辰用花来陪伴,可还喜爱?喜爱。
蔻儿已经提着裙走进了花蒲团中,左右看看,整个人洋溢着笑容,伸手去触碰花骨朵,都是我喜爱的花种,多谢夫君!她本就喜爱花,只是在宫中的花圃与这山间花圃到底多有不同,自由程度上就让她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宣瑾昱沉吟了下,用诚恳的口吻道:那为夫让夫人与喜爱的花之间更贴近一点,如何?……第二天,蔻儿觉着不如何。
什么花圃也好,温泉也罢,就算是合欢树中的藏着的秋千也好,都弥补不了她生辰当天的悲伤。
蔻儿觉着她快要对这个温泉山庄产生心理阴影了。
也还好,在她害怕之前,宣瑾昱算是饶了她,经过了几天的放松休息,他们折返了京中。
生辰过后回到宫中,蔻儿猛然间发现,此刻距离方令贺与洛惜音的成婚还有不足一个月,她必须要紧锣密鼓的开始给兄嫂的婚事帮忙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前不久所发生的关于洛家的一系列的事最终还是让蔻儿受到了一些诋毁甚至谩骂。
就算事情得以解决, 还有不少人当做是皇权的威压让洛家人做出的退步,依旧肆无忌惮对皇后出言不逊。
蔻儿对此心知肚明, 听到晚香学着外头那些诋毁之词, 眉头也不皱一下,轻描淡写道:让他们说嘴去。
她对此倒也没有太大的在意, 毕竟她生活在宫中, 也听不见这些,算得上洒脱了。
蔻儿洒脱, 是为了集中精神在方令贺即将到来的婚事上,宣瑾昱就没有她这么集中精神的洒脱了。
宣瑾昱一声令下, 将洛家事情摘除宣臣也之后, 大概把情况让官府出了通告在外, 并且派了羽卫军把守,外头只要再听见有诋毁皇后言论,一律抓捕问罪。
在宣瑾昱的强权镇压下, 外头的风言风语小了很多。
毕竟官府的告示已经出来,而且洛家人也的确亲口把事情讲述出来, 与官府告知所差别无,算得上是没有多少隐瞒。
这种情况下,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会继续顶着大不敬的罪名诋毁皇后。
外边的事情被宣瑾昱解决了, 蔻儿就更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她在宫中不断派人出去与洛惜音联系。
因为洛家这件事,洛惜音已经不太可能离开京中的视线范围从溪水县出阁了,蔻儿正在与风家联系,看看能不能让洛惜音从风家出阁, 省去洛家那一大家子不省心的破事儿。
风家外祖母一口就答应了,当场就让风大舅舅认了洛惜音做干女儿,敬了茶磕了头,堂堂正正从风家准备着出阁宴。
溪水县的洛家是完全指望不上,等于没有那个亲娘家。
再加上洛惜音从溪水县到京中几乎是被她娘骗来的,除了一个丫头什么也没有,干亲的风家就给洛惜音当了娘家,在还有有不足一个月的时候开始给洛惜音置办嫁妆。
蔻儿寻思着不能让风家全部把洛惜音的嫁妆置办了,她自己开了私库,点选了五十台的物件造了册令黄门送去了风家与洛惜音做嫁妆。
就这不够,蔻儿还担心来担心去的,夜里头洗漱了,穿着薄纱裙坐在竹席上给点着灯看奏章的宣瑾昱打扇时,忍不住道:陛下,我可以回去一趟么?她出宫多次,其中却没有一次是回去方家的。
一方面她不喜方家西多人,另一方面则是她有别的渠道可以见到自己的父亲兄长,这样一来她对方家没有多少依恋,出嫁一年多也从未有过回去方家的念头。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方令贺成婚,在方家尚未分家的时候,他的婚事是放在方家内举办的,操持的人依旧是方家大太太,处处都是方家人的影子。
方令贺是方家的儿郎,婚事在方家办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与她从小离开方家的境况不同,方令贺一直生长在方家,自己又有出息,方家许多都要仰仗着他,他可以说在方家过的很轻松,没有任何需要回避的地方。
蔻儿想要帮助方令贺的婚事,就必须重新回到方家去才行。
宣瑾昱放下手中的奏章,含笑看了蔻儿一眼:想要回去?哥哥迎娶嫂嫂,做小妹或者小姑总是要去帮衬的嘛。
蔻儿说道。
她只有亲兄一人,方令贺的婚事,她无论如何也是要去帮衬着的。
洛惜音这个嫂嫂的娘家脸面,她能够让风家配合着给了洛惜音。
这些都只是其次,重要的是以后洛惜音要生活的方家。
她也离开许久了,是时候回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提前准备,该处理处理的地方,给自己的兄嫂减少一些婚后生活上的不必要的小摩擦产生的可能性。
宣瑾昱想了想,与蔻儿约法三章,叮咛了一番方放她出宫去。
蔻儿这次出宫很低调,比起之前故意作饵引诱宣臣也出手时要低调的多,没有什么仪仗,等她悄悄抵达方家后门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知道。
蔻儿掀开了头上的帷帽垂纱,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与她出阁之前相比较,并无什么差别,还是她看惯了的那番场景。
后门一开,里头开门的婆子一看见蔻儿,吓了一跳,哆嗦了下,还未叫出声儿来,就被蔻儿抬手挥退到了一边。
这里头蔻儿也是走惯了的,她抬头四处张望,见庭院路径的树木花草都是修剪了的,地下有的地方还是新湿的泥土,大约是才栽种过来的。
回到阔别已久的宜明苑,蔻儿站在院子门口发了会儿呆,往日记忆一幕幕浮现眼前。
她觉着自己在这里过的不好,是因为有一家子女眷总与她处不好,可如今回想一下,她在宜明苑的时间是最多的,而她在宜明苑的时候,都是轻松的。
