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窗少年】

2025-03-26 11:19:02

次晨清早,奚画是被鸟雀啄木头的声音给惊醒的。

她揉着眼睛,偏头往旁边看,帘外风声潺潺,细雨朦胧,空气甚为清新。

想是夜里下了场小雨吧?窗沿上正站了两只蓝白相间的雀儿低头在磕那一抹淡红色的印迹,奚画眯了眯眼定睛看了一阵,脑中骤然一惊。

睡得糊涂,都快忘了有昨夜之事。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神情紧张地环顾四周——椅上窗下皆是空荡荡的,风吹得窗户咯吱咯吱摇摆,帘幕飞卷,哪里还见得有人影?就连茶壶也被那人整整齐齐放回了桌上,要不是血痕还在,只怕她都快以为自己昨晚是做了场梦。

奚画抚着胸口顺气,好在此人还说话算话,否则昨天就算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稍稍舒展了一下身子,奚画这才走到窗边抬手把鸟儿挥开。

搁着木芙蓉瞧见朱雀街上撑伞缓步而行的路人,她扳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还有三天,春日的假期就结束了,天鹄书院对这时间一向苛刻得紧,可不能忘了……回身去把放在床头的几本书收拾起来,侧头时见那窗下还落了一片衣角,她弯腰拿了在手,前后翻看。

心头又是担心又是奇怪: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不过想想,人总归是走了,应当不会又跑来要她的小命,横竖自己没出什么事。

就当是做了个噩梦,倒也无所谓。

*转眼即是三日后,早间天高云淡,气候幽凉,街道两旁却是桃花盛开,铺了一地粉白嫩红的颜色。

奚画急匆匆吃罢早饭,捧着书就往外走。

今日乃是书院开课之时,离此地尚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她又没马匹可骑,自然动作得快一些。

穿过两座石桥,一条长街,没过多久,就见前方开阔之处立着一座建筑,占地约十数顷,白墙墨瓦,深浅叠晕,庄严肃穆,于日头下格外耀眼。

但见正门上方,一块红木匾额里,闪闪的印着四个烫金大字——天鹄书院。

此院是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下令建造的,距今已有百年历史,其中所出的状元榜眼探花进士,数不胜数,在平江城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尽管如此,这么久以来却一直未曾挤上当今四大书院的位置,也是一大憾事,只在近年由那翰林院学士曾澍远接手院士一职后,情况才稍有好转。

奚画在路上将昨日所记的文章又温习了一遍,一面走着一面小声背诵,一心两用正没发觉身后有人小心靠了过来,继而就觉肩上被人猛地一打。

哇?!她登时唬了一跳,脑子一乱,也忘了适才背到了何处,正转头往后看去,那人已笑嘻嘻地绕到她前面来,把唇一抿,摆手道:走路还念书呢,让院士瞧见了,还不知高兴到哪儿去。

说话的是个姑娘,和她年纪相仿,生的明眸皓齿,娇俏可人,正是那平江城方监州的掌上明珠,名唤作方金枝。

奚画一见是她便松了口气,摇头叹道:你就嘚瑟罢,左先生最爱的就是挑休假后这头一日考算术,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会儿看你又该挨骂了。

说来自己倒也算是和她打小一块儿长大。

但可惜这身份却是比不得的。

人家的娘是官家夫人,她的娘却是官家夫人的丫头。

真的假的啊?!方金枝凑到她跟前去看那翻开的书,满眼的文字虽全认识,可都不知说的什么意思。

她呆愣一瞬,觉得这么下去自己必定危险,忙伸手去推奚画:不行不行,届时若是先生检查我的课业,你定要帮我啊!奚画头疼的抚了抚额:我都是一脑子浆糊,说不准呢,还怎么帮你?怎么搞的?方金枝闻言就抬头去看她,但见其眼底一圈儿青黑,精神不振,甚是萎靡,不觉奇怪,没睡好么?哎,就别提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前几日遇上个麻烦事,担心受怕,夜里都睡不着,还别说睡得好不好了。

什么麻烦事?万金枝拉她到旁边,正色道,来,你小声告诉我,我决计不和旁人说。

这两天自己相安无事,也没什么人找麻烦。

奚画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远方一阵钟声不疾不徐在空中荡开,她二人相视一怔,皆道不好,哪里还顾得上说话,撒丫子就往书院里跑。

晨钟只响三下,若是误了时辰,怕又要被罚扫茅厕了。

思及这般,二人更是拼了命的跑。

待冲进学堂内,奚画和金枝飞快寻了位子坐下,幸而那先生尚晚一步进门,还能给她俩一点喘息的时间。

天鹄书院内设有礼乐射御书数几门课,而这左元和正是教习数理周易的,他年过花甲,是除开院士之外最为年长的先生,为人又颇严格。

这会儿才将书放下,嗓子一清,就道:上回年前,为师便将《孙子算经》全本给诸位讲解了一遍,今日正好课试,快快备好纸笔!果不其然,且听四下里不少人小声抗议,奚画只深吸了口气,忙提笔沾墨,等他出题。

一边儿的金枝则侧头对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还没等左元和想好题目,门外忽有人轻声唤他:左先生,打搅片刻。

