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云本在悠闲自得地看戏,这会子被他这么一指,直吓出一身冷汗来:你、你少胡说八道!我一早就和老板订了一壶百花酿,过来拿个酒又如何!小二松了柱子,不以为然:那可不好说……万一你就是特意来下毒的呢!哦……娄方亮眉头一展,摸着下巴似是恍然大悟,我说你小子怎么给我端了壶醋来,原是在酒里下了毒?依我看,你是想在醋里下毒,结果不慎放到酒水之中,又怕被我吃了,所以才换了醋来的,是不是?哎呀,不是啊公子!文金云欲哭无泪,我去拿酒的时候,那桌上摆的两瓷瓶都差不离……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拿了壶醋……废话,什么叫差不离?娄方亮进了厨房,将那瓶子取出来,在他眼前道,醋壶上什么也没写倒还罢了,这酒壶上明明贴了个‘酒’字,你难不成不识字啊?不、不是,我……奚画偏头去看,那酒壶上的确拿红纸贴了个斗大酒字,按理说若是两瓶子都摆在那儿,文金云不会拿错才对。
莫非是中途被人调换过?那也不可能啊,小二和厨子都在场,若想把醋倒在酒瓶里,酒换在醋瓶中,怎么的也得还要一个瓶子才行,这么大的动静不至于没人发现……小二哥。
眼见那边娄方亮两人还在吵,奚画悄悄拉了他到旁边问,你们客栈里就那一个厨子么?小二摇头:厨子倒不止一个,不过今儿另一个有事,是张厨子掌勺。
那他早间有跟你说过什么话儿没有?特别奇怪的那种?啥?特别的奇怪的话……店小二拧眉冥思,也没什么奇怪的,无非就是叫我上菜快一点。
哦……中途他有叫我去买料酒。
料酒?好像是料酒用完了,白公子那边儿又催饭催得紧,结果运气也不太好,街上两家铺子都没开门,足足跑了半个时辰才买回来。
奚画不由奇怪:什么时候啊?你们店上菜很慢么?没有的事儿,那不是看着就今天人手少么!小二笑道,白公子是个守时的人,下午又要去较场口,一早就跑来催了,统共催了三次,连我都有点不耐烦。
咦?他还来了三次?那可不,正巧有一回文公子也在,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他。
比赛是申时才开始,就算再如何守时,也不至于从巳时就开始催人家做饭,而且还亲自跑了三趟,莫不是在等什么人?关何。
她想了想,回头看他,白鹤房里的那道菜收拾了没有?没有。
他如实道,你还要去看?奚画点头嗯了声:方才去的匆忙,咱们连房里都没搜过。
两人仍旧上了二楼,文金云的房间靠右,门外有三个捕快立着,奚画打了声招呼,这才往里头走。
白鹤的房内收拾得很干净,床头一个包袱打点整齐,被子叠在床尾。
关何颔首扫了扫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盘早已凉透了的鱼香炒上。
白鹤是蜀中人士,喜吃辣味的菜,这一道也是他常点的,如有人特意照着他的喜好,往菜中作料入手,倒也不无可能。
鱼香炒会用什么调料?记得有葱、姜、蒜、酒、醋……可是醋被文金云拿走了,张厨子或许是误以为留下的那一瓶是醋,所以才放到菜中……细细一想,也有些不对劲。
客栈里正是为了区分醋酒和酱料的瓶子,特地在上面贴了字,怎么会认错呢?那边的奚画尚弯腰在白鹤包袱里翻翻拣拣,瞧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关何忽而想到了些什么,开口唤她:小四。
后者没回头就应:诶。
文金云也是兰亭书院派来出席品仙会的,是不是?是啊。
奚画这才转身看他,怎么?前两场没见他,他是比试什么的?他啊,好像是……书画吧,据说他山水画画得很好,而且还特固执,只画山水。
他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这么说,他没画过花鸟?奚画手上一滞,也拧起眉头来:……听你一提,好像还真是。