或许这里在日后想起,也是个不错的回忆。
蔻儿进去后,到处都是清扫干净,一如她出阁那天的样子,丝毫未变。
几个侍女中,素凉尚竹是对这里最熟悉的,与丝鸢小婉立即招呼着院外等待服侍的下人,三两下把庭院又整理了下,里头该洒扫的洒扫,又添置了一些近日来要小住的物件,刚收拾好,外头得了消息的方家女眷们以及未曾出仕的儿郎们都赶了来,候在院外等候。
到底是方家人,她回来了却避开不见不像话,蔻儿揉了揉额角,许了她们进来。
为首的是阔别一年的方大太太,身后跟着其他几个伯母婶娘,再往后就是方家尚未出嫁的女儿们了。
方家的堂兄弟们在门外行了一礼,进到外间的,只有女眷们。
蔻儿坐在主位,瞧着底下那些兢兢战战的女眷,也没有多少想话家常的意思,懒懒叫了她们起身,意思意思问了两句,就把话题转向了正事上来。
方家人自然知道蔻儿是为了什么而来,大太太也是个聪明的,她赔着笑口齿清晰说着给新嫁娘准备的一切,甚至主动提及了中馈一事。
皇后殿下,妾身痴长一辈,素日来家中大小事都是妾身操着心,方大太太陪笑着用谦顺的口吻道,妾身也到了该享受含饴弄孙的年纪,寻思着新妇要入门了,索性把担子交给新妇去头疼,妾身偷得一身闲,不知皇后觉着如何?蔻儿一听这话,眼含深意看了大太太一眼,她嘴角勾了勾,不咸不淡道:大伯母有心了。
一年不见,大太太是长进了不少。
不过这样一来也能清晰看得出,方大太太的确是为着这个方家。
等方家女眷们离开后,素凉给蔻儿打扇的时候忍不住问:姑娘,大太太怎么愿意主动交出中馈一事?在这些人家中,掌握着中馈就是当家主母,许多大小媳妇就为了中馈争来抢去十分不睦。
方大太太之前也是牢牢把大权攥在自己手心里,怎么这个时候,反到大方了许多?这就是大伯母的聪明了。
蔻儿难得清闲地躺在凉椅上一摇一晃着,手中剥着葡萄吃着,悠悠哉道,大伯母知道,中馈在她手上如今对她没有什么优势,反而送出去,能获得的更多。
她如今是皇后,一个掌控着中馈的和她关系并不和睦的大伯母,和一个掌控着中馈的亲嫂嫂,两个人之间的分量自然是清清楚楚。
她估计大太太是已经想到了,她的一些小心思。
可惜了啊……蔻儿发出一声喟叹。
若是大太太再自私一些,她就能顺势劝父亲兄长早日分家了。
可是如今大太太自己都愿意把中馈交给一个小辈,绑住了洛惜音就等于绑住了三房,而且这样一来,她与方家的关系势必会缓和不少。
蔻儿感慨万千。
方大太太的确是个天生的后宅好手,她学都学不来。
蔻儿回到方家没有两天,风家的几个姐妹结伴来看她,带来了洛惜音在风家的消息,同时也摩拳擦掌问着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蔻儿笑嘻嘻把她们送了出去,一口回绝了:且好好帮着嫂嫂就是。
这里有她,其实就万事大吉,她也就剩下担心在风家的洛惜音了。
担心洛惜音会不会胡思乱想什么的。
不过好在给宣瑾昱告了假专心准备婚事的方令贺抽空去了风家一趟,不知道是翻了墙还是爬了洞,与如今被严格看管起来的洛惜音见了一面,之后得意洋洋回来在蔻儿面前嘚瑟了一番,让蔻儿的心放在了实处。
看样子洛惜音那边是没有问题了。
方家的事情也不多,她回来了之后,方大太太特别识时务,任何和新人有关的事情都不插手,直接让人送交到宜明苑来,琐琐碎碎的事情也让蔻儿忙了两天,不过好在她把控的牢固,直到婚礼前一天也没有任何纰漏。
兄长婚事的前一天,蔻儿跑去方令贺的院子,与哥哥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好多琐事,听得方令贺都不耐烦了,只把她往出撵。
蔻儿被撵出院子后,气得踢了一脚墙,明明是为了哥哥好,还不领情。
回宫!蔻儿嘴一嘟,趁着夜带着人就折返了宫中。
嫌她啰嗦,她还就不管了呢。
回宫的蔻儿折腾着宣瑾昱一宿没睡,非要陪着她说话,宣瑾昱强撑着精神陪了她一两个时辰后,实在是熬不住了,恶狠狠威胁道:睡还是不睡?睡不着。
蔻儿垮着脸,眼巴巴盯着宣瑾昱。
她心里头装着事,精神太过亢奋,根本睡不着。
明明她成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啊。
宣瑾昱也无奈了,知道蔻儿这是回来焦急,他若是陪着她不睡,只怕能生生熬一夜过去。
好在他办法多,总算是在夜深十分把蔻儿哄睡了去。
却不料天还未亮,还在沉睡的宣瑾昱就被一阵大力摇醒了来,一睁眼就看见精神抖擞的蔻儿满脸兴奋看着他:陛下!快醒醒,今儿哥哥成婚,我们去观礼吧!宣瑾昱痛苦地捂着眼睛,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请问夫君是什么样的存在?蔻儿:我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哄着我睡觉,他睡觉的时候可以叫起来陪我嗨的那种!宣瑾昱:我选择狗带o(╥﹏╥)o第一百七十四章初初入秋, 天气还热的厉害,大早上的就让蔻儿出了一身汗, 她在殿中团团转着不停打着扇子试图带来一两分凉快。
旁边的宣瑾昱盘腿而坐, 看着蔻儿眼睛都有些绕晕了,他揉着额头叹气:若是想去看, 只管去就是, 你在这儿转再多圈,除了让自己热的厉害外, 别无用处。
蔻儿手中扇子摇的哗啦啦的,明明心里头急, 她还嘴硬:哪个想去看了!昨儿哥哥这般嫌弃我, 我才不去那儿讨人嫌呢。
宣瑾昱难得为自己大舅兄叫屈:新婚前一天, 这不是心里头都慌得无神了么,听不进去别人说话很正常。
会慌么?蔻儿抓住了重点,好奇凑过来问道。