他回头一瞧,正见那曾院士面带微笑地朝自己招手,院士亲临,怎敢怠慢。

左元和忙不迭走出来:院士。

曾院士笑道:不必多礼了。

正作了揖,抬眼间瞅得他一旁还站了个人,左元和不禁怪道:这位是……曾澍远莞尔一笑,便把那人小心让出来,朝他道:这是今年入院的学生,自蜀中那边来的,正巧这时候到,劳烦你也让他一块儿听罢。

好好好。

左元和又作揖颔首,让院士亲自来跑一趟实在是受累了,这娃娃我会好好照看他的。

那就麻烦你了,他千里迢迢赶来,路途辛苦,暂且莫要为难他。

请院士放心。

曾澍远简单吩咐了两句,见讲堂内安静一片,气氛甚好,遂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

左元和恭恭敬敬目送其走远,这才回头打量那新来的学子。

看了半晌,倒皱眉觉得奇怪。

此人身形挺拔笔直,相貌英武,眉目沉静,虽身着青衿,但上下看了总觉得莫名的违和,瞧了一会儿,他便问:……如何称呼?听他问来,那人方启唇道:关何。

左元和低低念了两声,又问:哪两字?对方想了一想,答道:关口的关,何如的何。

哦……他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内心已作评价:表达水平甚是一般。

如此,就随我进来罢。

讲堂之内,奚画拿着书在给金枝讲解,后者奋笔疾书,将那算题之解密密麻麻写满在纸上,才翻了一页,门边就听左元和轻咳了一声。

奚画手忙脚乱地把书收好,正抬起头,目光却骤然停伫,浑身像是被惊雷劈过一样,动弹不得。

只见那左先生摊手指着身边之人,一字一句道:诸位,这一个便是书院新入院的学子,蜀中人士,姓关名何。

那人表情淡淡地在底下众人脸上扫过,视线和奚画撞了一撞,似乎有些变化,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关……关何?奚画嘴唇微张,僵了半晌愣是没吭出一个字来,捏着书本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紧了紧又松了松,心情神情都很震惊。

她要是没记错,这脸,这侧脸……简直和那日夜里惊鸿一瞥时一模一样,一生都忘不了!是天底下相似的人太多撞脸了,还是自个儿没睡醒看花眼?前些天拿刀挟持她的危险人物,竟和她同窗读书?!怎么想都无法令人接受!左元和领着人在案前坐下,回身取了书,指尖捏着下巴上的胡须沉思了良久,皱眉道:既是有新学子入学,今儿的课试,就先免了吧。

周遭松气之声此起彼伏,金枝靠在椅子上如释重负地抚着胸口,庆幸道:还好还好,这人来得真是时候。

但侧目去要去和奚画说话时,却见她面容呆滞,双眸木讷,不由吓了一跳。

小四,小四?……直到她推了一把,奚画才反应过来:诶、诶。

想什么呢,入迷成这样?她闻言,欲哭无泪地抱着书,转过头又正经又悲哀地说道:没……我只是,在思考人生罢了。

金枝挠了挠头,莫名其妙。

*一上午奚画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先生讲的她一个字都没仔细听,反倒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关何的一举一动。

在如此细微观察之下还是有所收获的。

比方说他压根就没动笔写过字,能用左手做的事,就绝不会抬右手;就连走路时也有意无意地护着自己右臂。

想来那时候受的伤还未好,毕竟伤口很深,这才过了三日而已,倘使不小心碰到保不准会裂开。

难不成此人当真是那来路不明的贼匪?奚画心中一凛,这事可事关重大,要不要向院士禀告?可若是自己认错,冤枉了好人,旁人定会觉得她有意生事。

更何况,如果打草惊蛇,反让他多心,到头来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自己那可怎么办?纠纠结结思索了良久,奚画终是一咬牙,心道:敌不动我动,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为好,横竖再这么猜下去,夜里又将睡不好觉,身体不适事小,耽误念书事大!故此等到下学,她连书也没仔细收拾,起身便把那关何扯到对江亭没人的地方,既紧张又害怕地保持距离,认真注视他。

先是拿手比划比划了一下身高,随即又伸手遮住他一半的脸,犹自思索着。

后者满脸不解:你作甚么?奚画狐疑地盯着他的脸,联系脑中尚存的记忆,小心问道:你……到底什么来历?原来是问这个,他眉头展开,想也不想颔首回答:我是蜀中人士。

我不是问你打哪里来的。

她有些口不择言,寻思了一会儿,你是这几天才到平江府的?嗯。

奚画皱了皱眉:那你前些天,夜里可有去过朱雀街?朱雀……对方眸色一怔,定定看了她片刻,额上竟隐约冒出汗珠来,手握成拳,仿佛比她还紧张几分。

奚画只见其负手后退了一步,顿时疑心更重:果然是你?后者摇头:不是我。

奚画一脸不信,哼哼了两声:我还没问呢,你着急什么?……瞧他表情有异,奚画甚是鄙夷地睇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话还没说话,就听对方急速打断:我不是。

如此欲盖弥彰,她愈发肯定:你不是什么?那人喉头一滚,未及多想张口就道:我不是有意闯入你家中去的,我只是……仿佛意识到什么,后半句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