关何不由微笑:你说,如果他并不是故意拿错,也不是无意拿错,而是……真的认不得瓶子上的字,那样的话……她眼前一亮,放下包袱抚掌笑道:哦!我懂你的意思了,原来文金云是个睁眼瞎啊?!过了一会儿,两人从二楼往下走,厅里的娄方亮已经换了个架势,使唤着左右捕快要擒拿文金云归案,话说得好听,叫什么铁面无私,大义灭亲。
行了,人都不是他杀的,你逮他作甚么?奚画俯身往前面柜台处取了张淡绿色的笺纸。
娄方亮啧啧两声,不屑道:怎么,你又有话说?你倒是讲讲,他平白无故如何就拿错了瓶子?这瓶子上可是字写得真真儿的,做不得假罢?亏他跟着你这么久,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奚画捡了支朱笔在纸上随意划了划,凑到文金云面前,笑嘻嘻道,这上头的字,你认不认识?后者微吞了口唾沫,回忆她方才笔上动的弧度,忙道:怎、怎么不认识,写的正是我的名字!闻言,金枝偏头就在那纸上看,抬眸又和尚远相视一眼,奇道:你眼瞎啊……这纸上一个字都没写。
文金云登时一怔,骤然明白过来是着了道儿,咬咬牙狠瞪她。
别瞪我了,瞪我也没用。
奚画把纸一折,放在一旁,你宁愿被抓去当冤大头都不肯说么?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此话听着古怪,金枝挠挠耳根问她:这毒不是他下的?自然不是。
奚画把桌上的酒瓶子扬了扬,他之所以拿错酒醋,只是因为眼睛有疾,分不出颜色。
客栈贴字的纸是红的,写字的笔用的却是绿的,他看不出来,却又不敢问别人怕叫人发现,只得胡乱取了一个走。
真的假的?金枝顿时愣住,还有这种病?……可既是这样,他早说不就完了么?干什么还藏着掖着。
文金云之所以能出席,正是靠他那一手好字画。
关何淡淡道,若让人知晓自己根本分不清颜色,这画恐怕就没法画下去了……对面押着人的两个捕快松手放了他,文金云气的牙痒痒:知道你们还说出来!这下好了,别说品仙节,往后能不能进京考试都还是问题!好哇!一旁发愣的娄方亮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揪着他衣襟就骂道,你有这毛病,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显摆?我费了多大功夫让你跟着画画,你居然敢骗我!你……我打不死你!诶诶诶……公子、公子饶命!场面混乱起来,奚画赶紧后退一步,腾出位置来让他两个折腾。
尚远抬手在酒瓶上轻轻敲了一下,既然凶手不是文金云,那能是谁?当真是游望么?也不是。
奚画笑着耸耸肩,其实,咱们一开始都误会了。
总以为下毒害人,必然会是凶杀……你想过没有,这案子说不准压根就没凶手呢?没有凶手?钟勇谋脖颈子伸了伸,奇道,怎么……还能是白鹤自己把自己给杀了啊?不错。
关何颔首道,还真是他自己把自己杀了。
前些日子,我不是见着白鹤和娄方亮大吵了一架么?奚画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他欠了娄方亮一大笔钱,可姓娄的又想让他帮着给做点手脚,他怕走漏风声,怎么都不肯。
这些天他催着游望还钱,偏偏游望也是个穷光蛋没有钱,左右凑不到钱,瞧着娄方亮也碍眼,所以……他那药其实是下给娄方亮的。
他把药下在酒里?金枝打了个响指,哦!怪不得他往厨房跑了三趟,原来是去看文金云到了没有?那他也未免太倒霉了。
尚远摇摇头,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姓文的是个瞎子。
还不止。
奚画把茶杯放下,这里头还有几个巧合,那就是张厨子和小二。