宣瑾昱:……难道皇后成亲前夜……宣瑾昱眼睛眯了眯, 没有慌?蔻儿努力回忆了一下,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睡得很早, 起得更早,旁的慌张啊什么的情绪,好像并没有。
蔻儿诚恳道:没有慌。
宣瑾昱扯了扯嘴角, 对蔻儿彻底无奈了。
难道陛下慌了?蔻儿来了兴趣,坐到宣瑾昱的身侧,给他打着扇好奇问道。
宣瑾昱叹息:可不是慌了。
虽然定下了蔻儿会是他的皇后,可他毕竟是头一遭这种大事, 心里头千头万绪的,想得太多太多,几乎一宿没有睡。
他本以为蔻儿当初和他一样是那么的慌,却不料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大婚时,就他一个人慌了。
蔻儿反应很快,立即弥补:虽然婚礼前夕未曾慌乱,但是大婚当天,我可是紧张的很呢!宣瑾昱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朕当时可没有觉出皇后有半分紧张的地方。
硬要说起来,蔻儿当时唯一一个表现出了紧张之情的时候,就是她误会了流程,只当要一起困觉时。
宣瑾昱越想越心酸,不是滋味地看着蔻儿:原来那个时候在皇后心中,朕没有什么分量。
蔻儿见糊弄不过去,傻笑了两声,扇子一扔,立即扑上去紧紧搂着宣瑾昱的脖颈,撒娇道: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现在的蔻儿,万分喜爱夫君,在蔻儿心中,夫君的分量特别特别重。
宣瑾昱随口道:比大舅兄重么?蔻儿毫不迟疑:嗯!毕竟兄长娶了妻,以后让他在嫂嫂心中做那个分量最重的人好了。
虽然知道这样挺对不起自己的左膀右臂的,宣瑾昱还是忍不住乐了乐。
但是一转念,想到自己亲妹子阿馋,就有些面露愁容。
蔻儿,你说阿馋嫁人了以后,会不会也把我的位置抛到一边,让她的夫君全然替代?蔻儿安慰着:阿馋才多大,还早着呢。
不早了,再过两年就是时候了。
宣瑾昱越想越眉头紧锁,看着蔻儿迟疑着说,我虽喜爱你说看重我更甚的话,但是替代到阿馋身上,一想到她以后也会这么说,我就想揍她。
感觉妹妹白养了。
这么一想,方令贺也蛮惨的。
宣瑾昱叹了口气,觉着自己都开心不起来了。
夫君变脸的功夫让蔻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语了片刻,抬了抬下巴开始撵人了:夫君还是去上朝吧,时间差不多了。
不去了。
宣瑾昱打了个哈欠,今日中书侍郎大喜,朕免朝一天以示庆贺,给他们时间去观礼。
陛下还真是考虑周全。
蔻儿从宣瑾昱怀中钻出来,道,那您就在这儿休息吧。
蔻儿大早上天未亮就派了人出宫去,如今她一打帘去了外殿,不断派着人出去,等着外头传进来的消息。
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流逝,蔻儿的眸紧紧盯着殿门口,等到暗卫前来回报,就打问着外头详情。
方家早早儿也开始了忙碌的一天,这会儿方令贺组了二十余未婚儿郎,正准备着饶城一圈去风家接亲。
眼瞧着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蔻儿心急如焚,坐不住站不稳,在殿中一圈圈绕着,不断咬着自己手指甲,伸长了脖子等着外头的消息。
按理说,这会子已经去接人了,大约再过一个时辰,人就接回方家了,那她……在内殿的宣瑾昱打了珠帘而出,看着外殿中急得团团转的蔻儿,用手指敲了敲屏风,发出声响惹得蔻儿抬头看他时,他努了努嘴:想去就去吧,作为妹妹,去观礼也是应该的。
我……蔻儿犹豫了下,不打算继续逞强嘴硬了,服了软,那就去呗。
毕竟是自己哥哥的婚礼,若是真的错过了,蔻儿只怕自己会后悔。
宣瑾昱早就猜着她绷不住,一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她松口。
载着帝后的马车从宫中出发的时候,远远的风家那边迎来了迎亲的队伍,风家的姊妹们正热热闹闹出着刁钻难题为难着迎亲的儿郎们。
蔻儿坐在马车中,看着外头的街景不断变化,忍不住催促着马夫。
急什么,来得及。
宣瑾昱掀开帘子招手叫来一个暗卫,低语了两句后,回头看着蔻儿,保准你回去的时候,嫂嫂还未入门。
他说得出,的确也做得到,帝后的马车抵达方家后门的时候,天色还早,宾客正在入席,来来往往的马车几乎把方家巷子堵严了。
帝后的马车被提前守在那儿的人带了进去,抵达了后门,蔻儿才戴着帷帽与宣瑾昱下了马车,犹豫了下,蔻儿决定先去她院子里等着,以免她们的出现让宾客慌乱。
她戴着帷帽,宣瑾昱的相貌多人不识,倒也免去了一番麻烦,只是等她回了宜明苑,方家的主子们大多知道了帝后亲临,这下子慌了神,想来请安,外头事情又太多,忐忑之际,蔻儿派了浓香前来,免去让人进来行礼,减少麻烦。
蔻儿一天前还在这里住着,倒没有什么感觉,只宣瑾昱对此万分好奇,他背着手里里外外把宜明苑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一点一点把这里的样子在心中临摹。
蔻儿的花圃,蔻儿的秋千,蔻儿绑在樱桃树上的小吊兰,还有小池塘边的竹筏。
外头是锣鼓喧天的热闹纷杂,宜明苑就像是被隔开的空间般安静。
蔻儿坐在外头的凉棚里伸着脖子等候着,外头的侍卫传来消息,迎亲的队伍已经绕城往回走,大约就一两刻的时间就回来了。
蔻儿拍了拍手,提裙起身的时候,从房间内转出来的宣瑾昱刚好看见,问道:夫人干嘛去?去接嫂嫂。
蔻儿兴致勃勃道,新妇进门,女眷一般都是要到门口去迎接的。
你且坐着。
宣瑾昱摇了摇头,上前拉住了蔻儿,你若是去了门口接新妇,只怕这个婚事要复杂多了。
