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定昏,夜色已深,头顶一轮明月当空,照得两旁的星星也黯淡无光。
门槛前,奚画拿着干净帕子沾了些许烈酒,回身去擦他头上尚在隐隐渗血的伤口,刚一碰到,关何嘴角便抽了抽,倒吸了口凉气。
……很疼么?他皱着眉勉强摇头:没事,你擦吧。
我说你也真是的……奚画将药瓶子打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不好么,非要冒冒失失跑进来,我还当你是那个……采花贼。
事出有因,我也是才得到消息就从武陵那边赶过来的……关何闭上眼睛,轻叹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武陵?那么远!你不是前些天才走的吗?奚画蓦地一怔,随即试探性问道,……你多久没睡了?还好,也就两天。
两天?!她把药瓶子放下,取了白布来一圈一圈往他脑袋上缠,那你还不回去睡觉,大半夜的,跑我这儿来做什么?……还好我娘今天不在家。
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有人要对你不利。
他偏头看她,这几日,你可有发现周遭有何异样之处么?书院里太平得很,哪有什么异样……奚画收拾好东西,何况好端端的,我又没招惹谁,谁会来找我麻烦。
略一琢磨,她恍然:难不成你是指那个采花贼?说完自己就摆摆手笑道:你当初不是还说我长得不好看,人家瞧不上么?怎么……她凑上去,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现在担心啦?不是指的采花贼。
关何亦不知怎样与她解释,头疼地看向别处,想了想,又转过来甚是严肃地看着她:横竖你记住,若是遇上什么奇怪的人逢上什么奇怪的事,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奚画原想开他几句玩笑,怎料倒被他那认真的神情怔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只得讷讷点头:哦、哦……替他包扎好伤口,一边儿的黄狗甩着尾巴就扑了上来,甚是亲热地往他手上舔了两下。
奚画捧着他头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
还疼不疼?关何淡淡道:不疼了。
不疼就好……要是我把你砸傻了,那可就糟了。
奚画站起身来,又接着道,不过本来也够傻的……此话他却没放在心上,反是抬起头来四下里环顾。
你娘几时回来?奚画正准备进屋,听他这么一问不由回头:我娘不回来啊,她这几天跟着绣庄的老板娘到扬州采买去了,怕是要个三五日。
这么久?闻言,关何眉头一皱,岂不是就你一个人在家了?是啊。
她不解,怎么?这怎么行!后者反应很大,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奚画搂着怀里的药瓶巾布对他眨了眨眼睛:怎么不行?我娘从前又不是没出过远门……不行,不行。
他仍旧是摇头,来回走了几步,当即笃定,我留下来。
不行!这次却是奚画一口回绝。
为什么?她耳根蓦地感到有些灼热:什么为什么?这可是我家啊,孤孤孤……孤男寡女的,让别人知晓,我还怎么嫁人?不妨事。
关何语气坚决,我就在门外守着。
奚画小声提醒他:可我家有狗……对方想也不想就道:一条怎么够?!黄狗:……这话刚一说完,关何就后悔了,慌忙避开她匪夷所思的神情,一低头,倒见着身下的狗目光期盼地盯着自己,一时更加心塞不已。
我、我的意思是……他轻咳一声,额间微汗,良久也找不出什么说辞来,只得道,你……你休息便是,不必管我。
……我不管你怎么行?好了,不用多说。
关何推着她就往屋里去,我会在院子里守夜,若是你在屋中遇上何事就开口叫我。
啊?可是……行了,别可是了,去睡吧。
他这般没头没脑的言行,搞得奚画一头雾水,还没明白过来,人已被他推到房内。
她纳闷的抓抓耳根,坐在床上思索了一会儿,又去窗边探头看。
借着月色,院里悄然一片,关何倚墙而坐,清冷月光洒了他满身,脸上倦意难掩。
奚画张嘴正将唤他,话哽在唇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由他折腾吧……总会累的。
她如是所想。
正见草棚里的黄狗摇着尾巴往关何走过去,在他怀中寻个位置躺下,懒懒散散打起呵欠来。
然而他却也没排斥,伸手在狗头上摸了摸,仰头去看苍穹里的明月。
风露清寒,虽是入夏的夜里,但仍有几分凉意,她看了好一阵,终究把帘子放下,吹了灯,上床睡觉。
一夜好梦。