就算文金云拿错了醋,他只要不喝酒,也不至于害死他。
可是偏偏今日的料酒用了完了,他点的鱼香炒又是要放料酒的,小二出门买,正街却没买到,耽搁了一段时间。
他自己又把厨子催烦了,为了做饭,手边放了壶酒,索性就拿了用了。
这就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诶,我们就算是赢了吗?金枝把眼一眨,抬头往外看,王妃又不在,怎么知道咱们这说得到底对不对?一会儿去向孟捕头打听打听不就行了。
奚画笑道,王妃既是出了这道题,只怕官府那边早已经查出来了,我见白鹤的包袱被人翻动过,恐是他们先我们一步过来。
孟捕头就在门外。
尚远偏头望着她,去问问看吧。
她眉眼一弯,好!王府后花园。
池子里红绿鲤鱼悠哉摆动,逍遥自在。
底下侍女呈上来一叠晶莹剔透的葡萄,水珠未干,瞧着甚是可爱。
夫人。
有人凑上前来,低低道,那边儿已经答完题了。
她把果子捻了一粒在手,轻声问:……赢了么?赢了。
赢了就好。
她将手里的果子往池中一扔,登时一群游鱼围聚过来。
记得取点钱赏赏客栈的伙计……哦,还有那个厨子,也别忘了。
是。
*十月初二,夜幕刚降,满城灯火通明,偌长街道,彩灯悬挂一路火龙似的延伸过去。
那临水而建的清风楼,此时食客络绎不绝,三层画楼建筑,层层人满为患。
在一方雅间内,窗前摆了一盆才分株的芍药,叶片深绿,微有些湿意,正照了室内亮堂堂的灯火。
来来来!雷涛提了坛酒上桌,兴致勃勃,难得今天大伙儿都在,晚上可得不醉不归啊!在场坐着的都是天鹄书院的学子,听他此话也都笑起来,忙举了杯子相敬。
姑娘家才不和你们这些臭男人不醉不归呢。
金枝自顾吃菜,拿手捅了捅奚画,小四,哦?后者却是不以为意地捧起酒杯,喜滋滋的喝了口。
瞧瞧人家。
雷涛甚是赞扬地朝奚画竖起拇指,金枝也跟着学学,免得以后洞房花烛夜不胜酒力,倒被你家相公嫌弃。
金枝立马脸涨得通红:呸呸呸!先生说的什么话啊!对方哈哈大笑,那模样显然是有几分醉意。
说到敬酒啊……对面桌的曾澍远大病初愈,拎了个酒壶摇摇晃晃走过来,小四,院士我敬你一杯。
奚画见院士亲临,不由吓了一跳,赶紧端上酒杯:院士您病还未好,这酒我替你喝了吧?诶,不妨事。
曾澍远笑道,小四这辛苦啦,咱们书院能胜出,你倒是帮了不少忙,这杯院士该喝的。
奚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院士太客气了……哪儿的话,来,副院士我也敬你一杯。
这边儿曾澍远的酒才喝完,那边儿景洪又来凑热闹。
一来二去,足足灌了她四五杯,等坐回去的时候,奚画两颊已染上绯色,双目迷离不清。
见状,关何不由劝道:你少喝点,仔细一会儿醉了。
没事啦。
奚画望着他傻笑道,今天好高兴,我要多喝一些!……听这话分明是醉得差不多了。
小四!吃到兴头上,王五一抱着酒坛上桌,也是喝得一脸红晕,指着奚画就道,我这儿还没敬你呢!快来,咱们俩来一坛……哦不,你是姑娘家,我让着你,你就喝一碗吧!行啊。
奚画含糊不清地点头,随手把盘子一端,等我满上……呃,这碗怎么有点平。
好了,你别再喝了。
关何拉着她坐下。
王五一哪里肯依:不成不成,不喝不行,小四快起来!关何抚了奚画坐好,从桌下提了一坛上来,淡淡道,她喝不了了,我陪你喝。
讷讷眨眼看了他半刻,王五一稀里糊涂道:呵呀?你给她挡酒?你干什么给她挡酒啊!五一你傻啊。
金枝笑得合不拢嘴,媳妇儿喝醉了,当然要这做相公的上场了。
媳妇儿?王五一挠挠头,你俩啥时候成亲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呀。
颜七也在旁附和,小关,你们俩几时成亲啊?关何正将泥封拍开,听了这话不禁尴尬,半晌不知怎样回答。
倏地,却见奚画在旁笑吟吟道:就今年啊,今年过完年我们俩就成亲啦!。