皇后亲迎,这个规格太高,会导致整个婚礼出现大的变故,没得给人添乱。
蔻儿脸上的兴奋劲儿慢慢消失,她委委屈屈应了声:哦。
只记得是嫂嫂进门,却差点忘了,她这个小姑身份非比寻常,哪里能去门口相迎。
蔻儿只能继续等。
她按着宣瑾昱坐在凉棚,自己坐在宣瑾昱怀中,把玩着宣瑾昱的衣襟系带,听着外头的热闹,不住叹息。
宣瑾昱眉毛都不抬一下,假装没有察觉蔻儿的失落。
帝后两个在宜明苑窝着,不多时,宜明苑院门被推开,小婉疾步走进来,在凉棚外伏了一礼,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禀陛下皇后,新妇已经进门,正朝着宜明苑而来!第一百七十五章新妇……自然是方令贺今日迎娶的妻子洛惜音, 蔻儿的嫂嫂了。
她怎么朝着宜明苑来了?蔻儿立即问道:嫂嫂来这里,可有人带领?回禀皇后, 新妇是由方侍郎带领而来的。
晚香说道。
蔻儿有些讶异, 这会子不是应该去前头行礼么,怎么两人都来了她这儿?这会儿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余晖正在一点点收走光芒, 蔻儿扭头去看自己身后的宣瑾昱,有些犹豫。
她与宣瑾昱的到来, 是不是影响了兄长的婚礼。
宣瑾昱没有她想得那么多,上前攥着她的手, 微微颔首:请进来。
他低头对蔻儿道:待会儿前头你们不方面见, 在这儿正好, 不是么?蔻儿也忐忑着点了点头。
论起来,她若是和宣瑾昱正面出现了,兄长的这个婚事的确会多出不少变故, 在宜明苑中见上一面,算得上是一个好的法子了。
宜明苑庭院里头被早早点上了灯台, 临时扯了红绸子扎了起来,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把冷冰冰的宜明苑变得喜气洋洋。
大红的灯笼映照着红色的绸花, 蔻儿站在庭院中张望着,不多时,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响动,她立即跑到宣瑾昱身侧握紧了他, 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
庭院门口的侍女随着临近的脚步声退让在两侧,很快,一身红袍精神抖擞的方令贺率先迈步而来,一脸喜气洋洋的笑,分外黏糊。
蔻儿扫了自己难得满脸笑容的哥哥,视线立即移到了他身后。
紧随着他身后的,是一身大红袍裙头戴金冠的洛惜音。
她手中还持着扇,画着精细妆容的脸上带着一丝羞赧却满满幸福的微笑,在灯光的照耀下,几乎与蔻儿初见她时的冷清模样判若两人。
今儿是我的大日子,一切以家里头的身份来啊。
方令贺一上来就对着蔻儿揉了揉她盘好的发髻,眉开眼笑地又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肉眼可见的眉飞色舞。
蔻儿笑着说:哥哥可就乐吧。
恭喜舅兄了。
宣瑾昱特别实在道,做妹夫的别的礼送来都不好,索性给舅兄告一个月的假。
多谢妹夫!多谢妹夫!这个贺礼简直来的太称心了,方令贺笑弯了眼,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他打了前阵,身后的洛惜音这才能上前来行礼。
洛惜音细长的眉眼微挑,目光落在蔻儿身上,上前一步,微微屈膝低头,口中轻轻喊着:小姑。
然后这才侧了侧身,目光垂在地上,对着宣瑾昱伏了伏身,却并未有什么称呼。
蔻儿怕洛惜音尴尬,连忙上前去,双手握住了她的,笑吟吟对她屈了屈膝,脆生生道:嫂嫂。
洛惜音脸上明显浮出了一丝赧然,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如今见也见着了,这会子嫂嫂该去前头了,蔻儿道,免得耽误了仪式。
新人入门,哪里是随意好离开的,外头只怕还有一顿心都跳到嗓子眼的人正眼巴巴等着他们呢。
小姑。
洛惜音轻轻唤着蔻儿,抬眸直视着她,虽脸上有着羞涩,却大大方方道,嫂嫂过来,不只是见一见小姑,却是来道谢的。
惜音虽与小姑只见过一两次,但小姑对惜音关怀入微,让惜音感动万分。
而且因为惜音的事情,连累小姑,令惜音愧疚不安。
洛惜音说话轻柔而温软,落在蔻儿耳中只觉着分外好听,可她说的话,却让蔻儿无奈一笑。
嫂嫂这话就见外了,蔻儿含笑道,这些都是蔻儿应该的,嫂嫂切莫记怀。
洛惜音却摇了摇头:对于小姑来说,小姑觉着是应该的,对于惜音来说,这一声谢,还是要给小姑。
她这次松开了蔻儿的手,比起刚刚的行礼多了几分郑重其事,屈膝而下:惜音多谢小姑。
嫂嫂快快请起。
蔻儿连忙扶住了洛惜音,对于这个嫂嫂,她似乎更懂了两份。
虽然她做这些,是为了兄长和她之间能够很好,做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她的道谢,但是被洛惜音这样郑重其事的道谢,让蔻儿觉着,自己花的心思很值得。
同样也让蔻儿觉着,有这个嫂嫂,她似乎可以放心许多了。
蔻儿扶起了洛惜音,抿着唇对她亲昵笑道:自家人,嫂嫂可别这么客气。
她说完后,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来一只翡翠缠丝镯子,往洛惜音的手腕上套,见洛惜音退让,她立马道:这个可不是妹妹给嫂嫂的,这是母亲留下来的,本是一对,一只与了我,另一只合该是给嫂嫂的。
本来该是明儿喝嫂嫂茶的时候给的,只明儿我怕是不得在嫂嫂身侧,故而今日先与嫂嫂。
本意欲推辞的洛惜音听到是蔻儿母亲给的,手下一顿,再未推辞了。
等蔻儿把那串镯子套到了她的手腕,洛惜音摩挲着镯子,看着蔻儿,真情实意道:多谢小姑,也多谢阿家。