*咳咳……咳咳……奚画叼着馒头,眸色鄙夷地瞥了一眼从出门一直咳到现在的关何,忍不住叹气道:都说没事了,你非要守什么夜……现在病了,高兴了?关何掩嘴皱了一下眉,轻声道:……我打不紧的。
你昨晚当真一夜都没睡?奚画从书袋子里掏出一小包香药丸,拿给他,吃一点吧,润润嗓子。
关何接过手来,含入口中,果真咽喉清凉许多,他展开眉,微笑道:多谢了。
不客气。
奚画一面收起药丸,一面漫不经心道,反正是宋先生上回送的,我看着没吃完就拿了出来,好在也有用处。
他喉咙猛地一噎。
噗,咳咳咳……怎么了怎么了啊?奚画忙上去替他抚背。
你看着点吃行不行,这都能噎着?接连灌了好几口水下去,关何才稍稍缓过气儿,这么一折腾,他面色愈发憔悴,就是走路都不如平常稳健。
一路行到书院君子殿门前,奚画正喋喋不休地念叨他,不承想抬眼间却瞧得尚远一身捕头服饰站在那儿,表情严肃地与院士交谈。
他不念书了么?奚画抱着怀里的书袋,自言自语。
走吧。
关何不着痕迹地拉了她往学堂里去。
走这么快作甚么?时候还早呢……讲堂内,奚画简直是被他拽着走进去的,一落座,关何便往桌上一趴,倒头就睡了。
奚画看得无语,心知他一夜未眠,此刻定然疲倦,遂又不好多说他什么,只低头把砚台摆出来,取了墨抬袖小心翼翼地磨着。
金枝将书在她一旁的案几上搁下,满目担忧地挨过来。
小四,你听说了么?城东张屠户家的姑娘也死了。
是吗?奚画研墨的手微微一滞,摇头道,那真是可惜了……好像她下个月就要出嫁了罢?可不是么?再这么下去,城里的姑娘怕是都要遭殃,我爹前日还说让我去江陵避一避呢,大约过几天就走了。
奚画略一思索,点头道:这不是挺好吗?诶,好是好,可江陵那边住着我舅舅,严厉得很呢,我去了恐是日日要被逼着学那琴棋书画,想偷懒都不能了。
听得她二人交谈,邻桌的沈银铃无比艳羡地凑上前叹道:有个有权有势的爹爹真好啊,可怜我还得在平江里待着担惊受怕。
金枝不由奇怪:你也走啊。
银铃无奈地对她翻了个白眼:说得容易,我能去哪儿?咱们一家都在平江,远房亲戚都不熟,总不能贸然前去打搅吧?眼见旁侧正有个身姿轻盈的女子走过,她偏头就问:七姐你呢?你不走么?捧书在手,颜七闻声便摇头笑道:我不走,爹爹说会加派几个人跟着,不必在意。
……家里有钱也好啊。
银铃当即就得出结论,瞅瞅自己一穷二白,深以为然。
忽的她又去看奚画,瞧对方优哉游哉磨着墨,神情不慌不忙,不骄不躁的,登时不能平衡。
小四,我可真羡慕你。
我?她莫名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我家里一没钱二没权的。
颜七含笑接话:你有关何啊。
诶?对啊,你有关何天天跟着。
银铃噘着嘴,朝那边尚闭目休息的关何瞄了一眼,还是个不要钱的贴身护卫呢。
奚画放下墨块,忙不迭摆手道:哪、哪有……你们别瞎说。
颜七看在眼里,温和一笑,也不再刁难她,只宽慰道:尚公子都去府衙协助办案了,想来过不了几日便能抓到凶手,大家倒不必在此自己吓自己,徒增烦恼。
哎……银铃并不看好地摁了摁额头,但愿罢。
*自打关何从武陵回来,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
每日像是防着谁似的,神经紧绷,眉头紧蹙,在奚画看来,那简而言之便是……吃饱了撑的。
早上一出门,他便在后面如鬼魅般跟着,正午下学又一言不发地走在身边,寸步不离,形影相随,不时警惕地瞧瞧左右。
虽是知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这出发点的确是好的,但也太过小题大做,采花贼没见到,奚画已是一头两大,烦不胜烦。
打钟前,她拿着书将往小池塘边去看,刚寻了个地方要坐,关何一本正经地挡在前面,警告道:此地太过危险,倘使有人在背后轻推你一掌,很容易落水的。
奚画:……用午饭时,她筷子还没动下去,关何就一把拦住。
等等!兴许有毒!随即抄出一根银针,往那盘炒青椒上面来来回回戳了个遍,直戳得她半点胃口也无。
他才神色满意的收回手:好了,可以吃了。
……内心深感无力,奚画只得回讲堂休息,这边正坐下,一旁的勇谋手持书册过来请教问题,人还没在她跟前站定,关何就已站了起来。
等等,说不准是有人易容假扮的!于是抬手就往对方脸上一阵撕扯,直把钟勇谋那面颊揪得红肿一片方回头对她肯定道:嗯,是真的。
忍无可忍,她撂下书走出门,行至花坛边,奚画停下脚步来,咬咬牙转过身,指着背后那人就道:别说我去茅厕你也敢跟进来?!……这个问题他面色凝重的思索了良久,迫于她眼神上的淫威,不得不后退一步,做出让步。
那我在外面等着。
……有完没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