蔻儿吸了吸鼻子,眼睛的余光看了眼旁边的方令贺,轻声道:嫂嫂,以后,父亲和兄长,就拜托你了。
请小姑放心,洛惜音认真说道,惜音既然嫁了来,定然会操持家务,侍奉阿耶,照顾夫君的。
有嫂嫂这句话,妹妹放心了。
蔻儿扬起了一个笑脸,她的目光落在了洛惜音身后的侍女们身上,看见她们多少有些急切,大约猜着前头怕是等不及了。
她含笑拍了拍洛惜音的手,亲昵道,嫂嫂,且回去吧,还有的事儿等你呢。
那头方令贺与宣瑾昱也哈哈笑了一通,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被宣瑾昱哽了,转身就过来白了蔻儿一眼。
蔻儿莫名其妙。
方令贺一把拉起洛惜音的手,抬起了下巴:夫人,我们走吧。
洛惜音的脸颊顿时飞满粉霞,她格外的不好意思,低着头抿着唇,嘴角却慢慢扬起了一抹浅笑。
蔻儿笑眯眯摆了摆手,送了兄嫂出去,不多时,被红绸子红灯笼照亮的整个宜明苑随着兄嫂的离去而沉寂了下来。
远处能听见锣鼓喧天的热闹,宾客的推杯换盏,哈哈大笑声交织在一起,凑成了一场热闹的婚宴盛典。
蔻儿站在庭院中,忽然感觉夜风吹得有点冷,她眼巴巴看着宣瑾昱:夫君,我们回去吧。
她不想留下来了。
总觉着兄嫂离开之后,她一下子就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这种寂寞的感觉的实在是太糟糕了。
宣瑾昱含笑看着她,低声道:怎么,不打算在这里等着了?等什么等,再等等就是兄长的洞房花烛了,我总不能去拽了嫂嫂出来玩耍吧。
蔻儿目光透过庭中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枝落在皎皎明月上,难得惆怅了一下,哥哥成婚了,日后,他最在意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嫂嫂了。
无妨。
宣瑾昱笑吟吟上前拦腰搂着蔻儿,慢悠悠道,在我的心中,最在意的人是你就好。
蔻儿靠着他,勾了勾嘴角:这不一样……远远的正堂那边的热闹声儿不断传到她耳中,蔻儿吸了一口气,道:夫君,我们回去吧。
见蔻儿是真的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宣瑾昱自然没有拒绝,与她离开了方家。
这会子已经天黑了,外头街道几乎没有什么人,蔻儿与宣瑾昱并未坐回马车,而是并着肩慢慢悠悠散着步。
天上的皎月是这主街道唯一的光源,冰冷而柔和,投在地上,撒出银色的光芒,把行人的身影拉长。
蔻儿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有一步没一步走着,时不时停下脚来,回头看一眼。
身后远处的方家老远都能看见如昼灯光,她回头的时候,里头刚好放了烟花,‘咻’的一声,一朵红色的绚烂烟花飞上天空,炸开成一朵盛开的花朵,而后一朵接着一朵,焕彩流熠,几乎照亮了半个京城的天空。
红色的烟花亮光下,蔻儿的脸颊被染上了颜色,她看了看烟花,扭过头眼巴巴看着宣瑾昱:夫君,我也要放烟花。
好好好,放放放。
宣瑾昱哪里不知道蔻儿这是有些别扭了,立即连声哄着她,主动蹲下身来,道,蔻儿来,我背你。
蔻儿往前一趴,两手顺着宣瑾昱的脖颈一勾,整个人贴在他背上,被稳稳当当背了起来。
前头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提灯的羽卫军几乎都要消失在黑暗中了,身后远远缀着的侍女们几乎都要看不见人了。
蔻儿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别人,大大方方伸了伸脖子在宣瑾昱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宣瑾昱勾了勾嘴角。
宣瑾昱背的很稳,背上的蔻儿很轻盈,他一边走一边还能与蔻儿说着话,而蔻儿就不一样了,她开头还一直在和宣瑾昱搭着话,过了没多久,她就只剩下‘嗯’‘哦’这种极其应付的声儿了。
没多久,宣瑾昱发现背上的人完全没有回答他的话的时候,颠了颠背上的蔻儿,含笑道:朕的小蔻儿,困了么?唔……趴在宣瑾昱背上的蔻儿神情严肃,紧紧皱着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过了片刻,她酝酿了好半天,这才犹犹豫豫道:夫君。
嗯?宣瑾昱立即回复了他。
我好像有些不太对。
蔻儿极其认真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
宣瑾昱不太懂她哪里不对,还是放缓了脚步,配合着问:朕的小蔻儿哪里不太对?肚子……蔻儿满脸的困惑,有些不舒服。
今儿没有好好用膳,饿着了吧。
宣瑾昱含笑道。
蔻儿恍然大悟:对哦!她差点忘了,今儿一天都没有怎么好好用膳了。
肚子不舒服也是应该的。
蔻儿立即精神振奋了,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大声道:我回去了要吃四喜丸子!要吃水煮鱼!好好好,吃吃吃。
宣瑾昱有求必应,背着他家的小皇后,朝着他们的家慢慢走去。
月色下的帝后二人亲昵犹如一人,低声呢喃,轻笑声在风中消失。
他们被月光拉长的影子融合在一块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正文就到这里完结啦(*?▽?*)甜丝丝的帝后日常怎么写也写不完,就从小包子前告一段落吧~至于小包子嘛~大概要在番外找~感谢小可爱们一路的陪伴与支持,真情实意爱你们,给小可爱们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个大大的哈特!今天所有都发红包包,随机一个大包么么哒(*?▽?*)第一百七十六章入秋之后很快炎热的气息就消失了, 枝头绿叶一片片泛黄的时候,蔻儿换了袄裙。
司制局送来的新做袄裙很漂亮, 但是蔻儿却有些愁。
她避开了宫女们, 站在一人高铜镜前皱着眉盯着镜子里的她左看右看,翠青色的袄裙上精致的绣花她瞄都没有瞄一眼, 两手掐着腰转了个圈。
好像的确有些不太对啊。
蔻儿低着头, 伸手勾了勾自己澜裙腰头,皱着眉头发现, 确实有些紧了。
她这是胖了么?蔻儿松了松系带重新合围裙腰,再看镜子时, 只觉着她似乎是胖了一些。
近日来是吃得太多, 长胖了吧。
蔻儿掐了掐自己腰上的小肉肉, 若有所思。
御膳房发现了一件事,给皇后准备的膳点分量在逐渐减少。
每每端上去的小几,总是会剩下一半的食物来,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这是他们御膳房做的不好, 让皇后厌弃了么?整个御膳房都在着急,不断学着襄城菜点,变着法儿想给皇后那边多送去一些, 却不料每天的饭菜雷打不动剩下一半来,只把主厨的几个大师傅急得嘴角燎泡。
好饿。
蔻儿与宣瑾昱正坐在庭院外的小池塘旁垂钓,肚子却饿得难受,她忍不住收回手摸摸自己的小肚皮。
自从发现自己胖了一圈之后, 蔻儿就特别注意自己的饮食,自己一个人用膳的时候,总会刻意控制控制,少吃了许多。
与宣瑾昱一起的时候,她会放慢速度,也能减少一些量。
只是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她好饿,饿的恨不得一头扎进池塘里抱着锦鲤生啃。
蔻儿眼珠子都饿绿了,摸着自己的小肚皮,目光挪到了近在咫尺的宣瑾昱的胳膊,磨了磨牙,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
难得抽出时间的帝王正悠哉的钓着鱼,完全没有发现身侧的皇后已经饿得嗷呜一口啃在了他胳膊上。
宣瑾昱扭头,对上蔻儿的视线,他目光下移,看着咬着他小臂的蔻儿,语气捉摸不透:皇后这是没吃饱?口中咬着宣瑾昱的蔻儿闷闷点了点头,含糊不清道:嗯!她都要饿晕了。
宣瑾昱很大方掀起另一只胳膊的袖子,露出胳膊来,伸到蔻儿面前:来,吃这里。
蔻儿好不客气松开口又是一口嗷呜咬了上去。
两排糯米小牙磨了磨,咬不动,蔻儿委委屈屈松开了口。
胳膊上一圈完整的小牙印,宣瑾昱看着扬起了笑,朝蔻儿露出了一个暧昧的微笑:皇后咬了朕,朕是不是可以咬回来?蔻儿立即摇头:不行!她吓得赶紧起身,转身就要跑。
最近让宣瑾昱一直素着,他早就想变着法儿找机会,可不能给他得逞才是!蔻儿提裙刚想跑,就被宣瑾昱大掌一把搂住腰,她急急忙忙挣扎道:陛下,快松开我!皇后跑什么……宣瑾昱亲昵地在蔻儿脖颈边蹭了蹭,压低了声音,朕有那么可怕吗……陛下……蔻儿勉强站稳脚,不挣扎了,她微微皱着眉,陛下先松开我吧,我总觉着,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宣瑾昱手还在蔻儿的腰上搭着,正在调笑着,忽然就感觉怀中一重,蔻儿全重量依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喃语:我好像……要饿晕了……第一百七十七章作为第一个饿晕过去的皇后, 蔻儿有些没脸醒过来。
但是她觉着,这种时刻还是要睁开眼礼貌性的惊讶一下才是。
她躺在内殿的榻上, 边上围着急切的宣瑾昱, 不断询问着给她诊脉的傅医女,一个劲儿确认着:医女确定无误, 当真是有孕?回禀陛下, 皇后主子的确是喜脉无误。
傅医女手还搭在蔻儿的手腕上,用十分确定的口吻说道。
蔻儿睁开眼盯着帐顶半天, 慢慢消化了这句话后,她发了会儿呆, 犹豫着侧过头去看宣瑾昱的表情。
宣瑾昱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懵了, 魂不守舍的, 眼睛紧巴巴盯着蔻儿盖在薄被下的肚皮,完全没有察觉到蔻儿的醒来。
喜脉,指的是她怀孕了吗?蔻儿眨了眨眼, 觉着自己是想不明白的,轻轻唤道:傅医女。
皇后醒了?傅医女立即发现了蔻儿苏醒, 堆着满脸的笑意,温和对着蔻儿道,小的恭喜皇后, 皇后有喜了。
蔻儿觉着自己的确有些反应慢,傅医女的话都说完半天了,她还在发愣。
宣瑾昱注意到了蔻儿的醒来,他难得有些磕磕碰碰:蔻儿……我们……你有喜了……蔻儿见宣瑾昱一副还处于震惊中的状态, 一时间觉着自己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了。
帝后二人面对面发了会儿呆,多亏了傅医女,絮絮叨叨交代了不少需要注意禁制的事情,等她退下后,宣瑾昱十分揪心地看着蔻儿,半天不说话。
蔻儿也不知道先说什么好,只是知道了自己是有孕,之前刻意的节食自然不能继续下去了,立即吩咐了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不管宣瑾昱,先填饱肚子再说。
宣瑾昱从震惊中恢复的时候,目光炯炯,把底下宫女端上来的菜色一样一样看了过去,确定都是刚刚傅医女交代下来能吃的之后,才准许蔻儿吃。
他甚至持着筷子打算喂蔻儿。
蔻儿坚决拒绝了。
陛下,我自己来。
蔻儿还没有真实感,她除了感觉到自己长胖了些之外,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如今从傅医女口中得知了,也还处于云里雾里轻飘飘的状态,大快朵颐了一顿后,她拽着宣瑾昱面对面坐下谈心。
陛下……我这是……怀孕了么?蔻儿一脸认真问着宣瑾昱。
宣瑾昱有一瞬间的忐忑,他想到了当初蔻儿对于孕育子嗣的避让,迟疑了下:……是。
那我该怎么办啊。
蔻儿愁容满面。
宣瑾昱心里头一个咯噔,之前兴奋的手足无措在蔻儿一句话之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惶恐。
蔻儿……宣瑾昱声音有些干涩,若是你……他舍不得,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
蔻儿没有发现宣瑾昱的表情变化,她还在苦恼:娆表姐说了,吃的不好睡得不好,人会特别难受……那我是不是要回去中宫,免得影响你啊。
宣瑾昱一愣:嗯?还有六七个月啊……蔻儿可怜兮兮看着宣瑾昱,瘪着嘴,陛下,冬天怎么办,没有陛下给我暖床,我睡不好。
宣瑾昱刚刚被打入冰窖的心慢慢又爬上了温度,他口吻不自觉就温缓了不少,笑道:不用去中宫,我的夫人只要在我身侧就好。
我会亲手照料我的夫人和我的子嗣。
蔻儿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小肚皮,然后用郑重其事的口吻对宣瑾昱说道:那妾身就把整个人交给夫君了。
夫人放心就是。
宣瑾昱自信满满。
他的妻,他的子嗣,他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蔻儿笑眯眯看着宣瑾昱,打算不告诉宣瑾昱,他这会儿脸上笑得有多开心,眼睛有多漂亮。
怀孕,生子,她一开始的确是惧怕的。
但是这个时候看着眼前浑身洋溢着喜悦的宣瑾昱时,蔻儿忽然觉着,这一切她都能够接受。
充满期待的去迎接她与宣瑾昱的孩子。
蔻儿摸着还没有明显弧度的腹部,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眸中似乎有星光在闪烁。
第一百七十八章安华公主出嫁那年, 太子也到了该挑选师傅的年纪,这会子不光是师傅, 伴读也该早早选定才是。
蔻儿与宣瑾昱为这个商量了许久, 扒拉了好几个相熟的孩子,都没有定下个人选来, 最后觉着要不就把珰儿接来作陪好了。
灼灼夏日, 炎暑逼人,回廊边, 年仅五岁的太子宣禾纯正背着手,奶声奶气教训着他面前不过两岁多的小公主。
妹妹你一点都不乖, 怎么能伸手去打悠悠, 不听话的妹妹是要挨打的。
圆嘟嘟粉嫩嫩的韶儿绞着手指, 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嘟着小嘴吧反驳道:韶儿才不挨打呢,哥哥才要挨打。
我又没有打珰儿表哥, 我不挨打,小禾纯一本正经道, 阿娘说了,谁犯错谁承担,妹妹要承担错误。
才两岁的韶儿哪里知道什么是承担错误, 她只知道哥哥在凶她,嘴巴一嘟不乐意,扭着头四处找阿爹来给她撑腰。
回廊边只有几个宫女弓着身陪着她们,庭院内并没有看见爹娘二人, 小韶儿一下子就不开心了,瘪着嘴奶声奶气喊着:阿娘,阿爹!哥哥欺负韶儿!两岁的小公主气嘟嘟迈着小胖腿哒哒跑着,身后小禾纯一见坏了,赶紧冲上去想拦住韶儿。
只一双手比他快一点,率先揪住了韶儿的后衣领。
胖嘟嘟的小韶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得亏被抓的稳,她气鼓鼓一回头:哥哥太过分……咦?小韶儿眨了眨眼,看了看身后的小禾纯,又看了眼揪着她衣领子的小男孩,她奶乎乎叫着:珰儿表哥?身后揪着她的是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小男孩儿,相貌秀气,就是满脸带着不耐烦,瞧着脾气不太好。
小男孩儿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哼,松开小韶儿的后衣领,问:小胖子,瞎跑什么,小心摔了。
两岁的小韶儿圆圆的眼睛里顿时涌出泪花,她大声道:韶儿才不是小胖子,珰儿表哥真讨厌!比刚刚还要气鼓鼓的小韶儿扯着哭腔:阿娘!阿爹!珰儿表哥和哥哥欺负我!珰儿立即伸手捂着耳朵,撇过头去:啧,小丫头真烦。
小禾纯到底心疼妹妹,蹬蹬跑上去,伸手拍了拍小韶儿,连忙哄着:妹妹乖,不哭,哥哥带你去玩。
不带她,旁边珰儿插嘴道,带着小丫头没法玩。
刚被自己哥哥哄住的韶儿一愣,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宫女们哪里哄得住这小祖宗,不多时,就进去把制得住小公主的人请出来了。
韶儿哭得眼睛红红的,咧着嗓子嚎,身旁的小禾纯还想哄她,珰儿却火上浇油,不停喊着韶儿小胖子。
小韶儿不胖,只是还没有长开,整个人一团软绵绵肉嘟嘟的,分外可爱。
也就是小孩子不懂得看,才故意笑她胖。
韶儿从来欺负不过自己表哥,只能哭着迈着小短腿去找救援。
救援来得很快,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又被宫女们一传话,哪里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蔻儿午睡刚起,乌黑的秀发披肩散落,面不沾脂粉,细眉弯眼,红唇微丰,带着慵懒而来。
如今的蔻儿不过二十许,真是娇花盛开之际,万分娇俏又含着一股风韵,只叫人移不开眼去。
她缓步而出,刚走出两三步,小腿上就撞上了一个小肉团子,立即就被抱着她腿的小韶儿嚎了一嗓子:阿娘!哥哥们欺负我!乖女,娘亲抱抱。
蔻儿一低头看见自己小女儿满脸泪痕嘟着小嘴,心都柔化了,她弯腰抱起小韶儿,柔声细语哄着,娘亲的乖女,怎么了?哥哥欺负……韶儿!小韶儿趴在蔻儿的怀里,嗅着母亲身上的体香,一下子胆儿就肥儿,一抹眼泪,坚定伸手指着珰儿,大声道,珰儿表哥叫韶儿小胖子!哦?我们小韶儿不是小胖子,你珰儿表哥不会说话。
接这话的,是光着脚披着外衫而出的宣瑾昱。
成熟男人的风韵非之前可比拟,他带着一身慵懒,目光一直落在散发的蔻儿身上,转了一圈,听见小女儿的告状,才笑吟吟上前刮了刮女儿的鼻尖。
话虽如此,宣瑾昱还是主动从蔻儿怀中接过了韶儿。
小丫头的确有些重,他怕蔻儿抱着手酸。
蔻儿怀中一空,含笑看了宣瑾昱一眼,然后笑看前面手牵手的两个小男孩儿:怎么又欺负妹妹了,不是说了要让着妹妹么?娘亲,纯儿没有欺负妹妹!小禾纯立即道,是妹妹打悠悠,不听话!姨母,我就喊了她一个小胖子而已,没欺负她。
珰儿在自己姨母面前还算乖巧,只是他抬头看了眼缩在宣瑾昱怀中的小韶儿后,眼珠一转,而且珰儿没有说错啊,小韶儿就是胖了些,不然姨父也不会把韶儿表妹抱过去,给姨母减分量呢。
蔻儿暗觉不妙,一扭头,对上宣瑾昱怀中泫然欲泣的小韶儿,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听一声啼哭,划破云霄。
抱着女儿宣瑾昱与蔻儿面面相觑,露出一个苦笑。
蔻儿扶额叹息,只觉着自己儿子的伴读,可能要飞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小名山蔻儿有些害怕院子里站着的那个小哥哥。
她躲在门背后, 垫着脚透过门扉悄悄看着他,她一直做好了万一小哥哥转过身来之后她该怎么躲的准备, 但是没有, 院子的小哥哥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是不存在于天地间的一缕青烟般寂寥。
半个时辰前这个捆住手脚的小哥哥被一群精装汉子抬进来时的热闹, 随着那些人把少年拜托给师父之后离开而消失,师父也不搭理那少年, 一扭头就去堂屋里午休了,只留下她和那个小哥哥。
蔻儿看不来他有多大, 好像比师兄大一点, 又好像和师兄一样大。
纤细, 消瘦,沉默,没有一丝生机的绝望, 是这个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少年的全部。
蔻儿有些担心他,悄悄去看了眼师父。
师父正睡的香, 打着呼噜。
她又把目光移到了少年的身上,咬着小手指迟疑了片刻,她颤巍巍推开了门。
蔻儿小心翼翼上前, 脚步踌躇,慢吞吞地靠近那院中少年的身侧,只不知道为何,她不太敢靠的太近, 在距离少年不远处停下了脚,轻声问:小哥哥,你是来求医的么?她刚刚什么也没有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一片,但是她看得见小哥哥眼睛上蒙着的一尺布条。
他的眼睛……看不见。
她的问话过了很久也没有回复,蔻儿眨巴着眼有些退缩了,缩着肩膀正要往回退,却忽然见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是。
小小的蔻儿有些恍惚,她听见了一个沙哑又带着无尽悲哀的陌生声音说着。
我是来求死的。
空荡荡的庭院中只有蔻儿与那少年,陌生的沙哑声音在蔻儿耳边回荡了一圈后,随着刮过的风消失了,而蔻儿心中的震动却没有消失。
她张大了嘴巴,愣愣盯着那小哥哥发呆。
她的师父是神医,来此找他的人都是为了救命,为了活下去而来的,怎么这个小哥哥是来……求死的?蔻儿还小,她不懂什么是求死,她只知道,死就代表着再也没有了。
她娘也是这样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他呢?他就不怕死了之后,他的阿娘再也见不到他了么?外头的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蔻儿心里头砰砰跳,她忍不住脚一动,上前了去,小心翼翼拽了拽少年衣角,怯怯道:小哥哥,你别死,我给你吃好吃的。
她也顾不上少年的反应,迅速松开了那少年之后,脚一转哒哒跑进了堂屋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慢了脚步,垫着脚尖小心翼翼溜进去,偷偷看了眼师父。
师父还躺在凉椅上睡得香着呢,呼噜声均匀。
蔻儿连忙跑到小别间去,掀起一层裙子把里头的果干坚果野生甜豆捧了许多,悄悄溜了出去,凑到依旧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半分的少年面前,捧起香甜的果子,垫着脚尖送到他鼻尖,哄着说道:小哥哥,甜果子都给你。
她见少年不接,又轻声道:你好好治病,师父很厉害,你很快就能好的。
真的。
蔻儿把怀中的果子全部推到少年的怀中,少年在她的动作下被动的动了动手。
怀中,多了一份芳香,耳畔,多了一个柔软呢喃的声音。
他有些茫然,颤巍巍的手抬起,在自己眼睛上蒙着的布条上轻轻碰了碰。
他真的还能治好么……他真的能……活下去么?小哥哥,我叫蔻儿,你叫什么呀。
耳畔是那个柔柔软软的小丫头的声音,甜丝丝的,脆生生的。
是他以往未曾接触过的纯真。
他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就叫我哥哥。
或许他真的能……活下去。
更多精彩小说请加入小番茄书院【进群方式请联系上家】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